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她们在网上相识,他是个娱乐频道拥有微小名气的一个节目主持人的助手,叫杜克,助手顾名思义就是高级保姆,管理那个靠磨碎嘴皮子为生的男人,一个矮实、肥胖没有腰部的男人,负责他的吃喝拉撒,一切个人行为。他时常埋怨,人世不济,让他干这些低俗、弱智不能够体验成功的差事,为了混饭,他不得不强忍那个男人的一切行为。
那个经历丰盛的男人,年轻曾一度漂流欧洲,在一个接近荒漠的城镇渡生,开一个中国饭馆,经营一些特色菜系。听说去往欧洲谋生时,遭遇居多劫难,生死悲苦,几番挣扎,才得以生还。生命如此不息,终于令他功成名就,在中央台拥有半小时的固定时段,用以自导自演。转眼多年,他散发微小名气,仿佛很多人都能想起这个球状男人,他除了主持节目,另开一所围棋学校,招募众多生员,并不停举行比赛,邀请全国名流参与,事业凸显,有微弱成就。他娶了个欧洲女子,并为他生下一个男孩。他回国,他的欧洲女人替管饭馆,依旧长盛不衰,一时丧失回国意识,与她的幼弱孩子相依为命。
杜克身材高大,微微驼背,人说,驼背男人都是软心肠。他跟随做主持的男人跑东跑西,做节目、策划、安排、联络客户、甚至做饭、洗衣、拖地。在广袤空气里飞来飞去,不分时日。一晃多年,他履历深广,内心丰盛、成长并心机厚重。跟不同人打交道,能够娴熟通透,像个泥鳅,钻入人缝,溜圆并且狡猾。
他联络她,对她咄咄逼势,未曾谋面,已经情绪热烈,几近疯狂。他说,他终日跟一个男人生活,心理、生理都遭致压抑,他的身边始终没有女人,渴求女人并且希望有个家。走遍各处,看尽烟花人生,内心磨难,沉淀并且荒芜,内心依旧孤苦,疏离并且缺少情感滋润,承担人生,如此之重。时常会令他愤慨,却又无从逃遁。他言辞真切,仿佛坐在对面讲话。她动心了,决定见他。
二
他们相距甚远,他不肯来她单位,要求彼此平分秋色,向折中位置靠拢。最后他们相约在四环边一家肯德基相见,他看见她,出现惊喜。她是如此年轻,相貌、身材如此完好,他们坐在两个人的位置上,如此靠近。他拉住她的手,要给她看手相,然后对着她的手心指指点点,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又私自摘下她的眼镜,说:“不戴眼镜,更好看。”
她不理她,戴好眼睛,说:“我还没吃饭,饿死了。”
他跑去买吃的,站在队伍里,不停扭头看她。一会端来两份吃的,两杯热咖啡,一份薯条。她看看他说:“就这些。”
他说:“多了怕吃不完,女孩子吃得少。”
她没有言辞,低头喝咖啡,抑或他是个居家男子,懂得持家并节俭,对一个普通人而言,如此习惯,不算太坏。她内心释然,空着半只肚子与他继续攀谈。他讲他见到并接触的名人,毛宁、刘德华、任贤齐、陈慧琳等,并对他们大肆评价,浓厚并且赋予磁性的声调,体魄结实、硕大,备具安全。临走前,她接受他的拥抱。
每天杜克都联络她,甜言蜜语,不胜其烦,她内心长了小伤疤,对这个男人并无感触,但始终又不确定,人类如此繁盛,并且各有不同。抑或他真是个不错的男人,她放心与他交流,他浓厚的嗓音始终令她迷乱,感觉是喜欢的男人的声音。他始终繁忙,劳碌,不停外出,长久不归,两个男人去往各处,联络并且熟通业务。时常他的声音总是疲累,干涩,丧失精力。他回来见她,他要她去找他,遥远的地方,天气放晚,她说:“这么晚了,你一个大男人不能来找我吗?”
“你来吧,打车我给你报销。”
“拉倒吧,改天再见。”
他依旧磨人,始终不放电话,恳求她。最后商议折中路程,在晚上,八九点钟,他们站在街心,他激烈亲吻她,令她窒息。她推开他,想走,却被他强硬拉住,死死抱住,她几近死亡。他说:
“那个男人去欧洲了,团圆去了。你跟我去住处吧。”
“不,我不去。”
“为什么?你是我的女朋友。”
“我才见你两次,对你一无所知,我不会自讨苦吃。”
“什么话?我们正常交往,有什么不可以?”
“我回家了。”她轻描淡写推开他,他贴过去,再次用力亲吻她,不容反抗。
三
两个月后,杜克守候的男人再次去往欧洲,他给自己放假。回到他狭小的家里,一居室,客厅摆着立起的弹簧床,逼仄狭隘,卧室给他的父母居住。白天,家里没人,他打她电话,要求她过来。她不依,说:“太远,不去。周末再说。”
“来吧,我求你了,爸妈不在,去外地亲戚家了。”
“不去,太远。”
“宝贝,求你了,来吧,我如此想你。好不好?”
她禁不住他的纠缠,他们已经半个多月未见,她内心也仍旧思念,是一种突兀的感觉。她打车去他家里,中途因走错路,耗费大段时光,他焦急万分,一再催促。听说她还走错了路,便开始骂她。终于她出现,他阴着脸,不肯放下。她为自己的迟到对他抱歉。
他长久没贴近女人,猛烈对她,她大声叫喊,眼角有泪,她如此疼痛。他对她纠缠不休,一次次没完。令她实在难忍,哭着厮打他,踢他,终于令他停止。他抹掉汗水说:“女朋友真好,干净又省钱。”
她愤怒瞪他,说:“你真无耻。”
他嬉笑,说:“本来就是。”
她穿好衣服离开,他趴在地上擦地板,一点点擦过去,直到她脚边停下。她惊讶问:“你干吗?”
他嬉笑说:“不瞒你说,我有洁癖。不喜欢人留下的气味、灰尘与空气。”
她摔门而去,走在烈日下,浑身不适。风力通透,吹干她脸上泪痕。她突然开始后悔,这是什么男人,他如此卑微。她忙无目的在大街上走,杜克大喊追赶她,追上她,拖住她说:“一起吃饭吧,你请我。”
“凭什么我请你?这是你家。”
“你要知道,我工资低廉,每月还要固定还掉一部分贷款。包括吃喝拉撒,我一文不剩,你比我挣得多,你请我。”他嬉笑看她说。
“你家?一居室,每月花掉你多少钱?”
“一千五,一千五啊。”他大叫说。
她无言地独自走掉,他跟随她。他们去吃饺子,鸿毛饺子馆。他点了不同口味的饺子,并要了凉菜。然后说:“你请我。”
她不吱声,扭头看窗外,有大群闲散的人,走在外面逛街、晒太阳。老人、孩子、大狗悠然散步。饺子端上来,他们各自吃。她始终不言,低头闷闷吃着。他一直絮叨不停,说起他的工作,如此繁忙,疲累。待遇如此低廉,却又无从选择,没有专长与技能,生活如此不易。吃完饭,她说要走,他说,你掏钱啊。她气愤地看他,不理他说:
“你像个男人吗?”
她生气地付钱,独自要走,他说:“等等,如此浪费,我打包回去。”
她耐性子等他打包完毕,走在门口,她说:“我走了。”
“那好吧,保持联络。”
她扭头,看见饺子馆门口站的服务员,在对他们指指点点,她瞬间感到丢脸。他却不以为然,转身离开。
四
她很少联络他,已经感知与他的差距,她怕自己会崩溃。她过生日,他送她礼物,是微小一瓶男士香水,她说:“我不要,是男人的东西。”
“毛宁送我的,前天做节目送的。不错的,你拿着。”
“我要它干吗?我不要。”她气愤甩身要走。
他硬塞她手里,并亲吻她,她挣脱他,独自逃掉。他追上她,拉住她去一条大河边上走,河里有几近干枯的水草,散发臭气的污水,在空气里是一种伤害。他拉着她,走在外围,不停说自己的设想,规划。夜色像一种病,每天都来。雾气很重,渐渐有靡靡水滴落下,大团草丛,有小虫子的轰鸣,远处有光线,是车辆、火车的混迹声响。他强行要留下她,她挣脱他,跑去车站。
他要过生日,要请她吃饭,说得分外大声并且壮烈。一再重申,要她送礼物给他,他要个移动硬盘,新出的,180g的。不贵,不到两千块。他兴奋地说,她鼻子哼笑两声说:“我没钱,我送你女式香水。”
“你敢,我要移动硬盘,不买,我会生气的。”
她挂断电话,站在办公司宽大落地窗前,胸口剧烈起伏。这个世界,竟有如此男人,如此卑微、刻薄、自私、虚伪,他样样占全。为了彻底了解他,她打他电话,不想被他无端挂掉,过一会,他又打回她,尖酸刻薄地痛骂她。她气愤难平说:
“你凭什么骂人?”
“头儿正在我身边整理东西,看我电话响了,不停看我。你怎么不分时候?”
“我怎么知道他在你身边?你为什么那么怕他知道?我们是正常交往。”
“我不想他知道我的私事,还有我觉得你简直是个愣头青,你打来电话,我含糊不清,说明讲话不便,你难道听不出问题?还不赶快挂断,磨蹭什么?还有我每次打给你,你接电话总是一副惊讶状,你不知道是我吗?傻蛋。”他气焰增大,冲她喊叫。
她内心愤怒到极限,强行挂断,并关了机。站在窗口大口喘息,身体剧烈起伏。为了更进了解他的本相,她找人打他电话,是一个女孩,她的室友,故作拨错号码,以此与他聊天,想看他的反映。一切出乎预料,他与她的室友火热聊天,她的室友对她使眼色。她冲过去,强行挂断它。
她已经预感不明亮的未来,她最后一次找他,想跟他坦白。是个圣诞夜,花灯初上,如此繁盛,他们坐在大橱窗下吃饭,他说:“我去一下洗手间。”
她等在那里,独自吃食物,她知道这次肯定又是她付账。好一阵,他回来,脸色平静。她说:“我吃饱了,先出去一下。”
她站在大走廊里接一个电话,是她朋友打来的。说:
“你个白痴,快点离开他,你知道吗?刚才他打电话祝我节日快乐。疯了,竟有这种男人,要他干什么?卑鄙、刻薄、小气、自私、花心又洁癖。天哪,受不了。”
“我知道,谢谢你。”她叹息挂断。
她付了帐,有服务员不停看她,她笑笑走出去。他拖住她说:
“跟我回家,我好想你。”
她用力甩开他,难以掩饰的愤怒说:“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说什么气话?过两天是我的生日,别忘了买礼物。”他对着她的背影高喊。
五
她在他生日前一天,正式对他道别。他感到意外,半天说:
“什么意思?你有病啊,好好的,分什么手?”
“我们完全不同,没有任何共同语言,希望以后各自走路,不要再骚扰对方。”
“到底怎么了?你有病啊,去看病吧。我带你去,好端端的说什么分手?”
“你才有病,你根本不像个男人,以后不要再骚扰我。”
“好,你说的,他大爷的,来劲了是吧?我该得到的都得到了,分手我也不赔。”
她挂断,浑身又颤抖,她的室友走近她安慰她,说:
“你真行,瘦了很多,减肥良策啊。”
她的泪水无声滑落,剧烈飞溅,因极度强忍难以言辞。他又打她电话,她不接,始终不接。她的朋友,忍无可忍,抓起她的电话便开始大骂。他瞬间愣怔,继而明白一切,说:
“我不认识你,找光子接电话。”
“你怎么不认识我?天天打我电话。我们会不认识?你以后不要再纠缠光子,你是个卑鄙男人。”
“你到底是谁?跟光子什么关系?”
“我是谁?哼,我告诉你,以后少烦光子。”
“你到底谁?告诉我。”
“我是雪子,你一直想见的人,背着光子你都干了什么?你是男人吗?”
“他大爷的,你跟光子耍我,真卑鄙,让光子接电话,我问她。”
“光子根本不接,你令她恶心,知道吗?”
“等等,明天我生日,让光子当面对我说分手,并解释她的一切行为。”
“哼,你等着吧,慢慢等,好好等吧。”
电话瞬间挂断,双方都气愤难平。他感到自己遭受巨大侮辱,她竟耍他,其实她明晰一切,而他一直蒙在鼓里,如此卑鄙。不管怎样,他要骗她出现,好好羞辱她一顿,让她舍钱又赔人。他一遍遍拨打她的电话,半夜依旧不停。不停拨她的住址电话,她接起说:“干什么?你烦不烦?”
“我不烦,明天我生日,我们好好谈谈好吗?我如此在乎你,你是知道的。光子,我爱你,明天出来吧,好吗?我去接你,告诉我你的位置?”
“别演戏了,我没时间跟你胡扯,挂了。”
“等等,光子,你为什么始终不信任我?其实我一直爱你,真的。如果我有错,请你原谅,我真的真的很爱你,明天出来吧。好吗?宝贝。”
“挂了,睡觉了。”
她私自挂断,扯掉线路,关掉手机,然后躺倒。眼角有虫子爬动,滴落,冰凉寒心。黑暗中,她的身体不停哆嗦,内心沮丧并且气急败坏。她从不曾如此剧烈,内心破碎、激愤。所谓的爱情,承接如此不堪,是她太不中用,选中如此低贱男人,令她信心大伤。并改观一切看法,尤其男人。
六
他的生日,她屏蔽一切对外联络,独自缩进屋子,看电视、喝水、看书、擦地板。内心起伏,依旧剧烈。热烈繁星,有清透光芒。她打开电话,连续十多条来自恶劣男人的手笔,他一直期许她能够出现,谁知根本找不到她。阴谋破裂,失去期许。开始恢复本性,色厉内荏,用积极污蔑的言辞回复她,并声称下辈子他都会痛恨她。她冷笑,一条没看完,全部删除。
他期望她回复他,对他痛快淋漓的恶语伤害给予反击,谁知她失去声响,毫无声息。他拨打她的电话,发现号码已经作废,失效。他颓然地摔掉电话,在房间里走动,并大声骂咧着,像个病人。
(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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