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在网上浏览的时候，看到一篇写孤寡老人的文章，很是动人，未曾读完，我眼前竟浮现出善顺老人的影子。算来，他去世近二十年了，忆起他的种种，仿佛如昨日般清晰。

善顺老人在世时，是挺受故乡人敬重的农民画家，他尤其擅长画动物。我上小学的时候常常听大人说，善顺家里从无老鼠，因为在他家堂屋正中靠近地面处有一只大花猫，这猫就是他画的，其功力可见一斑。至于老鼠是否害怕画的猫，我是未曾见识过。但我宁信其真，而且极虔诚。从此每天放学后总不忘约上几个同学去善顺家走一趟，看看他的画作，听他讲自己传奇似的经历。记得乍去时，着实把我吓了一跳，他画那只猫体形矫健，绿眼暴睁，作欲扑状，不近前看，还以为是真的呢！

善顺说，他早年曾当过八路，还亲手毙过好几个汉奸，后又参加过抗美援朝，在一次激战中，他的左腿被流弹击中，落了个半残疾，因此他便复员回家了。在奔赴朝鲜战场之前，善顺有老婆和一个儿子，后来传说善顺已经牺牲了，他老婆便带着儿子改嫁去了东北，善顺回来后变成了光棍。他曾想再找一个伴，但因为腿瘸，没人愿意跟他，直到六十多岁仍然过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日子。

善顺很喜欢孩子，我们每次去，他总是亲亲这个的脑门，摸摸那个的屁股蛋儿，还不时说几句无伤大雅的荤话。因此，我们在他家一点也不感到拘束，见到有好吃的抓来就吃。在他家的院子里，有三棵枣树，一到枣熟的季节，善顺便打好一筐又红又甜的枣子放在堂屋，我们去了后，他就拉我们围筐吃枣，吃不完便给我们装书包里，嘱咐带回家让爹娘尝尝。

最叫我难忘的，是善顺曾经救过我最好的玩伴金子的性命。

善顺家西侧有一个大湾，乡亲们都管它叫西湾。一到夏天，西湾就成了我们这帮孩子的天堂（父母严厉禁止我们下水，每次都是偷偷地去）。但那时我们都还没学会游泳，只敢站在浅水处嬉戏或是捉蝌蚪玩。记得那次是金子约我去西湾玩耍，因为他在湾里追一只青蛙，不留心滑到深水里去了，我看到他伸着脖子拼命扎挣，沉下去又浮上来，咕噜咕噜直冒水泡，我吓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这时，一个黑影从我面前一晃，扑通一声跳进湾里，很快把金子拖了上来。救金子的不是别人，正是善顺。我感到非常惊讶，善顺平常走路都是一瘸一瘸的，怎么刚才的举动竟像狸猫一样敏捷呢？然而，那时我和金子年纪小，并没觉得善顺的义举是件多么了不起的事，就当他从水里捉了只蝌蚪一样稀松平常，而且回家后都不敢跟家人说，因此善顺救人的事一直没传开，甚至他生前连声谢谢也没听到。

半年后，善顺因病去世了。因其身边没有亲人，村里就以出义务工的名义，安排每家出一个人，将他连同他画那只猫，葬在了一片刚栽的苹果园里。

一年后，善顺的坟头上生出一棵奇怪的小树，乡亲们都叫不出树的名字。从树的形状看，酷似一个端坐祥云的老人。因此我常想，善顺大概是做了神仙了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