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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噩梦《旅途.履迹》之六qiushancilang

发表于-2007年12月13日 早上9:37评论-1条

1966年,那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不仅把中国引入了动乱危机的深渊,同时也打破了我们的青春梦想,阻断了我们的求学之路。使我们这些不谙世事的中学生,过早地陷入“造反有理”的“政治狂潮”之中。

我不会忘记,从1966年的6月18日开始,我们这座被称为“山高皇帝远”的边陲小城,竟然也把“文化大革命”的熊熊烈火迅猛地燃烧起来。由我们市二中和一高中的高、初中学生们,共同发起的“6·18造反”事件,成为我市率先点燃“文化大革命”烈火的标志性事件。

我清楚地记得,从6月18日下午开始到深夜,我们第二中学的正常秩序被完全打乱了。“彻底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大字报”,贴满了学校的每一个角落;学校的书记、校长都被“戴高帽”、“挂牌子”、“揪斗”、“游街”、挨“批判”;学校的领导与管理,被几个“造反”的老师和同学“夺权”了。学校每天的“功课”就是召开各种各样的“批判会”、“批斗会”。剩余的时间就是“自由活动”,我们可以尽情地“疯跑”、“打闹”。我们可以把课桌拼起来,打乒乓球;还可以不受任何限制地随时拉出一支“队伍”,与外班的同学搞“篮球赛”。 

白天,我们就这样在校园里稀里糊涂地打发时光;晚上,就有一些“造反派”擅自将学校的东西拿回家,占为己有。据我们当时看到的、知道的,学校体育组仓库的上百双滑冰鞋被抢偷盗一空;学校图书馆的数万册图书也被随意践踏、洗劫一空;还有学校化学实验室的一些教学仪器,也被随意毁坏,丢失无数。记得是在图书馆已是一片狼籍之后,我和几个要好的同学还从书籍的“废墟”里,找到了一些我们喜爱的图书。从此,这些图书便成了我们打发无聊时光的最好伙伴。

大约是从1966年7月份以后,“工宣队”、“军宣队”先后进驻校园,学校的混乱局面得到控制。再后来,就是“红卫兵大串联”,全国的“红卫兵”小将到北京去见毛主[xi],到祖国各地去学习“文化大革命”的“经验”。于是,就象小说和电视里表现的那样,全国性的“红卫兵大串联”,象洪水狂涛一样,冲垮了全国铁路的正常秩序,构成了全国规模的学生“大旅游”。

现在想起来,“大串连”的经历和感受,仍然让我无法淡忘。记得是在1966年的8月份,毛主[xi]在北京天安门接见红卫兵之后,我和五六个要好的男同学,从学校教导处开出一张“介绍信”,向母亲要来了全家仅有的13块钱和几斤粮票,再把书包里的课本拿出来,装上一些牙刷、毛巾之类的东西,就急匆匆地登上了开往省城长春的火车。在火车上,我亲身经历了双手抱住胸前的挎包,脚尖点地支撑着全身的体重,从跻上火车以后,始终保持一样的姿势,通宿一直站立到长春的难忘经历。

第二天早晨,我们到了长春以后,在火车站出口被滚滚而来的人潮给冲散了,从此和同学们失去了联系。离开了同学的我,象一只失群的孤雁。但是,我这只孤雁,不仅没感到孤独,反而更增添了展翅凌空、自由翱翔的勇气和力量。一个人,我在火车站前的胜利公园尽情地游玩,在长江路的商场和饭店前忘情地浏览,在长春百货大楼附近的新华书店里痴迷地阅览。这是我人生第一次走出家门、第一次离开家乡,第一次来到省城长春,第一次领略到外面世界的美丽多彩,第一次感觉到家乡山城的局限和落后。

大概是年轻人旺盛的精力支持着我,是外部世界的魅力吸引着我,在我象游侠似的在长春奔波了一整天之后,竟然毫无倦意地跟随“大串联”的队伍,又登上了“长春—北京”的列车。火车开开停停的走了不知道多少时间,终于在第二天的半夜到达了北京的先农坛火车站。出站之后,我们被接待人员统一用大客车拉到先农坛体育场,然后再按省份排队重新上车,分别送到不同的学校住处。那时的北京小学都已经放假了,我们吉林省的被安排到一所叫“吉林小学(确切的名字记不清了)”的学校教室里居住。住在教室里,每人发一条毯子,睡在用课桌和椅子拼成的床铺。第二天早晨,统一安排早餐。因为“红卫兵”要参加“大批判”、参观“大字报”,中午不能回来吃午饭,所以,接待单位还准备了馒头、火烧之类的午餐。“到北京串联不花钱、不要粮票。”这是我们在家出发前就知道的。现在一看,果然不假。尽管每份的饭量标准不能满足我的饭量,吃完饭后,仍有没饱的感觉。好在不用自己掏腰包,我每天还是高高兴兴地吃完饭,说说笑笑地“参加文化大革命”去了。

在北京“串联”的日子里,我第一个想去的地方,就是参观朝思暮想的故宫紫禁城。那一天,我跟随着潮水般的人流,跨越金水桥,穿过天安门,再走进神武门。脚下是用无数块巨大的灰色方砖铺成的开阔广场,每一块方砖都被岁月的风雨侵蚀得斑剥残缺,记录着这座恢宏壮观的皇家宫殿的沧桑历史。紫禁城里最高最大的建筑就是太和殿,也就是我们常说的金銮殿。远远望去,金銮殿黄瓦重檐、金柱雕龙。在大殿的四周,对称地摆放着专为防火救火用的“太平缸”。我站在比我还高的涂金“太平缸”前,心想,“皇宫就是有钱呵!连防火缸都是金子做的”。

拾阶而上,走进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金銮宝殿,使我猛然感受到了走进历史、走进神圣的无限惶恐。抬头仰望殿顶的蟠龙藻井,每条浮雕的金龙都口衔玉珠;大殿两侧那六根冲天的盘龙贴金巨柱,顶天立地,沉稳挺拔;大殿正中那高高的金漆基台上,稳稳摆放着至尊至圣的九龙金漆宝座。面对金光闪闪的皇帝宝座,皇权的威严在我的心底产生了无形的震慑,使我下意识地停住脚步,双膝不由得有些发软。我站在那里,不敢随意地挪动脚步,脑海里尽力描画着皇帝临朝时的庄严与神圣。老爷爷给我讲的那些清宫故事,在我的眼前也鲜活地展现出来。

走出红墙黄瓦、雄伟辉煌的太和殿,侧面的厅殿便是皇家御用文物的展览大厅。在展览厅里,一件件珍贵的宝玺、玉器、古画,静静地摆放在玻璃展窗里,闪烁着高贵的光环,显示着昂贵的价值。我为它们历经朝代更迭,仍然光彩夺目而惊叹,惊叹它们的精美绝伦,惊叹它们的深厚内涵,惊叹它们的浩瀚规模!

走出中和殿、保和殿,沿着中轴线前行,就是乾清宫,便走进了紫禁城的后宫。“果然是皇家的后宫吗?”走在那高墙筑起的甬道上,走过那高槛横拦的门扇,特别是走进皇家的御花园,我总是在心底里不停地扣问自己:“我一个平民百姓,竟然能在皇家的后宫浏览徘徊,真是胆大包天,真是千载难逢的幸运呵!哈哈!这大概就是‘造反有理’的幸运吧!”

所以,我迈着慌乱的脚步前行,心里总是感到莫名的压抑感和神秘感,好象随时都会有宫女或太监突然出现在你的面前,让你来不及躲避,更不知道如何礼让。就是怀有这种忐忑又尴尬的心境,我走出这座庭院,又转身迈进那一座庭院,一直走到了神武门才转身返回。

当我走出“故宫博物院”的皇城大门时,已近日落西沉,工作人员已经停止接待游客了。这时我才感到腹中的饥渴,原来我在紫禁城里游览了整整一天的时间,连午餐都忘记了。由此可见,故宫紫禁城对于我们年轻人的巨大魅力。

在北京的日子里,我还登上了八达岭长城,了却了我“登长城,当好汉”的多年夙愿。站在八达岭长城的垛口前,我前仰望、后俯视、左右环顾。放眼望,万里长城顺着群山的岭脊蜿蜒盘绕,犹如苍劲的巨龙,在神州大地上飞舞翻腾,叱咤风云,彰显出中华民族不屈不挠的英勇气概;近处看,华北大平原的劲风吹拂着我的胸膛,无边的沃野翻滚着红波绿浪。壮丽的山河蕴藏着凛然的气势,华夏的神韵哺育着巍峨的山魂。“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领袖毛泽东的词章在我的耳畔回响,青春的热血在我的胸中咆哮。我想呼喊,我要歌唱,我似乎真正领略了“长城内外,大河上下”的磅礴气势,似乎真正触摸到了领袖毛泽东的诗人情感和伟人胸怀。

在北京的日子里,我还匆匆地游览过颐和园。在将近一整天的游览过程中,我曾在蜿蜒迂回的百米长廊间,漫步流连了大半天的时间。我被那些美妙的画图和神奇的故事所深深吸引;更为那巧妙的设计和精美的工艺而啧啧称羡。在剩余不多的游览时间里,我坐在昆明湖边的长椅上,眺望万寿山、玉带桥和石舫,想象着当年修建颐和园时的宏大场面,幻想着当年慈禧太后在这里度过的悠闲时光。

在北京,我还在中国美术馆的展览大厅度过了最有收获的一天。那一天,我按原定计划去参观中国美术馆。于是,我急急地吃早餐,慌慌地赶“公交”,早早地进入了美术馆的展览大厅。走进展览大厅,便走进了艺术的世界。一幅幅作品精美精致精彩,无论是作品的表现主题、表现形式,还是作品的艺术风格,包括展览的装潢设计、展厅的整体布局,都让人惊叹不已,叹为观止。我在艺术的殿堂里顶礼膜拜,我在艺术的花园里采撷硕果,我在艺术的世界了熏染情操。非常虔诚地,我认真地品读每一件作品;无限崇敬地,我细心地研读每一位画家;似懂非懂地,我悉心体会每一个艺术观点和理论价值……

不知不觉中,展览馆到了闭馆的时间。走出美术馆,正赶上上下班的“公交高峰”,我急急忙忙地跻上了一辆“公交”。没想到,这趟车却与我要去的方向完全相反。就在我茫然无求的情况下,被迫在一个非常陌生的站点下车,再寻其它的“回家”线路。就这样,我翻来覆去地折腾了几次,也没有弄明白乘车或换车的车次线路。最后,我索性按着心中记忆的路线“回家”。我首先找到了东长安街,然后再一步步、一段段、一程程地,终于找到了“家门”。走进“家门”已经是下半夜的两点多钟了,这是我记忆中最漫长的一段路程。

在北京的“串联”已有半月时光,“伟大领袖毛主[xi]接见红卫兵小将”的具体时间,还无法确定,也没有指望,而母亲给我的“盘缠”已所剩无几了。于是,我背负着空空的行囊,荷载着沉沉的思绪,急忙登上返程的列车,重新回到我的家乡,回到母亲的身旁。

当我重新返回校园的时候,已是初秋时分。走进校门,扑面的秋风卷着尘土、裹夹着“大字报”的碎片,在坑洼不平的操场上幽灵般的飘来荡去。教室的玻璃全被打碎了,学习的课桌全都残破了。老师的办公室已被“红卫兵”的“造反组织”所占领,到处是彩旗、标语和锣鼓之类的东西,显得杂乱无章,破败不堪;教室里的学生很少,大都是“黑五类”的子女,没有外出“串联”的资格,只好把课桌拼起来当乒乓球台,你来我往地消磨时光。

从此以后,我们的学校,我们的城市,乃至我们的国家,全部跌入了“文化大革命”的狂涛巨澜当中。“造反派组织”势如“洪水猛兽”,冲进了机关、厂矿,也冲进了驻军的部队。“两派斗争”愈演愈烈,逐步升级。从“要文斗,不要武斗”的“口舌辩论”,到“铁管、扎枪、柳冠斗”的“武装示威”,最后导致“真枪实弹”的“两军对峙”,并引发双方“夜袭战”、“伏击战”、“骚扰战”的多次爆发。战斗中,“两派”的许多“热血青年”也为此奉献出宝贵的青春和生命,至今让人痛感惋惜。

社会的动乱使我们的父母倍加忧虑。为我们的安全,为居家的团圆,更为我们今后的前途。他们时时刻刻盯住我们的行踪,不准上街乱跑,不许参加“组织”,更不许参加“武斗”。就这样,我们在父母的“监护”下,躲过了惊心动魄的“武斗”,经过了“大联合”,又开始“复课闹革命”,最后就是“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把我们这些“满怀青春热血”的青年学生,“教育”成了“安心农村、扎根边疆”的“当代农民”。

后来,我们有幸又“返城”进厂当了工人,才有机会改变了人生的前途和命运。然而,我们童年和少年时所经历的苦难与坎坷,是刻骨铭心的,是永世难忘的。每当我们回想起当年的往事。尽管已经过去了几十年,每每谈及,仍然让我们记忆犹新,感慨良多。此中滋味自然是悲喜参半、甘苦难辩。令人欣慰的是,社会又恢复了正道,时代又步入了坦途。尽管我们经历了曲折与磨难,我们却丰富了阅历和见识,这大概就是我们今生所获得的宝贵财富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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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曲子和子点评:

尽管我们经历了曲折与磨难,我们却丰富了阅历和见识,这大概就是我们今生所获得的宝贵财富吧!时隔四十年后的今天,看罢此文心潮滚。我想写得如此清晰,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可能吗?这也是史料!尽管我们只是回顾,隔上一百年呢?半个世纪之后,再写多难。

文章评论共[1]个
qiushancilang-评论

"文革"噩梦,不堪回首。我们今天回顾那段历史,就是为了引以为鉴,避免历史悲剧的重演。让我们用手中的笔,来记录那段不堪的历史吧!告诉历史,也告诉未来,更告诉后人!at:2007年12月13日 中午12: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