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悲伤飘洋过海原离子

发表于-2007年12月11日 上午10:26评论-0条

穿过宿舍后的一片柳树林时,我听到柳絮哗啦啦的飞过我的耳际。我仰起头,看见大片大片的阳光从叶隙里流淌下来,伴着柳絮迈着属于这个季节的舞步。找个干净的石椅坐下,我看见狭缝里的天空依旧那么蔚蓝。

走在校园里,我总喜欢斜斜地背一个双肩包。一根背带放在左肩上,另一根长长地长 垂 下去,长得甚至可以触及地面。走动时,它总在我腿侧经经地撞击,不痛相反很舒服。

包里大多装一两本租来的小说或漫画,有时甚至空着什么也没有。我不经常去图书馆,走在一排排的书架间,交易中心可以闻到从书页里散发出来的蚀骨的腐味,而我特讨厌。

经常光顾的一个书屋在学校的最北边,没有花花绿绿的广告牌因此显得很安静。我的宿舍在学校的最南边 ,每次租书我都要走很长的路,其间还要穿过一片高大的柳树林。有时会骑车,总是喜欢把车骑得飞快,衬衫的一角很放肆地在空气里飞扬。这时如果遇到蓝菲,她总会瞪圆了眼, 傻傻地冲着我的背影大喊,小心点别摔了。

而我也确实摔倒过,而且摔得很重,以至于一个星期后看到车子我的手臂仍隐隐作痛。是在柳树林里,车子没有刹住整个人便被抛了出去。手臂是最大受害者,在水泥地上摩擦了一米多长。我爬起来,扶起自行车依旧骑得飞快。从旁边看书的一位小姑娘被踏踏实实吓住了,目瞪口呆地看着我那神情就像蓝菲。

认识蓝菲很偶然,我们都在那个书店借书便认识了。其实也算不上什么认识,除了知道她叫蓝菲爱看漫画,其它的一无所知。我不爱打听别人的隐私,用室友的话说因此注定了我一辈子要茕茕孑立。不过无所谓,我喜欢一个人的生活。

坦白地说,心情不好时我便会骑车,希望把那些烦人的事都抛在路边。过得平淡或者无聊或者无所事事时,便会走着去。高兴时人根本不会看书,包里也就空无一物。

丫子是书屋的老板,年轻得让我一直怀疑是否比我还要小。她喜欢看书的时候,喝泡得很浓的茶,有时也看见她低着头摆弄拼图。蓝菲曾告诉我,喜欢喝浓茶的人都是有故事的,泡得越深就代表故事越复杂。或许她说得对,但每次我盯那玻璃杯看时,望见的除了堆得很高的茶叶就是变了色的水。我想,她喝下去一定很苦很苦。

最近有点上火,鼻血老是偷偷摸摸就流了下来。有时睡到中途醒来,发现枕头红了一大片。于是起来,找团卫生纸把鼻孔塞住。打开电脑,给零帆写邮件。告诉他外面有多黑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宿舍里有多静只有室友均匀的呼吸声和自己敲键盘的声音。失眠的夜晚都是这样度过的,我给他写邮件或看他寄来的邮件。如果我们都没睡,便一直聊到天亮,然后说 拜拜。我们各自离线睡觉,而周围的人正渐渐起床洗漱,弄出很响亮的声音撞击我朦胧的耳膜。

零帆说他准备去庐山玩几天,没有跟父母说也不想向学校请假,因为想一个人悄悄地去。我问,要多少钱?

四张半。当然,多多益善。

打完钱来,顺道去了一趟书屋。丫子正低头摆弄拼图,旁边依旧摆只透明的方形低口玻璃杯,里面装着泡得很浓的水。

是什么?我问。

西藏的天空。

我进去时瞟了一眼,拼图板上已经拼出了蔚蓝的天空,还有白云以及地上的羊只,只是草地还有部分残缺。

别处的天空没有这种蓝色,只有西藏才有这种原始而干净的颜色。

我借完书正要出来,她叫住我,等一下。我转过身,用脚顶住包。

这,送你吧。

是那个拼图。已经拼好了,而且包上了一层薄薄的透明胶纸。我把它放进包里,依旧斜斜地背着包走了。我想她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

柳树林里有几棵树,我一直不知道它们的名字。那天在路上遇到蓝菲我问过她,还指给她看了,不过她也不知道。以后我便自作主张,叫它们未名树。未知的东西总是好的,至少也是神秘的。记得有人说过,未知的东西就像影子,你追它时它便会跑,而你跑时它便会 追你。或许某天我会在不经意间便知道的。

凌晨三点多时我又醒了,枕头照例红了一片,不过鼻孔里已经风干了。打开电脑,零帆还在。我泡了很浓的一杯茶,放在一旁等它冷却。以前醒来我总会冲杯咖啡,有时还会加一小块方糖,在方糖未完全溶化时把咖啡喝光。但最近,看到挂在墙上的拼图,我总会莫名其妙地泡杯浓茶然后很辛苦地把它喝完。

蓝菲跟我说过,她不喜欢喝茶但是喜欢嚼茶叶,更多时候会慢慢喝完一杯滚烫的白开水。开始会很烫,可喝到最后就凉了,心情也就慢慢变淡变混乱了。

我问零帆,茶叶是什么味道?

麻麻的,木木的,苦苦的。第一次咀嚼茶叶是我跟她说分手时,那各无奈的苦立即跑遍了我的全身。我像丢失了什么一样变得很空洞,而我也确实丢失了什么。舌头是麻麻的,眼神是木木的,回忆是苦苦的。可当我习惯没有她的生活后,竟然发现茶叶的味道其实是那样的平淡,平淡得让我想闭上眼睛回忆某个久远失传的故事。

我抓把茶叶放在嘴里,嚼着嚼着眼泪就流出来了。我说,我不知所由地哭了。

第二天醒来时,宿舍里已空无一人了。我懒懒地坐在床上,什么也不想干。太阳从窗户里偷偷射进来,地板反射得我眼睛也睁不开。我想还是接着睡吧。

周末去江滩看夜景,同去的还有蓝菲。在书屋里遇到她,后来便一起去了。我其实习惯一个人去江滩,躲在黑暗的角落里听浪涌的声音,由远而近一浪一浪。这种感觉总是很亲切,很容易就让我回忆起以前的点点滴滴。

我们在台阶上坐下,然后很安静地看着毒辣的太阳一点点下沉直到被对岸的建筑物挡住,很安静地看沿江的路灯依次照亮游人的身影,很安静地吹微凉的江风,很安静地在黑暗的视角里看过往的客船上彩灯的不停闪烁,很安静地听人们的脚步,最后很安静地离开。

是的,什么也没有发生。

若干天后蓝菲告诉我,这个城市对我们永远是陌生的,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留下足迹。就像歌里唱的,城市的柏油马路太硬,踩不出痕迹。

我想问,这有什么不对吗?可是我没有,只是很安静地看着她微皱的眉毛,还有那双水灵的眼睛。其实她长得挺好看的。

丫子问我,你近期有什么打算吗?

我摇摇头,你呢?

马上就可以凑足钱去西藏了,这将是我第二次去那。

你很喜欢那里?

是啊。躺在草地上,仰望广阔无边的星空和原始的蓝天。有羊群在远处吃草。有时还会听到高的歌声,穿透久远的恬静,直接刺穿城市里的禁锢。那里的月亮才是真实的,风也是真实的。

回去时我在未名树旁坐了很久,有鸟在头顶飞过,叫声很散乱。我依树坐着,看着面前走过的形形色色的人。或许其中的某些人就和自己住一栋楼,甚至在上下楼梯时曾有过某个不经意的碰肩,可是我不记得那些面孔。就像背包被 风吹得鼓鼓的,可里面什么也没有。二十岁的日子里,难道注定每天只是匆匆而过吗?

下次去借书时,丫 子不在了。坐在桌子后面的,是一个戴着很厚眼镜的老头。我问他,您女儿呢?

他抬头看了看,问我,我女儿?

就是前天还在这里坐着守店的那个女孩。

哦。她啊。我女儿哪还这么小啊,她是我请来帮忙看店的。昨天辞职了。工钱也在昨天结完了。怎么,找她有事?

我笑笑,没有,随便问问。

第二天我骑车去书屋,其实也没有不高兴,只是心里有点落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穿过柳树林时,看到蓝菲正在路上慢慢地走着。

好啊。

她转过头,好啊。能载我吗?

我吓了一跳,你不怕摔啊?

那你喜欢摔么?

我摇摇头。

那就对了。我还担心什么啊?

我觉得这天很奇怪,所有人的思维似乎都像有些乱了套了。我怎么也没有想到,第一次骑车载的人竟是那个望着我的背影吓得目瞪口呆的蓝菲。

后来我载着她,在学校里穿行了一整个下午。她很安静地坐在后面,安静得让我一直怀疑她是不是什么时候已经下去了。当她从车上下来时,腿已经麻了。我说,你怎么这么 啊,不能坐了就跟我说一声啊。我又不是只有今天骑车,以后照样可以载你啊。

她揉着腿,说,把你手机号给我吧 ,以后我想坐车了就可以找到你。

我把我的手机号报了一遍,她打在了手机上。我扶着她把她送到她的宿舍楼门口,看着那吃力走路的样子我竟突然有些心疼。

晚上打开电脑,零帆已经给我发了好几条消息了。消息上显示的地址是庐山的一个小镇,牯岭。

你什么时候去的啊?

有几天了。今天刚刚看完三叠泉,几百级台阶,上上下下腿都走麻了。

感觉还好不?

还好啊,只是有点累。这里才是人住的地方啊。我刚用山泉洗完澡,感觉就是跟别处不同啊。我准备今晚不睡屋里了,就在野外睡觉算了。

山上的气温可是特别低啊,尤其是夜晚。你可想好了。

没事啊。我决定了。你呢?还好吧?

我也不怎么知道该怎么说。发生了一些无厘头的事,搞得我的心里也是乱哄哄的。我就怀疑这日子是不是被谁动过了手脚,不然我怎么老觉得它有些不正常啊。

哈哈。这我可帮不了你啊。

第二天早上起床,我又发现枕头上红了一大片。当我再次坐到医生面前时,她惊奇地问我,你的火气还没有降下去啊?

我苦笑了一下,前些时候好了,可是今天又犯了。可能是昨晚吃多了螺蛳粉吧。

她边拿药边教导我,你们这些孩子啊,就是不懂得照顾自己。讲了吃太辣的东西会上火,还一而再再三地固执。我想问她,我还只是孩子吗?

下午蓝菲约我出去吃饭,我把她 到那家米粉店。

这里的米粉很好吃的,我经常来。

我往碗里放了很多辣椒。她问我,你都是这样吃的吗?我点点头,然后边流很多汗边不停地吃。

回去的路上她问我,如果我劝你少放一点,你会听我的吗?

我没有做声,只是低着头静静地走路。

晚上跟零帆聊天,听说他感冒了。我就想起白天医生对我说的那句话,你们这些孩子啊,就是不懂得照顾自己。或许她说的是对的,我们都只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固执,任性而缺乏理智。

他说,我穿了很厚的羽绒服,心想应该不会很冷的。可是半夜还是被冻醒了。我把手机上所有的号码都打了一遍,不是关机就是没人接。于是我坐在石椅上看着四周慢慢地生起很浓很浓的雾,没有人迹,只是白皑皑透着黑色的夜晚。没有谁知道我在哪里,因为跟本没有谁知道我在干什么。如果我不小心在这个夜里永远地睡着了,除了清洁工知道这里曾有人睡过,或许没有谁会知道我的踪迹。

不过还好,我等到了天亮,活着等到了天亮。我把每棵陪了我一夜的树木都拥抱了一遍,因为只有它们肯给我不孤独的感觉。其实我不怨谁,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才可能永远对自己好。

我拍了很多夜晚的照片,希望我能永远记住这一夜。我突然很想念我的朋友,想念我的家人,想念那些尽管不属于我但是对我很熟悉的环境。

这晚我喝了五杯泡得很浓很浓的茶,并且把每杯的茶叶都一 匹不剩地吃完了。然后口也没洗,倒在床上便睡了。天明时我仍然能感觉到口里那股麻麻的木木的苦苦的滋味。我想或许我应该把它当成一个梦,让我心疼和害怕的梦。

我把车卖掉了,很便宜地卖掉了。买车的人看了我很久,问我这么好的车不可能只值这么一点钱的啊,是不是哪里有毛病。我告诉他,当人对一种事物失去兴趣后,就算它价值连城,可是在他眼里,也分文不值了。

当他把车子推走后,我还是忍不住偷偷看了很久的一眼。车子真的很好,曾经花了我几个月的积蓄。可是现在它就这么轻易被人推走了,而我竟只是呆呆地站在远处看,而且只能了一眼。我想,或许我真的病了。

我依旧背着包,慢慢地走在学校的每条路上,没有目的没有方向。背包的一条 子轻轻地撞击着我的大腿,很亲切很舒服。而蓝菲竟然跟在我的身后,一直很安静地随我走了一个下午。

吃晚饭时我照样放了很多辣椒,吃得我照样满头大汗。从吃饭到结束,她只是很平静地说过一句话,你能少放一点吗?我低着头,一意孤行地吃完了整碗米粉。我想,或许我真的很固执太固执过于固执。

零帆很快就回来了,而且给我带了很多庐山的特产。不过他的话少了,变得很沉默很温顺 。看着他的改变,我又生起了那种莫名的心疼。现在的他,还会跟我说,我不要读书,我要四处流浪四处漂泊吗?

我一直只是奢求一种简单的生活,简单地成长,简单地学习,简单地工作,简单地娶妻生子,然后简单地死去。有一两个知心的朋友,可以在深夜醒来时诉诉心声,或者在中午时被我的电话吵醒却仍能耐心听完我的烦恼。我想,这样的日子,我真的已经很感满足了。

没有了单车的日子,我只能安步当车。跟蓝菲四处闲逛,吃很辣的螺蛳粉,看很多乱七八杂的小说和漫画。

有天我收到了一个邮包,地址是西藏的某个地区。是 丫 子邮给我的。里面放了很多相片,蓝天,星空,羊 群,蒙古包,跳舞的人,草地,水汪,还有几枝干枯的不知道名字的花朵。

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这是我第二次去西藏,但是我没有告诉你,也是我最后一次了。因为就在我写信给你的当晚,我的二十岁离我远去了。在另一个年龄 段 里,我不能把二十岁的梦一成不变的继续。

谢谢你光顾那个曾经属于我的书屋,也是在那里,我攒够了来西藏的钱。我跟你一样,也是这个学校的学生。但是我喜欢在不同的时候做不同的梦,并且喜欢为了它们而努力。

西藏真的是个好地方,在这里,我能看到真实的自己,那个没有心计很单纯的自己。我爱这个地方,但我也爱我的生活。那是我迷路时在路边摘的花,我也不知道它们叫什么。送给你吧,希望你不要像我一样在未知的时候迷路。

然后有一天吃米粉的时候,我又放了很多很多的辣椒。蓝菲突然对我发很大的火,难道你就不能为谁改变一点吗?我望着她,你不喜欢就别跟着我啊?

她什么也没有说,抓起包就走了,头也没回。我只是低头吃粉,一声不吭。

很多天后,她发短信给我说,你一直是个很自我的人,独来独往,根本不顾忌别人的感受,但是你的固执却总让我心疼。你有你的习惯,一直以来都变过。甚至连我的种种尝试,也以失败告终。我想我真的应该放弃了。

收到短信的时候, 我抓了很大一把茶叶放在嘴里拼命地咀嚼,后来我就流泪了。我想可能是茶叶太苦了,于是我便哭了。

在我二十岁走完后的一个周末,我遇到了丫子。她仍旧是原来的样子,很单纯很可爱。当我们走过柳树林时,依旧有大片大片的阳光从叶隙里流淌下来。她指着那几棵树问我,知道那是什么树吗?我摇摇头。

相思树!

这晚我又喝了很多杯泡得很浓很浓的茶,并且把每杯的茶叶都一 匹不剩地吃完了。然后看着床头的背包,发现我的包里又渐渐少了许多东西。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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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仅有余温点评:

干净清新的文字读来令心轻轻为之一动,也唤起了对学生时代的回忆。
文笔非常流畅,推荐共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