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好久没有看过花开了,却终于有一天见到了花落的样子。猛然间感到,夏天已经渐渐消失掉,氤氲在某块玻璃的小角处,成了秋日的一块挥之不去的早霜。
我听到前排女生悠然地读过一句话,速度正如我过得不紧不慢的日子:“幸福花开的声音明亮地擦燃了我青春的火焰……”
我听着听着就不由自主地趴在了课桌上,突然感到很困,于是摘下眼镜,慢慢睡去……
耳朵鸣鸣地叫着,教室里一片嘈杂,眯起眼睛的时候看见一个人,凌玲。看了好久之后突然很想笑,于是坐起来戴上眼镜对她说:“我看见一个人,目光呆滞,两腮鼓动,正精神恍惚地看着远方。”
她笑了。阳光般明媚。
她说,她特郁闷,因为一个一直追求她的男生。那男生一直等了她三年,而她对他却没有一丁点儿感觉,甚至可用陌生二字形容,男生见追不到她便发短信说她清高。于是她就特郁闷,特烦。
听她讲完后我没有发表任何评论,只是又重新摘了眼镜趴了下去。
依然很困,却怎么也睡不着。
(二)
或许,有时候文字是种很好的疗伤药。
无聊和可怜,即是一种伤。
对于我来说,自习课与文字是等同的,都能让我沉沉地睡下去,而文字,可以让我睡得更酣。
我常常游离在文字之中,而游离并不是我主要的生存状态,我主要的生存状态是蛰伏。
突然有那么一天文字变成了水,而我变成了鱼,于是水对鱼说,我能感应到你苦涩的眼泪,因为你活在我心里。鱼对水说,别吵,让我睡会儿……
骤然间仰望起苍穹,一种莫名的感觉刺痛了我的每一寸皮肤。
乌云。滚滚闷雷之上的闪电锋利如久经磨砺的兵刃。枯涩的长河哽咽在龟裂的大地上,蜷缩成一团华丽却恐怖的梦魇,最终融化成一滴一滴的死水,与绵长的雨水同时落下,瞬间砸碎了大地上那些最古老的尘埃。
眼前骤然张起一张大网,网洞如此疏散却仍令我无法喘息。我拼命想逃脱,却发现自己竟是一只干涸水潭中的卑微的小鱼!现实的水域远远比想象的要小,无法估量的伤痛远远比五光十色的梦境要大要真实。
纷繁的世间到底有多少个花开花落需要承载多少个怅然若失的日子?
这个被我硬生生扯进我的文字里的梦境倘若只是梦境,也不会有它存在的意义了,它就像散落在竹林里的碎裂的阳光,如此斑驳却感觉那么的华丽,像轮回在时间里的风铃声响,处处透着一种禅机,隐藏在冥冥之中,让所有虔诚的教徒顶礼膜拜,最后封印成一个大大的回旋的圆。
大兵就常说,我们其实就在一个封闭的圆中相顾而望,亦哭亦笑,却永远也看不清对方真实的脸,而仅仅看见一团,模糊不定的冰凉的影子,和一颗被空寂灼烧得发烫的灵魂。
我说大兵你真行,将来肯定是一诗人或者哲人什么的。他说你拉倒吧你,海子是卧轨自杀的,顾城用斧头砍死了自己的妻儿,然后又砍死了自己,我才没那勇气去当诗人呢!末了他还爆了句粗口:靠,这年头,当诗人都比他妈当流氓还需要勇气!
突然明白,原来有时候,花落并不意味着来年的花开,而是意味着永久的枯竭。
不知道脑子里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么多稀奇古怪的的东西,回头想去捕捉的时候,却是一阵阵的迷茫。突然想起黑皮的一句至理名言:你迷茫,证明你有思想;可你一直迷茫,就白有思想了。于是我坐直了身子,为自己有思想而自豪一回。
大兵和黑皮是我进班以后认识的第一批人。这个萎靡的夏季让破得连台电扇的教室愈显恐怖。大兵说这混帐教室怎么越来越像战争年代的集中营了呢?而我和黑皮则一口咬定说,不是像,是根本就是!
于是我们阴谋策划着到教室外面凉快凉快。可不凉快倒好,一凉快我们登时就上了瘾,以至于最后我们仨竟合计着上课时间也在外面凉快,后来这想法不知道怎么就传到了老班的耳朵里,果然老班对我们这件事表现出了大力支持的态度,接着就让我们仨在教室外整整凉快了一天!而这一整天,我们仨也都没闲着,一边把老班的祖宗十八代一个一个拉出来集体问候了一遍,一边猛喷,以此来发展我们之间的兄弟情,于是,在这一天里我们的感情突飞猛进,其中要数大兵最为积极,一度曾有歃血为盟的冲动。他这疯狂举动最后还是被保持理智的我和黑皮给劝阻了,毕竟这年代让我喝几个人的血确实有些难度,况且还是没消过毒的非绿色产品,不健康。
(三)
冥冥之间耳畔又响起前排女生的那句话:“幸福花开的声音明亮地擦燃了我青春的火焰……”
其实,一直不敢告诉凌玲,还有一个人也在等她,而且也是三年,只是不知道,她会不会也很烦。
其实我和陵玲在高一时就在一个班了,只不过高二时不幸分开了,没想到到了高三我们又分到了一个班。这就像我们在一个圆上相背而行,而终究会在某一个地点相遇。我宁愿天真地去相信,这就是缘分。
(四)
十七岁的少年,情窦初开纯熟正常。于是开始像高一时那样常常趁看黑板时朝她的方向投去一缕缕灼人的目光,然后每次一等她稍有动静就别过脸去,生怕被她看出点什么似的。而当她离开走动时,我又不失时机地看她那瘦小的身影和被风撩起的黑发,以此来疗我心底的伤。而其实更多的时候我是极其感伤和矛盾的,心里隐隐有一股折磨自己的冲动,无法控制,以至于那段时间我曾一度在操场上驰骋到很晚,直到累得双腿抽筋而麻木,那段时间,我觉得青春是疼痛的,而且这疼痛就像这抽筋,毫无止境却又欲罢不能。
在我极度低迷时,黑皮却是春光满面的的。黑皮经过不懈的实施他的恋爱计划,终于追上了据说是校花的伊小曼。可我和大兵却都怎么看怎么觉得黑皮这“不懈努力”是用大把大把的银子给砸出来的。但黑皮却坚持说是自己的真诚和深情感动了了她。为此我们三兄弟还查点闹得不愉快。我说大兵算了,自古就有情人眼里出西施一说,爱情的魔力从来都是这么伟大。
接下来的两个月里黑皮就像是泡在蜜缸里的黑熊,成天早出晚归,连课上都很难见到他的身影。俗话说,情场得意,考场失意。这真是一条真理。黑皮接下来的成绩下滑速度与他的经济下滑速度基本成正比。
(五)
不知不觉,我们已从夏天的末端一下子扎进了深秋。秋风一卷,黄叶满地都是。萧瑟得就像我一如既往的心情。凌玲的黑发已经随着秋风卷了起来,更显俏丽。同样地,她也还是时常两腮鼓动目光呆滞地看着远方,只是我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更不敢去问,也许,喜欢一个人比做一个诗人还需要勇气吧。
那天,大兵还在语文老头的课上和周公聊天喝咖啡,我则在漫无目的地看天,有时仍习惯性地瞟一眼凌玲的侧脸。这时手机进来一条短信,是黑皮的。他说他失恋了,小曼被一个叫马刚的混混给抢走了。我忙叫醒大兵,我说大兵出事了,黑皮的老婆被人抢走了。大兵耷拉着眼皮似睡非睡地说,抢就抢了呗,反正人家伊小曼爱的又不是黑皮的人,这种人,不要也罢。我说大兵这就是你不对了,虽然人家伊小曼看中的是黑皮的钱,但好歹被人抢走老婆是件很丢脸的事儿,你想黑皮现在该多难受啊。大兵听后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几个月了,整整憋屈了几个月了,终于能活动活动筋骨了。于是接着,我、大兵和黑皮一起找到了那个叫马刚的恶棍理论,结果没说几句黑皮就先忍不住动了手,没办法,我和大兵也只能帮衬着。可人家马刚倒也不含糊,一个电话叫来了十几个人,结果,结果可想而知,我们仨兄弟被摁在一起好好“招待”了一顿。
后来学校追究,马刚这混帐通过种种关系把责任统统推给了黑皮。我和大兵知道了都异常愤怒,摩掌擦拳要找马刚这王八羔子决一死战。而当时正躺在床上疗养的黑皮却安静了下来:“算了吧,不要再惹事啦,退学就退学,本大爷还不稀罕呢!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伊小曼根本不在意我对她的感情,可咱不是想在这个即将过完的青春期感受一下恋爱的滋味吗?人家都说,成年前没谈过一场恋爱的人的人生不算一个完整的人生。今天,咱哥们儿,值啦!”我越听心里越难受,突然有种哭的冲动,我很纳闷今天黑皮这厮怎么突然玩起了煽情了呢。转头看大兵,没出息的,已经开始抹眼泪了!
黑皮走的前一晚,我们喝了很都酒。虽然已经是深深的秋季,但我们几个人围在一起仍能把啤酒喝得汗流满面,或者,更应该是,泪流满面。十七岁的我们第一次灌了那么多酒却怎么喝都感觉不到醉,十七岁的我们第一次面对这么真切这么残忍的离别。那晚很多人哭了很多人笑了很多人哭了笑了笑了哭了最后还是走远了。醉意中我仿佛听到静谧的深夜里有个孩子在轻轻地唱《那些花儿》,我感觉青春正化成花香弥漫在我们周围。
而就在第二天,我在我的抽屉里收到一首诗,一首我曾经写过的诗——《爱在北京飘雪的味道》:
飘雪
看过雪花飞舞
没看过这样的雪花飞舞
飘飘洒洒
宛若天外飞仙
却似款款雪蝶
旋绕着北京
谱出诱人的旋律
穿透耳畔之际
竟也能绣出缕缕清香!
恍若一场华丽的梦
将如此幸运的我
嵌入了其中
看着满满的一世界
香,雪,海
以为冥冥之中留恋着一种冲动
它要蔓延
蔓延出每个冗长的深洞
等候
等候是不透明却能看得清你眸子的薄冰
等待是掠过你柔软面纱后的风
等待是在冗长的夜
等待是在飘雪的长街
等待,是在
北京最清新的味道
爱在北京
曾经离别的车站下
说过一些朦胧的话
宛似芙蓉海棠
雪一样飘然坠下
好像瓦上之霜
冰凉了你眼泪的温床
眼角,逐渐清晰了
像是你去年写给我的钢笔字迹
铺满了整个雪化云开的西单
是的,西单。你的——
下一站西单
也许有些记忆注定要去遗忘
也许有个人从此注定孤单
也许天空布满了秋色的花瓣
也许——
也许在遗忘之前
会有风替我把你的眼角擦干
失落已久的味道
尘封是漫无目的的封印
揭开了,也不曾意味着什么
只是会在不经意间
闻到一些
古老的清新味道
眼睛是透明的天使
却也是思想的毒药
谁还是谁的谁?
谁面对过去
还仅仅只是浅浅的一笑?
还记得那时我们都还小
小小的手指没有将你抓牢
一转身,我闻到了
爱在北京飘雪的味道
(六)
我问凌玲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她说,是在接到这首诗之前。
我惊了一下,凌玲继续说,你高一时就喜欢我了对不对?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不过我没想到你到了高三时还会这样执著,嗯,这点让我很感动。为了不让你对我绝望,我就只好……呵呵,自投罗网了!
我听了,哈哈大笑起来。我一边回想着她两腮鼓动目光呆滞地看着远方的样子一边说,难道你不嫌我烦吗,我也同样等了你三年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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