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何方

【一】

秋在一所中学教书，恋上了当地的一个姑娘，正当他认为两情相悦准备谈婚论嫁的时候，女方突然提出分手，压力来自于她的家庭。秋见过她的准老丈人，尖嘴猴腮的，自恃在行政上混了几年，很有些瞧不起教书的，见到他从来没有好脸色。他对她说：“这娃就是读了一肚子破书而已，跟着他能有什么前途。”

秋明知道他们不可能在一起，可又心有不甘——毕竟这是他的初恋。他给她写了一封长达万言的信，约她出来谈谈。在经常约会的铁路桥上，他与她见了最后一面。她说很小的时候，就在他们的羽翼下长大，她已经习惯了让他们设计自己的未来。她说她不忍心违拗他们的意愿，更受不了他们整天的唠叨……

秋无言了，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她出嫁了——男方家里听说很有钱。

秋把满腔热情都投入到工作中去，他想忘掉那段刻骨铭心的伤痛。但是几乎不可能，因为有另外一种痛时时地吞噬着他的神经。

校长给他介绍了自己的一个亲戚，他听人说品行很差，推说家里有事回去了，连面都没去见。后来就有人经常给他穿小鞋。尽管秋工作非常努力，总有人善于吹毛求疵。秋在学校呆的很无趣，一年以后主动辞职了。

秋不知道，中国的教育怎么变成这样子了，你不仅要干好本职工作，你还要学会去奉承去巴结。有的地方还实行聘任制，老师们都拼命的走门子，拉关系。所谓的聘任，到后来真正落聘的不过是一些老实的，不善交际的——有背景的一个也不曾动。

看着村子里自己的同学，一个个靠外出打工都富了起来，而自己家里却负债累累，秋真怀疑自己走错了路。原来所谓“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也处在这个社会的最底层。社会上的人讥诮教师起的比鸡还早，干得比驴还累，收入比捡垃圾的还少。姑娘们嫌弃他们没有地位，挣不来钱，找对象一听说是教师，马上说拜拜。

有时，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路，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啊！

【二】

秋曾经读过一篇文章，写的是在一个在新疆某个的教师。由于大家住的比较分散，又没有固定的校舍，他只有每天骑着马，把同学们吆喝在一起，在某个地方聚拢，学习半天后，又一个个把这些学生送回去。他被孩子和牧民们奉为天使。草原牧歌一般生动的故事深深地打动了秋，那时他就要立志要当一名教师，遥远的北疆在他眼中是一片天堂。

碰巧有个在新疆同学，给他联系好了一个学校，待遇比这边高得多。朋友开玩笑说赶紧来哟，这边的维吾尔族姑娘能歌善舞，热情奔放……秋征求父母意见，他们没有异议。他们知道，这是个讲人情靠关系的社会，因为缺少背景又没有钱去打点，本该分到县城的儿子却被塞到了一个偏僻的山沟里。父母感觉挺对不住儿子，他们抹了一番眼泪之后，说：“儿子，去吧，只要你活得开心……”

秋怀着满腔悲愤和一身伤痛登上了开往新疆的列车。他要逃离这片生养他的土地，去往那陌生的远方。

火车缓缓开动了，秋看着车外缓缓流动的物体，仿佛穿梭于时空隧道。他看到小时候，母亲把他背在背上辛勤地劳作，他看到父亲在建筑工地上挥汗如雨。他看见了父亲手把手的教自己写字，母亲在旁边轻轻的为他扇着蒲扇。父亲教导他，要做一个正直的人，身正不怕影斜，只要自己行，咱用不着去巴结哪个。母亲说：“秋娃好好学，将来跳出农门，两手不沾泥，不用像我们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挣这几个可怜巴巴的钱。”可自己自打工作后，一个月就拿那五六百块钱，又忙着谈对象，根本无暇顾及到家里，有时还得靠父母给零花钱……

秋不觉泪流满面，默默地说：“爹娘，孩儿不孝，等我挣了钱再回来孝敬你们吧。”

【三】

火车出了陕西，行驶在空旷的陇原上。两边坚硬的黄土如石壁兀立，看不到青山绿水，看不到大树参天，只有几茎小草顽强地扬起脑袋。秋的心里也渐渐凄凉起来，大有“西出阳关无故人”的后怕。

行了不知多久，眼前地势平阔，但见大地凭空被剖为两半，一条大河在黄土形成的峡谷中缓缓奔流，有人说，那就是黄河。秋第一次见到黄河。在书里，在梦里，对这号称母亲河——中华民族血脉——世界第三长河的大河，不知神往过多少回。可再要看时，却已经不见了。前方不远就是兰州了，这是去往西北的通衢要塞。列车广播播报着兰州的名胜古迹，风俗小吃，和换乘车次……列车在兰州站停下来了。

秋突然萌生出一个愿望，他要去亲自感受一下黄河，这个愿望越来越强烈。秋下了车，打的直奔黄河边。但见河边绿柳成荫，营造出几分塞外春光。河边人流如织，商贩叫卖声不绝。有在河边戏水的，有放风筝的。方言俚语，呱噪连连。秋无心细观，急切的去看那黄河，但见大江一线连天，浊水奔流直到眼前，一股浓郁的泥土气息直冲鼻翼。这就是真正的黄河吗？秋睁大眼睛，放眼望去，但见一江浊水滚滚流向远方——这与他梦里的想象大相径庭。

秋走近前去，弯下腰，想用手掬起一捧水来。“小心！”背后一声娇呼，吓了他一跳。回头看时，但见柳荫下河堤边立着一个姑娘，笑颜如花，眼中满是关切。秋大惑不解，姑娘又开口了：“你别看波澜不兴的，黄河水很深的。”说罢，捡起一块石头，朝秋前面一扔。“扑通”一声，水花溅起老高。秋心下骇然，连忙道谢。姑娘说：“没什么，第一次到兰州来吧！”秋点头说是。

听姑娘的口音似曾相识，秋与她攀谈起来。原来姑娘叫雨，和他居然来自同一个地方。她们一家在这个城市已经居住了很长时间了——可乡音依然难改。老乡见老乡，秋的心里涌起一阵激动。“如果不介意，我可以为你免费当导游。”雨热情地说。“那太好了，我求之不得。”

他随着姑娘的引导沿河而行，看过了三十里黄河风情线，黄河母亲、西游记群雕像，来到了中山桥。姑娘说来照张像吧，边上照相的老板赶紧挎着相机走了过来。雨整一整太阳帽，把身子往秋身上靠一靠，秋感觉到身上触电一样，浑身麻酥酥的。照相的说：“后边的先生靠近一点呀，放自然一些。”“咔嚓！”照相机一声响，留下了一个永恒的剪影——姑娘侧着半边脸，紧紧地偎依着秋，像惹人怜爱的小鸟一般，脸上洋溢着一股柔媚和幸福。——他们背后是巍峨的白塔山，庄严的黄河大铁桥，和奔流不息的黄河。秋与她争着付那十元钱，最后还是姑娘抢了先。拿着照片，姑娘轻轻叹息一声，秋问：“怎么？照的不好么？”姑娘说：“不是。”秋再三追问，姑娘笑道：“好是好，可惜你不是我男朋友。”

雨说她想回老家去了。这么多年在外东奔西走，颠沛流离，她感觉很累，想寻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平平淡淡地生活。他今天要把所有好玩的地方再玩一遍。

“城市里不好么？为什么要回去？”“我自小都在那儿长大，已经习惯了那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离家乡越久就越想念它。”秋愕然了。雨说：“一个人只要有能力，就好比这陇原上的小草，在哪儿都能够生存。像这样漂匆簧问笔歉鼍⊥罚俊?　

【四】

秋不禁沉默了。看前面不远处有撑羊皮筏子的，雨说：“黄河漂流——我们去看看吧。”岸边立着五六个筏子工，一看来了生意，都兴奋起来。秋却径直走向一个老人跟前。老筏工惊喜万分，连忙把手中的烟袋锅磕熄，别在腰间，把皮筏子放下水，雨和他讲定价钱，一百块钱一个来回。

秋帮雨穿好救生衣，坐在羊皮筏子上。老人说：“年轻人，不要怕，很安全的。”老人一左一右，交替划着桨。筏子溯流而上，缓缓前行。雨问：“大爷，黄河都是浑的吗？”“不呀，黄河发源于巴颜喀拉山，在青海境内就是清的，只是因为沿途植被破坏严重，水土大量流失这才变成这个样子。”秋说：“九曲黄河万里沙，这话是真的吗？”“呵呵，”老人笑道：“哪真有那么严重呢，往些年我们沿途的老百姓就靠这黄河水生存呢。你打回去后，放上三天就澄清了。”

“大爷你干这个有多少年了？”“有三十个年头了。”老人说。“那你今年多大年纪？”雨很好奇，连连发问。“马上六十了——翻年就是一个甲子呀。”

秋不禁心中一震，他和父亲同龄呀。看着老筏工被岁月煎熬得花白的头发，被风雨打磨的黝黑的皮肤，秋眼睛热热的。他的眼前又浮现出父母披星戴月在地里忙碌的身影。父亲幸苦操劳一生，日渐衰老，母亲身体一直也不好。难道自己真要把不可知的前途交给这任意的漂泊吗？古人云：“父母在，不远游”，自己毅然决然的远走，前面真的有灿烂阳光吗？

远处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摇摇晃晃地坠了下来，跌落在前面，很快被水流吞噬。秋看着那只纸做的燕子消失的无踪无影，对着一江浑水发愣。

后边有只汽艇追了上来，呼啸而过，溅起一片水花。老人指着开快艇的小伙子说：“喏，那就是我儿子。”

老人停住桨，让垡子顺水漂流。老人长叹一声，吟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忧者自忧，劳者自劳。顺水推舟易，逆水行船难，人生多无常，看我随波逐流……”

【五】

秋突然决定终止他的西行计划，他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我的秋儿，你在外边还好么？”电话那边的母亲泣不成声。“妈，我很好。我要回来了。”“回来好，回来好！你一走，我和你爸连觉都睡不安稳。”母亲异常激动。“赶紧回来吧，我让你爸到车站来接你。”“不用接了，”秋瞅着身边的雨说：“我们两个人……”

年底，秋调进了县城，雨的亲戚帮他直接找到了局长，一切都帮他打点妥了。他们准备结婚了。

“妈妈的，什么理想，什么奋斗，只要有钱，统统搞定。”秋志得意满地说。

本文已被编辑[燎原百击]于2007-12-20　18:32:05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