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不远的一条小巷,窄窄的,被唤做了“一人巷”,巷子的尽头接连着闹市的起点,充满闹市喧嚣的街被唤做了“柳巷”。从柳巷的另一个起点,漫步走到一人巷的巷口,也就将闹市的繁华看了个够,不过并找不到一棵柳树,无论是年长的,还是年幼的。
一人巷和柳巷并不连接成一条线,而是一个三岔口。走进岔口的另一条路,窄窄的巷道会渐渐开朗,一直开朗成一条宽宽的街。在街道的起点,近二百多米的距离上,用一个一个的隔离栏护起来七棵槐树。这些槐树都出生在唐朝,不论怎样去细看,我都无法分清它们谁更年长一些。在其中一棵的旁边,有着一个树墩。在一次狂风的肆虐中,一棵不大也不小的槐树被拦腰截断,之后被修理成整整齐齐的摸样,坚守着自己日益萎缩的根。
每一次心跳成不会计数的颤抖,就总是把一个白昼送给一个沉沉的梦。到了夜深人静,一个人慢慢的踱步与这样的古槐之间,然后在那个树墩旁,轻轻落坐在地面。顺着目光的任性,一路望出去,那一排古槐摆着各自的姿态,述说着岁月的沧桑。就在身边的这一棵,一半的身体已经死去,躯干却依旧坚挺,不见如何枯朽,另一半依旧到了春天发芽吐绿,依旧随着秋风萧索,然后在冬季做一个长长的休眠。两个一半合抱在一起,同时写着死亡的宁静和生存的倔强。生命若是一出戏,每次静静的凝视,因为它并不曾谢场,便仿佛观看一出完美演绎的生命活剧。
轻轻抚摩树墩上的年轮,体味那凸凹不平里的往事。冬天的夜风,释放着尖利如刺的寒冷,钻入厚厚衣衫的包裹,膨胀了每一个毛孔,和血液一起循环,触动爬在额头眼角的细痕。对着手心轻触的年轮展示一个微笑,原来自己也划了一圈一圈的年轮,留下岁月的记忆。
在记忆里找寻生命的痕迹,总是一抹一抹淡淡的水墨。曾经痛彻心扉的往事,那种痛苦的味道,如同被春水洗涤,一同柔柔的逝去。当时以为度日如年的时光,已在恍惚间没了踪影。
现在,在一个无月的夜晚,冬日的凛冽将自己冻出一分清醒。顺着年轮的描绘,从儿时一步一步重新走来。
里圈最小周长的圆,是一个婴孩的脚印。一个不醒目的转弯,是一次生命的拷问。在这次拷问过后,支撑生命的心跳,就喜欢脱离掉规律,去随意的波动。这里同时也写下生命第一次的眷顾,她留给心脏的只是有限的任性,每一次使起小性来,总是短暂的发作,之后就飘然而过。
接着而来的是浅浅的童年。几圈浅浅的年轮,如同童年浅浅的记忆,似梦似幻。依稀还看得见自家后园的花,用各自不同的娇媚,装点出四季的色彩。依稀也还看得见自家后园的土层,埋葬了一个又一个被强行夺去鲜活着生命的躯干,这些不会开口的生命,总是在突然的变故中消亡,成就了过早开始的记忆。命运的公平,用一种有着一点点过目不忘的聪明,在以后的岁月里,找补回喜欢着沉默的童年的缺憾。
进入少年,同伴们渐渐懂得女孩子的矜持,开始培养走向淑女的品格。自己却一反从前只在一个人时候才淘气的常态,开始将仿佛男孩一般的性格和喜好,狂傲的一一展现。那少不更事的傻气,使得流言的旋涡一次次将自己掩埋。在笔下,就有了“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多愁善感。却其实,自己对流言的含义,一直懵懂而无知。于是,就开始让目光追着太阳奔跑,紫外线射穿了眼里的角膜,明亮的世界开始模糊,模糊起来就一发不可收拾。当眼底只剩了朦胧,顺着发际,一根神经越抽越紧,到了好象可以绷断,带动整个头部肿胀一般的疼痛,痛到仿佛要炸裂,直到麻木。那被怀疑成脑瘤嫌疑的检查,到了最后只是命运的一次玩笑。眼前架起一副眼镜,世界如从前一样的清晰,生活在从前一样的轨道继续。少年时代的年轮,便有宽有窄,有奔放着的张狂傲慢,也有莫名的消沉抑郁。
二十岁,走向成年。带着姥姥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开始了对爱的憧憬。那份生日礼物,说不上贵重,却也绝算不得普通,是一对狐狸完完整整的皮毛。眼睛依然炯炯有着神,耳朵依然机警的直立,嘴巴里的牙齿依然带着锋芒锐利,四肢上的爪,指甲也还一一尖利,身后的尾巴蓬松着,果然是狐狸成了精的美丽,从中看到的是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绝色。随着礼物而来的是祖辈对孙辈不尽疼爱的细致。或者,自己貌似平常实际娇弱的身体,所能承受的婚姻,如老人的预测一样,只能是一份近乎完美的真爱。那一圈的年轮,划成均衡的圆满,开始了寻寻觅觅的旅程。
三年之后,一圈若隐若现的年轮,写着一次不知该归于何处的记忆,只想把他尘封于心的角落,直到来生的相遇,在擦肩而过的瞬间,与他回眸的一笑,喊他一声“大哥”,为今生突如其来的结束,做一个答案。目睹母亲做为一个女孩的后妈,自小体会了后妈站在风口浪尖的无奈。就如童话故事里,每有一个后妈,世间便多了一个巫婆,也就多了一个落难的公主。故事里的公主总是心地善良的天真纯洁,故事里的后妈总是无可辩驳的恶毒残忍。相识在花季的年龄,来自对做后妈本能的抗拒,对一份柔情总是回报以近乎残酷的冷淡。在一次车祸中,当一个无头的躯干成为一个生命最后的形象,我开始对着桌上留在苹果里的情谊,久久的发呆,一直到那果子有了发酵的味道。
两年过后,开始了一次真正的相爱之旅。相隔两地的思念,用一根细细的电话线娓娓述说,无数的体贴从电波中密密传递。在一次短暂的相聚时,一次不经意的碰撞,引起一次止不住的出血。血象不曾拧紧的水龙头,连续不断的喷涌,一个如蚊子叮咬针尖样的小孔,让血液在胳膊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线,一直划到指尖再滴落在地面。血线上找不到一丝厚重的沉稳,只是一道淡淡的浅红。一次郑重其事的检查,结果依然是命运开出的一次玩笑,一场紧张的等待,用贫血写上句号。面对生育的危险,得到了婚姻的承诺,做起了婚嫁的准备。耳边传来的,甚至是提早进行的,对今后领养孩子全程细密的规划。那圈年轮,划着的除了幸福,找不到其他。
第二年的夏天,在炎炎的暑热里,迎来一次意外的机遇。身边无数人为一个幕后的权利做着试探,同时也是终生无数大事的一场交易。身无所长的自己,事业,工作,家庭,金钱,都可以在一个轻而易举的点头下解决。当面对突然归来,向从天而降般来到眼前的询问,当面对一定要让检验来做答案的质问,忽然明白,传递着体贴和音色的电波里,信任如一张薄薄的纸一样脆弱。在满月的夜色里,对着一样映着满月的湖水,做出分手的决定,为唯一的一次恋爱划上了句号。奇怪的,是那圈年轮,一如那夜的满月,圆满无缺。
之后的年轮,或宽或窄,或平稳或坎坷,划成一个一个写着三百六十五个寂寞的圈。那些寂寞浓到象不肯面世的头锅的烧酒,将一年一年的生命演绎到如痴如醉。在一次一次的体检中,血色渐渐转向凝重,一些器官竟然也走出从前就见了衰老的阴影,一点一点走向了年轻,心脏的早博也已多年不见,只是偶尔开着过于轻微而快速的玩笑。在这样的颤动里,抚摩着年轮,盘点着生命曾经的痕迹,向前方望去,长长的人生,一个人用散漫的平静,慢慢的走,带着从容的微笑,走到永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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