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游侠,“游”是别人眼里我的状态,“侠”是我自封的,那是我的理想。
游荡的路上,对着天边的浮云,我常会想起零小小——一个和我的童年密不可分的家伙,这个满脸雀斑、一双贼溜溜的小眼睛、笑起来象猫的丫头居然占据了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
那时的确很美好,我这个被爷爷从荒野里拣来的孩子吃着村人的“百家饭”,越长越顺眼,零小小跟在我屁股后面不象影子倒象条多余的尾巴。
童年的最大遗憾是,我不曾吃到零小小家里的鱼肉——她妈妈说我这个野孩子不配。为了证明,我是个配坐在猫一样的丫头家里餐桌旁的绅士,我跑到山上去学武功。就在我发誓不练成神功不见零小小的时候,她妈妈带着她离开了村子。据说离开时,她妈妈深情地望着村里的老老小小,“安慰”大家说:我们小小是不属于这个穷山沟的,我们要去城里找我们的运气了,让那个穷小子忘了她吧。
“忘了她吧!忘了她吧!忘了她吧!”不知不觉,这句话竟成了我的武功秘诀。
明眼人说,高手摘花飞叶就是武器,我就是这样一个高手。“仗剑走天涯”这样泄露身份的弱智行为我才懒得提醒那些三流的剑客呢——所以我很孤独。
孤独的我摸着下巴的胡碴,它们不知道刺痛了我哪根神经,十指连心,我的心在痛吗?那就找个人添补我心里那个空空的洞吧,找个美女,绝世的美女。然后去找零小小,让她瞧瞧自己和美女的差距;最好让她妈妈把悔青的肠子全掏给我看,或者我还能用我的仁慈淡淡地安慰她:其实我都忘记了你对我的不屑……
我是个一言九鼎的侠客,我现在最重要的事是找个美女结束我的孤独。
四月的洛阳,盛开的牡丹。我问身旁那个如痴如醉观赏牡丹的老兄:今夕何夕?
他不耐烦地回答:昨天,有个叫蒲松龄的,写了篇关于牡丹仙子的故事。这不,我在找仙子呢嘛!今天叫:古时候!
我恍然大悟,对啊,古时候!这是个引得无数英雄为美女竟折腰的时代。我仿佛看到了我理想中佳人的样貌: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莲步聘婷、长袖善舞、歌声若甘饴、琴韵如溪流……艳若桃花、贵如牡丹、静若菏花、贞如冬梅……天啊,我是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浪漫感动哭了,还是被如此绝美的女子打动哭了?
我假装镇静地掩饰着内心的激动,迈着坚定地步伐,在洛阳的街上大步流星地寻找我的佳人。突然,迎面走来一老兄拦住了我的去路。他不管我的恼怒,拉着我的袖子,神秘地对我说:老兄,你知道仙子什么样吗?他的语气显然不是问我,而是想自问自答。我不语,定定地看着他,等着下文。他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掏出一副画,有节奏地将其展开。一头青丝先飞进了我的眼睛,淡扫的娥眉下,是双洞穿世事却依然纯真的眼睛,唇边似有似无的笑略带顽皮,脸上若隐若现的红晕引人暇思无限……
那老兄不知什么时候收起了画卷,看我楞楞的样子,他胸有成竹地笑了。我突然变得结巴起来:这、这谁?在、在哪里?
他大手一指:跟我走。其实我并没看清他指的方向,但是脚已经替大脑做了主,紧紧跟了上去。
那个地方的名字真的很俗气:“愚乐王宫”,但我已经顾不得这个了,我只想见到我的佳人。
带我来的老兄为我简单介绍了一下这里的规矩:首先我要在这里注册,成为会员,这样我就能随时见到佳人;第二步,我需要交纳一定的银两——这是我对佳人的倾慕的直接表现形式,也是佳人区分待我和待别人的重要依据。需要说明的是,如果我的银子超过一般人多,我就会成为这里非常重要的人(他们叫贵宾),佳人会对我另眼相待,并送我个非常洋气的代号:v·i·p。
我如捣蒜般点着头:好、好。于是,我有了一个可以看到佳人的位子。
让我心口堵得慌的是:在我和佳人之间始终隔着一层薄纱,如梦似幻,却不得近其身边。看客越来越多,我们等得越来越焦急。佳人终于出场了!她身着那件传闻价值连城的“金
缕玉衣”从远处飘飘然接近我们,金色的光芒刺晕了我的眼睛。她微笑的嘴角和画上一模一样,可为什么我只看到了她的笑?我揉揉眼睛,仔细打量薄纱后款款的佳人,原来她戴了一副和她的衣服同样华丽的面具,所以我看不到她的眼睛。佳人说要让时间证明她和画卷上一样美丽。这丝毫未影响我激动的心情,我崇拜地看着她在我们面前的表演,幻想着有天她近在我眼前,近得只差0·01毫米。
每天去“愚乐王宫”看佳人的表演成了我人生最重要的事。虽然我们每个看客都想将她据为己有,但佳人说:我的使命是让每一个喜欢我的人不再孤独。我突然觉得,作为一个侠客,我竟然不如一个柔弱女子申明大义,我为我的狭隘惭愧。我的佳人是我顶礼膜拜的天使!
当然,天使非常照顾我们每个人的感受,她虽然依旧不肯让我们看到她的全貌——像画上的样子,但她时而让我们看到她清亮的双眸或她含笑的嘴角;时而用长发挡住半边脸侧坐在我们面前为我们抚琴吟诗——她说,当她的半边脸和我们的眼睛呈45度角时,我们看到的是她最美的样子。其实,那副画已经镌刻在我们心里了,她的眼神、微笑、羞涩、甜美,每一面都美,和画上绝无二样。
我不停的编织和佳人的美梦,我口袋里的银子却报了警。那天,我喝得酩酊大醉,我站起来,打断佳人的琴声,嚎啕大哭:等我!等我挖出地下深埋的银子,我一定会回来!
一群愤怒的看客把我推搡出来。我坐在石阶上第一次体悟流泪的痛快,这时,有人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是那个带我去“愚乐王宫”的老兄。他说,“我们宫主说了,明天为你上演一场免费的告别演出。”
我一夜没睡,活跃的思维在我的脑子里东奔西串。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起了零小小,那个猫一样的女子,她妈妈说她是凤凰,在我看来不过是只叫喳喳的麻雀。那只飞进城的麻雀是否找到了她的王宫?
我在思念零小小吗?这么多年来,我在为什么活着?为了证明给她看吗?我所在意的光鲜和落魄难道全是缘于她?我的佳人,我的零小小,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
洛阳的牡丹谢了,洛阳的街道我不再熟悉,我的佳人将为我送别。坐在“愚乐王宫”曾经属于我的位子上,我突然不知羞地想:如果佳人要我带她走,我该怎么办?我真的需要她吗?
就在我胡思乱想无法自拔的时候,那一直阻隔我们和佳人的薄纱被人轻轻拉开。我们面前站着几个带着不同面具的女子,她们有的用唇语问候我们,有的用眼神安抚我们,有的用长发半遮着面,欲说还休……中间的那个女子,一张从未出现过的猫面具盖住了她全部的脸,那只猫似笑非笑,从面具上半部狭小的缝隙里我仿佛看到了一双贼溜溜的眼睛。她幽幽地说:“男人都以为女人是弱者,都认为自己可以主宰女人的命运,却不知大多数男人的命运都是被女人捏在手里。她们可以令你的生活幸福如天堂,也可以令你的生活艰苦如地狱。”说完,她和那几个女子慢慢揭开了面具:零小小!慢脸雀斑的零小小,猫一样的零小小,和小时侯一样不好看的零小小!
“骗子!”“骗子!”震耳欲聋的喊声中,零小小和那几个也不并十分好看的女子已经飞出了“愚乐王宫”。
刹那的错愕过后,我飞身追了出去。零小小回头看着我,狡黠地说:“我知道,能追得上我们的,只有你这样轻功一流的侠客。”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听见零小小絮絮叨叨地说着:云,我妈说你不属于那个村子,她说你看不上我,她让我逃开可能的伤害……所以我跑到一个远一点的地方,以为再也见不到你的地方,不想让自己伤心。
我想问她为什么玩这样骗人的把戏,她示意我听她的,她用戏谑的语调接着说:云,原来你也和其他男人一样,喜欢美女;可惜我不漂亮,但是我还是喜欢你,和小时候一样,甚至更强烈。
我突然想起她对所有看客说的那番话,那不是她的原创,是个历经世事的男人总结的。他还说:在感情的事上,犯错误的,历来总是男人们,尽管其中决大多数的是因为女人的怂恿。女人们因其成熟,那感情的需要就更强烈;因其冷静,就可以玩出一些虽不高明却总是非常有效的花招。(古龙《长河落日剑》)
-全文完-
▷ 进入济小弥儿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