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我想喝酸奶洛神仙袂飘

发表于-2007年11月20日 晚上8:18评论-0条

---唢呐声声,与死者无关

杨五奶坐在脏兮兮的床上,床单已皱得不成样子。什么颜色早已看不清了。反正自己总是不住地拉到上边——不管是稠的还是稀的。索性,儿女们一个个都不再靠近了来看她。只有自己已经二十大几还没有出门(方言,实际是出嫁的意思。)的孙女来伺候自己。五奶自知“理亏”,谁让自己老了,瘫了,不能再干活,甚至连自己都不能照看自己呢。尚英慢吞吞地从屋外进来了。 

杨五奶用眼睛瞅了瞅尚英,“英子,给奶奶递一袋酸奶。”尚英自顾自地拿了件刚买的新衣服,径直又走了出去。 

她已经二十五了,在豫西的农村,这样的女孩子早已过了出嫁的年龄。农村的女孩,结婚都早。花骨朵刚刚长满,离圆鼓鼓还差些火候的时候,早都有人定下了。机灵些的,在初中都自己谈了恋爱,甚至有的十三四岁都出了门(结婚),被父母打发到婆家。还有些,初中毕了业,去当地的鞋厂,饭店,家庭纺织厂做工。出去的,有在鞋厂轧折指头的,有在饭店被人强*的,还有一些则是去了大都市的酒店,旅馆去做工。结果有点姿色的去给有钱人做了二奶,情人,玩物。一年,王河伯家的王青这个有点心计的漂亮姑娘,不甘心只做情人,想凭了自己的青春和才干去拼一拼。被她的情人兼上司的老板的大老婆毒死了。长相平平的姑娘,老老实实地干活补贴家用。往往坐到不争气的痔疮都下来了,老板偏偏最后死扣活扣,一年到头也挣不到多少钱。即便挣下了些,也被扣住不发死要不回来。朴实的庄稼人便认定了一个理,我不干了,还不行吗?一个小闺女家,在娘家还能吃几年?到了时候,找个婆家嫁了,不就完事了吗?不比儿子,还得给人家女方拿彩礼,还得操办喜事,真有点出息得上了学出去,或是在县城安家,还得攒钱给儿买房子。还小闺女好说。出于对自家闺女的保护,不要出去做活出乱子,不要苦干了,钱还要不回来。只好让女孩子在家帮着干些农活。 

农忙时,是一劳力。农闲时,就坐在媳妇堆里谈男人,谈孩子,谈挣钱,谈结婚,谈怀孕。提前温习一个女人一生都要经历的功课。尚英,这个早已过了二十的姑娘,提亲者寥廖。即使是亲戚偶尔给说了宗媒,很快,男方就回话,不乐意。当然,人家没有直接说。只说什么想再等等再找对象啦,觉得不对眼法(脾气)啦,等等。这尚英尚没说什么,可杨铁嫂早急得上火。白天夜地睡不好吃不着——这可是她给红姣婶说的原话。我只起个传话人的作用。从红姣婶嘴里说给我时,我早怀疑是杨铁嫂气昏了头,把话说岔了。但由于没有历史价值,我也不想细作考证。总之,杨铁嫂急得上蹿下跳,七大姑八大姨都托了,想给尚英找个婆家。甚至,在农忙兼她家苹果石榴正急需上市喷药的时候,她还亲自出马托了一个远方的表哥的儿子把他的同学的女朋友的弟弟介绍给尚英。女大不中留,是尚英老爱在村里瞎“疯”,乱搞和人谈恋爱吗?如果真那样,这杨铁嫂都要笑得睡不着了。在英子七岁的时候,一天,杨铁哥两口都没在家,小英子掉进了红薯窖。打那以后,就反应迟钝说话不机灵。上学学了七年,还不会写自己的名字。自己还不敢单独花钱买东西——确切地说是不认识钱。别人家一般年龄的姑娘早都抱了小孩了。这尚英还是无人问津。急得杨铁嫂暗地里不知骂了多少次。这早该炮轰红薯窖了,当年怎么那么死脑筋要种红薯,像现在大伙都种麦子又省事,又不少卖钱。把好端端的孩子弄成这。现在,就像那集市上卖剩的白菜,谁也不想买。虽说她力气大,顶个男劳力。可闺女总要出嫁,要不,还不叫邻居们笑话死?急归急,还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个家里弟兄多的小伙子倒是和英子见了几面后,同意了俩人订亲,就把亲事定下来了。可人家的男女小青年谈恋爱,是拉橡皮筋,这头一拉,那头就过来了。可咱这算啥呢。英子,虽说有点傻可整天在妇女堆里坐,也坐得知晓些男女事了。那小子成年不来一趟,这不是野地里烤火——一面热吗?杨铁嫂又开始着急了。说着说着,这小的事还没了,老的事倒来了。杨五奶得了半瘫,瘫到床上。大小便失禁,整天长吁短叹。生活还得要个人伺候。幸亏英子没出门。要真出了门,那我能走开吗?杨铁嫂又暗庆幸自己的女儿没有出嫁,有了个得力的帮手来帮她伺候婆婆。 

尚英,拿着新衣服到了她妈的屋里,换上后,又拿起两年前买的唇膏胡乱涂了一下。这可是小玉姐姐专门吩咐过的。自己长得像男人,得让男人见了看着像点女人的样子。要不又是几个月不来。唇膏早已过期,是两年前小玉姐送给她的。血的红色被不规则地抹在肥厚的嘴唇上,活像庙里泥塑上被拙劣工匠着错了色的泥菩萨。不过,在尚英看来,这还是自己最美的时候,平时为了伺候奶奶头发好好梳的有几次?更不用说化妆了。在尚英的意识中,不管是描一下眉毛还是擦个红嘴唇都叫“化妆”。 

尚英又进来了,新衣服早被她一把拽下,撂到一边,连扭扣都飞丢好几颗。杨五奶嚅动着干裂的嘴唇,忍受着发烧的空肚子,又叫着:“英子,我想喝一袋奶。”尚英看着床上还未清理的一堆干屎撅,想着刚才的那句:“今天倒是像个女人样,这身上怎么臭烘烘的?”男人扭头又走了。“英子,”五奶又开始叫了。“喝,我叫你喝!”平时说话不怎么利索的尚英一把掐住老太太细弱的脖子,把她摁到肮脏的床上。当然,五奶的头发上不可避免地沾上了些虽然已有些干燥的那东西。“我叫你喝?我叫你喝!喝,喝,喝!好好地喝吧!”尚英像一头暴怒的大狮子,张大了嘴巴,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使尽地用双手钳着她奶的脖子。杨五奶即使患了神经病也不会想到自己平时傻不拉唧的孙女会这样掐住自己,但老命要紧。“铁蛋铁蛋——”她一迭声地叫着自己儿子。杨铁嫂“嗖”地从门外蹿进了屋。“英子,你干什么。过两天就轮到你伯家管了,你咋办大人的难看呀!”边说边拜开了女儿的手。“谁叫她光说她喝酸奶?!”从男友那儿受了气傻乎乎的英子一股脑儿把气都撒在了老太太身上。“怎么,有人还送了奶给她喝?你这傻闺女咋不早说?嘴叫封条焊住了?”杨铁嫂顺手提了奶箱出去了。杨五奶眼睁睁地看了儿媳拿了邻居红姣婶下午刚刚送过来的酸奶。使劲咽下了嘴里不住流的东西,肚子经刚才孙女这一闹,反而不是饿得那么厉害。 

杨铁嫂眯眯地笑着,拿着从小卖部换回的十几块钱。风一般旋到红姣婶家,报告自己的“战果”。“她婶儿,不知道谁给我家那老不死送的酸奶,她都快该入土的人了,还费那东西干啥?我干脆把它送到小卖部,又换了钱回来。这够赶几个集花了。”红姣婶暗暗叫苦。这箱奶值十几块钱,本想买几块钱一袋的奶粉给五奶,叫自己那小闺女去买,她偏偏说老太太喝起来省事,省得叫人再拌。专门买了酸奶回来,太不懂事了!多花八块钱。现在,钱又飞了。这个死丫头,太不懂事。要买奶粉,多好! 

“我想喝酸奶。”第二天当人们送杨五奶去火葬场的时候,没有人知道这是她留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2007年11月18日晚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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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月点评:

好可怜的老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