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老屋古刹昏鸦

发表于-2007年12月13日 中午1:40评论-7条

自从母亲去世后,固执的父亲不听我们兄妹的劝说,执意要独自一人守着老家,还将母亲的遗像挂在睡房的墙上。为了让父亲早日走出心情低谷,我们姊妹常常在双休日回去陪伴他。

这个星期六上午,我与妹妹又回到家里,碰巧在城里打工的侄儿和读书的侄女也回来了,平日里冷冷清清的家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妹妹因婆家有事先回去了,我与父亲坐在屋前的地坪里晒太阳聊天。父亲说:“我每天都要喊你娘几次。”我问:“为什么?”父亲幽幽地说:“我也不知道,就是冲口而出。”我想,母亲的去世,对于父亲是一个致命的打击,四十多年的夫妻,怎能一下子丢得开?我开导父亲:“要走出这片心里的阴影,还需要一些时日,慢慢来吧。但不要老是沉溺于回忆里,不管怎样,你要善待自己,如果你过得不好,也不是妈所愿。”父亲默默地点了点头。

午饭后,理发师傅上门来给父亲理发了,侄儿和侄女在堂屋里看电视。我闲着无事,就对父亲说:“爸,我到老屋四叔奶奶家坐坐。”父亲说:“你去吧,但要小心她家的狗。”我说没问题,就招呼了一声父亲养的那条大黄狗,大黄狗嗖地一下就窜到了我跟前,乖乖地陪着我到老屋去了。

老屋很大,座西朝东,有上、下栋,原来住着八、九户人家,都是共着一个祖爷爷的后代,因居住集中,很热闹。改革开放后建集镇,大家都在集镇上建了房子,爷爷辈的老人舍不得老屋,都住在老屋里,只到去世。现在老屋只有四叔奶奶和一个堂叔、婶婶居住,四叔奶奶住西头的新房子,堂叔还住着老屋东头的偏房里。

我从厨房出去,下了一个坡,来到老屋的西头园子。这里曾是我们儿时的乐园,园子里有梨树、柑桔等果树,有碧绿的菜畦,屋角边有一株好大的勾藤,这是一种中草药,阶边有密密的石菖蒲,这是一种伤药。每当我们有谁感冒了,母亲就折一把勾藤,煎水给我们喝,说是解表化湿,吃了很见效。井边还有一株芙蓉树,春天,满树的芙蓉花开得很艳,花朵很大,我经常将最漂亮的那朵连枝折下来,插在玻璃瓶里用水养着,放在书桌上慢慢欣赏,花儿枯萎后又换一枝插上,它给我单调的生活带来了很多乐趣。

如今,园子里的果树和菜地早已不复存在,那口曾供老屋西头这三家人吃水的井也已废弃,孤零零的,没有谁愿意揭开盖子去看一下井水是否依然清澈见底。井边那株芙蓉树早已枯死并连树蔸也看不见了,四叔奶奶家的新房后墙已差不多紧挨着水井。那株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勾藤也由于当年叔叔家扩建猪舍而毁于一旦。四叔奶奶家的新房已占到园子的多半,里面也没有栽种任何树木和蔬菜,只有满眼枯黄的衰草和藤蔓。

我来到四叔奶奶家后门口,连喊了两声,没人应答,细细一看,前后的门都是锁着的,我想要不是上街到她的儿子家去了,就是午睡了。后门是不锈钢材质的通透式防盗门,正安装在巷道口上。原来这里是一条从最上面一户人家的后门一直通向外面地坪的巷道,在炎热的夏天,小孩子们最喜欢在这条巷子里乘凉,因为这里总是有悠悠的南风,吹得人昏昏欲睡,四叔奶奶又长期将一个竹铺放在巷子里,孩子们或躺在竹铺上、或坐在地上,嘻嘻哈哈地聊天、嘻戏。

我家原住上栋西头,走在上栋横向的巷子里,来到我们曾经住过的房子前。这里已多年不住人了,到处乱糟糟的,地面也坑坑洼洼,房子好象随时会坍塌似的。我小心从厨房的门缝里望进去,灶台依旧还在,里面零乱地摆着不用的物件。厨房的里面曾是爷爷的睡房,爷爷的面容在我的记忆中已很模糊,只记得他的烟瘾很大,抽的是自己种的旱烟,经常听到他坐在火炉边把一个铜质的水烟袋吸得“咕噜噜!咕噜噜!”的响声,有时又看到他将切碎的烟丝用一张小方纸卷成一个“喇叭筒”抽着。我继续往前走,来到上栋堂屋,看到正房对堂屋的门是开着的,高高的屋顶上只有几片玻璃亮瓦透着点光下来,屋子里显得有些暗。地上横七竖八地摆着几条桌椅板凳,厚厚的一层灰尘,到处挂着蜘蛛网,有些阴森森的。堂屋正墙西头的里面是叔叔家,房门是关着的,看不见里面。我好像看到叔叔一手拿着农药瓶从房子里出来,一边踉踉跄跄地往外走,走到下栋堂屋的大门口时,突然扑通一声栽倒在地……几年前,已经住在镇上的、患抑郁症的叔叔在老屋喝农药自杀了。

我赶紧摇摇头,让思绪回到现实中来。看到堂屋里堆了许多木架子,上面挂满了快干枯的红薯藤,可能是堂叔家的猪饲料。堂屋的正墙上还贴着毛泽东的彩色画像,两边贴着一幅“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急。”的红底黑字对联,字体龙飞凤舞,遒劲潇洒,一看就知道是毛体。这幅对联和画像不知有多少年的历史了,从我有记忆的时候起就有了。

我向天井两边的房子望去,下栋天井的西头曾是四叔公的睡房,窗子正对着天井。他曾经强迫正在上小学的小儿子在窗前的书桌上练毛笔字,弄得父子关系很紧张。下栋东头的房子是一叔公家的,房子里现在已空无一人,只零乱地堆着一些废弃的家什,客房的门对着天井。我好象看到一叔奶奶正笑呵呵地从房里走出来,问到:“伢子,你回来了?”一叔奶奶身材单瘦,和蔼可亲,我曾抱着当时已七十多岁的她转了一圈,至今记忆犹新。一叔奶奶总是成天笑呵呵的,又加上上牙床有点突出,就是不笑牙齿也是露着的,让人觉得她总是在笑。一叔公也是整天笑眯眯的,好像有很多好事忍不住要笑一样。如今他们已去世多年,但此时他们的音容笑貌在我的脑海里却是如此清晰!

我赶紧回过头来,又忍不住再瞧一瞧我们的老正房,一幅画面在我的脑海里又浮现出来:母亲在油灯下纳着鞋底,二叔奶奶一边品着茶,一边东家长、西家短地拉着家常,时不时地发出一串串的笑声,笑声从她那掉了门牙的嘴里发出来,感觉与平常人的就是不一样。小时候,我们兄妹都不太喜欢她,因为有一次我哥与她的孙子打架,她打了我哥一个耳光。二叔公却是一个很公道的人,只是不太喜欢说多话。如今,二叔公和二叔奶奶已作古多年,今年,我母亲也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下栋堂屋里要干净多了,除了东头墙边放了一台风车外,别无他物,可能是四叔奶奶经常打扫的缘故吧。

我叹了口气,又继续往东头走,想到堂叔家坐坐。谁知他家也是铁将军把门。他家的横堂屋也堆满了杂物,如此大的一幢屋子空无一人,特显得阴森怕人,我想有的偏房已多年没进去过人了。我大略估计了一下,整幢老屋(四叔奶奶家的新房除外)大大小小应该有二十好几间房子吧,房屋结构错综复杂,屋檐连着屋檐,排水沟设计也很科学,有明沟、也有暗沟,不管下多大的雨,从未有一次水漫上阶基。小时候曾与小伙伴们在房前屋后玩捉迷藏和过家家的游戏,哪个角落里没去过?如今多看一眼都觉得有点深不可测。

我无心在老屋停留,因为冷寂得太了无生气。这时,我才发现大黄狗不知何时已不在身边,可能回家去了吧。从东头的侧巷子走出老屋,来到地坪,地坪旁边有前、后两个水池,两个水池是相通的,中间用两条厚厚的石块搭成了一座小石桥,这也是老屋通向外面的必经之路。其中靠近房子的水池曾经种植过茭瓜,有成群的鸭子在里面觅食,现在水池早已干枯,没有了栽种过植物的痕迹。外面的那个水池地势低一些,水也深些,经常有水牛在那里泡澡,可能是由于多年没人清理淤泥的缘故,水池里早已没有了水,而且杂草丛生。这个水池又与前面的大水塘相连,塘基只延伸到水池边三分之二的地方,但地势又比水塘高一些。过去曾能容一大屋子人纳凉的地坪也比过去小多了,因为水塘里的水年复一年的洗刷,塘基边上的垂柳、白杨、荟柏、苦楝等树木,还有一蔸好大的月季,早已不知去向,只有蓬松的杂草,足有一米多高。

水塘前面的塘基是一条简易砂石路,以前是一条南北行人的主要通道,行人、单车、摩托往来不绝,热门非凡。后来,马路修得四通八达,这条路便渐渐无人走了,路面被岁月洗得窄窄的,两人并排着走也十分困难了。

我走过小石桥,沿着左边土坎下的小路准备到镇上溜达溜达。土坎大约齐肩高,上面长着许多不知名的树木和蒺藜,将土坎那边遮挡得严严实实。土坎那边就是老屋东头的菜园,与栽茭瓜的水池相临,只是水池的坎上也是生长着密密匝匝的树木和蒺藜,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防鸡鸭那是一绝。走着走着,突然看到转弯的地方土坎已坍塌了一截,我站在土坎上,园子里的景象一目了然。里面只有坎边的一片棕榈和几株从不知道名字的树,园子也没有记忆中的那么大,杂草东倒西歪,一片荒凉。当年二叔奶奶把园子看得很紧,从不轻易让小孩子进去玩,所以,我对这个园子充满了许多神秘的猜想。

然而就在我的身旁有一块地,曾是我家的菜地,因这块地的西边是高高的土坎,土坎上又是一个堂叔家的房屋,所以光照不足,菜总是长不好,母亲只在那里栽过红薯,也不指望它长出多大的红薯,有红薯藤喂猪就行了。听长辈们说过,这块地以前是一个大坑,抗日战争时期,著名的湘北会战就是发生在这片地方,这个坑里曾堆满了阵亡的国民党将士的遗体。国民党的一个师长曾在附近建有一座抗日将士烈士墓和一座埋葬阵亡日本军人的“倭蔻万人冢”,后来在“文化大革命”中被破坏,高大的墓碑已不知去向,墓坑里的尸骨都被挖出来烧成了肥料。听到这些以后,我再也不敢晚上一个人从这里经过,而且每当经过这里时,脑海里总是浮现一个画面:山坡里堆满了横七竖八的尸体,他们都穿着破烂的国民党军装,一个个缺胳膊少腿的,面部血肉模糊,惨不忍睹。现在,眼前看到的却是七零八落地丢着些砍伐来的树枝,野草长得差不多有一肩高,一棵杆不大却很高的喜树长着稀疏的叶子。最醒目的是那株高大的芭蕉树,拦腰被折断,不知是人为的还是风吹断的,宽大的叶子已枯黄、破烂,无力地耷拉在断树枝上,让人倍感凄凉。

我继续向前走,路的两边各有一栋平房,是两家堂叔住过的,右边这家叔叔在几年前患病去世,只剩下婶婶一人居住,她的儿子都住在集镇上了。左边这家的堂叔和婶婶在多年前就患病相继去世,尤其是婶婶,还未满五十岁。他们的两个儿子也都在集镇上建了房子,女儿也早已出嫁,老屋多年无人居住。他们家前坪栽有一棵桑葚树,记得小时候与堂妹一起来摘桑叶养蚕,小伙伴们每人至少养两条,用小纸盒装着,上面打几个小孔透气,放学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比谁养的蚕长得最快。如今,儿时朝夕相处的兄弟姐妹们多已两鬓染霜,疯玩时的欢声笑语却仍在耳边回响。

我一边感慨,一边慢慢地踱到街上,当来到哥的屋前时,看到房门紧闭,才猛然想起上午父亲说的嫂子走人家去了,咳,我这记性!我突然没有了一点情绪,哥在外面打工,嫂子也不在家,就家里一个七十多岁的孤独的老父亲,不能不让我产生些许的担忧。我索然无味地往回走,回来时特意绕开老屋,向老屋前面的塘基上走去……

我想,现在的年轻人都往城市涌去,农村只留下一老一小,时下流行的说法是“留守一簇”,现在的小孩将来也会涌入城市,乡村将有越来越多的“老屋”无人居住……

一次,我与弟弟(小叔的儿子)聊天,他感叹地说,他有一个想法,就是将来邀几个兄弟集资将老屋重建,建一幢有规模的别墅,兄弟们在这里养老,种菜养花、塘边垂钓,看蓝天白云,赏稻花飘香……悠哉游哉,好不快活!看弟弟一脸的陶醉样,我说,要能按原样式建造岂不是更好,但在此地建房的可能性不是很大哦,工程太大了。弟弟好像突然从梦中醒来,话锋一转,一本正经地说道:“这只是我现在的一个梦想而已,能不能实现,还要看兄弟们有没有兴趣,凭我个人的财力是不可能的。即算我在这个地基上建了房,我一家子也是决不敢住的,我胆小。”

2007-12-9

本文已被编辑[悲秋道人]于2007-12-13 21:25:02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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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曲子和子点评:

如今我们这一代人所见到的老屋是多么的荒凉。大多数人都走出了老屋,去城市区,去小城镇建房居住。可我们的情感依然在老屋子里。写出了乡村巨大变化。真实的情感。城里出生的人是没有这份情怀。这是乡土之情。

文章评论共[7]个
林秋菊-评论

写得很好了,下次要注意排版!那样空感觉不一定好!
  【悲秋道人 回复】:我帮她排了一下,应该差不多了? [2007-12-13 21:26:03]
  【古刹昏鸦 回复】:谢过秋菊和道长! [2007-12-13 22:16:22]at:2007年12月13日 下午6:38

悲秋道人-评论

城市越来越美,故乡老屋越来越荒凉,两相对比,说不清的惆怅和凄凉!想原来生我养我的老屋,如今草长莺飞,墙倾瓦破,沟渠淤塞,路尽人稀,能不叫人感激而悲者呼!深有同感!佩服古姐姐慎密的思维能力和文字组织能力,把故乡老室描写得如此对比强烈,仿佛昨天还是沸沸扬扬,突然之间面目全非!令人不胜嘘唏!非常欣赏。
好象——好像。可以通用,但倾向于“好像”这个用法。
帮你修改了个别字词。
  【古刹昏鸦 回复】:是我粗心了,谢道长修改! [2007-12-13 22:19:17]
  【古刹昏鸦 回复】:每次回家都要看到老屋,令人倍感凄凉!每次出现在梦里的“家”都是老屋,那是岁月磨不灭的印象。 [2007-12-13 22:23:57]at:2007年12月13日 晚上9:32

古刹昏鸦-评论

谢曲子的点评!at:2007年12月13日 晚上10:24

刘力-评论

哇,您对植物的了解真多
  【古刹昏鸦 回复】:呵呵,等你长大了会比我知道得更多! [2007-12-19 21:41:31]at:2007年12月15日 下午3:14

休闲居士-评论

老屋旧情,千丝万缕,割不断,舍不得,总难忘。这不,前天我和老伴专程下乡,去我出生的老屋看看,井、塘、水、树、路……什么都回忆!
  【古刹昏鸦 回复】:是呀,那些熟悉的景物,真让人既感亲切、又伤感无比! [2007-12-19 21:43:10]at:2007年12月19日 晚上9:35

张贤春-评论

老屋,见证着中国历史,历史在记忆里清晰而又遥远!
  【古刹昏鸦 回复】:逝去的亲人,只能在梦中相见! [2007-12-21 21:45:40]at:2007年12月21日 下午5:16

空空寞-评论

唉唉  老屋现在是越来越空啦····
  【古刹昏鸦 回复】:呵呵是啊…… [2008-1-16 11:51:02]at:2008年01月15日 晚上7: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