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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年前你怎么成了右派一土雨相

发表于-2007年12月04日 早上8:26评论-0条

如果父亲还活着,他该有78岁了,在我梦里,从没有让他成为一个真的老人,他没有这个寿数,没有这个福气,

他走的时候,是55岁,还是男人的壮年,虽然那时候他因为很多的压力,样子看着已经老了,但实际上他还没有真的老,只是看着老。所以他给我留下的一生的记忆,都永远是他那个时候,不老但看着老的样子。

他是1985年离开人世的,死于心肌梗塞。

我与他相处了二十年,从我一岁到二十岁。从我21岁起,我就告诉自己,努力活好,把他忘掉,不要想起来。后来,他就在黑夜里的梦中出现,音容笑貌栩栩如生,就像他还活在我身边。我无数次因为不想这只是梦,人已经醒了,却不愿意睁眼,假装刚才梦里的一切都没有从我身边走开,都是真的,可是眼角的泪水总是那么无情地破坏掉我的幻想。我自己因此,在心底里开始笃信希望除了我们自己身处的这个人世,还有一个另外的世界,就是还有一个有鬼的世界,他们白天不能和我们见面,但所有离开我们的亲人就生活在那里,他们能看见我们,想念我们时,就在我们的梦里出现。无数个天光大亮的早晨,是别人充满希望的早晨,我却因为昨夜的梦境,从太阳一出来就感觉活着的苍茫以及生命无常的绝望。

父亲生于1929年,原籍是内蒙古赤峰市敖汉旗,家庭出身是地主。现在,我父亲那边的亲戚们,那些因为当过地主狗崽子而尝尽人间苦难辛酸的叔叔们,几乎都散落在内蒙古。

我不知道父亲1948年为什么离开了地主的家,怎么就来到了热河,现在的承德,怎么去了团市委,还在机关中学工作过。他于1954年到东北师范大学物理系学习时,25岁了,已经结婚。我母亲穷苦人家出身,痛恨万恶的旧社会,积极上进,一心向党组织靠近,很讨厌父亲地主的出身,真心希望父亲和地主家庭及徒子徒孙一刀两断,非常害怕这种像魔鬼一样的根系会缠绕我们的生活,特别是影响她及子女们的政治生命。

不幸的事为什么越是恐惧越会发生?

1957年,父亲在东北师大被打成右派,从此跌入万劫不复之深渊,从他28岁时起,到他离开人世,总共28年,屈辱中至少苟活了二十一年,直到1978年,他被平反,他生命的禁锢被解除了,真正见到了解放了的蓝天。

大概在1995年左右,30岁的我和两个当时50多岁的人闲聊起“文革”的话题,我没想到的是,已经完全被否定的“文化大革命”,在他们口中,却是一定程度的支持和肯定。我很震惊,震惊之余,我故作平静地问到他们对1957年反右的态度,他们绝不知我探究的心境,所以也口无遮拦,他们凶狠地说,就应该反,那些大右派,就该整,没什么冤的,凡是打成右派的,肯定当时反党,至少是有反党的言论,有言论也不行,就是反党!

我在和他们说话之前,是知道他们自己的命运是多亏“文化大革命”的,现实很多的利益实际上就得益于此,是真正意义上的“文革受益者。”就是属于当时的工宣队军宣队之流,是来改造监督教育老右派的,所以他们讲这样的话很正常,虽然我反复告诉自己这些理由,我仍然因为气愤,感觉心就像被紧攥了一下似的窒息。

十多年过去了,父亲曾经遭遇过的冤屈是一个怎么样的情形,那曾经像梦靥一样笼罩他一生的黑色事件究竟是什么?

我在他的遗物里寻找,能够找到的就是我当年有意留下的他平反时和他的同学们来往的一些信件。但我以前也是反复看过许多遍的,以前我每隔一些年,想他了,就把他的这些信拿出来看看。但我从这些文字里看不出背后的真相。

我有好多年了,有这个愿望,我在父亲遗留的书信里看到一些名字,很希望在他们的有生之年去看望他们,从他们的口中得知当年东北师大所谓“许李事件”的真相,但直到今天,这个事情看来很难办到。

从他们往来的信里,我得知父亲是因为这一事件得到的惩罚,被打成了右派,还有两个同学,一个团内严重警告(王悦贵),一个延迟转正入党(吴建昌)。

信里提到了许多人的名字,我不知道这些已经都是七八十岁的老人了,还有几个健在?他们的儿女知道他们父辈身上发生过的事情吗?

他们的名字以及二十年前的工作单位是:

李基太:哈工大外语系日语组;

马振良:大庆石油学院物理组;

肖红芬:大连市第30中学;

未中:长春市七中;

许云英:东北师大物理系;

崔浩凡:吉林石油化工学校;

米春元:哈尔滨市第11中学;

徐跃进:哈尔滨工程力学研究所;

刘正起:吉林工大物理系;

李正严:长春市光机学院;

崔天守:吉林通化地区教育学院;

王悦贵:内蒙古农牧学院;

曾景春,周玉昌,贾修义,李哲龙,郭新凯,魏玉珊:东北师大物理系;

正飞:长春吉林工学院物理教研室;

还有马清源,赵振业,谢邦同……

我还保留着一件更叫人心酸的东西,就是1979年元月从吉林师范大学寄给父亲的一封信,只有一页的薄纸却终于掀掉了他背负二十几年的政治包袱。那个信写的很直接和明白,是打字机打的字,落款更直接了当:吉林师范大学摘帽办公室

人的一生很短暂,活着的人在活着的时候,因为心灵的阴暗灵魂的邪恶,或者对自己苛刻或者对别人苛刻,无论阴毒还是嫁祸,可能都是为了得到了他们自己所需要的东西躲避他们害怕和恐惧的东西,其实这都是人的本性决定的,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

只是苦了那些命运不好的人,一生抑郁,生不如死。

父亲节里,想起我的父亲,就是一个这样苦难的人,如果这个世界还有另外一个空间,父亲,你一定要好好的活着,再不受辱,再不蒙羞,坦坦荡荡地活着,有舒心的笑容,和所有人一样看见的都是平等和公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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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蓝裳
☆ 编辑点评 ☆
蓝裳点评:

对于那个时代的事情我不好妄下定论,毕竟不是我所存在的时间。
文章在回忆也似乎在心酸的声讨,父亲的生平,父亲北划做右派的酸楚。
回忆命运对待父亲的不公,回忆父亲遭遇的不幸,让作为子女的作者内心难受。
逝者已经过去,生的人生活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