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女鬼原离子

发表于-2007年11月30日 晚上11:29评论-0条

以前,我是一只快乐的女鬼,游荡在大漠与村庄之间。我喜欢在黎明时穿过村庄,衣裳飘逸地拂过村庄的上空,看人们半醒时模糊的眼神。偶尔我会被他们看到,他们说我是神仙,是吃了他们的香油保佑他们的女仙。其实我不是,只是一只喜欢穿橙色衣裙的女鬼,但我从不害人。

白天和深夜,我都待在大漠的最深处,画黎明笼罩下的村庄,画村庄里的房屋,画房屋里的大人和小孩。我想我生前肯定是个多才多艺的女子,会画画,弹得一手好琵琶。可是现在,我只是天天游离在离恨天里,做一只没有资格也不愿轮回的女鬼。

以前,我身边有很多很多的姐妹,我们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在月光的冷艳里,舞尽大漠里所有的风沙。可是她们一个一个远去了,踏上奈何桥,留下空荡的大漠,还有漫天的风沙。

佛说我也会离开这里的,喝下那碗汤,重新轮回做人。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了,身边的姐妹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我却还在天空里徘徊,徘徊那些空旷的身影,徘徊那些空旷身影里形单影只的悲哀。

我没有名字,认识和不认识我的鬼都叫我长发鬼,说我头发太长,在天空飞时头发一根根散开,像极了女鬼。我本来就是,像不像都改变不了什么。只是外人不知道,头发越长的女鬼,在世上停留的日子就越多,受的苦也就越多。尽管以前我是快乐的,但快乐的同时却在受着不能轮回的煎熬。

月光皎洁的夜晚,我喜欢到处飞。看不同的风景,听不同的歌唱。后来我迷恋上了这个村庄,因为我迷恋上了这个村庄里的人。

鬼的头发是不能束起来的,否则她就飞不起来。当公子灵问我橙衣姑娘你为什么不束起头发时,我接过他递过来的橙色丝带把头发全部扎了起来。

他站在远处说,橙衣姑娘,其实你束起头发更好看。

我舞起衣裙,摆乱了灯影。我说,你就叫我橙衣吧。

其实我只见过公子灵两次,一次是我坐在河边看对岸的灯火,那天是元宵,一个人间很热闹的日子。他从背后问我,橙衣姑娘,你害怕热闹,对吗?我正想着以前,大伙还在的时候,我们在大漠深处跳舞,唱着不成调儿的歌。

我看着他,没有回答。我是爱热闹的,只是我不能过去,人鬼相隔,我过不去。

第二次也是在同一岸边,对岸的灯火已经不在,只是冷清的摆着许多灯架。我摆弄着衣裙,想着她们离开后孤独的日子。

他在远处说,你的头发,真长。

我回过头,没有说话。他不知道,对于一个鬼,头发长代表的是什么。

后来我绕着那个村庄飞,直到太阳把东方照亮,而我,不得不回到大漠,看漫天的风沙。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接过他的丝带,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有人送过我东西,也没有人问过我想要什么。一把琵琶,一支画笔,一个空旷的大漠,还有一只不能轮回的女鬼。

你信佛吗?很久以后,他问我。

我只是笑,无动于衷。

我信佛,因为我相信来世今生。

我没作声,走了。

我解开丝带,头发一根根散开,像脱离大地的沙尘一样欢快。我看到大漠里那些静静的伫立的沙山,沙山旁边已经枯死了的树木,树木旁曾经有水流的河,河的尽头那个没人知道也没人参拜的庙。现在庙已经破败不堪了,到处粘满了灰尘。佛还是那么庄严,那么多年过去了,尽管浑身被尘土覆盖,却依然庄严地笑看人间,也笑看阴间。

佛说我没资格轮回,于是我日日夜夜在沙漠上空飞舞。一年又一年过去了,佛前的蜘蛛网都粘满了沙尘,可是它只是端坐在那里咧着嘴笑。我知道,再过些日子,当我的头发足够长,长到可以触及地面,它们就会变白,而我,就永远成了一只游离的女鬼,不得做人。

佛说,你会离开的,只是现在还不行。

同一句话,说走了我身边一个又一个的姐妹,可我,却还是抱着琵琶唱不成调儿的歌。人们说那是女仙的梦呓,祈福供奉她的人。可是,我只是一只女鬼,连自己也保护不了的女鬼。

我曾经跪着问佛,我要怎样,才能离开这里,转世为人?

佛说,你只有忆起你的前世,才有资格轮回做人。

我的前世?除了大漠里风沙的呼号,哪里藏有我的前世?姐妹说,只有找到身前遗留在人间的任何一件物品,前世就会想起来了。于是我披散着头发到处飞,年复一年,风沙依旧,大漠依旧。

我在佛前停下,用丝带束起头发。还是很久以前的笑容,亘古不变地穿越了多少春秋却依旧神秘。

我还该不该信你呢,佛?

佛不作声,只有月光在冷风里跳跃。我跪下来,俯下身子,朝佛跪拜。

几千年以前,我也是这样的姿势。几千年过去了,我还是同样的姿势。只是头发,从当年的过肩长到了脚踝。再过些日子,当它拖到地上时,佛,我还该不该信守你曾经说过的话呢?

公子灵告诉我,凡心诚者,佛皆渡之。

我问他,如果有一个人,信奉了几千年,佛却没有渡她。你说,她还应该信佛吗?

佛渡众生,皆为平等。或许,只是机缘不够。

曾经,我的姐妹也朝我说过同样的话,她们一个个后我而来,却先我而去了。在佛前依次轮回,只有我抱着琵琶,歌唱几千年的风霜与容颜。佛只是笑,日复一日。

我把公子灵带到佛前,让他看看那笑是多么的铁石心肠。

他跪下来,朝佛拜了又拜,望着我诡异地笑了笑。我赶紧跑过去扶他,可是他已经倒了下去,晕睡在佛前。

佛说,你可以轮回了。

我摇头。公子灵躺在我的膝前,一动不动。

佛说,你再不轮回,就只能石化了。因为你沾了太多人间的东西,连做鬼也回不去了。

我问佛,这就是你让我等的机缘吗?我苦守了几千年,这就是你所谓的轮回吗?

佛说,你知道他的前世是什么吗?

我看到了公子灵的前世,我们曾经山盟海誓,可最后他却辜负了我,我看到自己为他跳进了深水河,他却正在别处歌舞升平。可是,他一轮又轮的转世,却一世又一世的偿还。

因为你在人间的事还未曾了结,所以你一直不能轮回。现在他愿意偿还,也算是机缘了。

我朝佛拜下去,佛,让我石化吧,跪在你的面前,千年,再千年。

佛只是笑,咧着嘴。

公子灵醒来时,我正跪在他身旁弹奏琵琶。他叫我橙衣,问我这是在哪里。

我侧过头,一滴眼泪流出眼眶。几千年来流的第一滴泪,在月光里,落向大漠,化为尘沙。

你知道我是鬼,对吗?

可是,你是善良的女鬼,是我的橙衣。

你回去吧,回到你原来的地方,过你原来的生活,忘记这里,也忘记我。别再为谁偿还什么了,有些东西,是没必要偿还的。

说完,我就变成了一尊石像,抱着琵琶,束着头发。而公子灵晕睡在我的膝前,佛的脚下。

第二天,人们找到社里,摇醒沉睡的公子灵。我知道他已经忘了我,也忘了自己为何会在这里。人们朝佛跪拜,称我为琵琶女仙。

其实,我只是一只女鬼,佛前的一尊石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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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燎原百击点评:

前世今生总有说不完的恩怨痴缠,无论如何,都让人慨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