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凌子有个富足家庭,有权势的父亲与温和的母亲,还有一个小她两岁的弟弟,凌驰。一个柔弱男孩,心智薄弱,不具有思想。校园不专心读书,被老师叫去训话,并通知家长,很快他被粗暴、讲究脸面与门风的父亲痛揍一顿,他用袖子大声抹泪,站到老师办公室外的灼热光线下,不肯移动。一直惧怕父亲,不敢述说内心所想,是个狭隘男孩。他依恋他的母亲与姐姐,与她们有公共知趣,尤其凌子。他会告诉她全部事实,包括思想、心念与不悦。幼弱女孩,非常体谅弟弟,知道他弱小内心的困惑与不能够释怀的东西,一直规劝并且安慰他。幼弱男孩内心日益长大,丰盛并懂得吸收知识,用心读书,成绩渐渐完好,他父亲的脸开始渐渐出现喜色。
她的父亲一直位居高职,有大把权势与资产,却不外露。在单位,一直是个魄力人物,他的手下几乎不敢走过他的门口,怕被他看见抑或叫住。这样的男人,对名利一直穷追不舍,不惜手段,像中了毒,日益弥深。多年职场,磨炼他严谨性情、极具城府与见底。有人一直窥视他的地位,陷害并且投递匿名信,到部委告他,说他人缘不好、开公车接孩子、用公车办私事等等。各种机关算尽,她的父亲始终完好无损,大度不显小节。如此多年,这个一步步壮大的男子,内心日渐明烈、成熟并且完善。
她的母亲一直寡言,与她的父亲是高中同学,年幼相识,加上岁月拷磨,一切都水到渠成。说起来彼此相爱,当两个孩子长大,熟透的爱情被亲情替补,是长久岁月的痕迹。令人内心苍老,爱情长大,开花结果,蜕变。起初的秀丽女子已经不复存,身体日益丧失轮廓,脸色被人为化学物品的打理依旧曾现老态,岁月留下的遗物,唯有苍老与死亡,不能够阻止。她缺少主见,一直是个附属物,是气派男子的稀薄空气,不令人感知。她有一份轻松工作,在一个军队机关做人事助理,时光大把松闲,被白水、报纸、闲聊与上网耗光。日益丧失年轮,内心分明。却已经无所顾忌,不再注意个人形容、饮食与健身,日渐慵懒、松懈并丧失进取。家庭始终安宁,沉闷一如僵死的池塘,没有丝毫惊起。她的男人忙于工作,给她完整自由。她的人生如此得意,脸上总有红光,被大把同龄的女人垂涎。她有种昆虫的感悟,在空气里自由旋飞。
二
巨大噩耗像个投入湖面的石头,泛起清晰波浪,卒不及防,他的父亲提出离婚。明确有力,并一再重申,苍老女子瞬间愕然,两个长大的孩子惊恐对视,望着绝然的父亲。并不明白真相,他的父亲并不多言,找来律师,公证财产。冷酷而绝情将一张离婚证书拍在她的母亲面前,一直未曾清醒的女人,丧失泪水与表情。看着那张诀别书,竟好奇地一直盯着看,不知所以,根本不了解现实,不知道真相的女人,唇角哆嗦,渐渐在理智中醒来。凌子被判给她的母亲,一个折断翅膀的蝴蝶,凌驰归他的父亲抚养,财产在他父亲私自的决意下,划拨一部分归入她母亲的账户,包括凌子的抚养费等等。凌子与她的母亲被驱除出门,在他们先前搬离的旧院子住下,是几间破平房。墙壁有斑驳掉漆,大片大片脱落,露出红色的土砖与墙缝。长久丧失人烟,院子蒿草丛生,半人高灌木丛,像个野山坡。高大野气梧桐、松柏与花树,无人修剪并管理,长成一片形容野山的局面。她与母亲打扫屋子,扫落蛛网,有大群鸟类在屋内聚集,有大大小小的鸟巢,地面大片鸟屎、粪便,散发熏臭气息。她的母亲终于坐到灰尘的地面,嚎啕痛哭,卑贱女子,被人抛弃,一直不明白真相。那个冷酷男人,始终不把她放在眼里,始终作为气体生存,透明不具有价值。无法感知,连他手起刀落的举动,都不屑与她坦白,挥她出去,像丢弃一件废弃品、垃圾抑或尘埃。女人活到如此地步,实在败笔,这个女人到死都不会知道他的作为,夫妻情分,如此贱薄,残破人寰。真情何在?
三
凌驰内心遭致损伤,已经是个高中生,懂得分辨是非曲直。他的父亲依旧令他痛恨,他内心所有依赖与交流,瞬间被堵塞。生活发生巨变,他不得不改观自己。收敛内心,包裹自己,不令外人渗透。很快,他发现他父亲的明确企图,一个涂满厚粉的中年女人开始出入他们的家门,时常带两个孩子,两个长相古怪的女孩,是个双胞胎,满身贵气,却丑陋不堪。他小心偷听父亲的传闻,在密集的街头小巷。像一种风寒,瞬间袭击地面、人群与耳目。大片枯叶飞落,在光洁路面铺上厚厚一层,他想起他那可怜的母亲,不觉黯然。怎么样的女人活得才够潇洒?
他的父亲想在退休前十年再暨升一级,却无阶梯可爬,人类依旧是名利相生。铺开真相,如此简单:彼此交付利益,抵达双赢。偶然机会,他的父亲发现一个女人,正是他削尖脑门打算攻克的一个上司的女儿,婚变,带两个孩子。即便人之中年,满脸丘壑,却一直被众多人追捧,自视高高在上。他的父亲看准时机,使用各种技巧,企图接近并贴服女子,众多备选中,他的父亲很快崭露头角,被女子注意,并打探他的来由。最后发现他父亲的价值可观,可以交付。便留下他的父亲谈判,让他的父亲对她交底。他的父亲喜不自胜,如此殊荣,令他激动万分。出卖自己的价值与利益,一张不甚光洁的脸终于拥有笑容。他的父亲瞬间得知,他的愁苦即将结束,换取明媚春天。
最近凌驰发现,他的家开始频繁出现这个大摇大摆的陌生女人,带着她打闹的女孩,在他的家中四处飞奔,察看并且轮换评论。
“妈妈,这张桌子我不喜欢,要求换掉,还有那张,那张,还有这边两张。”
“妈妈,我不喜欢这张床,睡不着,我要我们家那种。”
“……”
他的家开始大搬迁,母亲的大衣柜、高脚凳、台灯、窗帘、大床、沙发、地毯被统统丢掉,按照女人与两个女孩的意愿,换上镀金、昂贵的家具。他的父亲一直干笑,并不停赞许。他的家瞬间被庸俗、虚空的金黄色铺满,令他想起秋后的落叶,不胜时日。他缩在屋子里,不肯出去。他感到胸腔几乎被压破,要爆裂、炸开,四下飞散。墙壁上有他碎裂的血液,飞溅成花朵,流淌,铺开,像一抹红布。
他冲出房间,看到陌生女人一直盯着他看,并不言辞。他用力推开她跑掉,身后传出他父亲的吼叫声。他不理会,剧烈奔跑,用尽全力,耳边簌簌风声,能看到树木哗哗飞掠的身影。有冰冷水珠飞溅,在他的脸上留下痕迹。他不停止自己,他从不知道,自己竟跑得如此迅疾。
他跑去她母亲的院子,他的母亲与姐姐正在树荫下拔草,隔着旺盛草丛,他看见他完全苍老的母亲,嘴唇干裂,挽着发髻,发丝清透、花白,在光线下如此醒目,他突然想起家中的陌生女人,正一件件扔掉母亲的所有记忆,禁不住热泪横流,他扑向他的母亲,抱住她痛哭。凌子走近,瞬间三个悲弱家人碰头痛哭。他的母亲丧失泪水,始终平静,用手指抚摸他的头顶,看他在她的怀里剧烈颤抖,有冰冷泪水,长久不语。
“凌驰,你的父亲打你了吗?”
男孩停止抽泣,抬头看他的母亲,说:“没有,母亲,我想念你们。”
“你要听你父亲的话,孩子,好好读书,要有出息。”
“母亲,我恨父亲,我讨厌那个家。”
“你要学会忍耐、接受现实,他会给你前程,你一定要听话。”
“母亲,我内心一直压抑,不能完好。总做噩梦,无法醒来。总是浑身汗水,在梦中喊叫,却没有人顾连我。”
他的母亲突然掩住脸,放声痛哭,肩膀剧烈抖动。大颗透明液体从指缝渗透,滴落,落入冰冷泥土。凌子说:“妈,你不要难过,没人会体谅你的苦楚,你要保全身体。我毕业后,会好好工作,你不要担心。”
幼弱男孩抬起头,看着凌子说:
“姐,家里欠缺的物品,你告诉我,我回家拿回来。”
“凌驰,不能那么做,让父亲发现了。不知道他又会作出什么举动?对母亲不好。”
“被人崇尚的家,瞬间丧失,破碎。为什么如此不堪,像一件易碎品呢?”
“前途与结局是个未知数,没人能够预测,我始终觉得天突然塌陷,丧失所有依赖,像一根稻草,至今都无法清醒,太过突然、迅捷。”
“美好总是期许,一直无法抵达。人类如此渺小,无法盛大并完成全部愿望。”
“你在那个家处于弱势,要懂得察言观色,不要让他们伤害到你。”
“是的,姐姐,我会的。我会常来看你们。”
四
他的父亲宣布再婚,从他的母亲离开,他的父亲一直没打理过他,甚至视作一片空气,虚无而丧失价值,几乎跟他被抛弃的母亲形同一种颜色。盛大婚礼,像一场虚空宴席,在大片空气里蔓延,铺开。喧嚣与嘈杂像一种瘟疫,迅速盛大、膨胀,延伸至大街小巷,有轰鸣炮声与恭维、垂涎声。大群名目人士前来祝贺并探听虚实,得知一直居功自傲的女人,竟被他的父亲收服,无不对他的父亲佩服有加。他的父亲遭致抬举,满脸荣光,耳边、眼目充满献媚、洗耳之词,他喝多了酒,脸色涨红,黑红肌肤与苍白鬓发在金碧辉煌中映得如此虚华、沦落。
他的后母,精致装扮自己,造型是清透、亮丽的少女风格,而苍白老脸完全失掉风采,掩饰不住岁月逼人,眼角与嘴巴,大把皱纹下滑,渗透。像一条条波纹,蔓延开去,铺满脸颊。她的幼弱女孩,都穿鲜红连衣裙,红色翻口小皮鞋,头上编一头小辫子,发梢上坠着鲜红小花。昂贵衣裙,却被不具色泽的脸映暗,丧失关注。人人关注两个幼弱女子的华美服饰,却无人赞叹女人天生是需要美丽的。
他关闭自己,在房间里打电脑,用耳机塞住耳朵。屏蔽外来的喧嚣、虚空如尘埃般的世间。他的父亲醉醺醺走近他,说:“驰,去见你妈妈与你的两个妹妹。”
他不理,继续打电脑。他的父亲又说:“你要面对现实,接受改变,这对我、对你都很重要。”
他依旧不言辞,眼睛瞪着屏幕,啪嗒啪嗒用力敲击键盘,带着不满,他的父亲生气地大声说:“给我爬起来,不准一天到晚蹲到电脑前,去见你的母亲与妹妹,快点。”
他被迫起来,走出去,人群散尽,只剩下大片残羹冷炙,和几张生硬、打探的脸。他面无表情地走过去,说:“母亲好,我是凌驰。”
不等女人说话,转身要走,被他的父亲堵住说:“还没对你的妹妹问好?”
他又低头,走去两个窃窃低笑的幼弱女孩面前说:“你们好,我是凌驰。”
两个女孩看着他,都不言辞,心照不宣,对视后开始掩嘴笑他。他转身离去,脸色依旧阴沉,身后传出他父亲的叹息,说:“别介意,孩子不懂事。”
五
他去看他的母亲与姐姐,偷出家里大块牛肉、蚕绒毛毯与母亲的盆栽,打车去母亲的院子,将东西悄悄交给他的姐姐。然后帮他的母亲拔草,用工具铲除粗硬灌木,推平干土,用脚用力踩过去,平坦地面,映在大片落日里,突然像个家了。他留在她母亲家里吃饭,与他的姐姐窃窃私语。告诉她父亲的再婚与女人带来的孩子,为了不刺激母亲,他们屏蔽信息。他的母亲忙无目的,像个巨大干枯的木偶人,来去轻盈,不发出声响。
他的父亲过甜蜜生活,与一个娇惯、肆意只懂吃穿的女人生活,两个孩子终日伸手朝他要钱,大把零钱,肆意索取。唯独他与他们保持屏蔽,独自窝在房间里不肯与他们搭面,还好他的房间架构完整,有洗手间、小厨房、连接他的小图书室,包括巨大卧室,像一间独立套房,减掉他出门的许多尴尬与不适。
他的两个不具血缘的妹妹,彼此打闹、玩耍,时间久了,就觉得无趣。开始把眼光转向他,对他分外好奇,趁他不注意,藏在他的房间里。在门背后吓唬他,然后发出笑声,拿他的飞机模型在房间里飞奔,他小时候的玩具枪,彼此争抢,撕扯。又跑去他的图书室,翻乱他的整齐图书。他一直不悦,阴着脸,烦躁地敲击键盘,闷声不语。有一个年龄稍大的女子,经常独自闯入他的房间,私自坐他的大床,在他的房间里上网,看动画片。又研究他墙壁的明星壁纸,看他回来,并不尴尬。吃吃吸气说:“哥,你喜欢王力宏哦?呵呵,我也喜欢。”
“你怎么不打招呼,总是进来,没事不要进来,我要学习。”
“我是你妹妹,又不是贼,怎么不能进来?以后我要跟你一起学习,你的房间安静。”
他不理她,独自做事。换掉外套、掏出书本、钢笔、挂好书包。打开电脑,发现电脑已经被人打开。便生气地扭头问:“谁把我的电脑打开的?”
“有什么奇怪的?你妹妹打开的,怎么了?有什么重要东西不能看么?我是你妹妹,搞清楚了,并不是外人。”
他叹息说:“你出去,我马上考试了,要学习,需要安静。”
女子哼了一声,不满地离开,他给自己倒一杯白水。他看见他的姐姐在网上,便问起母亲的情况,并且告诉她,后母的女孩,如此不懂事,他的父亲看错了人,为了讨好一个一无所长的女人,几乎换掉家里所有家具。一切都按照女人与她孩子的喜好重新布置,他那可怜的母亲,与他厮守几十年,却享不到如此待遇,他如此轻看他的父亲。不过他看得出,他的父亲一直容忍,他的生命始终强硬,突然让他变得顺服,想必会很难,不知烟花落定,会是什么结局。他的姐姐规劝他,让他跟他的父亲好好沟通,无论怎样,他的前程握在他父亲的手里。
六
他家的日子从他读完大学开始,不再平息。他的后母终日无所事事,不去工作,生活不懂得节俭,肆意、邋遢,一再朝他的父亲要钱,转眼花光,家里堆满女人的用品。生活空洞虚无,守着寂寞空气,他的父亲很少回家,他的后母与他的父亲争吵,摔打东西,发出号烈哭声。然后发疯吃东西,心理接近畸形。终于他的父亲听到传闻,他的后母跟一个中年男人在海滩上接吻,整夜未归。接二连三,又有各种不同传闻,传他的后母与不同的男子厮混,并且长久不归,声势大张旗鼓,不屑曝光。他的父亲丢光脸面,一直视他的后母为荣耀,令他的人身价值倍增。他完全满足她,给她大批钱财花销,抽空陪她去野外散心、吃高档宴席、甚至出国度假。他的娇宠,令这个女人忘乎所以,不知道自我到底多少价值,肆意对待他的父亲,令他的父亲难堪、伤透内心。多年来,他的父亲一直表现出乎意料的包容,祸起萧墙,令他气势大伤。终于有一天,他的后母趁他的父亲不在,在家里开私人pary,召集众多人,有年轻男女、大群男人、老女人。在他家的客厅里蹦跳吃喝,有肆意的尖叫,他的母亲喝多了酒,跟一个中年男人贴到一起跳舞,那男人的手肆意在他后母的身体上游动。突然有剧烈尖叫,是他的父亲出差,中途返回取东西。他的父亲真切看到一个男人的手放在他后母的胸部始终未拿下去,他扔掉提包,冲上去,有力的耳光扇过去,连续不停,那个男人嘴角有汹涌血流,地板上瞬间开满红色花朵,无论怎样,他的父亲如此需要尊严,被人死死拖住,却依旧不停挣脱,破口大骂,企图再去掴那个男人。人群尖叫逃散,他的后母微微惊愕,瞬间平息,眼中涌出泪水,跪倒恳求他的父亲原谅。他的父亲气炸肺部,眼中有羞耻的光线。
很快,他的父亲再度成为名人,他的家庭生活,养了一个不知廉耻的女人,他的人缘开始下降。有对手便借此大作文章,一再投递匿名信,告发并且披露。他父亲的地位抵达顶峰,开始回旋。他看透本质,他的人生即将毁于一旦,他的内心如此破碎,像个跌碎的水杯,清脆并且有力。既然如此,他手起刀落,不能在外界永远为一个女人戴绿帽子,他的脸面已被践踏至底线,他将成为话柄、笑料,被人永远传播。在他寻找律师,打算结束惨败生活时。恶劣女人,竟懂得羞耻,已经感知大势已去,犹如那个男人的地位。她有可观家世,尽管一再遭致家人痛责,甚至断绝往来。但毕竟她仍旧拥有良好出身与地位,她不能被人抛弃,只有她抛弃别人,是她抓住最后一丝羞耻的外衣,为自己遮挡。她的动作如此迅捷,令他的父亲吃惊。一张离婚证书明确有力拍在他父亲的眼前,傲视女人,抱着双臂,一脸不屑,斜睨他的父亲,终究没留下任何言辞,用大车拉光她的所有物品。根据起初他父亲朝她透露的底细,他的万贯家产,她告发他。并得到绝好分层,包括她孩子的抚养费。他的父亲气得浑身哆嗦,在政界滚打一生,竟栽到一个女人的手里,他感到浑身崩溃、炸裂。用力捶打自己,终于熬持不住,大病一场。
他的父亲明白,自己的地位朝不保夕,他的年轻孩子,已经长大。需要前途,如此多年,那个孩子始终缺少父爱,他几乎没正眼看过他,他的荣耻得失,这个孩子如此透彻明晰。他内心的煎熬、充实与荣耀,瞬间化为乌有。无论怎样,这个孩子是他唯一的依靠,他趁自己苟延残喘,拥有微薄权势,积极发动攻势,为他的儿子留下机会。凌驰在他的父亲下台三个月后,登上父亲为他攻克的艰巨人生。他长大,看透父亲的茫然与用心,他甚至可怜这个斑白鬓发的男人,年轻如此骄傲,目空一切。如今像条被抽干皮肉的老蛇,蜷缩着,困顿在病房里,眼圈漆黑凸显。是一场空临劫难,令他如此不幸。
八
他曾经的后母,带走她的拖油瓶,两个看透母亲人生的女子,开始懂得沉淀、思索并且体恤。那个大女孩,稍稍稳当的孩子,像只弱小动物,常常背着她的母亲,跑去他家里,找他。开他的门,坐在里面等他。他从医院回来,开门后发现真相,看到她下了一跳,说:“你怎么在这里,有我房间的钥匙?”
“是的,哥,我坐一会就走。”
即刻开始沉默,他仍旧不善言辞,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独自做事。仿佛没有她的存在,柔弱女子突然发出哭声,是悲切、伤怀的。他惊得不知所措,说:
“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女子仍旧哭泣,大颗泪水从指尖滑落,他丧失主意,在她面前搓手,徘徊,不知如何。女子突然扑入他怀里,闷声哽咽,身体剧烈颤抖。他抱住这个卑贱母亲的女子,给予她安慰。无论怎样,他是大哥,无论大人的抉择如何,他与女子始终是有缘的。女子哭着说:
“哥,我能常来看你吗?你始终不喜欢我们,讨厌我和妹妹。”
“哪里?没有。”他叹息,掩饰自己。
他用车送女子回家,在她家门口停下,正好与他的后母碰上,她正要出门,看到他们,瞬间愣怔,望着他。觉得他如此陌生,像一片虚无烟火,是的,她曾经与他一起生活,是一家人,竟然忘却他的存在?他长得如此迅疾,身体轮廓,如此拥有锐气。她突然丧失言辞,愣愣看他下车,站在一边朝她低头示意,然后离开。她感到头部急剧膨胀,不能够明白真相?难道是她的女儿与他……她无法想象,感到天空昏沉、晕眩,长久叹息,无奈。眼角渐渐起了湿润,模糊,丧失视线,像个盲目的人。
凌子去看的父亲,在一个洁白的高干病房,她带她父亲喜爱吃的大盒炒菜,是她的母亲做的,用保温器装好,带给他。如此多年,那个残破女子始终不恨他,她遭他抛弃,丧失脸面与尊严,沉淀多年,依旧挂念他。时常从她的男孩口中得知他的近况,并一直保持沉默。
病榻上的男人,被人世磨损,整个身体萎缩,形容枯干,像个垂危病人。他看见他多年未见的女儿走向他,长大的身体与容貌,如此醒目耀眼,惊得他支撑自己,企图坐起来,被他的女儿轻轻安抚说:“爸,你还好吗?”
她的父亲突然哽咽,难以言辞。她惊愕望着这个曾经不惧磨难、拥有魄力与强悍的男人,留下热的泪滴。知道他一再受挫,身心与精力无法再度承接,他老了。脸上松弛的肌肤像因时日停留,不再求索而变得虚胖、无力。她替她的父亲擦干泪水说:“爸,母亲让我带给你的,她说你最爱吃这些。”
她的父亲突然一阵心酸,掩饰不住,发出微弱抽泣,像个惭愧的孩子。背着脸,强忍着、始终无言。她知道她的父亲,不再是从前的男子,骄傲、蛮横、暴戾与漠视不再复存,被岁月、家庭吞噬,变成一个破裂的水袋,除了皮肉,一无所有。他的精神近乎塌陷,他一生注重名利,并一直索求。而最终被名利残累,为名利栽倒,名声沦落。他的身体在人群中跌落,不再有人打探并关注他,他已是凡人。
九
凌子去看她的弟弟,敲开熟悉的大门,她的弟弟坐在客厅里等她。空气里闪烁光亮,金碧辉煌,令她惊讶不已。一切又如此陌生、沉沦与奢华,犹如一场烟花,瞬间飞散,在眼睛里,不留灰烬。她看到一个纤细女孩坐在他弟弟的房间里,低头不语,她惊讶地反复看她弟弟的脸,女孩始终不肯抬起她的头,不与她交叠视线。她的弟弟叹息说:
“是我妹妹,心情不好,来找我。”
她惊异看去,曾经年幼无知的男孩,被岁月饱满,长大身体,五官与性情,如此厚道并且善良,懂得关爱体恤他身边的人。下巴有微微阴青的胡茬,是的,他成了男人,即将承担家庭。她对女孩打招呼,女孩终于肯抬头,羞怯看她说:
“你好,姐姐。”
她看到女孩不很美丽的脸,眼神低低羞涩,有隐约失落、愁苦与不安。抑或内心是个丰盛女孩,懂得颠簸人世,生存与亲人难得,需要保持并且始终联络。她与她的弟弟坐到客厅里说话,谈论他父亲的病情与她的母亲:一个卑贱女子,总是失眠,一个利剑一样的男人,截断她的人生,带给她沦落。而她始终牵挂他,牵挂他的家庭与事业。始终不知他的近况,她的身边都是屏蔽的内心与眼目,她知道他始终完好,一切安康。为事业操劳,病倒,住进医院,需要长久康复。
她的母亲决定去看狠心抛弃她多年的男人,想看看他的样子,他老了吗?她的脚步凌乱内心激动,所有苦痛、伤害与担忧瞬间消隐,她看到他躺在白色床铺上,闭着眼睛,有薄弱声息。整个脸干枯、瘪瘦,完全走形,她甚至怀疑走错了房间。他睁开眼,看到她,惊讶失色,支撑自己,企图坐起来。她坐到他床头,始终安静,低眉顺目,一如多年前的样子,重复年轮,依旧熟悉。他突然惭愧扭头,看窗外细碎小花,在空气里如此欢盛,有清透甜香。
这个曾经被烈火焚烧的女人,差点丧失呼吸与精神,经过多年磨损,老了,心态宽和,始终包容。她陪他在病房里,听他絮叨自己的生活,她有止不住泪水,像断了线,分不清缘由,始终流泻。仿佛看透人世,除了利益纠缠,并无任何东西能够长久不变,这个男人能够懂得惜福与愧对,是真的放下自己,成为凡人。
十
凌驰的后母寻找她的女儿,找到他家楼下,不肯上去。站到风里仰着头喊叫,满脸忿恨,痛恨自己的孩子,如此不争气。她的女儿不肯下来见她,对着窗口朝下喊:“妈,你回去吧,我一会回家。”
“你现在给我出来,跟我回家,气死我了。”
女人喋喋不休,始终站在楼下不肯离去,一会又仰头高声叫骂。有熟悉声音传出,她扭头,看到被她残害的男人,像一根大头钉,被一个苍老女人搀扶,走过来,看到她。他的脸瞬间变灰,胸口剧烈起伏,他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这个女人,她毁了他的一切,破败女人,不懂羞耻的玩物,他内心愤愤诅骂她。女人慌忙掩饰自己,终究失色,尴尬与羞赧,令她转身跑掉。
看到曾经熟悉女人的孩子,一个长大的男子与一个无辜女孩,他的父亲叹息,有强烈愤慨,始终无法摸透事实真相。长久叹息,他的母亲起身,拉住她的男孩说:
“凌驰,这是怎么回事?快说。”
“妈,她是我妹妹,还是个孩子。内心有伤疤,来找我,没事。”
“你们不是……”
他拍着母亲的手安抚她,说:“母亲,你能够回来,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我一直牵挂你,对我父亲一直提起你。”
“谢谢你,孩子,你大了,要让大人放心,送你的妹妹回家去。”
他牵着女子的手,穿过客厅,被他的父亲怒目而视,在一群苍白光线里,他们走出去。烈风像一种疾病,瞬间袭来,他开车在道路上疾驰,女子始终不语。歪头看着飞掠的高树与人群,良久说:“哥,我喜欢你,却如此不可能。”
“我也喜欢你,好好听话,不要让你的母亲担忧。”他突然改变对后母的称呼,感到微微不适,空气有微弱凝固。
“哥,我是真喜欢的,希望与你长久厮守,却无法成就。哥,我要出国了,想去学习,令自己长大,我会好好记住你,你会忘了我吗?”
“不会的,无论去那里,哥都支持你。如果需要帮助,我会尽力。你的禀性似乎跟你的家庭不符。”
“你也鄙视我的母亲吗?我也鄙视她,多好的生活,都被她一再毁弃,是女人的不幸。不懂得珍惜,活该如此,我并不怜惜她。”
“不要这么说,她始终是你的母亲,你要规劝她。”
“没用的,女人沦落,没人能够拯救。她的家庭与她断绝往来,已经被法律鉴定,成为事实,她终究令她的家人丧尽脸面,想必日子会难过。我不会重复她的人生,被世人视为话柄、怒骂并且鄙视。我会好好规整我的人生,有个重新的开始。”
“你的决断,我始终支持。知道你已长大,我内心如此欢喜。”
站在风中,女子与她心爱的男子拥抱告别,她转身,并且知道。她的一切将与他无关,她将重新梳理自己,去往遥远的国度,生活日子。令自己美丽,令将来拥有远见、卓越与厚实。她的心突然绽放,像一只开启小花,在光亮里如此鲜活、明亮。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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