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前就想下笔谈谈她们，但每次提起笔的时候心中总会涌起一种别样的情愫，这种感觉不知倾向于亲情更多还是因为她们对我的影响更深。她们是两个不同的人，天差地别，从出来工作那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怀念着她们，可惜她们都早与我阴阳相隔，纵使有千言万语，也不知该与谁诉说。

从小，除了父母之外，几乎没有任何人带过我们，爷爷去世得早，外婆那里离我家虽不是很远，但是因为交通闭塞，如果走路的话从外婆家坐车到镇上，然后走路到我家，最起码也得花三四个小时，外公外婆年纪也大了，身体并不好，所以从小，如果不是我到外婆家念过书或者我妈带我去的话，我是很少有机会见到外公外婆的。很自然，别家的小孩都有爷爷奶奶带，而我们家没有，所以即使奶奶对我们没什么特别的感情，在我心里，她依然是我的奶奶，舍弃不了的亲情，割断不了的血缘关系。无论当初谁是谁非，现在已风消云散，留在心里的，只有记忆中模糊不清的面容而已。

先说我的奶奶吧。我不知该如何形容她，说她不好吧，她毕竟是我的亲奶奶，现在已在地下长眠，我不愿意对她一些评价不好的话从我的嘴里说出来。奶奶家是有名的地主之家，当年遭批斗被赶的时候一家人走散，我爷爷的姐姐从外村回来，经过一个村子的桥头，看到蓬头垢面的奶奶立在桥头上，样子很可怜，便把她带回了家，刚好那时我爷爷因为家境不好，都四十多岁了还没娶妻，后来她就顺其自然地成了我的奶奶。奶奶从来不会干家务，除了刺绣之外，她几乎不会任何东西，从小生长在地主之家的千金小姐是从来没有干过活的，甚至不知道人间疾苦，即使后来嫁给了我那贫穷的爷爷，除了生活过得清苦点，她几乎没有受过任何委屈，我爸爸出生的时候爷爷将近五十了，下面还有两个叔叔和小姑姑，过不了几年，从台湾那边传来一封信，是奶奶的亲妹妹写来的，原来，她们出逃的时候逃到了台湾，大陆这边就只剩下我奶奶和她的一个后妈（直到现在，听我妈说，奶奶的后妈还活在世上，那时在地主之家，娶个三妻四妾是很正常的）再后来，就听说她们去了美国了，从此之后杳无音讯，这是自从她们一大家走散的时候唯一的一次联系，也是最后的一次，现在，附近几个镇上还有她们以前家族的几间金铺，被充公了，后来又转私人了。

因为家里贫穷，我爸和大姑姑非常的懂事和早熟，爷爷当时年纪已经大了，身体也不太好，奶奶又什么都不懂，家的重担就压在了我大姑姑和我爸的肩膀上，大姑姑小学没有毕业，我爸才念到初中就缀学回家了，十六岁的时候就和别人一起到深山里裁树，盖房子，现在那个旧房子还保存得非常完好，甚至比有些人家住着的还要好很多。十九岁时，我爸应征入伍，七九年，越南经常侵犯中国的边境，他们部队就响应上级命令到越南参加自卫还击战，分到了当时的43军129师，是以前林彪所属部队。81年退伍，我爸回到家时，爷爷已经因病去世很久了，因当时很多时候无法联络，所以爷爷去世时我爸根本不知道。因为家里穷，爷爷去世了，奶奶又什么都不管，我爸在部队那几年，都是我姑姑带着当时年纪还小的叔叔和小姑姑过日子的，经常被村里的人欺负，直到我大姑姑出嫁，她还哭着对我爸说：一定不要再让别人欺负我们，切记！

八二年，我爸和我妈结婚，奶奶要分开吃，各吃各的，我爸妈只好向别人借了三十块钱买锅碗瓢盆，所有的东西均留给了奶奶和叔叔还有小姑姑。第二年我出生，是难产，在农村里，连个接生婆都没有，很久都没有把我生出来，奶奶急了，用双手按住我妈妈的肚子使劲往下摁，我生下来后，胎盘留在我妈肚子里好几天都不出来，到了第三天，我爸和奶奶看不行了，赶忙找人通知我外婆过来，我外婆到现场后，看到她的宝贝女儿虚弱的样子，冲我爸他们发火，然后下命令：马上送卫生院！在卫生院，医生说，要是再晚来一会儿人就没命了！直到现在，我妈有时候生我的气还会骂我，说我当时差点害死了她，不该把我生下来的。陆续，我又有了弟弟妹妹，印象中，奶奶从未抱过我们，对我们一直都是很冷漠的，妈妈上山种桂树的时候，经常是背上背着一个，手上拉着两个，把我们放在山上平地里，让我们吃鸡蛋（鸡蛋是外婆送过来的），奶奶在家里一天到晚都闲着，也从来没有帮忙带过我们，为此，我妈对她意见很大，积怨好像也挺深的，小姑姑订婚的时候，姑夫送来了很多糖果，奶奶把糖果藏在她们屋子里，放坏了也没有给我吃过一颗，我们五个长那么大，奶奶好像连一次也没有抱过，好像我们不是她的孙子孙女似的，比对外人还冷漠，印象中唯一的一次，也让我永远记住了，有一次我跟弟弟打架，爸爸拿着棍子打我，我躲到奶奶房间里，爸爸以前在部队力气很大，一根扁担打下来，奶奶赶忙用手护住我，扁担打在了奶奶的手上，瞬间她的手便乌紫一片，为了防止我爸再打我，奶奶叫小姑姑带我出去玩，躲开爸爸，在镇上，小姑姑给我买了一双袜子，我当时挺开心的，我这一生，这双袜子是奶奶、小姑姑和叔叔送给我的唯一礼物，唯一的一次让我无论怎样都未能忘怀，其实这么长久以来，我都不知道我妈为什么会和奶奶有着这么深的积怨，长期就听妈妈的一面之词。后来，奶奶病了，很严重，她是跟小叔叔一起住的，当时小叔叔是个浪荡公子，整天到处疯跑，经常一星期甚至半个月不见人影，我妈做好饭以后从来不会自己亲手给奶奶送进去的，都是叫我们端给奶奶吃，吃完了再把碗拿出来让她洗。奶奶去世的时候，她的几个儿女神情都是木然的，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就大姑姑在那里哭得很厉害。在奶奶的房间里，挂着一个竹篓，里面有两双用一针一线缝的灰布鞋，隐约听奶奶说过，是给我和弟弟做的，至于后来为什么没有给我们就不是很清楚了，也许是因为和我妈的关系吧。

再说我的外婆，我其实和外婆相处的日子并不多，有一年我在外婆家念小学一年级，同在一起的还有三姨妈的两个表姐，三姨妈家很有钱，每次给外婆的钱也是最多的，我妈给得少，可是外婆并没有因此而对我冷落，她对我们三个都是一样的，一样的关心。外婆的嘴巴很厉害，经常爱骂人，如果说我们不听了，张口就骂，连她家里养的鸡呀鸭呀每到晚上进笼子的时间不用赶，外婆在那骂几句，它们就乖乖的自己进去了，虽然她经常骂我们，可我们都知道，她是为了我们好。外公外婆的身体都不是很好，本来他们可以什么都不做整天在家里过轻松的生活的，可外婆闲不住，都八十岁了还在后院里种上了满满一院子的青菜，吃又吃不完；只有两个体老病弱的老人在家，她居然还要种田！我对数字没什么概念，那时她种的田大概就是一亩的四分之一吧，还是我和弟弟他们去收割的，那么老的人了，还佝偻着身子一颤一颤的走到田头，从兜里掏出几枚融化了的糖果给我们吃。想想都觉得好笑，在家里我们几乎也都是不种田的，还要帮外婆家去收割，还要装着很熟练的样子，那种糖果就算还没有坏，我们也早都不再吃了，可是在外婆面前，我们不能表露出这种想法，在她们以前经历的那个年代，已经穷习惯了，所以很多方面都会很懂得节约，知道我们不会做饭不吃那种糖果不会干活是会挨她骂的，并且吃饭还不能挑食，别人都说母亲和外婆都宠子女，可外婆一点都不宠，相反还要求特别严格。我们都怕她。

外婆的手上有一块很大的伤疤，听说是以前被日本鬼子的“铁骑”给踩到的，日本鬼子进村的时候，大人们来不及找他们，都躲到地洞里去了，她们几个小孩躲不及，又怕被抓到，突然就想到一个办法，当时旁边有一户人家死了人，刚下葬不久，她们就掀开棺材的盖子，把死人从里拖出来，藏了进去，结果逃过一劫，日本兵过来的时候踩在棺材板上面，“蹬蹬蹬”的响，棺材的材质不是很好，被一轮又一轮的日本兵从上踩过去后终于承受不住了，破了，我外婆的手上被日本兵踏掉了一块皮，这个纪念一直就留在了手上面。

外婆村里的大人小孩都特别的好，也特别的团结，我在那里一年，受到的全是优待，夏天的时候，别人会给我们送来西瓜，都是自家地里种的，很甜，有哪家办喜事什么的都会主动的给两位老人家送些糖果鸡蛋及喜庆的东西过来，舅舅不在家，平时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邻居都会主动过来，这种现象在我们那是看不到的。有一年山上的野山埝长得特别多，我和村里的小孩约好一起上山摘的，外婆不同意，附近的大人们也都不同意，说我们要去的那座山不吉利，那座山是以前抗战时留下来的，还有很多壕沟，死过许多人，还有很多骨灰坛子摆在那里，大人们都不让我去，说让他们给我带回来．望眼欲穿终于过了一下午，小伙伴们都回来了，都装了满满一袋，外婆拿出竹撈，他们把大半都留给了我，还全都拣好的，而满身汗水的她们却只留了一点点。

来广州工作前，我在外婆那里住了一个晚上，记得那天刚好是十月二日，还是国庆期间，第二天外婆很早就送我一起到马路上等车，十月份的早晨对老人来说还是有丝丝寒意的，何况是身体不好的老人（她有很严重的偏头疼，几十年了都没治好，平时疼起来一般要吃三包头痛散才有所缓解），我回过头，看见风掀起外婆的满头银发，她佝偻着的身子有点打颤，我对她说：外婆，这里现在很冷，你先回去吧。外婆仰头看着我，混浊的眼睛里让我悟不出她在想什么，以前曾经那么小的需要她照顾的外孙女，如今长大了，她却要仰头才能看到她。看到她帽子上的尘土，我对她说：以后我给你织件帽子。这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外婆，因为第三年她便去世了，去世的时候刚好是五月二号，那天我正在河源野趣沟开心的度假呢，由于那里信号不好，回到广州后我才知道外婆已经去世了，当时心里一阵愕然，外婆去世了么？我怎么觉得像是幻觉，可外婆的确是走了，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着，后来听妈妈说，外婆在去世前十几天一直在病着，病得都没有了意识，连我妈和外公都不认得了，但她却反复对我妈说着一句话，那就是我临走时对她说的那一句：外婆，外面风大很冷，你先回去吧。她还对我妈说，说我现在长大了懂事了。我哭了，就因为这么一句话，足以让外婆直到临死前还记着我，我对外婆的承诺，我说过给她织一件帽子的，一直都没有实现，心里愧疚着痛苦着。外婆，我真的好想你，从小到大，只有你最关心我，虽然我在你那里只有一年，可你却给了我世间上任何人都没有给过的关爱。后来一个人在广州，每当孤独时遇到委屈时总会想起你，要是你在我身边多好呀，哪怕我一直照顾着你我都心甘情愿。

奶奶和外婆离开我都已经很多年了，偶尔会经常想起她们，尤其是外婆，她在我心目中是无人可以替代的，哪怕妈妈也比不上，她虽然生我养我，却从来没有真心的关心过我，她真正关心的只有弟弟。

到现在，关于奶奶和外婆，我终于能用文字记下来关于她们的万分之一了，遗憾的是，我的文笔不好，表达不出我想要表达出来的那种感情，但是我努力了，心里也欣慰许多。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之一，能用笔记录下来她们的点滴，是我的心愿。

愿在天国的你们都安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