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我去参观了天津盲人学校。那是一所以盲人舞蹈享誉全国的学校,他们自编自演的《看春天去》等舞蹈打破了盲人不能跳舞的界限,从2002年公演至今,已有五年的历史。
两年前,我在网上无意看到《看春天去》剧照,深为震憾。那十六个捂着盲杖,姿态优雅,步履自信的舞姿成为我心中挥之不去的底片。当我遇到困难时,这张底片就会以新的色彩浮现在我的眼前,他们用手去触摸老师的动作,用想像演绎出的舞姿,都会伴我共度。
随后,我怀着无限的敬意,写出一个剧本,塑造了一个想成为盲人舞蹈家的少年凭着他特有的坚韧,感染并帮助着两个在成功或者失败面前迷失了自我的成人的故事。剧本写完,面对形形色色的提问,我不禁也怀疑起来。在那个纯属虚构的盲人世界,或者说我的盲人世界与现实的盲人世界到底有没有一种必然关系。客观地讲,在真正的盲人的世界里,我也是个盲人。记忆中的盲人不是两个黑洞般眼眶,就是两个塞着白棉花的眼眶。
面对这个凭想像一厢情意创作出来的剧本,我开始绝望。我害怕有着那样恐怖的眼睛的盲童会吓着观众,会让人反感••••••真是越想越怕,越怕越想。
我必须去天津盲人学校。我怕那些网上找来的照片,也象“周老虎”的照片那样不真实不可靠。
昨天,我终于去了天津。到达盲人学校是下午1:40分,在盲人学校的四层办公室见到盲人舞蹈教练王老师。我正在陈述自己的企图,就进来了两个盲女孩,胖胖的,白里透红的脸,清澈见底的黑眼珠,像一颗颗钻石晶莹而纯洁。
我傻瓜一样盯着她们的眼睛。等她们走出办公室后,我问:“王老师,他们真的看不见吗?”
王老师不说我也明白,她们的眼睛尽管很亮,目光却没是散淡的,她们的眼神也因声音的偏差,总是与王老师的方位有着15度的差距。
王老师笑笑,带着几分歉意说,“今天下午的舞蹈训练取消了,因为昨天天津音乐学院的老师同学过来与孩子们一起排练,就把课程调整了。”
我赶紧摇着手说,“没关系,没关系。今天我来能看到一双双明亮的盲人的眼睛,收获很大了。我想再请教一个问题,可以吗?”
王老师朝我笑笑,点了一下头。
“盲人通过语言,音乐是否能想像出眼前的景象。”
“能!”王老师回答得非常干脆,“通过描述,他们的内心一定会出现一幅图画,他们会沿着自己的思维模式,进入到一个特定的场景。不信,你也蒙着眼睛,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让你的朋友告诉你眼前的一切,或者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蒙上你的眼睛让你听音乐,你的感受,就是他们的感受。我们每一个老师在成为盲人老师之前,都要进行这样的训练。”
告别王老师,走出盲人学校。我独自来到郁河边。突然,我用围巾蒙住自己的眼,坐在冰凉的木椅上,我告诉自己:从现在开始,你双目失眠,能走回北京吗?如果回不去,你怎么办?
黑暗中的我惊惶失措,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黑暗一浪高过一浪,象一个个惊心动魄的海浪吞没了所有,难道,这就是我所向往的虚无么?难道,这就是离开肉体以后的灵魂正在穿越的那个隧道么?下一步我应该怎么做?
我鼓起勇气缓缓站起,伸出双手,摸索,摸索这个一无所有的世界。ok,我迈出了我黑暗生涯中的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我摔到了。坚硬的水泥地磕伤了我的手掌。我的左手掌撑着粗糙的地面,那些碎小的石子深深浅浅地沾满了我最先触地的左手掌的外测。我用右手清除左手掌上的碎石子,缓缓地站起来,用舌头去舔受伤的手,咸咸的泥土弄得我满嘴叽咕又叽咕。
是的,我就用自己人的舌头,为自己治疗伤痛。
然后,我再次蹲下去用受伤的手触摸我刚刚摔倒的地方。脚旁有一棵小树,高不过五十公分,枯枯的枝杆没有一片树叶,我不知道这是一棵什么样的树,它那个雨伞状的树冠在春天会开出什么样的花朵。我的双手沿着小树摸到枯枯的草梗,那些柔软的青草怎么也如此扎手。坚硬的草梗又刺伤了我受伤的左手。
我便想,如果我真的瞎了,真的要在黑暗中••••••
当我欲摘掉眼睛上的围巾时,我看到了一点点光在眼睛的上方闪烁,星星点点,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在我的头顶形成一团毛绒绒的白云,我伸手去抓,它就飞走,我收回手,它又向我靠扰。
在陌生的街头,我坚定不移眺望寒冷的天空,凝视不远处起舞的云彩,那无边无际的黑暗竟如同母亲的胸怀轻柔地温柔地温暖了我。难道,亮亮的白云就是我的梦想?难道,明亮的盲眼,就是盲人心中希望的灯火?
-全文完-
▷ 进入彩面朝天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