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发生在很久以前的故事，当我走过了那段满是忧伤的青春岁月，再回头时，却发觉那些人和那些事早已经泯没在了我的记忆中。

一，　遇见

那个阴雨绵绵的季节里，我的父母亲开始一直不段的争吵。我一直是个固执笃定的孩子，我想过我的生活应该是安静并且不会出现任何涟漪的生活下去。但是就在这那个秋季，父亲爱上了一个女人，于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的生活便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转折。不断的家庭暴力出现在我的视野，我从最初的愤怒到后来的麻木不仁。似乎经过时间的潜移默化，我已经用沉默接受了这样一种生活态度。

活着，所有争吵暴力喧嚣都是他们的，与我无关。活着，以自我为中心的活着。

家到学校的距离不是太远，路的两旁是许多青壮高大的树木。习惯了一个人欣赏着这样的景色，戴着耳机，听着能够把耳膜震破的音乐，然后独自想一段心事。想着，想着就到了学校。

∮那年我十七岁，长满无知岁月遍体鳞伤的十七岁。

我是不太会与人交流的人，似乎是从父亲出轨之后开始，不愿意太近距离的去接触那些陌生的人和事，也不愿意自己小小的柔软心房有所伤害。那个秋季的早晨，雾气弥漫着整个城市。早早的去到学校，然后一个人躲在教室里看书。

偶尔感觉到冷的时候，抬起双手捂在嘴巴上大口的喝着冒着白色气体的呼吸。然后再把双手插到上衣口袋里。因为太早的缘故，校园里只有偶尔两三个人匆匆走过。寂静的教室才是我所欣赏的时候。

就在我又一次掏出双手捂在嘴巴上的时候，身后突然被人拉了一下。我漠然回头，然后看到一个男生站在我身旁。突然接触到我的目光显得有所慌乱，尴尬的笑了笑。然后用手指着我书桌上的抽屉说，那里面，有一封信。

男生说完，再次尴尬的笑了一下，然后匆匆走开。我一直没有说话，但是却记住男生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右半边嘴角轻轻上扬，长长的黑色刘海遮住半边眼睛。

我从抽屉掏出信，打开，上面写着：海燕，我们做朋友吧。落款是丁扬。

一张洁白的纸上面就只有这几个字，我疑惑的转身，回头的瞬间刚好触碰到丁扬的眼睛。我不置可否，继续看书。但是始终感觉到背后的那双眼睛，我知道它的主人是丁扬。

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放学。我走的并不匆忙是因为那个原本温馨的家现在并不使我感觉温暖。直到同学走的差不多的时候，我这才缓慢的收拾书包走出学校。

秋季的白天总不比黑夜漫长，一转瞬的工夫天空便已然黑暗。没有太阳，视线也因此变得有些模糊。看着路上车水马龙的行人来去匆匆，我在想，大概再过一会，路灯就要亮起来了。

海燕。身后突然有个人叫我，我回头，然后看到丁扬一脸桀骜不逊的样子出现在我身后，双手随意的插在牛仔裤的前兜里，背靠着斑驳的墙壁。

你有事？我问。

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丁扬淡漠的语气，似乎经过这一天的时间，丁扬已经不再是那个羞涩的大男生了。

什么问题？我明知顾问。

丁扬眼睛一瞬间突然出现一丝忧伤，看着我说，其实你应该知道是什么问题的，我想跟你做朋友。

理由呢？我问。

你始终是一个人，在我看来，你像是在排斥外界所给你的一切。你只想把你自己包围在你营造的狭小空间里生活。虽然这样没有伤害，但是也不会有喜悦。丁扬说，我想带你看看这个世界。

丁扬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我的眼睛，即使我想闪躲，他也总能找到。我说，丁扬，让我考虑一下吧。说完，我便独自离开。走出几步之后，我听到丁扬在身后大声喊，舒，我等你三天。

二，　奔跑

那天之后，我开始认真思考自己的生活方式。或许有一个可以倾诉的朋友也不错，我如此天真的想着。但是丁扬却在那个午后不再跟我有任何交集，任何有我出现的地方，一定都看不到丁扬。

我依旧是一个人走一段路，一个人在树阴下操场上玩耍，一个人在学校的墙壁上刻着属于自己的字迹。

时间飞快的过了两天，那天下着阴冷的小雨。放学的时候，路上已经有了些许积水。站在门口时，我清晰的听到屋里传出的争吵声音并且夹杂着瓷器碎裂的声音。又开始了。我如此想着，心里却突然出现莫名其妙的愤怒和恐惧。我飞快的走进去，抓起客厅里的浴缸用力的摔在地上。骤然的爆发使屋子里的两个人突然惊恐的望着我。腿部传来一阵阵的疼痛，我低头，这才发觉碎裂的浴缸碎片划破了我的牛仔裤并且深入血肉。我强忍着疼痛，牙齿紧紧的咬着下嘴唇，却不说话。

海燕，你干什么？父亲首先打破沉默，愤怒的呵斥着我。

我想干什么？我气急败坏的说，应该是我问你们这个问题才是，吵，吵，吵。每天都吵。很有意思吗，要不然你们干脆离婚算了。

你，你说什么？父亲有些惊讶的看着我。

我说，我就是这个意思，既然你们不能再在一起生活，那家庭就是捆绑你们的负担，既然这样我们都不快乐，那就放开手，让大家各自去寻找自己的幸福。一口气说完，我不再理会屋子里瞪大了眼睛的父母亲，拿掉身上的书包扔在地上，然后独自转身跑了出去。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昏黄的路灯在细雨的迷离下显得若隐若现。不知道自己到底跑了多久，踩到好几处有积水的地方，溅起来的雨水夹着一些泥巴打在我的球鞋和裤脚上面，伤口隐隐作痛。

突然从痛苦中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竟然是沿着平日上学的小路奔跑着，经过一大段围墙，两天前我和丁扬在这里相遇。惊醒之后发觉自己已经全身乏力，一个人虚弱的倦缩在墙角里哭泣。偶尔有车经过，打下来一束明亮的灯光，转瞬既逝。

秋季的雨水冰凉的打在身上，衣服已经湿透。身体忍不住寒冷一直在颤抖。不知道什么时候，远处出现几个骑着自行车奔跑的男孩子。路灯下，那些人顶着雨，望我的追赶着。经过我身旁的时候，有一个人突然停下，一只脚单立在路边的积水里。看了我一会，然后才小心翼翼的叫我，海燕？

我抬头，然后看到丁扬桀骜不逊的脸，长长的黑色刘海遮住半边眼睛。

丁扬。我叫了一声，却突然发觉已经说不下去，低着头，在丁扬面前肆无忌惮的哭了起来。丁扬慌张的下车，手足无措的蹲在我面前，问我，你怎么了？

丁扬。走过去的几个停在不远处叫着丁扬的名字说，你还走不走？

你们先走吧。丁扬说。

我们看着那些人飞快的离开，丁扬这才收回视线关切的望着我。突然接触到我颤抖的脸，似乎想着什么似的的，脱下自己的上衣搭在我身上。你怎么了海燕？丁扬问。

那个时候我很想回答他说我跟家人吵架了然后独自跑出来，但是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有不停的摇着头。

走吧。丁扬说，先去我那里，这样下去你会生病的。

我抬起头，疑惑的看着丁扬。丁扬笑笑说，我一直是一个人住的。

三，　颓废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坐在丁扬的身后。闭着眼睛紧靠着他的后背，任由他带我去一个温暖的地方。只要有一个地方可以使我感觉温暖，我愿意奋不顾身。但是在踏进丁扬房间的那一刻，我的确有些惊讶。客厅凌乱甚至是琅圾不堪，随处扔的书方便面包装盒啤酒罐甚至还有几件衣服，像是去到一个满是垃圾的地方。

丁扬看着我，尴尬的笑着说，太乱，没来得及收拾。

我轻轻笑了一下，算是回答。之后丁扬带我去洗澡间，为我放了一盆热水。丁扬说，你的衣服估计不能穿了，今晚能不能将就一下先穿我的？

我看着丁扬询问的眼神，稍微犹豫了一会，然后点点头。

丁扬离开后，我关上房门然后脱干净自己的衣服躺在温热的水池里。雾气渐渐的遮住眼睛，视线模糊到我看不清楚这个世界。独自躺在那里，干脆闭上眼睛，不思考，但是却沉浸在这个温热的空间里。不知道这样到底躺了多久，直到听见丁扬在外面大声叫着，海燕，海燕，你怎么了？

我答应了一声，然后开始飞快的擦拭身体，再然后穿上丁扬送来的衬衫和脚口已经起须的牛仔裤。衬衫有些大，双手垂下袖口便连着双手一起笼罩住。走出洗澡间，我看着丁扬，耸着肩膀说，你的衣服怎么这么大。说完，举起双手摔了两下袖子。

丁扬看着我，突然哈哈的笑了起来。

我说，你笑什么？

丁扬正经一下身体说，没有，就想起那些唱京剧的花旦了。

我做了一个你小子欠揍的动作之后问丁扬说，你这里有吃的吗，好饿。

丁扬说，你刚才洗澡的时候我出去买了点菜，知道你不喝酒，所以买了些可乐给你。

我这才发觉桌子上早摆好了酒菜和两罐可乐，客厅也已经收拾干净。我看着丁扬，不服气的说，谁说的，今天我也喝酒。说完，不顾丁扬瞪大的眼睛泰然自若的走到桌子旁拿起一罐啤酒，打开之后昂头便喝。一口气喝光了一罐啤酒，然后开始被辛辣的酒精刺激到不断咳嗽。

丁扬匆忙跑过来说，第一次喝酒吧，快吃点菜。

听着丁扬的话，我飞快的夹起一块鸡腿啃了起来。吃了几口，感觉到丁扬关注的眼神，然后抬起头说，你看着我干吗？

其实海燕。丁扬说，与之前相比，我还是喜欢你现在这个样子，不再那么不可接近。

我看着丁扬，不知道该回答他什么，便转移话题说，丁扬，你怎么一个人住，你家人呢？

丁扬眼神游移了一下，说，我妈妈在我三岁的时候得病死了，爸爸娶了一个后妈。可是我一直跟她合不来，就一个人搬了出来。没有束缚，一个人反而更加自由自在。

我怔了一下，然后说，其实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离家出走的。他们每天吵架，我实在无法再持续忍受下去了。算了，不说这个了。说说你一个人都怎么生活的吧。

恩，平常就是上学放学了，反正爸爸会寄钱给我。生计问题不用愁，然后就是在放学后邀一大帮朋友一起骑着自行车飞跃整个城市，到最边缘的地方去看落日晚霞和火车，隔三差五会聚在一起喝酒打牌什么的。日子挺荒废的。

那天晚上和丁扬谈了很多，临睡时我差不多醉了。丁扬扶我进房间，然后看着我，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摇摇头关门出去。然后我一个人沉沉的睡着。

第二天醒来时太阳已经升起，错过了上学时间。坐起身，发现枕头边上有一张字条，是丁扬的字迹。他说，海燕，清晨醒来看到你睡的很死，就没叫醒你。你好好休息一下吧，我会叫同学帮你请假。海燕，你记住，你是一只大海里的燕子，只要你张开翅膀，你就可以在蓝天里翱翔。

四，　解脱

惺忪着双眼疲惫的回到家中，因为昨晚淋雨的缘故而有了微微的感冒。感觉混身酸痛并且老师头痛。走到家门前，努力使自己变得极其平静然后鼓起勇气推开门，然后我在客厅中央看到一夜未眠的父亲和母亲。

似乎知道我已归来的消息，在我开门的刹那，两双眼睛同时望向我。

海燕。母亲急切的扑过来抓住我的手说，你昨晚去哪了？

我带着愤怒的眼神看着他们，说，不用你管。然后义无返顾的转身回到自己房间，然后躺在床上用被子紧紧的把自己包裹住。

沉静了片刻之后，我听到房门被打开的声音，脚步轻盈的走到我床边。海燕。父亲叫着我的名字说，我和你妈考虑过了，也许你真的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我们尊重你，所以由你自己来选择在我跟你妈分开以后跟着谁一起过。

我紧咬着下唇，努力的不让自己出声。其实我很想说，这样也算是尊重。不过事情已经走到这个地步，我已经无须再说什么了。父亲见我一直没有回应，深深的叹息一声之后丢下一句，你好好考虑一下。然后起身走出房门。在他关上房门的那一刻，我清晰的感觉到了心脏破碎的声音，疼痛瞬间袭来。我飞快的掀开被子，然后穿上拖鞋跑到客厅里对着父母亲大声说，要我选择是吧，那好，你们走，我只要这一处住所。你们都离开。

父母亲怔了一下，然后我在他们的注视之下再次返回房间。一切事物既然决定开始，那就必然有个结果。

那天之后，父母亲以最快的速度办理了离婚手续。从此我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但是在那个三天之期之后，丁扬找到我说，海燕，三天的时间到了，你考虑的怎样。

那是在放学，我一个人一如往常的走在回家的路上。丁扬骑着单车，在我身边停下。

我看着他明亮的眼睛，想了一下说，我答应你，我们做朋友吧。

丁扬说，海燕，我说的是男女朋友。

没有思考，我飞快的回答他说，你必须每天骑自行车载我飞奔一起到城市的边缘上看落日晚霞还有火车嘶鸣的声音。

没问题。丁扬说。

记得第一次与丁扬一起出去是在一个周末的午后，连日来的压抑感一稍而过。我任由丁扬载着我穿越整个城市然后张扬着自己的青春在时间里流淌。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的心灵是自由并且开阔的。

然后我们一大群人站在火车黑坳坳的轨道边上，看着火车离去的影子，张开双臂感受风撕裂面孔的滋味。丁扬突然大声说，海燕，我的梦想就是有一天能够沿着铁轨流浪，身上不带一分钱，或者打工或者乞讨与时间一起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然后在生活的压迫下穿着很破旧肮脏的衣服一直向前走，直到走到生命的尽头。你呢？

我？我想了一下，说，我只希望有一天能够回到过去做个无知无谓的小女孩过着温暖的生活。

到了夜晚的时候，大家一起骑着单车在黑暗的笼罩下开始往回走。经过一段无人的小路，许多人开始一起尖叫吹口哨。我依旧坐在丁扬的背后，抬起头，就能够看到丁扬微曲着脊背卖力的蹬自行车长发飞扬的样子。我想我喜欢他，或许是因为他身上那种流里流气的颓废气味和笑起来张扬不羁的样子，那些东西我不曾得到。

晚上的时候，大伙一起聚在丁扬家。买了许多啤酒，大家一起轰闹着喝着。喝的差不多醉的时候，便一起出去到ktv唱歌。那时候我不会再去想，我还只是个高中生。我习惯这样纸醉金迷的日子，此后一直如此。

但是丁扬，却只喜欢抚摸着我短短的黑色头发说，海燕，你是一只来自大海的燕子，只要你张开双臂，你就可以在天空下翱翔。

五，　离开

秋凉的季节逐渐过去的时候，我带着属于自己的生活谨小慎微的在岁月中穿行。而生活，也不再是单调的学校到家的重复。那个若是还算是家的地方，从来不曾使我感觉温暖。于是经常愿意跟丁扬他们腻在一起不愿离去。

十一月的时候，许久未见的父亲第一次找到我。依旧在那个冷清的家里，我们相对而坐。他看着我说，海燕，有人向我反映你最近的成绩下降了很多。怎么回事。

简单的，我避开他的眼睛望向窗外。不想学习。我说。

若真是如此倒好了。他说，你最近是不是在跟一个叫丁扬的男孩谈恋爱？

我蓦然一惊，愤怒的看着她说，你凭什么调查我？

因为我是你父亲。

父亲，若是你真能够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这个家也不会是现在这样。

大概是我的话刺激到了眼前的这个男子，他沉默了许久，最后站起来说，海燕，你是我的女儿，我不想看着你沉沦下去。我准备给你换个环境，本来想过罢年送你去临近的城市上学，现在看来，我必须现在就送你走。

不行。我愤怒的打断他，我不想离开这里。

父亲回头，看着我说，这个，现在你还做不了主。父亲说完，不再理会我的反应便独自离开，剩下我一个人麻木的坐在屋子里。晚一点的时候，丁扬跑过来找我。看着我魂不守舍的样子，关切的问，你怎么了？

我凄凉的笑了一下说，我想我可能就要离开这里了。

听着我的话，丁扬明显的错愕许久。沉默，掩盖着整个空间。丁扬说，我早知道会这样的，我明知道你不属于我。

丁扬自言自语的说着，我看着他的样子，突然为自己的无能为力开始抱歉并且感到愧疚，我轻轻叫他，丁扬。

海燕。丁扬说，还记得我不止一次对你说过，你是一只来自大海的燕子，现在你就要张开双臂去寻找自己的天空了。我想在你离开以后，我会祝福你。说完最后一个字，我们再次开始一大段的沉默。丁扬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十点钟左右，丁扬离开。

那也是我们之间的最后一面，如开始一样，一切简单晦涩。

父亲第二天便去学校为了办理了转学手续，我没有再去学校。其实我一直不愿意自己的灵魂和生命被命运束缚，但却逃脱不了一切世俗的枷锁。

离开的那天，我看到那个城市飘落一地白色的大雪。我紧紧跟随在父亲的身后，在经过一处处熟悉的场景的时候思绪开始出现紊乱。那些曾经走过并且渐已流失的岁月，我从此便只能用记忆去铭记。

事实上，我坐不到如丁扬一般的决绝，于是我只有比他更加忧伤，在这个大雪纷飞离愁横行的日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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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