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女人私密成长史天降奇才

发表于-2007年12月11日 晚上10:09评论-5条

姚雪梅八岁那年就从一道门缝中开始了她的偷窥生涯,因为在她进入八岁的时候,她的继母白露的肚子越来越挺立。起初,父亲告诉她说,继母怀孕了。她不知道怀孕是怎么一回事,就像她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一样。父亲告诉她,继母不久就会生一个小妹妹或者小弟弟。她笑了,嘴唇启开时像鲜嫩的花瓣。她五岁的时候就跟随着父亲看到了继母。四岁丧母时,她正坐在幼儿园的教室中绘图,手里握着彩色蜡笔。姚雪梅从小就有一种对色彩的执迷,这就注定了她在未来的岁月中会成为一名艺术学院的大学生。

她母亲的死源自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做小学教师的母亲骑着一辆自行车卷进了一辆大货车的车轮之下。当时姚雪梅年仅四岁,正在手里玩弄的蜡笔突然折断了——她很少折断蜡笔,这正是劫数难逃的时刻。

从蜡笔在年仅四岁的她手中折断的那个时刻起,她的小身体就能敏感地意识到一种灼痛。过了很长时间,她仍然记得这一时刻。也可以这样说,她对很多事情的发生都忘记了,惟有那小小的玫瑰色蜡笔在她手中交织出折断的旋律时,她才开始真正地拥有了记忆。

记忆就是从这一刻开始的。母亲离开了她,没过多久,父亲带来一个女人,对她说:“她是你新来的母亲,抬起头来,从现在开始,你就有新母亲了,我们又有了新的家庭。”父亲唠叨了很长时间之后,那个女人走上前来,亲昵地拥了拥她。那个女人身体上散发出来的温柔,可以说是除了母亲之外第二个女人带给她的另一种温柔。

体温确实很重要,它源自肉体中的火。很快地,一个年仅四岁、丧母不久的孩子就被这种火焰迅速地暖热了身体,她仰起头来,由衷地呼唤着母亲,仿佛想由此把她的亲生母亲忘却。由此,我们知道了什么是遗忘的开始:一个孩子从火焰中感受到的温柔加速了她对苦难的遗忘。

继母把她带到歌舞团的练功房中,那是在她六岁的时候,是她刚刚准备进入小学的时候。继母牵着她的手说:“母亲今天带你到歌舞团去,你知道舞蹈是什么吗?”那是一个星期天,继母牵着她的手,她已经遗忘了自己的母亲。慢慢地她看见了练功房的镜子,四周的墙壁上镶满了明亮的大镜子。

起初,她滞立在练功房的中央,她的腿僵硬地滞立着,她被镜子笼罩着,不知所措地张开口,仿佛想问继母,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继母换上了练功鞋、练功衣裤,突然,练功房里响起了一阵音乐声,那种缥缈的舒畅的旋律使她的心开始旋转起来,从旋律中出现了跳着现代舞的继母,她丰盈的臀扭动着,她纤长的手臂舞动着。姚雪梅睁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这个世界,她开始真正地认识她的继母了:年轻继母的影子射在四围的镜子中,仿佛电影中的舞蹈。当然,她已经开始了解舞蹈,因为幼儿园有跳舞课,不过她好像缺乏跳舞的天赋,每当跳舞时就一阵紧张,找不到半点儿灵感。

她惊愕地看着她年轻的继母在跳舞,从镜子中看见了继母的身体。由于紧身的练功服的包裹,她看到的是一个修长的身体。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臀、胸部的魅力,只是感觉到继母给她带来了一个崭新的世界。从那时候开始,她就觉得继母是一个舞蹈家,每当别人问她时,她就骄傲地挺立起脖颈说道:“我的母亲是一个舞蹈演员。”她甚至开始在幼儿园的图画本上用蜡笔画出继母跳舞时的一个脚尖,她觉得继母的脚尖很诱人。她不停地画着脚尖,不停地往继母的练功房中去,直到有一天父亲告诉她说:“你母亲怀孕了。”

怀孕的继母不再带她到歌舞团的练功房去了,这也许是她最初感受到的一个微小的变化。她再也看不到继母面对着镜子,在旋律中,那时刻,她是惟一的观众:她的继母面对着她,为她跳着世界上最优雅的舞,那时候,她也许是世界上最幸福的观众。然而,继母怀孕了,肚子越来越挺立,直到有一天,姚雪梅站在门缝外,她第一次偷窥到了那个午后的时刻:继母站立在窗口的阳光下,父亲则蹲在地上,正在把脸、耳朵贴近继母那挺立的腹部。她看到了继母那裸露在阳光下的腹部,那光洁的、挺立的腹部紧贴着父亲的面颊,父亲仿佛闭上了双眼,仿佛那是最为沉醉的世界。

慢慢地,姚雪梅感觉到了那挺立的腹部开始隔开了她和父亲的亲密关系,直到有一天继母住进了医院,父亲高兴地对她说:“你母亲快生育了,你母亲就要生育了。”父亲显得又激动又慌乱。没过多长时间,一辆出租车载回了继母和父亲。父亲怀里抱着一个襁褓,靠近她说:“你有一个小妹妹了。”

现在姚雪梅已经十六岁了,转眼之间,她就已经十六岁了。从继母怀孕到分娩的变化,她仿佛被继母遗忘了,在继母的眼里,似乎只有姚苹果的存在。这一切都是现实中散发出来的,它不是一种气味,却好像是一种很直接的、每天必须嗅到的气味,起初是尿布的气味,整个世界都是小妹妹散发出的尿布味,然后是继母身上的乳味,随同小妹妹在弥漫。她从一次又一次的偷窥之中感觉到了,小妹妹的降临,给年轻的继母带来了另外的一种快乐,除了舞蹈之外的另一种快乐。随着时光的流逝,她转眼之间就已经十六岁,而她的小妹妹已经八岁。小妹妹开始走路时,她就站在窗口看见了父亲和继母轮流地牵着小妹妹的手在练习走路,接下来,她还看到了继母在教小妹妹跳舞,小妹妹的手脚舞动着。姚雪梅在这一刻明显地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笨拙,在跳舞的问题上,她永远缺乏信心。

在姚雪梅十六岁的那一年,小妹妹又开始过生日了。那只粉红色的大蛋糕是继母订做的,她站在窗口,看见继母穿过宅院中的小径,拎着粉红色的蛋糕走来时,她有一种口渴:仿佛想竭力地抓住一只杯子,或靠近一道泉眼,实际上,那是一种烦躁。她在生活中拥有过大蛋糕,那是她刚刚感受到又一个家庭降临时,刚刚把折断蜡笔的事件遗忘,连同生母的影子淡化的时刻,她年轻的继母出其不意地把一只粉红色的蛋糕献给了她,这是她头一次看到蛋糕。父亲、继母陪着她,为她点燃了生日烛光,火焰是那样强烈、温馨地感动着她的身体。很快,她又获得了第二年的粉红色的蛋糕,第三年同样拥有了一只蛋糕。到了第四年,大蛋糕突然从现实生活中消失了。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得到过大蛋糕,而代替她接受大蛋糕的是她的妹妹,仿佛她的生日突然间被继母和父亲忘记了。

她的妹妹姚苹果在一只粉红色大蛋糕的笼罩下开始了跳舞,她继承了母亲的天赋,整个客厅成了她的舞池,而父亲和继母拍击出乐声时,她似乎被遗忘了,没有人正视她的存在,或者说她和他们之间的关系越来越淡了。

姚雪梅偷窥到的世界还有男人,别的男人,除了父亲之外的一个男人的降临。她无意之中敞开窗时,看到继母朝着住宅外的小径走去,她看到一个男人驱着车,并且在继母的身边停下来,敞开了车门,继母很快就坐上了车,留在她视线中的只是轿车越来越小的影像。

姚雪梅看到,从车上走出来为继母打开车门的那个男人显得很高大,比父亲高大许多,远远看上去也比父亲年轻许多。十六岁的姚雪梅的心“咚咚”地跳动着:她已经能够敏感地意识到继母穿着那身从未穿过的衣服走进一个男人的红色轿车,是为了和这个男人约会。

“约会”这词在校园中很流行,在姚雪梅读高一时,已经像口香糖吹出的泡泡般泛滥。然而,她不知道继母和这个男人的约会到底属于哪一种,通常来说,在姚雪梅的世界里,约会不外乎两种:两个人的约会,一群人的约会。前一种约会当然是无法看到的,像她无法把头送到窗外看着夜色深处的一男一女朝着夜幕走去一样。从十二三岁开始,她就站在窗口看夜色深处消失的男女,她的血液由冷变热,一种神秘关系已经太早地沸腾在她心灵深处。然而,即使她把头探出窗外,也无法探究那一对又一对男女消失在夜幕下的秘密。后一种约会当然是敞露的,一群人聚在一起或庆祝生日,或短途旅行,这种约会对姚雪梅来说,就像证实了雪是纯白色的一样,从白色中看不出任何图案和神秘性。

然而,红色轿车很快就消失了,就像消失在深黑色夜幕中的一对对陌生的男女,朝着姚雪梅触摸不到的世界走去。那个世界对她来说是抽屉已经被锁紧,所有的神秘都塞了进去,那个世界就像一根烟囱般让她感到窒息难受。尽管如此,继母生活中已经出现了别的男人,一个拉开车门、恭候继母的男人。除了父亲之外的任何男人在此刻出现,都会令姚雪梅感到不舒服,她的疑窦从此也就开始滋生了。

白露是姚雪梅的继母,她二十岁那年就开始了她年轻的继母生涯。当她认识姚雪梅的父亲时,正是这个男人生活得最为颓丧的时期,丧失了前妻的痛苦纠缠着他,使得这个中学老师的脸上乌云弥漫。有一天晚上,姚雪梅的父亲趁姚雪梅睡熟的时候,独自跑到酒馆里喝酒,在他酩酊大醉地走到大街上时,撞到了刚刚演出归来的白露身上。一大股酒味飘荡过来,白露推开了撞击在她身体上的男人,哪知道这一猛烈的推动使男人倒了下去。这就是她和这个男人撞在一起的现实时刻。她本想逃之夭夭,然而,她的某种怜悯和自责又让她回到了倒在地上的男人的身边。

她环顾四周,如果她就此离去的话,没有任何人可能在这个时候帮助这个酒徒的。她把所有酩酊大醉的人称为酒徒,这一切源自父亲,父亲是一个天生的酒徒,她记忆中的父亲总是拎着一只酒瓶,摇晃在她的世界里,而且在她的记忆中,母亲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出走。只要父亲酩酊大醉归来,母亲总会拉开门,消失在夜幕之下。当白露在舞蹈学校学跳舞时,父亲抱着酒瓶在回家的路上滑进了护城河的急流之中。那时正是雨季,河水汹涌地吞没了父亲。三天后,父亲的尸体才漂到河岸上来。从那个时刻开始,她就害怕酒徒,只要她嗅到有酒味的男人,只要他们从她的身边走过,她总是会小心翼翼地离他们远一些,再远一些。

她的身体颤抖着,她才二十岁,她却不能奔跑,因为这个男人突如其来地撞在了她身上,又被她猛烈地推倒了。她之所以颤抖,是因为她害怕这个男人会死去,如果这个男人就这样死去了,就像一辈子做酒徒的父亲那样死去,那么,她也许就不可能继续跳舞了。

此刻,她的脚已经僵硬,全然失去了一个舞者的灵性。她渴望能帮他醒来,如果他因此能够醒来,她宁愿为他做所有的事情。这就是她和这个男人之间的宿命,在白露的二十岁,这种宿命是无法违抗的——如果她违抗的话,这个男人可能会死去。

为了不让这个男人死去,她开始镇静下来,并把他从浓重的夜色中唤醒,把他搀到了家。当她上楼梯时,她用身体承担着他身体的全部重量,之后他缓慢地醒了,他向她笑了笑说:“我想变成一只世界上最大的酒缸,我想淹死在这只巨大的酒缸之中……”她觉得这个男人既荒唐又可爱,在酩酊大醉之中,竟然会说出如此优美的话语。她继续搀扶着他上楼,在楼上她看见了一个孩子,一个女孩子,后来这个女孩子独自入睡了。她后来慢慢地知道了他的故事。她之所以知道他的故事,是因为第二天晚上她又来了,她拎着一袋水果来看他,她想阻止他再去喝酒,想拯救他,因为她有一个目的:不让这个男人像她的父亲一样死去。

她第二次出现在他身边时,他出其不意地向她求婚,她颤抖着,拒绝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我怎么可能嫁给你呢?”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他的声音并坚决地说:“如果你不肯嫁给我的话,我还会变成酒徒,我会淹死在一只巨大的酒缸之中……”

她思考了三天,没跟任何人商量,因为她惟一的亲人不在身边,在外省的一座城市中。而且她的母亲在父亲去世后已经改嫁,和一个军官生活在一起了。现在,她已经记不清有多长时间没有和母亲见面了。当务之急是那只酒缸的问题,她知道,这个男人是认真的,如果她不肯嫁给他的话,有一天,他真的会淹死在一只巨大的酒缸之中。

一只巨大的酒缸在她二十岁的世界中是可怕的,它与一个活生生的男人联系在一起。从她认识他的那一刻起,他就开始不停地陈述着那只酒缸。他说,那已经不是现实中的酒缸,而是一种无限的深渊,一旦男人滑入这个深渊,就会被淹死。

她答应了这个普通中学教师的求婚,而且接受了他的一切,包括他的女儿。当她一次又一次地与这个小女孩接触的时候,她的母爱开始滋生了。她喜欢上这个小女孩,牵着她的小手,穿过星期天的街道,穿过城市中纵横交错的斑马线,带她到练功房——仿佛是真正的母女。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用不了多长时间,她就怀孕了。

怀孕是从哪一天开始的,她不知道。不过,在她嫁给中学教师之前,她的身体并没有洋溢着性欲,即使是在嫁给中学教师的那一天,她的身体也没有激荡起性欲。在这之前,她的身体从没有碰过其他的男人。

男人对她来说是石头,是沉重的石头,或者像父亲一样的酒徒。她从来没有感受到男人强壮的身体是用来压在女人身体上的,直到新婚之夜,当中学教师脱去她身上一层又一层的衣服时。那是冬季,她穿得很厚,层层的衣服被脱去,直到变为半裸,再到全裸。当中学教师的手伸入她的肌肤时,她的luo体在颤抖。她尝试到了一次突如其来的性生活,然而除了大汗淋漓之外,她并没有尝试到任何性高[chao]。然后,她就怀孕了。

怀孕加重了她的负担,在一个女人从未尝试到性高[chao]的时候,腹部已经开始隆起来,然后,性生活就中断了。她一心一意地端详着自己身体的变化,就像看着魔法一点点地施展力量一样。她不仅中断了性生活,同时告别了舞台。一个孕妇不可能再让一个强壮的男人压在自己身体之上,这是她全面属于自我的时刻;而随同舞台的远离,她回到了自己身体的旁边,专心致志地、温馨万分地体会着胎儿在身体中的波动。除了自我之外,另一种粉红色的蜘蛛仿佛在纠缠她的身体。

肉体变幻出了婴儿,很难想像一个连性高[chao]都没有体验到的女人,面对婴儿时的那种快感,这快感替代了性高[chao]的贫乏。然后,她做了真正的母亲。她不顾一切地用双乳喂养孩子,当女友告诉她,用母乳喂养会渐渐地丧失ru*房的美丽时,她不屑一顾,她已经对日后的身体丧失了幻想。她全心全意地哺乳,甚至忘记了中学教师的另一个孩子的存在。转眼之间,她的亲生女儿已经长大了,她开始回到了舞台,她又可以跳舞了,而且她也在培养女儿姚苹果对舞蹈的兴趣。让她感到十分宽慰的是,姚苹果的身体具有舞者的一切灵性:一个小身体可以灵敏地舞动着,她感受到了血缘的再版。就在这一刻,她认识了另一个男人,这时她已经二十八岁了。

一位外科医生从舞台上认识了她,给她献花。当时,她正面临着一种选择:从舞台上退下来,因为更年轻的舞蹈演员可以取代她。就在她举行最后一场演出时,外科医生来到后台,掀开一层层帷幕,把一大束散发出暗香的百合献给了她。这是她与外科医生认识的序幕。

外科医生用各种方式与她接触,在相互认识三个月零五天的时候,外科医生驱车把她带到了一套新的公寓,外科医生解开了她的外套,是乳白色的——她对乳白色有一种痴迷。她的所有外衣包括裤子都是乳白色的,这使她显得庄重而纯净。也许这正是外科医生走近她的原因。在她认识外科医生的第三天,他就对她说:“我喜欢穿乳白衣服的女人……”他这样一说,似乎加剧了自己审美的激情。由此,白露又到购物大厦选购了乳白色的胸罩、乳白色的三角内裤、乳白色的外套、乳白色的裙裾、乳白色的裤子,甚至连皮包都是乳白色的。

在春天,当乳白色的外套从肩膀上轻轻地滑落时,她的心突然跳跃着:一种想被人吮吸、被人拥入怀中的激情也许是饥渴的,因为她在中学教师那里从未产生过性的饥渴,也从未产生过强烈的性的需要,似乎每一次性的降临都是因为丈夫的欲求。从她结婚到为丈夫生小孩,直到现在,她都没有从丈夫那里感受到性高[chao]是什么。在她看来,性只不过是一个强壮的男人用身体压在自己身体上而已。然后就是不明不白的孕期,漫长而充满期待的孕期,使她对男人身体的渴求一点一点地丧失了。

随着外套的滑落,是一阵令人窒息的长吻,然后是他伸入她身体的内陆。在透不过气来的时刻,她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碰撞着,她轻声地尖叫着,她已经被一个男人压在身体之下。这次性生活使她获得了从未有过的性高[chao]。

窥,紧贴着门缝,姚雪梅看见了父亲的影子。父亲好像衰老得很快,从一个强壮的男人突然开始变瘦。这不需要窥,在现实生活中,父亲最大的变化就是开始变瘦了,以致他开始与继母分房而睡。父亲搬到书屋的小床上睡觉时,继母还未回家,时间已经进入了午夜,继母还没有回家。姚雪梅眼前总是出现那辆轿车,当轿车在她窗帘下出现,也正是继母消失的时刻。这一切已经明了:继母在一次又一次地前去赴约。

那时候,姚雪梅还不知道背叛这个词是什么,也不知道继母已经开始背叛父亲。就在父亲与继母分居的第三个月,父亲住进了医院,那是癌症病室。医生把诊断书交给继母时,姚雪梅和姚苹果都站在一侧。

诊断书就像一种劫数难逃的命运,紧紧地被继母那纤长的、白皙的手指捏住。直到现在,姚雪梅才看见了继母的一双手,那是跳舞的手,那是舞动在练功房镜子中的手,她以往看到的是纤长的手臂,而她此刻看得很仔细的是手指。从绘画的角度看出去,继母的手像绿树上的枝丫或绿色的藤蔓;从审美的任何一种角度看出去,这都是一双令人着迷的手。而此刻,继母的手指却漫不经心地捏住了诊断书。继母那张年轻的脸,一丝纹路也没有,仿佛涂上了一层牛奶。实际上,继母的脸天生就白皙,她从第一眼看见继母的时刻,就感觉到继母长得和任何女人都不一样。尤其是继母练功的时候,那就像仙女下凡。

此刻,诊断书被继母的手指紧捏着,姚雪梅仰起头看着继母的脸,她不明白为什么这张脸一点也没有痛苦不堪的痉挛,为什么继母已经知道父亲患上了癌症,依然穿着乳白色的衣裤,脚步依然发出动听的旋律。

父亲的身体越来越萎缩的时刻到来,说明他已经距离死亡越来越近了。这一天,姚雪梅又来到医院,她不可能陪在父亲的身边,继母也不是每天陪在父亲身边的,她花钱请了一个临时的护理员,于是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解脱了。姚雪梅站在门缝边看到了继母从医院回家时得到解脱的一个瞬间:继母松弛地脱衣服,这是姚雪梅感觉到来自继母的最大的变化:在过去,继母脱衣是保守的,她总是慢悠悠地脱下外套,而且姚雪梅从未看见过继母会把乳罩解开,裸着身体在房间中穿来穿去。这无疑是最大的变化。当姚雪梅第一次看到继母不知羞耻地赤祼着身体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时,她吓了一跳:那光洁的luo体在使她的窥生活变得缤纷多彩的同时,也使她开始滋生了一种厌恶感。

继母祼着身体进入了浴室,继母在浴室待的时间总是很长,也许这就是继母松弛解脱的方式之一。然而,她错了,继母走出浴室之后却站在穿衣镜前,继母打开了衣橱,一件又一件地开始试衣。姚雪梅的怒火开始上升:父亲还躺在癌症病室中,继母却在这里试衣,这是为什么?

然而,姚雪梅天生有一种压制怒火的能力,尽管怒火已经上升,她依然有能力扑灭怒火,因为她在窥视整个世界。她从八岁开始就发现了一个真理:用窥来取替自己的声音,这是一种研究生活的最佳方式,因为在窥的世界里,可以探测到另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尽管现在父亲依然躺在医院的癌症病室,姚雪梅也绝不错过这一次窥的机会,因为她想了解继母在穿衣镜前试衣后的时间里,到底有什么企图。当继母下楼时,姚雪梅也开始下楼。那已经是傍晚,姚雪梅当然想知道,在这样的时刻,继母究竟想到什么地方去。

继母修长的身体钻进了一辆出租车,姚雪梅也快速地钻进了另一辆出租车。当她对出租车司机说明自己的意图时,顿时感觉到有一种十分荒谬的情景笼罩着自己:自己像做贼一样的慌乱,而自己的全部意图只是探究出继母到底去了哪里。这真是荒谬啊!然而,自己已经坐在出租车上,继母坐在前面的一辆出租车上。她可以透过车窗看到从前一辆出租车中飘荡而出继母的长发——这是继母显得比一般女人年轻的原因之一,那束马尾巴似的长发高高地束在继母的头顶,看上去,继母的背影就像一个大学生。

出租车司机并没有问姚雪梅追前面的出租车是为什么。既然世界是荒谬的,人们就有保持沉默的权利,就像姚雪梅因此可以保持自己偷窥的权利一样。

继母乘坐的出租车终于在一座公寓楼前停了下来。转眼之间,继母就已经朝着公寓楼的电梯走去,电梯门仿佛是为继母而敞开的。再转眼之间,姚雪梅就看不见继母了。

由此看来,世界的变化是由速度来衡量的,越来越快的速度,或者说令人心悸不安的速度可以使生活的现场消失殆尽。姚雪梅站在电梯门口,感到自己已经失去了方向,因为这座公寓楼太高了,她根本就不知道电梯停在几楼。因为世界是荒谬的,她的偷窥生活失去了结果。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继母是去赴约,这是令姚雪梅感觉到厌恶的原因之一。不管怎样,她由此了解了继母与父亲的另一种关系:即使父亲快死了,继母依然燃烧着前去赴约的激情。

父亲死了,像是被装进了一只空瓶子里,身体显得很小。也许是经历了长时间的痛苦,也许是姚雪梅从一开始就失去了希望,因为诊断书的判决已经预示着父亲是一个死囚,只是等待时间而已。姚雪梅现在做的另一件事依然是窥,她想探究出父亲的死亡有没有给继母带来痛苦或绝望。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面对殡仪馆,当父亲被推进燃烧着的火炉口时,她突然忘记了她的窥生活,她大声地叫出:父亲!父亲!……姚雪梅感觉到了一种欲罢不能的痛苦,世界上最亲的亲人已经离她而去了。她想扑进火炉的深处,她甚至想跟随父亲一同前往死亡的深渊。

深渊对她来说是一个谜,就像窥生活对她来说是尚未解出的谜一样。然而,继母用手拉了拉她,她回过头去,看见了继母的脸,那张看不见任何泪水的脸。继母的手阻止了她奔向深渊的命运。命中注定她将回到现实中来,而她的现实是生活。当然,父亲很快变成了灰,这是另一种现实,一个人变成灰原来是那么快,如果不把尸体送到火葬场,也许只需要半年或一年,也许会长一些,比如三年时间,人的身体就会融入尘埃之中。城里人的尸体按规则都需要送往火葬场,因为尸体一旦被时间碰撞就会腐烂,要尽快地送进火葬场的炉中去。这是解决尸体腐烂的有效办法。

所以,姚雪梅看见了灰,她的手、继母的手和小妹妹姚苹果的手都伸进了骨灰中,要捡出没有完全焚化的骨头来。不知道为什么,姚雪梅捡到了一根像刺一样的骨头,她不住地对自己说道:这就是骨头,从父亲身上分解出来的骨头,它像鱼刺。不错,这就是人变为灰的过程,这个证据太强烈了,震撼着姚雪梅的心灵,也震撼着她的身体。

继母也在捡骨头,然而在姚雪梅看来,即使在低头捡骨头的时候,继母也显得漫不经心,仿佛想急速地逃离火葬场。这个地方毕竟太阴暗、太冰冷了,也太残酷了。

骨灰盒落在泥土上。继母买下了一小块墓地,这好像是父亲的遗嘱之一。继母说你的父亲希望能够土葬。这是继母从父亲的酒瓶中寻找到的一张纸条。在父亲的房间里,到处是空酒瓶,这也许是父亲步入绝症的原因之一。当然,父亲之所以患绝症,在姚雪梅看来,与继母有关系。若干年后,她才知道继母和父亲并没有丝毫的情感。理所当然地,这种生活也加快了继母寻找时机背叛父亲的速度。

速度是如此快疾:父亲很快就变成了一只褐色的小小骨灰盒,落在潮湿的也许有胚芽的泥土深处。大地中的任何一种胚芽也许都会生长,它们穿过泥土,寻找生机和希望;而人一旦变成了骨灰,就只可能成为胚芽们的生长之地了。然而,姚雪梅知道,另一种速度也在生长着,那就是窥,她的窥生活才刚刚开始。她绝不罢休,她要了解继母和那座大厦的关系。这也许是她怀念父亲的方式之一,也是她能为父亲做的事情之一。

因为她总是在冥冥之中看到父亲,每当她看见父亲时,总觉得父亲那双没有合拢的眼睛,似乎在申诉着什么。于是,她又回到了速度之中,回到了墓地之外的那个世界。她想了解继母的生活,就在这一刻,她感觉到了小妹妹姚苹果在变幻,姚苹果穿着粉红色的短裙已经上了初一。这就是速度,而她已经开始了高考。

当白露不断地沉溺在和外科医生的性高[chao]中时,也正是她感觉到丈夫日益衰竭的时刻。她当然知道其中的原因,丈夫同她结婚之后,好像没有完全地抛弃酒瓶,他将三分之二的薪水都换成了酒精。最初的时候,白露还竭力地劝阻她,后来她慢慢地习惯了丈夫的一切。也许那正巧是她怀孕的时刻,怀孕成了她主要的生活。她似乎从没有那样目空一切地生活,在那段时间里,她甚至已经嗅不到丈夫带回来的酒味,即使丈夫把醉醺醺的脸紧贴到她隆起来的腹部上,她同样可以沉溺于她的世界。久而久之,她已经无所谓:她无所谓丈夫的胃和肝被酒精蚀化着,像一只只虫蛾迅速地吞噬一片树叶一样;她无所谓丈夫把一只只酒瓶带回来,就像她从丈夫那里从未感受到性高[chao],就已经怀孕一样;她无所谓身边的任何人,包括姚雪梅的存在。

在她怀孕的时光里,她是自私的。她的自私显现在她可以一边轻抚着腹部一边忘记现实中的一切,包括她的舞台。她的自私显现在一个旧的世界已经被忽视,一个新世界来临前的颤抖使她冷落了旧世界的一切,包括她的丈夫和姚雪梅。然而,当她的孕期破壳而出时,随着一个生命的降临,她隆起的腹部终于结束了十月怀胎的命运,就在那一刻,她的腹部收敛着,变为平地,回到了原初。她用双手触摸着平坦的腹部,里面不再有胎儿的蠕动,也不再有让她目空一切的理由,她回到了最现实的时刻:一方面要承担哺乳的责任,另一方面要看见丈夫和姚雪梅的影子。她开始承认她已经忽视了他们的存在,当她不断地把ru*头放进婴儿的嘴里时,那小嘴的吮吸声使她全身震荡不已。因此,她不害怕她的丰乳会被破坏,她绝不害怕时光对她身体的摧残。

性,那遥远的性好像又回来了。她发现自己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过性生活了,一个男人来到后台,掀开了帷幕,将一大束粉红色的百合花献给她时,意味着性的来临。当她经历了与外科医生的性高[chao]再回到丈夫身边时,才突然发现丈夫已经不再是许久以前那个强壮的男人,丈夫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用强壮的身体覆盖在自己的身体上了。有一天,她证实了丈夫身体的萎靡状态:当丈夫正在沐浴时,她打开卫生间的门去取手表,昨天晚上沐浴时她把手表遗留在卫生间里。丈夫沐浴后正在穿衣服,她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看见丈夫的luo体了,似乎是在她怀孕后,丈夫的luo体就已经从她的现实中消失了。

也就是从她怀孕后不久,由于中断了性生活,丈夫又开始寻到了酒瓶。一只又一只的酒瓶被丈夫带回家,酒精麻醉了丈夫的身体,同时也慢慢地使丈夫丧失了强健的身体。久而久之,丈夫的性欲在衰竭。即使白露分娩后,丈夫也没有任何性要求,似乎对酒的欲望早已代替了他的性欲。与此同时,他的身体在酒精中日渐衰竭:呈现在浴室的luo体使白露仿佛见到了陌生男人的luo体。她是舞蹈演员,她知道身体的结构,而呈现在她面前的男人的luo体仿佛是一根竹竿……

毫无疑问,这就是丈夫被酒精蚀空的身体。还没等白露寻找到解决的办法,一个男人手捧百合花从层层的舞台帷幕下走来,用一双潮湿的眼睛看着她。

给她带来百合花的男人同时也给她带来了第一次性高[chao]。在这样的时刻,她已经无法抽身给身体越来越萎缩的丈夫带去生机。她作为一个女人,在分娩了孩子之后,才从另一个男人的身体中感受到了性高[chao]的如醉如痴。所以,她仿佛着了迷,不顾一切地奔向这个男人。

丈夫主动地搬出了他们共居的卧室,她感觉到一种无法言喻的解脱:终于不再同床异梦了。事实上,即便睡在同一张婚床上,她也从来没有过性渴求。丈夫同她刚结婚时,性要求很强烈,不过,她很快就怀孕了。

外科医生三十多岁,他从不过问她的现实生活,也从不谈论他们之间的结局是什么。起初,他们在一起时,还一同进餐馆,后来,便直奔主题,把约会的地点定在外科医生住的房间。这就是白露一次又一次地奔赴公寓楼的原因。

她同外科医生约会的主题只有一个:性!一进入房间,她和他就脱外衣,外科医生在她按响门铃之前已经在卧室里准备好了音乐,外科医生习惯倾听着舒缓的音乐做爱。她一扑进他的怀抱,他就开始伸出双手,伸进她的双乳之间,然后解开乳扣。有一次,外科医生吮吸她的ru*头,她感觉到一个大男人和一个小婴儿吮吸ru*头的两种美妙:前者的吮吸可以让她的身体慢慢地变得潮湿,后者的吮吸可以让她的母爱一点点地加剧。

她背叛丈夫的旋律越快,丈夫衰竭的程度也就越快。直到她用纤细白皙的指尖捏住丈夫的癌症诊断书时,她才清醒地、猛烈地意识到,死神已经开始召唤丈夫。

她只是感觉到一种残酷的撞击,就像冰冷的刺扎进她的肌肤一般。那种疼痛持续了几天后就慢慢地消失了。随之而来的就是外科医生一次又一次对她的召唤。她无法抗拒这种召唤,在某种时刻,她甚至感觉到外科医生对她身体的召唤可以把她的身心从阴郁不堪的医院里解脱出来。因此,她毫不顾忌丈夫躺在医院的癌症病室之中,只要外科医生一召唤她,她就会离开医院。阳光明媚地照着她,她仿佛已经推开了挡在面前的一道道屏障。

阳光明媚地照耀着白露修长的身体,她不顾一切地奔向浴室、卧室、穿衣镜前。当外科医生给予她的性高[chao]像细雨般融入她的阵阵尖叫声中去时,她也预感到死神离丈夫越来越近了。她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接受这个现实的到来,所以当丈夫断气时,她并没有产生多少的悲哀,她带着两个女儿完成了葬礼的全过程。并且,她已经在无意识中寻找到的一张纸片儿上发现了丈夫的遗嘱:丈夫想在泥土中入睡。她完成了这个遗嘱,现在,她已经心安了。

她依然在为丈夫吊孝:城市的吊孝方式是一朵小白花,它就在她的胸前,这朵小白花将在她胸前戴三个多月,多则一年。这是规则,她已经融入这规则之中去,而且,她也想为丈夫戴孝。她伫立在丈夫的墓地上时,才由衷地感觉到:丈夫从认识她的那一刻起,就让她钻进了一个圈套,没有爱的波浪,也没有性高[chao]的回忆,不过,丈夫却让她孕育了一个女儿。

站在丈夫的墓地上时,她才感觉到在她的世界里还将增加一座墓地。过去,她从不到墓地去,墓地对她来说遥远的。

丈夫走了,墓地也就降临,如果她没发现丈夫留在纸条上的遗嘱,墓地就不可能出现,丈夫的骨灰盒只可能存放在殡仪馆里面。她发现了存放骨灰的世界,那个世界很大,里面还放着音乐,那旋律轻而又轻,仿佛从树梢上滑落的露珠,让人置身于天堂,超越于尘世之外。如果之前没有发现丈夫的遗嘱,她有可能就会把骨灰放在殡仪馆。

遗嘱并不是庄严地出现,它随便地在空酒瓶中闪现。可以想像丈夫在活着的某一天已经看见了自己的另一种归宿。丈夫也许是随意在纸片上写下了自己死后的愿望,然而,在白露看来,那纸片却是一道遗嘱。

现在,白露戴着胸前的小白花。她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与外科医生约会了,在这一个多月时间里,外科医生召唤过她两次,第一次唤她的时候正是她将丈夫送入殡仪馆的时候。那一刻,她的手机开始震荡,她总是把手机放在包里,紧贴她的身体,她知道,在这样的时刻,只有外科医生会给她来电话,因为只有外科医生还不知道她的丈夫已经死了,已经被送进了殡仪馆。

她有很多次都想把自己的婚姻生活告诉外科医生,然而,每当她想开口说话的时候,也正是外科医生和她结束一场性事的时刻,好像到了这一刻,分手就已经降临。外科医生总是在这刻告诉她说:“我上班的时间已经到了,我要赶到医院去,一刻也不能耽搁。”她明白了,她和外科医生之间根本就没有时间谈论生活,他们惟一拥有的时间就是性生活。

手机在震动时,她不可能与外科医生通电话,她仿佛在这一刻中断了奔向外科医生的激情,或者说火葬场的炉火窒息了她的性欲望。所以,她没有接电话,她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火炉,直到她亲眼目睹丈夫的尸体变成了灰。

刹那间,她的世界中飞扬起灰尘,这是由她丈夫的尸身化成的灰。她把丈夫安葬在泥土下,刚喘口气,她又感觉手机在她贴身的包里震动着,她知道,外科医生再一次呼唤她了。她直起了腰,她本想走到墓地的外侧去,前面有一片小树林,在里面也许适合她与外科医生通电话。她刚走出墓地,就感觉到一个影子在她的身后,她本能地回过头去,她看见了姚雪梅用冷漠的双眼注视着她。

她的双脚仿佛受到了限制,她不再向小树林走去,她转过身来,在那一刻,她意识到了墓地需要她,因为环绕着墓地的除了两个孩子之外,就是工作人员。白露之所以独立承担起丈夫的葬礼,是因为她不想惊动别人,从她父亲死的那一天开始,母亲就带着她独立地完成了葬礼,并对她说:“你父亲已经死了,我们依然要生活下去。”生活给予了她舞蹈,给予了她远离母亲的生活,给予了她丈夫,然后又剥离了她的丈夫。白露也许是受到了母亲的影响,带着两个女儿独立地完成了葬礼。

她没有与外科医生通话,她一心一意地完成了葬礼,戴上了小白花。一个多月的时间过去了,外科医生没有呼唤她,她也没有给外科医生打电话。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她戴着小白花,睡了好几个觉,她独自睡着,两个女儿都在上学,她现在终于可以好好地审视自己的一生了。终于,她决定去找外科医生,并把自己的全部遭遇告诉外科医生,因为在她看来,时机已到,而且,她感觉到自己的肉体除了性生活之外,还需要另一种情感的长久维系。

戴着小白花的白露,依然穿着一身乳白色的衣服,她事先没有给外科医生去电话,而是选择了一个外科医生休息的下午。这天是星期天,记忆中的星期天下午她总是会扑进外科医生的怀抱。还没有等她喘气,衣服就会像蜕皮一样从她身体上消失,也许还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每个星期天下午总是她和外科医生的性生活时间,如果没有例外,几乎都如此。

白露把手轻柔地放在门上。每一次,仿佛外科医生已经站在门后,一旦她把手放在门上,还未等敲门,外科医生就会拉开门,空气中挟裹着性欲的味道,饥渴的味道。那个时刻,对于白露来说,世界是疯狂的,也是静止的,仅限于凝固在外科医生的卧室之中。

而此刻,当她的手敲了三四下,还没有人来开门。她把耳朵贴近门,想知道里面有没有人,因为没有预约,外科医生不一定会在家。她听见外科医生的脚步声朝着门走来了,她有一种惊喜,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见到外科医生了,她滋生了一种想投入外科医生怀抱的愿望。

外科医生穿着睡衣拉开了门,见到白露之后显得有些尴尬,这种神情对白露来说是异常的,也是陌生的,因为在她与外科医生相处的时间里,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神情。门开了,白露并没有像以往那样,扑进外科医生的怀抱。接下来,外科医生回过头看了看她说,家里面有人。外科医生似乎是在暗示她:家里面来了人,不方便与她约会。就在这时,一个女人穿着睡裙走出了卧室,朝着门口走来。这个女人二十岁左右,披着长发,涂着粉红色的指甲油,走到门口挽住了外科医生的手臂说:“家里来人了,你也不叫醒我……”外科医生拍了拍女孩的裸臂让她回屋去,女孩用一种嘲弄的目光看了看外科医生,又看了看站在门外的白露,然后拖着高跟拖鞋回房间去了。

外科医生在暗示白露到外面去。然后他们乘着电梯下楼。在电梯上,外科医生一直垂着头,望着脚尖,直到电梯下到了底层。两个人走出电梯,在公寓楼外是一大片绿草地,里面交织着几条小径。外科医生带着白露来到小径的中央,他好像已经注视到了白露胸前的那朵小白花,他一直盯着这朵小白花不放,白露说:“我丈夫去世了。”外科医生好像并没有白露想像中的那样惊讶,他拍了拍白露的肩膀,劝她一定要节哀。

两人就这样站在小径中央。过了很长时间,外科医生告诉她说,他有了新的女朋友,今后他不可能继续与白露约会了。就这样,白露异常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的降临,就像不久之前接受丈夫的墓地一样。她好像已经从外科医生的眼里看见了一种经受不了时间考验的问题,如今,这个问题终于脱颖而出了。之前,这个问题曾经隐隐约约地上升着:仅有性高[chao]是不够的,她还需要另一种情感,外科医生没有给予她,如今,分手却已经开始了。她平静地承担着这一切,好像从这一刻开始,她的眼里闪现出了另一种期盼和探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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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风在先点评:

细腻的心理特征和小说的隐秘气氛把握得很好,把两个女人的命运娓娓道来,动人心弦。

烟雨小冷点评:

女性双角度叙事(少女/少妇),注重女性心理探幽,可以关注。

文章评论共[5]个
温室里的仙人掌-评论

   写得很细腻,很特别。at:2007年12月12日 上午10:35

林秋菊-评论

真的是奇才!~at:2007年12月12日 下午5:05

羞花闭月-评论

很好的文章,让人感觉仿佛就在看一部电影at:2007年12月13日 早上8:55

金士渊子-评论

写得真好。优美的成熟。欣赏。at:2007年12月13日 上午11:41

爱好辛苦-评论

深奥。。。。不懂,。。。。。眼花at:2008年01月28日 下午6: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