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陌子非

发表于-2007年11月15日 下午4:05评论-0条

她住在他家里,已经很久,他性情粗厉、急脾气、情绪化,像一片云,丧失定性。她小心维系着,并且知道,爱情也是一片云,需要把握规律,懂得游走的方式。他做研发,在家里工作,很少去单位。编程、大堆乱码符号几乎将他废掉,他时常编不下去,摔掉键盘、鼠标,穿着袜子在空气里走来走去,肥大的球衣秋裤像大号病服,裹在他单薄的身体上晃荡。然后走去阳台,大口抽烟,看天空、街道与落叶的大树,眉头紧皱,脸色烦躁。然后将烟头在花盘里摁灭,走去电脑前,打开重新写程序。

她一声不响,跪在地上擦地板,给鱼缸换水、给羊齿浇水、给一大捧百合换水,她的工作简单明了,处理琐碎,修正能够触摸的空气与家具。然后窝在另外一片狭小空间里写文字,小篇幅文章,发给报社,换取基本生活费用。她不很依赖他,他不受管束,很少能顾忌她的感受。每天都在机械重复,电脑主机发出轰鸣,键盘拥有节律,是他生活的全部。日夜不休,头发日渐变薄,眼球充满黏稠血丝,像个耕牛,如此沉重、疲累。生活丧失弹性,少有空闲,一周与家人联络一次,简单汇报工作,对家人问好然后挂断。

他们在网上认识,她打开电脑每次都能看到他,与他主动说话,他时而回复她,说自己是个废人,几乎丧失所有能力,交际、应变与人交往,他如此孤独并且烦躁。为更好活下去,就一直拼命工作。一切如此无奈并且丧失意义,活着的真相,像一个广口枯井,掉进去沉没黑暗,努力挣脱,却包裹更紧,延续并且苍白。他内心困苦难守,一直挣脱,想赢取自我价值,在年轻创下资本,给自己活着的理由与证明。人生疲累,愿望像弹簧一样,拥有弹性,在时光里牵引人的思想与方向,一直追寻,遭遇不测,却仍旧能够恢复,继续盲目索取。耗光时间,从年轻到苍老,躺在病榻之上,依旧内心分明,在策划事业,以此赢取更多价值。

她内心柔软,不具野心与心机,眼睛里有天真、好奇,像个玩具娃娃,不具头脑与思想。她靠她简单头脑编造的粗劣故事生活,没有生活经历,像一张白纸,一直混沌。远离家门,独自为生,总觉日子迅疾,然后便听到时间哗哗大把流淌,像秋天的落叶,相继掉光。在一间屋子里封闭自己,隔绝人世,黑暗是她的期许,她总在黑暗来临时,迎接工作。一杯白水、一台电脑、一个键盘、一只鼠标,构成她工作的全部。穿着棉袜,肥大睡服,蓬乱长发,桌子上放一只苹果抑或橘子,以便拿来吞噬,填充饥饿。一直用寂寞敲击文字,细长手指有颓靡、慵懒气息。持续整个夜晚,在黎明来临时,结束工作。泡一杯热茶,独自蜷缩一团,捧着喝光它。听到开门声,看见他走向自己,在她封闭完好的屋子,拖住她,在床上折磨她。他像个笨重动物,一直不能够娴熟。她沉默接受,在他坚实并且有力的揉搓下,体会一丝微薄丰满,是一种瞬间充盈。令她感到薄弱安全,生活如此苍白细碎,一如细弱的饥饿神经般敏锐、盲目,依旧周旋,赢取生活真相,令自己丰满食欲,有简单衣物包裹身体,抑或有便利代步工具。她微小内心依旧在渴求,却无法一时求索得以满足。生存艰巨,有冷酷竞争,不能够立刻抵达期许。正如这个男人所盲目给予的一切,令她感受如此不能够完整。

他肆意、唯我,在与她相居时凸显锐利性情,他接纳她的身体与性格。开始接触对她言辞谨慎,尽管皮肤相接时,她感到他莽撞、生硬,但却能感受他如此真实。是个性情中人,表象有些木讷,或许很少见人的缘故,平常相待,能感受他内心缓重、受迫。很少说情话,几乎不懂,生性饱满,刚直,内心有微弱、疏离的空间,对人世与生活不具幻觉,依旧平稳。

她写文字,内心有忧郁情结,像诗人,血质中有浪漫气息。喜爱光亮生活,把房间摆设得明净、光鲜,是个热爱阳光的人,内心寂静,像一杯白水,时间里无法生锈,包括颜色与质地。对生活不具惊喜与悲观,选择午后,光线收敛,独自出门去大街上走,站到人群里,打望他们。始终不说话,也没有认识的人,长久脱离人群,丧失新鲜血液,不具勾心斗角,不用搅碎脑汁揣摩人群,包括他们的心思与计谋。一切都平滑适宜,她给自己买喜欢的耳钉,红色小颗水钻,有红色亮丽光线,指甲油,透明有白色光亮,小发卡,有银光、刺眼。买大块雪糕,松软得像厚厚一层奶油,冰可乐,剧烈碳酸气息令人精神清冽。然后独自一个人,坐到长凳上,晃荡两条腿,无为地四处打望,球场、街道、饭馆、商店与通信市场,一切都忙碌、机械。天空飘满大片棉絮,柔软得像情人的眼睛,有风,混杂气味,扑过来如此干燥、快意。

他从不陪她上街,一次都没有,她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依旧是一个人,只是寂寞有个伴,相互靠拢,在陌生气息里膨胀身体,瞬间满足后裹紧自己,不给对方出口。像两个黑暗的人,在暗中迸发激情,像黑色花朵瞬间绽放,燃烧,渐渐熄灭,变成灰烬。人总在细微变化,尤其恋爱,起初如此怒放,渐渐会冷却、抵触、丧失激情、隔膜自己、疏远直到独自。

他依旧闷在沉重的屋子里爬程序,听见她的声响,穿大拖鞋,发出厚重寂寞的声音,然后又是高声接电话,如此惊喜,有咯咯笑声。电视也开了,是枪杀片,有剧烈动作与枪声,瞬间空气舔噪,混乱,令他无法安生。他冲出屋子,看她正仰在沙发上接手机,笑声如此肆意、旷然。他关掉电视,不满地斜睨她,然后给自己倒一杯水,一口喝干,然后回屋,关掉门。她又开启电视,继续说笑,充满空气,笑声里有清脆与蔓延的孤独与失落。

他再次冲出来,关掉电视,摔掉遥控器,把她拖进洗手间,关进去。她瞬间愣怔,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难道是因她扰乱他的思路与工作吗?这是家,又不是会议室,难道还不能有独自的空间。长久憋闷、空气僵死,没有人的走动,不沟通、一味工作,是人还是机器?简直不可理喻,她开始恼火,他凭什么这么对待她?她是个女人,他给予过她什么?他根本不知道她需要什么?他只有他自己,只会在黑暗中,强*她,令她无所适从。她冲出屋子,踢开他的房间,他扭头看她,一脸惊讶。她说:“你干什么?我做错了什么?”

“你烦,烦死了。”

“我怎么烦你了?你不理、不管、不问我,我与你拥有距离,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你难道不了解我的性格吗?干吗还撞枪口?”

“你真不可理喻,简直不是男人。”

“你骂谁?”他霍地起身,冲过去抓住她,拖在地板上,开始用力踢她、踩她,嘴里还骂着。她抱住头,蜷缩一团。很久他大口喘息,停止自己,给自己点一只烟。她愤怒地站起来,撞倒他。转身冲出去,跑去空旷大街,用尽全力飞奔,浑身都是汗水,长发湿了,搭在胸前。她站在一座山口亭子下,眺望昏黑山头,迷雾与凌乱大鸟,胸口剧烈起伏,内心依旧愤然、痛恨。这是她独自选择的人生,遭致不关爱,被人如此践踏、弃如敝履。她憧憬并且尝试的爱情,竟是如此惨败,是的,该收场了,这不是她期许的人生。半夜漆黑天地,令她无路可走,她瑟缩着走回家。他听到动静,冲出屋子,抱住她,对她忏悔,流泪,道歉。像个孩子,她始终不言辞。她不动声色,收拾衣物,电脑与背包。跑回她自己的小屋子,黑暗、寒冷、潮湿丧失人气,她走的日子,窗台全部羊齿、大罐金鱼都死掉了,腐败与臭气像一个死亡的身体。

她的大学男孩,出国深造,获取学历与履历归来,打电话给她,声音激动不知所以。她去见他,内心明确,那是一段美好回忆。留在内心,岁月丧失,却无法抹杀。他们曾经如此喜爱,内心依旧分明,对彼此怀有强烈期许,岁月流失,不能够磨灭光线,依旧彼此牵挂并记掂。他到来她的城市,寻找她的痕迹。他们见面,隔着人群,她一眼看见他,依旧高大、锐气,眼神流畅、微微发福。她笑着走向他,内心如此澎湃,无法停止,他看着她,微笑,内心仍是激越说:

“你变了很多,险些认不出来。”

“是啊,隔着岁月,人终究会老的。”

他们愉快着了解彼此的生活、近况、回忆大学生活、分析当下的工作机遇、衣食住行包括交通,她发现他们仍旧默契,甚至因激动而口吃。夜晚,出了月亮,杏黄月色,有大片树木迎合,在空气里流动。他们并肩走在路上,听见大鸟叫声,深远并且厚重。有大群人穿行,汽车如此繁盛,便利、富足而运行正常的城市,在日月里沉醉,壮大,经历丰盛,并且老去。他送她到楼下,她贴在墙壁上,望着他静静笑。有黑影窜出,瞬间有响亮拳头打在她同学脸上,她的同学被猛烈惯性打晕在地,捂着半边脸,从月光里看见一个激愤男人,一身黑衣,不明显的脸。她冲过去尖叫推开他说:“你干什么?”

“你说我干什么,他是谁?我有说要跟你分手吗?如此急切?”

“你滚,滚,滚远点。”她无从忍耐,朝他大喊。他愣怔一下,说:

“我不分手,你别想。”

男子转身离去,在黑暗中如此凛冽,她眼中有泪,嘴唇哆嗦,几乎丧失语言。她扶起她的同学,说:“跟我回家吧,家里有药。”

他支撑自己站起来,叹气说:“他是你的男友?”

“不是,早不是了。恶劣男人,自私、虚伪、阴暗,缺少人性。”

“看得出来他是个失控男人,跟他能够幸福吗?很难想象?”

“幸福?太过遥远,他本身就不是一个幸福男人,更不会给别人幸福。”

她给她的同学在脸上贴药膏,由于打得过重,嘴巴肿胀,嘴角有血球。她眼中依旧有泪水,无比愧疚,她刚刚回味的暖意,瞬间冻结,像一层厚厚冰雪,不能够溶解。

男子第二天愤然再现,依旧不知错,始终觉得自己是对的。看到她激愤难平,对他不理。便又对她忏悔,反复无常,像个孩子。用身体贴近她,想以此安抚她,无意中竟高声骂了她的同学。令她不堪忍受,不耐烦地推开他说:

“你走吧,以后不要来了。”

“什么意思?你当真想甩我?这么喜新厌旧?”

她烦躁,对他彻底丧失耐性,高声说:“我们性情相悖,没有丝毫共同点,相守本身就是一种痛苦。到此结束吧,不要再扯下去,毫无结果。”

“我到底错在哪里?我在乎你,你难道不知道?回我身边吧,我给你清净空间,供你写作,我会抽空陪你出去。”

“行了,不要再说了。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她果断打断他。

“如此绝情,别后悔。”他狠狠瞪她的脸,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她去看她的同学,拘谨男生内心始终激动,遭遇莫名伤害,却能够释然。看着她内心盛放,有温暖眼神,她坐在他的客厅里,不知所以。有女孩推门进来,直直打量她,并不言辞,进去她同学的房间,关门与他说话。好久出来,低头独自离开。她的同学走近她,说:

“我的邻居女孩,我搬来第一天,就来看我,是个热心的人。”

“很美的女子,你该适当筛选,有所选择。”

“是的,我相信缘分,等待并不是坏事,命中相随,必定出现,只是个时间问题。”

“我始终觉得感情如此虚无,沦落多年,并没有结果。情感并不是靠时间磨损来赢取,而是找对人才是关键。”

“经历人生,懂得取舍,这也是长进。”

“是的,时光继续,脚步不止,感情、人或事都无法期许完整,来了就分辨,觉得能够便接受,是自然的道。”

他们对望笑了,窗外有大片芭蕉、栀子花,粉白墙壁般的樱花,像一张铺盖,连续天地、方圆与空气,如此明净、干爽。他们出去走,去郊外,空旷天地,寂寞旷野,烈风像一场风景,连接树木、田野与山头,有热闹人群,在田间劳作,夕阳下,是一副图画。大群孩子穿行,有突兀笑声、打闹与追赶,隔着年岁,如此熟悉,曾经年少,无法遗忘的一段陈年。

(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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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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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月点评:

女人不可以失去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