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清冷寂寞的季节,我离开了那个我生活了20年的城市,带着一颗伤痕累累的心来到了这个小镇。我是个不够潇洒的女人,当旭挽着他温柔贤淑的未婚妻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就知道了,所以我选择逃走。
我很满意我落脚的这个小镇,古街格外清幽。经年的小桥、干净的河水、膈脚的石头小路,有几分萧瑟的小巷街道,还有空气里弥漫的淡淡花香,走在这样的地方会让人有时空交错的错觉,仿佛随时都会遇到身穿素色旗袍的清丽水乡女子,举着油纸花伞与你擦肩而过。这样的地方最适合疗感情的伤。
小镇的人口不多,我很容易就在一条巷子里看到一张房屋出租的牌子,旧式的小二层,设施齐备,抬头看看,应该就是眼前的独栋小楼吧,房租出奇的便宜,可能是房子老旧的关系。没多想我便拨通广告上的电话,好听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喂,哪位?”
“叶女士吗?我想要租下你的房子。可以的话我今天就想住进去。”
“可以,我让我弟弟给你送钥匙,房租预付三个月,你交给他就好了。”虽然语气淡漠,但声音里满是水乡女子的柔美。
脱下旅行包,坐在清悠悠的石阶上等着那个送钥匙的人。
“小姐,请问你要租住这里的房子吗?”一个文气的男子停在我的脚边。
我点头,不说话抬头看着他。
他掏出一把钥匙和一张纸交到我手里,说:“这是钥匙,房租你明天存到这个帐号里吧。我和姐姐就住在旁边,有事尽管找我。”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
我看着手里的钥匙出神,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头顶传来。
“不要住这里!”
我抬起头,一张干涸的厉害的脸突兀的出现在眼前,灰白稀疏的头发,高高的颧骨,额头深深的皱纹如同楼梯一般,特别是那双眼睛,几乎被眼白覆盖,那仿佛不是一双活人的眼睛。
“婆婆你说什么?”
“不要住这里!”她突然靠近我的脸,声音变得沙哑骇人。
与一张仿佛来自地狱的脸孔对弈着,我浑身紧绷连呼吸都变得特别小心。
“奶奶,回家了。”
一个漂亮的小男孩走过来挽起定格在我眼前的婆婆,朝着小巷的深处走去。我缓过神,觉得一阵寒意袭来,这时才发觉小镇已经被朦胧的黑包裹了。我打开门,沿着吱吱作响的楼梯步上二楼,借着有些惨淡的灯光环视卧室,简单的陈设却比我想象的干净整洁,旧式的梳妆台上纤尘不染,双人木床上被子枕头也很干净,只是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烂的气味,才证明这里的确很久没有人住过了。
我真的是累了,躺在床上和衣而眠。
朦胧间,远处传来飘渺的歌声,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奴似嫦娥离月宫。好一似嫦娥下九重,清清冷落在广寒宫,啊,在广寒宫。玉石桥斜倚把栏杆靠,鸳鸯来戏水……
模糊间,青衣水袖,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莲步珊珊的走来,五彩的戏服,华丽的凤冠下脸孔惨白如鬼魅。我想要挣扎着醒来,却觉得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半梦半醒间,一段段戏文在耳边回响。
清晨,我揉着微痛的头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晒太阳。自从来到这里,每晚总是做着同样的梦,清晰鲜活的在我的脑子里留下轮廓。
“姐姐。”又是那个小男孩。
“你叫什么,小弟弟?你家住附近吗?”我托着腮看他。
“我叫小米,就在那边。”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指向不远的地方。
“姐姐,跟你一起住的那个姐姐很奇怪的。”
“什么?”
“她为什么从来都不出门啊。”小米低着头,把玩着地上的石子。
“你说有个姐姐和我住在一起?”
“你们不是经常一起看星星的吗,我从窗口看到的。”
一阵风吹过,我不禁打了个冷战,身边的小米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只留下两个小小的脚印。
回头看看身后老旧的房子,似乎有一双眼睛在阳光照射不到的角落里注视着我。
夜幕悄无声息的再次降临,我拎着从街口便利商店买来的东西走到家门口,看着黑漆漆的二楼,我有些犹豫了,每夜那鲜活的梦,小米的童言无忌、还有婆婆的警告,难道我遇到了传说中的凶宅,想到这些我推门的手不禁有些颤抖。
突然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啊”的一声,手里的东西撒了一地。
“对不起,吓着你了。”
我惊慌的转身,看到那个来送钥匙的男人一脸歉意地站在身后,尴尬的笑笑说:“没关系,是我刚才想事情太入神了。”
我倒了一杯水递给他,问:“您来有什么事情吗?”
“没有,只是过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对了,我叫叶枫。”他友好地对我笑。
他说他叫枫,我细细的打量眼前的人,白色衬衣,有些消瘦的身材,干净乌黑的短发,只是脸色有些苍白,靠近了才发现他身上有淡淡的来苏水味道。
“你是医生吗?”我问。
他愣了一下,笑着说:“你很细心嘛。”
我打开窗户倚在旁边看着夜空淡淡的问:“这个房子以前一定发生过什么吧?老房子不都是有故事的吗。”
“真遗憾,这里没发生过什么。”叶枫的声音沉了下来。
我感觉到他的变化,换个话题问:“小米那孩子很可爱,他们家只有他跟他奶奶两个人吗?”
“嗯,他奶奶是我们这一带的神婆,她到处根人家说小米有阴阳眼,弄得这里的孩子都不敢和小米讲话,真是一对奇怪的祖孙。”他似乎不太喜欢这对祖孙。
送走了叶枫,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安静的只剩下我一个人的呼吸。我坐在床角怀里紧紧抱着枕头,回想着叶枫说过的话,小米真的有阴阳眼吗?我真的不是这里唯一的房客吗·?我突然觉得脊背发凉。我下床走到窗户旁,在我伸手关窗的一瞬间我看到月光下站着一个女人,我猛抽了一口气,那是怎样一张脸啊,象皮肉被烧焦后整个剥了下来露出新肉的颜色,此时那张狰狞的脸孔正用一种研究的目光盯着我,我双脚一软跌坐在地上大口的喘气,刚才的惊吓差点让我忘记了呼吸。
我身体抖得像癫痫病人一样的爬上窗户往外看,地上已经空白一片。
我把门窗紧闭整个人缩在被子里,看来今夜注定无法入眠了。
一大早,我便一路打听找到小米的家,也顾不得路人仿佛都用一种同情的目光看着我。
在一处有些破败的门前,我停住脚步,应该就是这里了。
我轻轻推开门,屋子里没有一丝多余的光线。
“有人吗?” 我嘘声问道。
角落里传来一阵咳嗽声,“你来了,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婆婆,我想跟你打听些事情。”我巡声走到婆婆的床前坐下,黑暗里看不清那双眼睛我的感觉反而好一些。
“你是想问那房子的事情吧。”婆婆的声音比上次温和了许多。
“恩。”
“那所房子的主人是一对双胞胎的姐弟,你应该已经见过弟弟了,他们也是一对命苦的孩子,父母早亡,两个孩子相依为命,感情好的就像是一个人一样,连名字都是一样的,一个枫叶的枫,一个风雨的风,姐姐天生一副好嗓子,从小学戏,是我们镇上的小剧团的台柱子,小枫就在小镇上开了个小诊所,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婆婆停了下来,慢慢的挪到床边:“有一天,从外面来了一个姑娘租下了你住的那所房子,从此姐弟两个的日子就不太平了。”
“发生了什么?”
“那个女孩子来了没多久就迷上小枫,大城市来的女孩子开放的很,整天跑到小枫的诊所里缠着他,都说女追男来隔层纱,可是小枫那孩子却一点也不领情,照样对人家冷若冰霜。就这样拖了好几个月,有一天那个女孩子不知怎么的就跑到了小枫家里,手里拎了硫酸说要是不说清楚为什么不喜欢她就要毁自己的容,那天正好他们姐弟都在,撕扯之间硫酸就泼到了姐姐的脸上身上,唉——”
“然后呢?”我追问着。
“俊俏的一个姑娘就这么——,她再也不能登台了。”婆婆满是惋惜的说。
“那女个城里来的女孩子呢?”
“不知道,从那天以后就没再见过她。”
“小风姐姐真可怜,怪不得,那她现在……”原来我那天以为见了鬼应该就是她了。
“没有现在,她自杀了。”
一个晴天霹雳惊得我脑子里一片混乱,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就呆呆地愣在那里。
“那房子风水不好,你还是不要住在那里了。”一双形如枯槁的手突然握住了我的右手摸索着,“你的八字太轻了,会……”
“会撞鬼吗?”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能平静的吐出那几个字。
婆婆突然笑了,“你相信这世上有鬼吗?”
我失魂落魄的回到家,心理不停的思量着我是不是应该离开这,可是离开了我又能去哪里呢。回家吗?然后违心的跟旭说恭喜,看着他们幸福甜蜜我却要偷偷躲起来舔伤口。想着想着眼眶不禁湿热起来。
突然一根冰凉的手指划过我的脸,我抬起头,小枫正用一种迷离的眼神凝视着我,他俯下身子,冰凉的舌尖舔食着我的眼泪,然后是耳垂,慢慢的点燃一小股火焰顺着滑过脖子蔓延到嘴唇,一条滑滑软软的舌头顺着我的喉咙延续下去直到我的五脏六腑,带着腐肉的气息,眼前干净的面孔已经变得腐烂不堪,焦黑的皮肉一块一块的翘起来。
“啊——”我惊叫着从床上坐起来,额头已经冷汗淋漓。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我觉得胃里有东西在蠢蠢欲动,随时都有喷发的可能,我飞快的冲进厕所,大口大口的吐出我胃里所有的东西,直到吐出绿色的胆汁为止。
我无力的瘫软在床上,枕头边的手机黑暗里发出淡蓝色的光芒,诡异无比。
手机显示12点40分,老人们都说12点到3点之间正是鬼魅的活动时间。在住进这里之前,我一直是个信仰坚定的无神论者,虽然我并不否认有超自然的力量存在,但无论怎样离奇都是可以找到一种合理的解释的,而现在我完全混乱了,象一个没有见识的女人一样,被恐惧淹没完全乱了方寸。
我打开所有的灯,睁着眼进行一场徒劳的对抗。
只要我不睡,那诡异的梦变不能伤害到我。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困意象涨潮的水一波一波的袭来。
“吱牛……吱牛……”房门外传来脚踩在木质楼梯上的声音,一步一步靠近。
“谁?!”我猛然间清醒过来。
外面一片静谧,只有我的声音穿过房间消失在黑暗的尽头。
刚才那清晰的脚步声绝对不是我的幻觉,四周的温度也因为我的恐惧而迅速的下降者,引得我一阵一阵的战栗。
我清楚的听见远处传来鸡啼声,打开窗户,火红的太阳已经露出大半个脸,我这一生从来没有这么渴望日出过。
我要离开。
我收拾好东西,拿着手机我有些犹豫,要不要通知房东,是通知活着的房东还是死了的呢。
我无奈的苦笑,这真是个可笑的问题。这让我想起了很久以前听过的一段相声。
犹豫再三,我还是拨通了那个号码。
“喂,我是叶风,请问你哪位?”还是那个柔美的女声,象是从机器里挤出来的声音,生硬而冰冷。
我“啊——”的一声把电话丢在地上,拿起背包冲到门口。
“怎么,你要离开吗?”叶枫目光犀利的杵在门口,
“我……我……”我仿佛做了亏心事一样向后退。
忽然一股熟悉的味道飘过来,我失去了知觉。
吃力的抬起眼皮,手脚传来的痛感让我混混的大脑一下子清醒了。
一股刺鼻的福尔马林味道让我想到了医学院的解剖室,我的眼睛慢慢适应了这里的光线,这间屋子的格局和我住的很像,我被绑在一把椅子上,我迅速的分析眼前的状况,仍然理不出头绪。我突然觉得我在被人注视着。我努力挪动椅子转过身,我见到了我这辈子都难以忘记的画面。我在月光下见过的烂脸孔的女人正站在我的身后,用她空洞的眼神死死的盯着我,我的心剧烈的跳动着,此时的我已经忘记了尖叫。
她被泡在一个巨大的玻璃容器里,长发像水草一样飘舞着,我赞美过的好声音就是从那张破碎的嘴里发出的吗?我仿佛看见她的嘴一张一合,一串串气泡混合着脓血碎肉往上浮。一阵干呕,我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到底是因为恐惧还是胃里的痉挛我已经分不清了。
“啊……”一个完美的甩腔韵味十足。大红的戏袍,风流的身段,一个扮相娇媚的杨贵妃巧捏着兰花指来到我的跟前,但现在的我已经看不出任何的美感,反倒觉得鬼气森森。
“你……是谁。”叶风明明被泡在福尔马林里,那眼前是她的魂吗?
“我是叶枫,也是叶风,我们本来就是一体的。”叶枫细着嗓音,完全是一副女人的姿态。
“你疯了吗?赶快放开我!”我用尖叫来掩饰着自己的恐惧。
“简宁,你不是很喜欢我吗?你不是很想跟我在一起吗?”叶枫走过来用他冰凉的手扼住我的脖子。
“我不是简宁,你看……看清楚,你放开我……我……”我几乎快要窒息了。
叶枫松开手,转过头,透过玻璃容器的壁爱惜的抚摸着那张碎脸,幽幽的说:“风,我都说过了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是爱你的,你怎么舍得丢下我一个人呢?我们从出生就没有分开过的,不是吗?”
叶枫突然转过身抓住我的胳膊,歇斯底里的吼叫道:“都是你,你为什么这么阴魂不散,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们,为什么?!”我的身体像一片树叶一样在他的手里猛烈的摇晃着,我连喊叫声也发不出了,慢慢的我眼前开始模糊。
“姐姐,姐姐醒醒……”
我睁开眼,看见小米可爱的笑脸,环视四周原来我竟然躺在自己的床上,难道刚才那只是一场噩梦吗?
“哎呦!”我挣扎着做起来却扯得手腕处生疼,青紫的瘀痕明明白白的告诉我刚才那可怕的一幕不是梦。
“你醒了。”小米奶奶摸索着走到我的床边。
“叶枫他疯了,告诉其他人,不是,赶快报警吧……我……他差点杀了我!’”我紧张的抓住婆婆的手,急于告诉他我的遭遇。
“我都知道了。”
婆婆完全没有我想象中的惊讶,她好像老早就知道似的,就连小米也只是沉默的看着我。
“是我从叶枫那把你带出来的,叶枫他现在已经平静下来了,所以别害怕了。”
“可是……”
“只要你离开,一切就会恢复原样,他依然会是那个和蔼的小叶医生,尽心为小镇上的每一个人看病。”
“他很危险!”
“他不会伤害镇上的任何一个人,我会好好看着他,那所房子再也不会有人住进去了。只要你离开。”婆婆伸出手摸着我的脸颊幽幽的说:“你们实在很像,太像了。”
“最后一个问题,那个叫简宁的女孩子真的离开镇子了吗?”
婆婆冷冷的笑了:“她永远也离不开这里了。你们一起住了这么多天,难道都没有感觉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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