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童年的小巷唤醒沉睡的我

发表于-2007年11月23日 凌晨3:49评论-0条

我童年的这条小巷,笔直幽深,仿佛直达梦神的心脏。一边是一堵长长的似乎暗无天日的用鲜红色的砖整齐有序地垒建的墙壁,墙后是一个果树园。另一边是一座座苍灰色瓦顶民宅的侧墙和背墙。只有两扇门开在这一边,像两只幽邃孤独的眼睛,冥冥遥念着什么。身处小巷,抬头仰望,只见一条天宇的光带,和小巷一样长一样狭窄,它的破碎的锯齿私的瓦垣边缘衔载着无数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小巷一直都很干净,原因是人迹罕至。只有墙角的野草和小花一年四季青色常存,偶尔被一阵暴虐的大风吹落几根胡须,连同地上微薄的黄土卷胁到天涯海角去了。我对小巷充满敬畏的爱,是由于我每天上学放学都得经过,它带给我的除了一尘不染的干净,永远是一种静谧,凄清和空灵的膜拜式的信仰。

那是一个夏天的傍晚,夕阳的残辉将小巷涂抹得金黄一片。我放学后走在小巷里,习惯性地坐在一块不大的石头上,头上的墙后那果树茂密而高大的枝杈遮掩住暧昧的阳光。我坐在这里,别无所顾,一直盯着淡黄的土地,偶尔有几点小玻璃的碎渣如宝石样镶嵌在泥土中,闪动着刺眼的光,看得久了眼睛开始变花,间或有美丽的七彩如斑斓蝴蝶美丽的翼翅晃晃荡荡,眩晕。

民宅那一侧在我的眼里一直是苍灰色。那里面竟然没有日常人家柴米油盐的声响,要不是闻见烟囱里呛人的烟气,我还真以为那里住的是一群幽灵呢。有两扇门。一扇高大的红漆剥落的木门里住着一个寡妇。还有一扇是铁皮门,住着一个和尚。在这条小巷里我只知道这两扇奇怪的门里住着两个同样奇怪的人,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

在一个秋日的午后,我上学路过小巷的红大门时,不意中瞥见门开着一道缝隙。原本严丝合缝永久性般关锁的门竟然开着,好奇心迫使我慢慢地走上前去。我透过缝隙偷看到了院里的一切。一片狼籍。杂草丛生,破损的木凳腿,数不清的碎瓦破砖散胡乱扔在四处。接着,视线闪进了里屋。漆黑阴郁的房子,大门歪斜的敞开,只见在正中央摆着一张不大的方桌,上面竟然站着一个披头散发的邋遢女人。她全身一丝不挂,脸颊颧骨高耸,闭着一双眼皮红得像柿子的眼睛,身上的皮肤像从水里漂过一样异常白亮。白锝像一具石膏。她的ru*房干瘪垂落,腹部凹陷成一个坑。她被一团黑色的阴毛遮覆的下身那依稀的红肉,红得鲜艳而恐怖,我看了一眼就吓得不敢再窥视那里,呼吸加剧,脸上火辣辣的,汗也无声地流淌着。她的双手捏住一张照片,睁开了眼睛——一双空洞和阴鸷的眼——仔细地看着。听人说过,她的丈夫在文革时被人污为反贼,含冤上吊自杀了,我想那张照片一定就是她丈夫的遗照。不一会儿,她开始啜泣起来,发出嘤嘤的声音。她的身体筛糠样在颤抖,而那干瘪的ru*房也开始晃动,却像两坨被风吹干的葡萄在僵硬地起伏。她的面前悬挂着一根打圈的麻绳,她慢慢用左手将照片摁紧在心口,右手抓住麻绳下摆的环,迅速地套在细小的脖子上,像一个即将被执行绞刑的罪人。她要上吊了!我忐忑不安,茫然中以为就要目睹一出悲剧的上演了。……这样持续了五分钟的时间,我牢牢盯着她的黑小的脚,看她踢翻凳子的一刻,也许我会捂着眼睛尖叫……。但她并没有踢凳子,却又用右手艰难地从脖子上取下绳套,默默地跌坐在地上。安静。既而狂风暴雨般的捶胸大哭,拼命撕扯手中她丈夫的照片,把碎片扔在地上。还用脚去瞪碎片。她的身体被她打青了,还有好些头发被扯了下来。这一定很痛苦!我被这种惨烈的景象惊吓得目瞪口呆。而恰在此时,她的眼睛闪电似的从乱发里射出一道犀利寒冷的光,牢牢地盯视着我!她凄厉地指着我大笑了起来。我惊叫一声,仓皇地逃离,还绊了一跤,但那时已顾不得疼的滋味了,耳中只充塞着她的怪笑。没命地跑啊跑,跑啊跑,心真的要蹦出来了。我嘴里一直念叨着“别来追我!别来追我!”……

这银色苍驳的铁皮门里,住着一个和尚,我一直都不曾见过。但每天晚上都能听到他那挂在屋檐上的风铃被风吹动的声音,闻到淡淡的紫竹香味缓缓弥漫在小巷的每个角落。

夜晚群星耀空。在巷子上空似有一条彩带,编织着无数个闪闪发光的梦的因子,一直招展在苍穹的尽头。

“叮当叮当”“叮当叮当”,夜间的风铃声极富韵味,悦耳动听,它在漫漫长夜中清脆地敲打,借助风的吹拂悠悠地款摆。它是那些梦的因子飞翔时忠诚的收音机。

我是一个寂寞的孩子,总喜欢临风而立,我喜欢风铃的声音。暗夜里,唯有那风铃声声,动人心弦。白天的经历过往画面明暗幻化成一种隐形物质,都系在风铃的细绳上在风中颤抖,它要挣脱那些繁冗拖沓,它要挣脱我熹微的思念和悲伤,它要去追逐星星的轨迹,欣喜而善良地远走高飞。

那一串串摇曳跌宕的声响,清音浅叹,余音无穷,像外婆家沟壑中的溪流,飘然流过我的心涧,滋润着我孤寂干涸的心灵。暗袭涌动的风里尽是风铃的清醇,它同化那些茫然的嘈杂和尘埃,将另一部分的顽固驱谴在小巷之外。它像我幼年的懵懂情怀,轻触即化,经不起丝微的拨磨,破碎流离。就站在小巷的黑夜里静静倾听风铃声声,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听觉触觉幻觉盛宴,我希望和那黑暗一样沉到地下,荡涤落寞和无谓的浅薄,尝试与自然合二为一。我对那些小虫子说,你们还在吗,你们睡着了吗,我喜欢你们的,我要变成你们该多好。我想,就在小巷某个普通的墙角,一只蚂蚁站在厚大的野草下,就这样站着,或爬上去,再下来,这就是一种原始而简单的幸福。如果我变成一只蚂蚁,或瓢虫之类,我就在花丛里走走停停,渴了喝口露水,在高大密集的森林里到处穿行,遇见别的蚂蚁或瓢虫或其他虫子跟他们闲聊几句,我们碰碰触角,抖抖身子,那是一种友情,我会像爱亲兄弟一样爱他们,而不去探知他的内心。或许好心的蚯蚓还能盛情邀请我去地下,在他的隧道里潜行,那将是多么神气的旅行。

“叮当叮当”“叮当叮当”,我知道这会有一个和尚,有空明澄澈的内心,他也在聆听着风铃的吟唱,然后双手合十,心中自有一份虔诚。佛法的普渡不再遥不可及,人亦可,神亦可,一个香雾缭绕的金身亦可,一个纯粹辽远的梦亦可。

小巷赋予我童年单薄的翅膀,是我感情的寄宿地,是我性格的最初塑造者。那是一个疯女人歇斯底里的乖戾和绵延无绝的痛楚,更多的是一种对于现世的恐惧和冲破恐惧后的呐喊。是一个和尚,他的风铃,“叮当叮当”,直达梦的此岸与彼岸,现实与理想,瞬间与永恒,飞过流年岁月,飞过云淡风轻,飞过极世古刹……。疯女人也一定听到这风铃声,既然默许缘定三生,伊人何必错过今生?三生石上的约定,徒然一场?女人在风铃的轻纱船上,载念而去,把自己放逐在伊人消失的遥远冬日,在岁月侵蚀暗夜凌乱的汩汩河流里,放弃歌声,放弃誓言,放弃痛入骨髓的伤痕,放弃那破碎照片如裂纹大地如清泪纵横的想念……

——都放弃。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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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梦天使点评:

好文字。即有厚重之实,却又不失文之细腻,期待首发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