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初中时有个同学叫大良。大良长得无比彪悍,藏獒见了他都要绕道而行。大良为了向世人显示自己不但彪悍,而且凶狠,于是决定在右手臂上刺个“狠”字,不幸的是,在刺字的时候出现失误,把“狠”刺成了“狼”,最后又狠一狠心,在“狼”上面打个大大的“x”。此“x”陪伴大良度过了许多岁月,直到后来他跑到山西挖煤被炸掉了右臂。我们班主任曾大胆预言大良将来不是当运动员就是当土匪,实在没办法就去少林寺扫树叶。因为此预言,大良在学校里无论男女人缘尽失。除了我,大良没有什么朋友。而我接近大良的唯一原因是他打街机整条街无人能敌,这样的境界是我一直所追求的。大良的街机打法很残忍,我还没握好操纵杆,他就冲上来一个连环必杀,惨叫一声,于是我挂了。我说,大良你不能这样啊,你这样我会觉得生活没有乐趣的。这时候大良总是呵呵傻笑几声。尽管大良是这样的厉害,最后还是败在了一个女的手里。那女的自始至终一言不发,上来就是一阵暴打。大良输掉一局后,故作镇定,解释说:“失误失误,刚才我在想些数学题,分心了。再来!”我站在旁边,如目睹一场高手的世纪之战,兴奋得上了几次厕所。不幸的是,大良仍旧是输,把第二天的早餐费都快输光了。我说,大良我们走吧,不然我们明天会饿死在课堂上的。大良于是拍拍屁股,说了一句:好男不跟女斗!此话很虚伪,可除了这样的一句,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话语。走在回家的路上,大良表情严肃,犹如便秘,夕照落在他宽厚的背上,很是悲壮。这时候我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好安慰一下大良,可又想不出要说点什么,我总不能跑上去说“大良我觉得我应该对你说点什么”这样欠揍的话。我们踩着自己的影子一直走,一声不吭。我想古时打败战的将军就应该是这样子。大良最后停住脚步,酝酿一下对我说:“吴二,这女的怎么是个女的?”我也想不出这女的怎么是个女的,所以只是呵呵傻笑几声。
结果第二天大良跑过来告诉我那女的原来和我们同校。我说大良那我们去吓吓她吧。同校可以意味着很多,而吓吓她就是其中之一。大良通常吓人的方式是这样的: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撕掉自己的上衣,然后双手环握,涨红了脸摆出健美先生的造型。有一次,女学习委员找大良谈话,刚意味深长地吐出“大良啊”三字,大良就撕开上衣,露出一颤一颤的古铜色的胸肌,女委员一看这架势,眼一黑就晕了过去。大良吓晕过很多人,女委员就是其中之一。后来大良发现这样做很是耗物资,比如:扣子常常飞掉不见。我给他的建议是:以后衣服只穿拉链的。大良当时拍拍我的肩膀说:吴二,你太有才了!我也觉得自己很有才,可街机怎么也打不赢他,如今又冒出个更厉害的,而且是个女的,于是我的街机霸王梦想彻底破灭。但是大良没有跑去摆造型吓那女的,而是苦练技艺。一星期后,大良技艺大长,街机界无人不晓其大名。大良决定发出挑战,因为此战事极为重大,所以他要写一封挑战书。大良为显示自己的才情,洋洋洒洒写了几大张纸,自己看了都觉得不好意思,于是向我求助。我掏出毛笔一挥,“三天后,南门街肥佬街机铺见”几个字迹便跃然纸上。大良大叫一声:我操,吴二,你太牛逼了,这样绝迹几百年的字体你都会啊!他想了想,又忧愁地问:这字,那女的看得懂吗?我拍胸担保:我看那女的眼露慧光,想必智商不会那么低!然后我们围绕该如何送出这信讨论。那阵子我们都热衷于武侠小说,所以大良的提议是蒙了面用飞刀一飞,那信便连同飞刀飞出去,而我则觉得用鸽子飞信比较浪漫一点。其实我另有隐情,因为我爸就养着一只鸽子,我想证明这鸽子除了拉屎是不是真有传信的功能。两人争论不休,我说万一你那飞刀飞中了那女的怎么办,大良回答不出来,只得让鸽子出马。不幸的是,我们被那鸽子放了鸽子,展翅高飞竟然朝着美国方向飞去。大良大喊一声:吴二,你的鸽子叛国了,快点击毙它!
大良决定单刀赴会。赴会那天大良口袋里装满了硬币,这说明他技艺虽然大有长进,但还是没有赢的十足把握。大良终于发现那女常在一个人迹罕见的自习室出现,便立刻飞奔过去,口袋里硬币撞击的声音特别刺耳。我蹲在后门口想像着大良开口的第一句是什么,结果大良语出惊人,手插裤袋说:小妞,陪大爷我玩玩!然后我又想像那女的应该蹿起来就是一把掌。不料她只是抬头幽幽地打量一下大良,然后继续埋头看书。当时我果断地认为,能如此吸引一女生的书籍,非言情即色情。大良愣在那里好几分钟,最后拍案而起(其实这个词语用的并不恰当,因为大良本来就站着,他只是用力地拍了下桌子),嘶一声拉掉上衣拉链。不幸的是,大良当天来得匆忙,竟然忘了里面还套着件t恤·此t恤年月已久,上面的米老鼠裂嘴歪脸,影像模糊。那女的睁大了眼睛看那老鼠,最后扑哧笑出声了。大良显然没有遇到这种情况,呆在那里若有所失不知所措。这时候一个黑影一闪而入,看那速度就知道绝非凡人。我定眼一看,我操,竟然是张小亮同学。众所周知,张小亮同学神通广大,最大的特点是他爹特别有钱,学校一半的建筑物都是他爹投资建的,其中建得最多的是厕所,因为小亮同学有随地大小便的爱好。小亮同学养着一条名叫阿姆的德国狼犬。每天小亮同学都会牵着阿姆在学校里溜达,所到之处方圆十米内无人敢靠近,人称“阿姆死亡地带”。有一次一个刚转校来的女生误闯禁区,结果那女的当场被毁容。小亮同学有时还会在学校里飙车,所到之处灰尘滚滚。因为张小亮同学是这样的牛逼,所以阿谀者无数,其中以体育班那群肌肉男为甚。小亮同学说话了:这位同学干什么呢,欺负女同学啊?大良显然不谐世事已久,不知学校里还有这号人物。大良说:我和女朋友有点私事要解决,你走开!此时的自习室外已聚了黑压压的一群人,全是体育班的。体育班的都是打架不要命的。我想大良这样谈话下去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于是嘘声给他暗示。不料大良回头大骂:吴二,别嘘了,我尿都快被你嘘出来了!与此同时,“轰”一声,不知哪个扔了个铁饼进去,大良身旁一桌子被砸烂。大良吼了起来:谁扔的铁!这说明大良并不知道这世上还有铁饼这种东西。大良吼完后,也意识到情况不妙,于是随便找个借口,抽身离去。
事后大良感叹:高手再高也怕群殴。他还表示当时那女的扑哧时,自己竟然莫名其妙地心跳加快,手心冒汗,血液全往脑顶冲。一段时间后,大良又跑来问我,一个女的说他很与众不同,这是不是有什么暗示在里面。我的理解是此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那男的长得特别好看;二,那男的长得特别难看。不幸的是大良两者皆不属于。这就使答案变得扑朔迷离。于是我只好问那女的是谁啊。大良说就那女的啊。我又说哪女的啊。大良描述,就那女的啊,头发短短,对我扑哧的那个啊!我恍然大悟:哦,是街机妹啊。我说大良,不好了,我看那女的可能对你有意思。大良大吃一惊:啥,啥意思?我说,就那意思。大良想了想,似乎也恍然大悟,答道:哦!
不幸的是,一星期后那街机妹就坐上了小亮同学的摩托车后座,招摇过市。大良看后大受刺激,大脚一挥,身旁的垃圾桶于是腾空而起,向太阳飞去,在高空处闪了一光,终于消失不见。数日,在美国纽约人们发现一印有“南门一中”的铁桶从天而降……
大良决定做出强式攻势,运用自己的才气打败小亮同学的财气,于是躲在家里写诗。而我觉得即使才气再大也是敌不过财气的。功夫不负有心人,几天后大良终于捧出厚厚一本诗稿。我翻开一看,里面不但有七言五绝,而且还有十八世纪英国的地下诗体。至今我依然记得里面有首诗是这样的:
你是有理数
我是无理数
你我结合
于是有了自然数
遗憾的是,每页纸上只有寥寥几字。于是从那时起我就深知一个道理:原来写诗是很耗纸的!大良兴高采烈跑到街机妹的班上朗诵他的诗,结果悲剧发生。据目击者称,大良朗诵后,当场三十二个同学全部两眼翻白口吐白沫呕吐腹泻胡言乱语,其中三个班干部深度昏迷,在医院躺了几个月后竟然还能够奇迹般醒过来,不过都傻掉了。如果你经过南门街看见三个蓬头垢面的人向你呵呵地傻笑,那便是曾经智商一百八的班干部,不过现在他们都没有智商了。诗歌事件中,只有一个同学幸免于难,记者采访了那位同学。该同学是这样说的:当时我在听音乐,突然我看见同学们纷纷倒下,我想,完了,肯定是恐怖袭击,于是我破窗而跃,在半空中我才想起来我们这是三楼,于是我的左腿没了……
大良在此事件中付出的代价是被学校记一大过。那些诗稿也曾一度下落不明,后传闻被某乐队拿去谱了曲,后来该乐队又被某音乐公司看中。从此该乐队名声大震,常在世界各大城市出没,有时也去食人部落开演唱会。因为该乐队每次演出都会死掉几个人,所以他们的音乐被称为“死亡摇滚”,这和用铁锤敲烂吉他被称为“金属摇滚”是一样的道理。有一次我在某地下酒吧看到此乐队的演出。我高喊他们的名字,但他们不认识我,我想他们应该也不认识大良,尽管那些歌词是大良写的,而我所庆幸的是,我竟然没有在那次演出中死掉。
2007年的某天下午,我独自走在解放路,那时我已经大学毕业,刚刚失恋又失业,走着走着,突然想起大良的诗:你是有理数/我是无理数/你我结合/于是有了自然数……顿时思绪万千,泪流满面。
大良当时有个表哥在星海学院,靠一把吉他纵行江湖多年,俘虏少女芳心无数,毕业后去了一小作坊弹棉花。大良觉得音乐应该容易打动女孩子,于是决定向表哥讨吉他之道。表哥表情黯然,稀疏的胡渣子比棉花还白。我说,大良我看不对头啊。大良说,搞艺术失败的都这样,但根基还是有的。表哥知道我们的来意后,嘴叼一根双喜烟,缓缓撩动弹棉器。表哥的动作越来越快,终于,恍惚间眼前已是棉花飞扬如置北国。幽幽怨曲连绵不绝,一曲终了,大良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哀嚎道:表哥,我一定要收你为师傅啊。表哥猛吸一口双喜,嘿嘿笑几声,手指一弹,烟屁股飞了出去……“4·18”特大火灾就是这样发生的。表哥说:好办,学费100块!
事后,大良问我表哥才情如何,我想了想,说道:很好,很强大,很牛逼!大良于是又呵呵傻笑几声。大良进步神速,一星期后便能独奏一曲,他弹的曲子是刘德华的《忘情水》。那段时间,大良总是背着表哥的那把破吉他在学校里游荡,神情忧郁目光痴呆,仿佛高人。但谁也想不到此高人只会弹一曲,并且只是歌曲的高[chao]部分。某黄昏,大良来到女生宿舍楼下,调试一下音色后,上来就是一句:给我一杯忘情水……这时,咚一声从三楼扔下一农夫山泉。大良继续唱到:换我一生不流泪……又噗一声扔下一支伊利优酸乳。此酸乳准确无误地击中大良脚趾。大良呻吟一声,强忍剧痛,最终飙出了两行眼泪。我觉得大良这样唱下去,一定会出现狼牙山女壮士的悲剧,便拖着他离开。大良走出几米突然折回,捡起伊利一饮而尽,然后我看到大良越走越矮,最后瘫在了地上。我跑过去摇晃大良身体,呼天喊地:大良,你别死啊,你一定要像以前一样牛逼地活下去啊!大良睁开眼问:刚才是什么奶?我说:牛奶。大良表情痛苦:什么产的?我又说:奶牛!大良表情无奈,摸起牛奶盒一看,大吼一声:你大爷,酸奶!说完便昏死过去,在家躺了两天。此时我终于知道大良原来有酸奶过敏症,而此症最大的特征是:绝对不能喝酸奶!!
大良痊愈后,急需加强体质锻炼,于是决定加入校足球队。众所周知,足球队已经被张小亮同学控制,性质早已如黑社会团伙,结果大良一上足球场就被人当足球踢。一星期后,大良除了知道足球是圆的球门是方的外,别无收获。
大良从足球队退出后,从另一表哥那里搞到了一部轻骑。此轻骑很轻,跑在路上浓烟滚滚。此车载着我们跑过无数陌生的地方,见过无数漂亮的姑娘。突然之间,我发现我所在的城市是如此之大,而拥有一部轻骑是如此幸福的事情。有一次我们沿着滨海路一路向北。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这种感觉太好了,我甚至闻到了烤鱿鱼的味道。大良骑车最大的特点是两耳不闻车外事,想问题时就算前面是火灾现场也敢奔进去。此刻我们正在缓缓地向海洋前进,奔向太平洋。我纵身跳下轻骑,猛拽其后架。此轻骑明显不想活了,奋力挣扎,轰鸣声震耳欲聋,无奈力不从心,终于从屁股里腾出几团黑烟,熄火了。我顺着大良眼光的方向望去,看到街机妹正和张小亮同学走在一处沙滩上。用我们语文老师教的成语形容两人便是:男豺女豹勾肩搭臂狼狈为奸。此时,大良慢慢地抬起头,以四十五度的寂寞姿态仰望天空,突然,两道鼻涕从他的鼻孔里滑落下来。那一刻,我知道大良是真的受伤了。
我们在海滩边找到一处小卖铺,要了一瓶可乐一瓶雪碧。我喝可乐大良喝雪碧。喝到一半我们彼此交换了可乐雪碧继续喝,由此可见,我们的友谊是多么得深厚。既然我们的友谊如此深厚,我觉得应该为大良做点什么,所以我提议暗算小亮同学。大良突然两眼发亮,点头不止,并说要用飞刀飞死那孙子。我说大良你怎么这么喜欢用飞刀飞人啊,万一飞不中怎么办。而我的想法是弄个炸弹把那姓张的给支离破碎了。大良睁大眼睛看我,说:吴二,你怎么这么残忍啊……
喝完饮料,我们尾行那对男女身后,后来不幸被发现,大良于是冲上去朝张小亮同学裆下就是一脚,此脚法极其刁钻,避之不及。小亮同学表情痛苦,脸部扭曲,手捂下体,低哼一声:fuck,mybirdandmyson!终于瘫在沙地上。
在逃亡的路上我们一直在讨论那句英文,虽然每个单词的意思我们都懂,但连起来就不明白了,后来大良只好请教他在美国的一个表哥,我说大良你怎么有这么多表哥啊。大良自豪地说:我表哥千千万万,撒向祖国怀抱,撒向世界各地……我感叹道:你舅妈真伟大!该表哥前些年上过的欧美黄色网站无数,因此无师自通英语水平进步神速。因为是这样的神速,几年后该表哥便已经不能呆在中国了,只能跑到了美国。表哥对那句英文的翻译是这样的:操,我的蛋,儿子没了!我们终于恍然大悟。值得一提的是我们在路上撞倒了一只老母鸡。因为那是由大良造成的第一次交通事故,所以他很是激动,围着躺倒的鸡转了好几圈。我伸俩手指去探那鸡的脉搏,摇摇头说:死了!大良觉得很愧疚,要找块风水宝地埋了那鸡。
我们拎着那鸡翻山越岭,终于来到了大良外婆家。大良觉得安全了,所以应该庆祝一下,于是那次我们的晚餐是水煮老母鸡。
…………
翌年,大良转学,从此我再没有见过他一面。只是我在大学的时候接到他的一封信。那信写在一张小纸上,纸条系在鸽子的脖子上。由信可知,大良已经住在了海南一寺庙里,虽然不是少林寺,但武功也应该学了不少了吧。只是不知道他后来怎么跑到了山西挖煤,并且被炸掉了一条胳膊。
这,至今都是一个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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