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
我总是在梦里遇见一个纤弱单薄的女子穿着宽大的粗布长衫凛冽地站在荒邱上,她的头发凌乱地飞舞着,悲壮凄厉.
我把这个梦说给阿呆听的时候,阿呆说,你喜欢灵.
灵是生活在我梦里的女孩.她喜欢骑着鸵鸟大声的呼喊我名字,然后和我赤着脚去踩那些紫黑色的石块.我们周围是凝重的黄,漫无边际.灵说她喜欢这种荒凉的地方.灵是孤独的,所以她总是闯近我的梦里.
和阿呆在一起的时候,我感到四面八方的空虚汇聚在心里,然后顺着血管流遍全身.阿呆很少和我说话,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总是盯着一个地方发呆,像木刻似的,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他是我身边的一件东西幻变而成的,可我们在一起抽烟的时候,我明明听到他的喘息,清晰的可怕.
阿呆说他是为别人而活.我说,人活着只是为了活着,绝非为了活着以外的事活着.
我想起了灵,我是为她,抑或她是为我?
灵频繁的出现,又在我梦醒时离去.我们一起奔跑,大声呼喊.她的衣衫贯满了风,衣袖左右摆动,像飞翔的鹰,坚韧凄切.然后我看到了沙海,层叠的黄沙起伏跌宕,绸缪缥缈.我面向沙海,大声的喊着灵,响遏行云.灵安静地看着我,泪水潋滟.我说,灵,我喜欢你.风瞬间淹没我的声音.
我始终没牵过灵的手,她说那样会让我们彼此失去.
阿呆约我在荒村见面.其实我们去那里并不是披肝沥胆,畅谈心扉,我们大多数时间是沉默.阿呆说荒村是一个飘零着抑郁和能瞬间爆发恐惧的地方.他说他喜欢那里.
在骑单车去荒村的路上,一凉小型客车从我身边急驶而过,隔着挡风玻璃我看到一位清瘦的女孩,她有着灵一样的头发.若是灵在这辆车里,我发誓,我一定毫不犹豫地骑着单车尾随而去,直至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横尸在去西藏的路上.
我把这个想法说给阿呆听的时候,阿呆不说话,只是大口大口的抽烟.青灰色的烟雾袅袅的升起,遮住了我的眼睛,我看不见他的脸.很久之后阿呆对我说他想回去.
我说,我送你.
分离,在荒村.
当我载着阿呆离开的时候,我看到树叶开始大片大片的落下,洋洋洒洒.然后与死亡融为一色,在我视线里澌灭殆尽.我不知道这预示着什么?
我又见到了灵.她站在汹涌的海边,舞动着单薄的手臂,我喜欢她张扬不羁的样子.然后她兴奋的跑过来,她的笑是沙漠里最凝重的颜色.我兴致勃勃地对她说,去戈壁滩踏石.灵突然安静下来,她说她要去另一个人的梦里了.我惊愕地看着她,真正的依依不舍.
我没有问灵为什么离开,就像我没有问阿呆为什么回去.
分离,在梦里.
灵拥抱我,或者说我拥抱灵,因为我们几乎在同一时间张开双臂,环抱.然后热泪盈眶.
没有灵和阿呆的日子,我开始看王家卫的电影,看他们演各自的孤独.其实我不喜欢一个面无表情的女子在单调的没有色彩的房间里看着指间的烟蒂静静的燃烧,因为她太像我.
有时候我会骑着单车独自去荒村,然后用左手的食指堵住右耳听树叶飘离枝头的砉砉声,迅速的没有痕迹,就像灵的消失.
我梦见自己坐在一口古井旁,对着井口寂寞地说话,然后我看到一个穿着蓼蓝色衫罩的女子从井底逸然浮起,她说她叫灵,从一个孤独人的梦里而来.灵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像风一样缠绕在耳边回响.
灵总是微笑着从井底浮出,我喜欢她出现的过程,渐臻完美.
可是灵,不是灵.
阿呆一直杳无音讯,我开始害怕,害怕阿呆在夜里被寂寞吞噬,所以我总是幻想他出现在我的梦里,这样他就不会寂寞.
其实,我是想阿呆了.
茜红.墨黑.这两种颜色绸缪在一起,浮动在大殿的四周,错落有致,像一不小心从弦制乐器里流出来的黑红相间的绢丝.我仰起头,看到了天空,渐趋空洞.灵说,茕宫,寂寞衍生的地方.
终于知道阿呆的蒙里藏着另一个女子.
当我看到娜拉清秀的眉宇因声情并茂的表演而显得更加可爱的时候,我冲到电话旁,拿起话柄,然后又缓缓放下.
梦里.灵微笑着出现,沉默,然后离去.我发现她是一个亘古未有的奇丽的女子.
可是,灵,终究不是灵.
十月.我开始看圣经,看的昏天暗地.漆黑的封面让我想起了在一个被火石擦亮的夜,我跪倒在一个慈爱的老人面前哭泣,血从我眼角汩汩的流出.老人问我想要什么?我说,我想要死亡.
阿呆是不是真的销声匿迹了?灵说,孤独的人喜欢摒弃所有的记忆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安静的轮回.
我发疯似的画画.画阿呆穿着宽大的t恤站在炙烈的阳光的下痛苦的喘息;画阿呆蓬头垢面地瑟缩在斑驳的墙角抽烟,他曙色的眼睛盯着燃烧的烟蒂发呆;画阿呆走在空茫的沼泽里,脚下是萎落的杂草;画阿呆微笑地站在昏黄华丽的路灯下,血液从他头顶汩汩的流.
匆匆地受起这些勾勒简单的画,我感到了恐惧.
西藏.女人.阿呆.
我在日记里写下这几个字的时候,我决定选择离开.
在离开2046的列车里.木村拓哉拥吻着一个面无表情的女子.他想改变.而我毅然踏上开往西藏的列车,去寻找我的失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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