一

他们的爱情维持九个年头，从高中开始，共同承担彼此志趣、爱好并一同长大，她如此欢快，像某种活泼幼兽，娇小身材、黄色卷发、小嘴巴、眉眼细小，笑起来清脆有力。头发上常常别一只形容花朵的夹子，有幽蓝五彩的光泽，卡在一侧的脑壳上，像个竖起来的耳朵，显得可爱妩媚。他是个清瘦男子，身材巨细，五官清秀，戴一副黑色细框眼镜，文静显得拘谨。

青春莽撞，年少时，都是不懂世故的孩子，在校园是一对友好伙伴，出双入对，在彼此眼里如此肆意并且追赶，在教学楼、操场上、校园外的草地上，他们扭打一团，幼小女子是个鲁莽、大咧的孩童，偷袭、并用力推倒男孩，瞬间骑到他身上，抓他的脖子、腋下，揉乱他的头发，高大男子被如此局势控制，想高声阻止，却笑得差点背气。明亮校园，清透并且瞬间得知，他们早已是传闻。

如此恰巧，他们又进了同一所大学，高校生活，一切都自由肆意，可以彼此近距离接触并研究对彼此的好奇，他们有更加娴熟通透的生活，更多时光为彼此消磨，在一段无人管束，近乎流放的时光里，他们彼此吵嘴、怄气甚至冷战，彼此消耗对方，挑战对方的容忍极限。当一切不再新鲜，对彼此失去耐性与容忍时，他们给彼此时间，独自思索。曾经花掉的大把时光，已不能够圆满，硕大世界，陌生的两个人，拥有不同生活、处事方式，突然被彼此捆缚，像两只被丢进狭小笼子里的弱小鸟类，无一为靠，除了彼此。便开始体察对方，研究并接近，企图熟知并摸透彼此，渗入彼此以此长久。人类身体，是个巨大容器，却是个容易激愤并爆裂的气球，坏情绪、恶劣性情、言辞伤害，周期性厌倦，看到彼此的脸就怒火，潜忍并疏离对方，一切都是情绪化。

他们的校园，在极端争执、疏离、孤独与分离中，又在找回彼此的分分合合中，像胶布，又牢固粘贴。他们像过惯了多年的熟透生活，已经渡完险程，一切都变得清醒理智。像一块圆润的鹅卵石，失掉棱角，在岁月磨损里，变得游刃有余。他们认为，他们的人生，只剩下一张证书。

二

毕业后，他们到来同一座城市，一座东方古城，拥有气势并且赋予文化底色，他们住在租来的小屋子里，光线昏暗，墙角里阴暗潮湿，有湿湿的苔癣气息。他出外工作，为一个网站做网管，初出校门，智力尚浅。不能够立刻独当一面，自然待遇并不是想象中的令人期待，女子在一个公司做文案策划，细弱女孩，内心细致精巧，懂得时代发展，需要与时俱进，她时常拥有崭新创意，令人瞩目。她智慧并且努力改观，令自己抵达更深层次，一个清透、赋予头脑的管理职位成为她弱小内心不可更改的誓言。为此，她日夜关注并操劳。

她回家，与他过熟烂的夫妻生活，常年如一日，从那年少懵懂时，他们就完全熟悉彼此的身体。从某种意义上，是完全早熟的人类。他喜爱抽烟，生活不很检点，邋遢、烟气扑人。彼此一起开始工作，从校园流放变成紧张、激烈并且拥有严酷竞争的天地独自生存，一时难以应措，并做到天衣无缝。时常被训斥，却无从辩解。回到家里，不自觉流露不满情绪，气氛很快在一触即发中渲染浓烈。他第一次打她，出手很重，拖住她的长发，把她扔进杂货间里，关掉漆黑大门，独自做到客厅里，点烟的手指剧烈颤抖，她不发出任何声响。没有哭声，丧失动静。他抽光一盒烟，直到满屋子像着了火，他渐渐开始奇怪，乖戾女子，怎么毫无声息？他冲过去，打开门，看见她披头散发睡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他扭头跑去阳台，站在光线里，剧烈喘息，从不曾如此盛烈释放，这是他失去忍耐吗？他了解自己，一个传统、孤独、重情重义的男子，为什么突然会这样？他丧失一切幻觉，突然找不到结局的缘由？弱小女子，随他多年，一直在他内心丰盛成长，长大身体，饱满女人细微心思，他给予她充分自由，有她可以玩耍、肆意吃喝并且能够义气相称的男性朋友，一切聚在屋子里，窃窃私语，彼此交流私话的女孩子。他一直娇宠她，像个小宝贝，活在眼睛里，捧在心窝上。而她为何突然也如此剧烈顶撞他？不留余地，她难道看不透他的火势凌人，不懂得谦让他丝毫吗？他曾经是如何的聚敛并且忍耐？难道他该一辈子活在阴郁，黑暗，毫无出口的狭小盒子里，不能够有自己的微小情绪并令它完整宣泄吗？谁让她是他的伴侣？一个身份模糊，时常清醒，却仍旧不能够断定的影子，无论怎样，他依旧承认她是他长久依恋的女子，一个通常意义的伴侣。他突然很累，转身跑去黑屋子。抱起她，将她放到床上，她似乎毫无觉察，依旧能够将繁烈心惊变成拖沓冗长的睡眠，并且睡得如此饱满，他真是无言以对。他是不是病了？该独自清醒，还是太过慎重？

三

一个突兀的夜晚，不很明朗，圆月昏黄，有微弱晕圈，像是有风、有雨的征兆。他等在窗前，看夜色在眼中沦陷，像一种灾难，无论是否能够承接，它依旧会降临。窗台清爽得像迎面的弱风，没有花草、小鱼与任何可供侍弄的微小衬托。

他已经对她深刻忏悔，甚至流泪，抚摸并拥抱她弱小、单薄的身体，给予她他宽大无边并且深厚的依赖。她始终一言不发，抑或多年熟稔，她像一只怕冷的弱小动物，瞬间钻进他的胸脯里，探出小小脑袋，闭着眼目，像个没有任何清醒意识的幼弱孩童。

深夜有刺骨凉风，他能预感内心一如这突兀的风力，令他寒冷。她回来，浑身扑满酒气，褪掉鞋子，光脚踩着地板，在客厅里走来走去，瞬间站定。在黑暗中观望，她看见暗中他依旧清晰、明确的轮廓，显然感到突兀并心惊说：

“你是……谁？怎么……站……哪里……？”

他听得出来她醉了，他开了灯，独自坐到客厅里，剧烈酒气，令他微微蹙眉，他扶着额头，看她。他想知道她有些意外的东西要告诉他，抑或没有，那会更好。她晃荡几圈后，跌在他对面的沙发上，瞪着呆滞的双眼盯着他说：

“剑，我要……结婚了，你……知道……吗？”

“你喝多了酒，我扶你去睡。”他打断她，他知道她的内心依旧清醒，她的话，不无感触，他是拥有预测意识的男人，不会有意外超出他出色的思维。

第二天，他早起上班，头疼欲裂，像一种巨大压力，即将冲破脑门，将他粉碎、撕裂。他感到内心有醒目触动，有莫名沮丧袭击他，令他沉重并且盲目，有一种微小希望在心底熄灭，犹如巨大的海上明灯，突然将熄，将他吞噬。他看了看熟睡的女子，蜷缩一团，像个幼弱婴孩，嘴巴翘着、闭着眼睛、弯曲卷发像图画中的公主，在做与王子出门航行的美丽梦幻。他长长叹息，内心有一粒粉尘跌落。

一天他都烦乱，无法安生，她说的是真的吗?她真的要结婚吗？当真吗？一连串问号令他崩裂，内心犹如汪洋吞没，如果是，他也不能够怪她，是他的弱处无法安抚她内心需索的期许，他注定是个失败者。而她为何如此绝情？不顾连过往丝毫？曾经共苦的日夜？一切都显得苍白、弱小。他无法停息内心混乱，跑回家中去看她，打开家门，他扫了一眼，立刻明白真相，她说得没错。她走了，是真的结婚了。

四

她所有的物品与用具一扫而空，只剩下他单薄的物品在空气里回荡，桌子上有一张单薄纸片。是几句抱歉的话，说她走了，跟另外一个男人结婚，他给予她需要的一切。包括大房子、汽车与高贵的生活。她的梦想瞬间成立，如此绝对、迅捷。令她有点迷乱。她始终对他抱歉，很多东西并不是包容与忍耐所能抵达的，一种期许，永远挂在树梢上，没有沉厚底蕴，终将无法采拾。是的，她鄙视他的贫穷，狭隘与沉闷，她能看透与他一生的点滴，不会突变，永远如此，她在老去，而他一直贫瘠交加，无法养大他们的孩子。她对他始终悲观，而他又能怎样？他在社会立足，需要机遇并且拼打，失去时间与磨炼，一切都无从谈起。她依旧爱恋她独自的人生，而他根本不是她期许的终点。

他的大群同学，参加她的婚礼，隆重、虚无而奢华，看到清透、熟润的水果女子拖着昂贵的婚纱现身，脸上掩饰不住的喜色，是一种平常女子饱满的俗世生活，众人议论，非议那个长相三流的男人，竟巧取豪夺，还如此得意。他那过于凸圆的肚皮与矮小身材，令人跌落眼睛。唯有女子是称心的，她亲吻那个被艳俗世故饱涨磨光性情的大龄男人，微微秃顶，有黑红的肌肤，他眼里分外光鲜。一切都不容质疑，结合选择该走的路，并且一直延伸，目无禁绝。这种距离没人能够阻止。

五

他变成寡言男子，身体被掏空，摆出五脏六腑，他的第一次用心，竟如此惨遭。他独自放开自己，跑去空旷大街、广场、在大雨中奔跑。跑去海边，雨中的海如此壮美，大气得令人窒息，瞬间释放一切。黑暗海水，吞光年轮，在接受眼泪，一点点盛大、丰美。剧烈海啸，如此凛冽并且孤独，声音放开，像一条长线，扯一只风筝，被用力撑断，消失殆尽。他淋湿自己，让寒风刺透身体每一寸肌肤，掏空自己，让他遗忘曾经一切细碎、时光与日月，那么多个的用心并一次次深入。他内心膨大，像个氢气球，即将爆裂。在雷声与电光里灿烂一瞬。他开始沿着海水剧烈长跑，迎着腥烈味觉，有虫子似的浓烈血迹令他大口喘息。他是如此受伤并且注重，他是个猎物，被人射中，却无人为他疗伤并呼呵。他只能在默默沉死，像一座孤岛，不留出口。只能祈求天地，令他苟且偷生。

他大病一场，像个抽干水分的甘蔗，松弛并且黑暗。躺在洁白的空气里，他安详自己，不再令内心颤抖，那样的故事只有一次，并且是个永远，他应该遗忘。他在医院的柔软光线里，暴晒并且结实自己，令自己改观并壮大。

他去酒吧、夜色混杂的夜总会、大型艳舞场所、看低级艳俗的颓废片子，他的生活变得如此了无生机，皆因一个女子，值得吗？他暂时不能够去想，一味在酒吧昏黄的光线中，索寻目标。他不要感情，只需要陪伴、一个陌生人提供的肌肤暖意。流转舞台，有居多华丽女子，有艳丽衣裙、隆重浓厚的表情与故作风流，他在暗中寻找。一侧一个柔软女子的静静等待与他相遇，他对她笑。她扭头长久对他媚意生辉，他忽略了她的存在，她也在暗中。

他带她回家，并留下她，肆意对待她，需索他长久抑郁、克制、难以承接的败退，他突然发现，没有情感的生活日此快意，内心分明，不留欠缺，并且轻松，他仿佛找到了愉悦的出口，令他痴迷并神往。他在暗中流逝，对日子不再遐想并精打细算，他不必在意，因他还年轻，拥有不被时光留下伤口与磨难的年岁，他需要充实自己，在沉郁中令自己重生。只是他不知道，他只是一只容易跌落的鸟。

七

时光在丢失，一点一滴，在星辰午后，明亮街道、人群与汽车中，他懵懂丢掉两年。患得患失，他看破世间虚无，颠沛与孤苦，人世弱小只是世间一瞬间的产物，并不能够就此永恒。稀薄情感，是一杯热茶，丧失温度，唯有冰冷。所有的得失荣耻，都在内心收缩，变成一种城府，逐渐长大并且理性。寂寞时的需索与瞬间充盈，陌生女子留下的低劣香气，在他狭小的空气里饱足，渐渐令他羞耻。他那不很明确却依旧丧失光泽的未来，绝情女子的弃夫，是他自身的缺憾与无能，他该振作，这个世界，没有谁地球一样会转，持续并且稳重。

他小心生活，洁净自己。争取各样的机会投放自己，令自己积累并且赋予底蕴，他知道，作为男人，该承担更多生命的沉重。他心态恢复完全，脸色健康并保持笑容，对人生恢复天性。认识新女孩，一个样子完美无缺，内心天真、无邪的小女子，纯白的世界，令他安心。曾经一段情感的挫败，令他感知一切，并改变对待女人的方式。他不再普天施舍恩赐、溺爱与娇宠，他屏蔽自己，保持内心漠然，不去主动关切并过于给女人趾高气昂的机会，只是在恰当时，才会适当关照并爱护，他觉得这样才是男人本色。

幼小女子，无依无拦，正需要呼喝与体贴的时刻，他把她丢在客厅里看球赛，独自缩进屋子打游戏。空气沉闷，女子失色，跑去他的房间，将她的巨大挎包重重蹲在他的键盘上，他从剧烈游戏画面上抬头看她。幼弱女孩撅着嘴，眼睛里有泪水。是赌气、愤慨的。她气鼓鼓说：

“我们算了吧，没有共同语言可以交流，你玩你的游戏。”

她抓起的巨大挎包要冲出去，他迅疾一把抓住她，说：

“宝贝，怎么了？我玩会游戏，一会陪你好吧，等我一下哦。”

幼小女孩重新坐回客厅，他的内心乱作一团，女人真是费解动物，太过操心不行，会不知天高地厚地飞走，疏离不问，也不行，会跟你绝交，毫不留情。他真是心神俱败，始终无法搞懂并且战胜情感、成为操纵者。难道他注定是个失败者吗？他无法周全，脑子混沌，全是问号。

“算了，还是哄好她再说。”

他关掉电脑，跑去客厅，坐在女孩身边，对她好声好气。一切似乎又在重演，不能够，他已经学会控制火候，在逐渐的过程把握自己，令自己占据优势，他认为这样，她离开他的可能性就会变小，甚至会像橡皮糖一样粘住他不放，他甚至有一点点得意。

（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