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爷死了，于是东山头的坟场又多了座新坟。

矮爷原本不是村里的人，矮爷当然也不姓矮，只不过是长得矮。

谁也不知道矮爷到底姓什么，也不清楚矮爷是哪里人，只晓得矮爷是个哑巴、一只眼瞎了，还是个瘸子。

据村里的老人说，大概是解放前几年一个初冬的早晨，村里的人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发现了一个大约三十多岁的年轻人，一个眼珠子不见了，只剩下一个深深的洞，一条腿也不知是不是被狗咬的，露着白惨惨的骨头。村里人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快不行了，可还是出于可怜救活了他，他便是矮爷。

之后，人们才知道他还是个哑巴，因为看他身子很矮，人们索性称呼他矮子，于是矮子就在村里住了下来。

其实矮子并不住在村里，村子的东山头是村里的坟场，人老了都送到那儿入土为安，原本有间石砌的小屋供守坟的居住，后来可能觉得并无守的必要，所以荒废了并无人用，于是矮子便住了进去。

矮子虽然矮，又是个哑巴、瘸子，而且瞎了一只眼，可他的心肠很好，一个人住在坟场，却常常到村里来，不管谁家有个什么活，遇到了总是极高兴的去帮个忙。没有事可做的时候，他就窝在一边安静的听村人闲聊，也不知他是否听懂村人的言语，最后总是仿佛很幸福的走开。

解放后，听说曾有热心的妇人见矮子一个人孤苦零丁怪可怜，想给矮子凑合个家，可他明白妇人的意思后，急得嗷嗷直叫的拒绝了，反弄得热心的妇人挺闹心，后来这件事渐渐被人忘却。

再后来，矮子老了，于是便成了矮爷，一个人孤单的守着坟场，已极少到村里来了。直到有一天村人发现他已不知几时死在坟场的小屋里了。

这一切都是我从村里人断断续续的议论中得来的，我只不过的确见过矮爷极少的几面，其中有一次是我的爷过世，随父母去送爷上山。在回来的路上，我注意到那间小屋，于是走了进去，看见矮爷坐在角落里用一种草编着什么东西，令我好奇的是在矮爷对面的墙上竟贴有一张画。我好奇的不是因为有张画，而是那张画的内容，其实那不能算是什么画，只是一张脏兮兮的报纸上涂了一个黑色的圆，不过那个黑色的圆倒是真的很圆。于是我问矮爷，那上什么，他似乎听到我的声响后却并不曾看我一眼，而是抬头盯着那张画，嘴里发出一种在我听来类似于“扫、靠、苦”的声音。我差点忘了矮爷是个哑巴，于是退身离开了，回头时，我记得清楚的看到矮爷的目光依旧盯着那个黑色的圆，怪怪的。

后来，我又听说矮爷死的时候面容极安详，可那仅有的一只眼是没有闭上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