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学校分给我的单身宿舍是一间二十平米的瓦房。我无所求,能有一间属于自己私人的住居已然不错。学校八十多个教职工,在这尺土寸金的小城镇,哪能人人都分到自己的房间,比起那些刚分配来的年青教师,或三五人共居一室,或自己出去租住一隅,我能拥有这二十平米应该满足了。而且,我还住得挺惬意。瓦房透风足,采光好,特别是仲夏,凉丝丝的沁人心脾。
但是,也有美中不足的地方。中午的时候,屋顶那只宽大的明瓦窗,热辣辣的阳光正好从那里彻头彻脑地照射进来,刺在我的床上。这时是午休的时候,我的睡眠被严重打扰。为了错开时间,我只好提前午休,一放学便睡,睡醒了再吃午饭。
这天中午,我又一次被那束如期而至的阳光刺醒了。它正好照在我的脸上,让我无所适从。
我还不想起来,身子好像要散架了似的。我实在太累了,前一晚上赶写一篇文章,凌晨三点才躺下,七点又得起来准备上课了。
我扭转了一下身体,脸朝里,想躲开那束该死的光亮。可是,我失败了。它如影随形,不折不扣地骚扰着我,不是照在我的脸上,就是照在我的颈背,让我无处逃遁。
我难受极了,知道无法再睡下去。我睁开眼睛,狠狠地瞪了一下那只可恶的明瓦窗。我看见了一条黑影,黑白相间的一条黑影。黑影成弓形摆动,如一面迎风招展的旗子。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再定睛一看……
我看见了什么?天哪,是一条蛇!
那条不知名的蛇就躺在明瓦窗上,蠕动着柔软的身体,吐着血红的信子。它光滑的表皮折射着光亮,正好刺痛了我的眼睛。它投射下来的阴影,正好缠绕在我的身上。它那张开的嘴——我分明看见它那锋利的牙齿,正要啃向我的喉结……
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的全身已被冷汗湿透。我一骨碌爬起来,冲出校园,大声疾呼,蛇,蛇……
邻房的同事赶过来,询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说我的瓦窗上有条蛇。同事进屋里仰望,说没有呀。于是,我们又选择了另一种途经查看。瓦房旁就是一幢教学大楼,我们走上楼去,在楼上能对整幢瓦房进行鸟瞰。我们的目光搜寻了整个房顶。
没有,仍然没有!
我的同事陪我回房,安慰我说,不会有的,肯定是你写作太疲惫了,精神恍惚导致错觉。一条蛇又怎能跑上瓦脊顶。他们说完便拍了拍我的肩膀,各自回房去了。
我站在房间门口,呆愣愣了不知多久。我的头脑一片空白。我不敢走进房去。怎么会是错觉,躺在床上的我与那条蛇对峙了那么长的一段时间,那分明是一条黑白相间的白花蛇,张开血红的口,雪白的钩形牙齿如同鹰嘴一样对着我的喉咙,狡黠的双眼正在寻找着出路,侍机找寻瓦的缝隙,然后直射下来,啃噬我的心脏。不会错,绝对不会错!此刻,也许它已经找到了哪一条瓦缝,就隐藏在那里,蠢蠢欲动,找寻目标的回位。对了,就是这样,难怪我们站在楼上看不见它。
我带着惊悚回到办公室。我在藏书柜里抽下一本书,查了一下有关蛇的信息:
蛇,身体细长,四肢退化,身体表面覆盖鳞片。大部分是陆生,也有半树栖、半水栖和水栖。以鼠、蛙、昆虫等为食。毒蛇的头一般是三角形;口内有毒牙,牙根部有毒腺,能分泌毒液;一般情况下尾很短,并突然变细。中国境内的毒蛇有五步蛇、竹叶青、眼镜蛇、蝮蛇和金环蛇等。
可见,蛇是多么的怕人。这更使我对蛇产生了理性的认识。
我的整个下午都在余悸中度过,那条蛇一直缠绕在我左右,占据了我整个思维。它甚至让我滔滔不绝的课堂变得语无伦次。学生们的目光已经告诉了我,也许他们在奇怪我当天怎么会那个样儿。但我不想解释也无法解释。
当晚,我还是不敢回房休息。听说硫磺能把蛇熏走。我准备先住几天酒店,等叫人用硫磺把那条蛇撵走了,再心安地回去住。
二
酒店邻校。我租住了一间豪华单人房。因为白天的折腾,我累坏了,一进房便倒在红毯床上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浑浑沉沉,我没有做任何的梦。也许是太累了!
半夜时分,我醒了。以往的这个时候,正是我挥笔疾书的时刻。夜里清静,白天的暄嚣与烦琐一一摒退,我的思维不会受到任何的骚扰,这时我文思泉涌,下笔行云流水。但我这个晚上无法续起那篇小说。我的思绪被那条蛇彻底破坏了。我趴在床上,抄起床头桌上的纸和笔,写下白天的那条蛇。
奇怪,我怎么会有勇气在日记里记下那条蛇。在写的过程里,我的头脑无疑再现了那条可怕的动物。我听到了我的心脏呯呯直跳。待我写下日期结束记录的时候,我的身上再次被冷汗渗透。
我调整了一下心绪。拧开电视转到中央十套节目。此时,频幕里正好重播当天的《百家讲坛》。易中天口若悬河地讲解着三国人物的风云历史。这让我的不快与恐惧多少有了点缓和。看完三国人物风云故事,我决定洗个澡。我也必须得洗个澡了,我的身上被汗水浸透了,粘呼呼的让人难受。
我进入卫生间,打开花洒。我把水温调节到50摄氏度。我知道这个温度完全是靠我皮肤的感觉。这一定不会错。知道这个温度是一次偶然。曾经我和女友心心鸳鸯浴的时候,我把水温调到这个温度,她大叫一声,说这哪是洗澡,简直是烫猪。后来她找来温度计一量,50摄氏度,刚刚好。我们喜欢的水温不同,也造成了从此以后我们极少一起洗澡。我喜欢热辣辣的水从头淋下来,直达脚尖,虽然有种疼痛,却让人舒服无比。这好像是熏桑拿一样。这种水温促使蒸汽腾腾,让人整个处在腾云驾雾的美好境界。如果这个时候叨上根烟,那就更妙了,烟与水蒸汽混和在一起,热辣辣与尼古丁同在,感觉如同神仙。
厚重的水蒸汽迷蒙了我的双眼。我正在享受着水温带给我的快感。突然,透过氤氲,我隐隐约约看见一条蛇爬在墙上。双头蛇,头部出奇地大,两个头差不多占去了整条蛇的7/10。我揉了揉双眼,不错,是蛇。坐在马桶上正好能对着那张开的大口,穿过茫茫的雾气,它正向我徐徐走来。我大呼一声,冲出房间。
我惊慌的呼叫引来了酒店的保安和服务员。女服务员的惊叫此起彼伏,使我意识到自己仍然一丝不挂。我被强壮的保安拽回了房间。虽然我心里极不愿意回去,但我无办法。一则我自己赤luo裸地面对那么多女生,羞愧万分,无地从容,二则两个保安的力气太大。两人左右往我肋下一夹,连哄带拖地把我带回了房间。回去之后,我在他们的“保护”下首先穿好了衣服。然后一个保安严肃地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说浴室里有蛇。他说有这样的事。我说不信你去看。一个保安疑惑地打开浴室的门,走进去作检查。说哪有呢?我说它爬在墙壁上,坐在马桶上恰好能看见。那人如我所说,蹲在马桶往对面端详,然后“哦”了一声,似乎找到了那条蛇,口气如释重负。我慌忙躲在另一个保安的背后,拉远视线偷窥着一场人与蛇的战斗,只见那人走近墙壁,垫起双脚,伸开双手作了个“摘”的姿势。然后他把那条蛇提起来,指着它对我说,是它吗?
是的,就是它!
现在它正在那人的手上挣扎着,但它的头永远瞪着前方,一双豆大的眼珠泛着可怕的光芒,那张嘴巴仍然大张,蛇信子吐得老长,正往我的方向探……
我紧紧地靠在我面前的保安身上,让他安全地横亘在那条蛇的前面。保安嘿嘿地笑了几声,然后转过身来对我说,那不是真的,是一幅装饰油画。我看清楚了提在另一保安手上的果然是一个画框。虽然只是一幅画,但我也不能让它留在我的身边。我对蛇的恐惧完全分不清真与假了。我央求他们说,你们把它拿走,不要挂上去了。
保安安慰了我几句,叫我早睡,然后提着那幅画出去了。
一场惊魂,让我已失去了睡眠的兴趣。我的心仍然在颤抖,我手上的鸡皮疙瘩如排浪般起了又褪,褪了又起,绵绵不绝。
这一夜,我站在窗前,对着满天的星星,在惊恐中度过。
三
我感觉到这个小镇处处隐藏着蛇,令我走在这片土地上,都忐忑不安,生怕一条蛇会突如其来,猛然袭击我。我知道这是我的假想,这种假想不可议,不可能成立。但我就是不能克服自己的思想,恐惧像一层胶膜严严实实地包裹着我,令我每个时刻都处于一种无以言说的痛苦之中。
我选择去女友心心那里。一个人受伤的时候,想要依偎的往往不是自己的亲人,而是情人。在情人那里,你的生理和心理都能得到更好的慰藉。我虽然是个男人,但我的心向来脆弱。写作使我对整世界万物变得无比敏感,也使我变得非常无助。
当我出现在心心面前的时候,她显得无比惊讶。是的,这个时候,我出现得不合时宜,因为按照习惯,一般我只出现在周末或者其它假期里,那个时候,我们无限度地过我们的浪漫的二人世界。心心与我有着相同的假期,她是我的师范同学,但我们毕业后被分配在东西两角,虽然是在同一个地市里,但一百多公里的距离只能让我们两颗火热的心遥遥相望。
我向心心诉说了我的遭遇,可她并没有听出事情于我的严重性,要不,她不会只“嗯”了一声便匆匆收拾教本和备课夹出门去了。她只吩咐我好好呆在房间里,读读柜里的书,然后好好睡一觉。这是以往她打发我的一贯做法,她要出去了,都这样安排我。往日不怎么样,这一次我却对此感到无比的委屈。事情与我的想象大相径庭,至少,心心应该向学校告假,好好听我把事情说完,然后谆谆善诱,慢慢消除我心理上的疙瘩。
放学后心心回来,我赌气不再向她诉说。心心也好像忘记了这一切,对我的突如其来并没有作任何的追问。
一切按部就班,做饭,吃饭,然后散步。跟心心在一起,甜蜜使我暂时忘记了那条蛇,心理渐渐平静下来。
晚上的事情顺理成章。心心把强烈的炽光灯关掉了,打亮了那盏特殊的“情灯”。粉红的光亮顿量遍布房间。粉红色充满了暧昧与甜蜜,在这样光亮下,心心无比丰满挠人,光鲜无比,脸庞红润,如一朵盛开的花朵,光艳欲滴,胴体更是妖娆多姿,妩媚极了。在这样氛围下,我们激情四射,能彼此在达到最大的满足。
步骤一如既往。我和心心都热衷于接吻,两双火烫的嘴唇一接触,全身的神经立即得到了最大程度的激发。我一边享受着心心的甜蜜的嘴唇,一边褪下她上衣的纽扣。在我的动作之下,心心扭动着身体,显得异常兴奋,她把舌头伸进我的口腔深处,如一条蛇信子一样向四周寻觅……
蛇!一条蛇的影子再次出现在我的眼前!
心心此刻就像一条蛇。我感觉到她就是一条蛇变的,如同一条白蛇精,身体的扭摆随之露出了蛇尾巴,她乖巧地铺展着,吸附着,那条细细的尾巴在身后狡猾地延伸,并弯曲成一条弧。她紧闭着眼睛,十分专注,还有点佯装呆滞,表情神秘莫测,也许是有某种汁液从它身上滴落,那是来自生命最深处的笑里藏刀的毒汁,该是碱性的,所沾之处全都溃烂或者干枯。她的舌头就是信子,鬼鬼祟祟和蓄谋已久,正在寻找着目标,这是猎物前的一种骚乱,随时会成为暴动和侵犯,她敏捷而迅猛地咬住我的舌头,突然向我攻击,使人猝不及防……
蛇——白蛇精……
我大声呼叫,一把推开心心,夺门而出。我以最快的速度逃离心心。我感觉到她终于原形毕露,紧追我蹿下楼梯。我跑啊跑,我不知自己的时速是多少,但绝对不会比跑步冠军差。经过十字路口的时候——我没有意识到那是个十安路口,我那时早已慌不择路。我只意识到灯光一闪,就失去了知觉。
四
当我恢复知觉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我住进的既不是外科也不是内科,而是精神科。后来我才知道,是心心向医生和我的家人提供了我的病态,导致我进的精神科。
三个月后,待我出院,心心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更惨的是,我被学校开除了。据我的家人说,校方以有过精神病的人不宜从事教学工作为由,把我辞退了。
一条蛇害得我好惨,我与它永远誓不两立!
2007年11月23日
本文已被编辑[湘西南箫剑]于2007-11-24 17:36:46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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