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北风,刮得凶猛。鹅毛大雪下了三天,世界白皑皑地通到天边。街道被冻得坚硬溜滑,走在路上,一步步须小心谨慎。汽车装了防滑链。往日自行车的长河,已成了可怜巴巴的小溪。
一位小伙子正想穿越街道,一辆自行车在他面前滑倒了。他俯身去扶自行车。骑车人一骨碌从路旁的雪堆里爬出来,拍拍身上和帽上的雪沫,原来是个女子。
她礼貌地说了声谢谢,然后跨上自行车骑走了。
小伙子穿过街道,走不多远,进了彩印厂的大门。
他叫吴欢,是这个厂的机修工,不高的个儿,实墩墩的身材,走路一步一顿,从容放松。
这本是一件微末小事,两人素不相识,未放在心上,可偏偏让后面上来的同厂工友看到了,而且还认出女子也是本厂职工,于是就生出下面的事端来。
吃午饭的时候,熟悉吴欢的工友都知道了这件事。大家围着吴欢,开始一阵阵拿他作乐。吴欢是个厚道人,不善言辞,并不认为工友们此时心存恶意,无非是无聊中寻点开心。工友们不因他不回嘴反击而逐渐收敛,而是越说越起劲,内中的因素除了吴欢好玩,也来自那个女子。
她在厂里是很引人注目的女孩,首先是她漂亮,高傲,其次是她已经是暗暗传言着的桃色新闻中女主角。她叫金琴,24岁,毕业于高职学院,在本厂技术科工作。这个时候,她也从办公室里下楼到食堂里来用餐了。眼尖的工友一下就看到了进门的她。
“金琴来了。”有人低声急促地说了一声。
“叫她过来。”有人想过过恶作剧的开心。
金琴买好了饭菜。
有人低下头叫:“金琴。”
金琴朝这儿瞧,有人朝她招招手。她端着碗向工友们走了过来。她叫不出这些工人的姓名,但对其中的一二个老师傅是面熟的。
年轻的缩了头,年长的只得出来收拾残局:“姑娘儿,请坐请坐。”
金琴看大家都望着自己笑,心里有了几分警惕,问:“有事吗?”金琴不习惯与这些人打交道,站在桌边,瞧着其中认识的老师傅。
工人们先是找工作的事儿敷衍一下,待她在旁边空桌上坐下后,就有人开言道:“今天路真滑,你摔了一跌,厂门口的地方。”
金琴点点头。
“还有个人帮你扶起了自行车。”
“好像你摔得很重,爬不起来,有人扶你起来的。”
“这是没有。”语言正经的人订正,又说:“你要好好谢谢他。”
金琴谨慎有分寸地说:“这是很正常的。路上,互不相识。”
工友们异口同声道:“你看看他是谁。”一齐把手指向吴欢。
金琴这才明白,原来是同厂的青年工人。
有人说:“介绍一下,他叫吴欢。你总要好好谢谢他喽。”
金琴哑然失笑,对吴欢点点头道:“谢谢。”
“就一句话,两个字?”别有用心的人问。
金琴不吭声。她明白再往下就没好听的了,工人们的眼里分明是在跟自己取乐,没正经,他们喜欢捉弄女工的。
工人们却抓紧了最后的机会取乐:“人家是正宗小伙子,多少结实,味道肯定过瘾。”“这么好的小伙子不找,真当是错失良机。”“可以试试。一方面感谢,一方面过瘾。”
工人的话十分粗鲁暴露。
金琴坐不住了,起身走去。
工人还追着话儿说上去:“别走。吴欢喜欢你,要跟你找对象。”
吴欢非常尴尬,埋怨着工友们:“别寻我开心。人家是姑娘儿,吃不消。她是干部,我根本没有这种意思。”
工友笑:“那你为啥去扶她,趁机奶子上摸一把,存心吃她豆腐。”
吴欢哭笑不是,放下脸儿来道:“今天算了。以后再提起,要发火了。”
工友们数落他玩笑开不起,会翻脸。有的还挖苦道:“人家还瞧不起你呢。你如果是厂长,人家就巴不得让你摸。可惜的是,她一万年都不会给你睡觉的。”
“就是。”吴欢道,“你们少说。使我难看,丢面子。”
“对对对。”工友拍着吴欢的肩慰藉他,“我们吴欢是正宗的。她是什么,虽然漂亮,厂花,不稀奇。别看穷人讨不起老婆,照样。”大家笑。
金琴确实很漂亮。三年前毕业进厂,就引起了厂里人的啧啧叹赞。好多小伙子,包括干部、技术员、工人、大学毕业生,都想去尝试爱情。金琴对他们的殷勤毫不在意,以至于小伙子们都灰心失望,自叹不配。金琴呢,当然也等待着梦寐以求中的白马王子,可偏偏还未碰上。
吴欢,一个从深山野岙里走出来的青年。家中三个哥,一个姐,一个妹,经济困难已是无须多言。他自己这点收入一日三餐已经花得差不多了。一个人生活花费是比较大的,一个月下来,他没多少余下的钱。他年已三十,始终不敢去想结婚的事儿。他对工友们甚至这样说:“反正吴家已经有传种接代的孙子了,我急什么,根本无所谓。”同宿舍的小伙子们,都常谈女人,商量如何找对象。他不参与。闲来无赖,就手捧武侠小说读。这些书看得上了隐,上1号也不放下,废寝忘食。
自从恶作剧后,吴欢觉得对不起金琴,很想有机会向她表示自己的坦荡无私。他们是他们,自己与他们不一样。
有一次,在厂门口面对走来的金琴,他朝她瞧,眼中显然是带着意欲招呼的恳切。但她朝他慌张地一瞥,就低下了头,避开他地横移三步,别转头溜了过去。他意识到,她恨自己,怕自己,好像自己是什么瘟病。为此,他感到心里特别难受。自己又不是要想与她有什么关系,只不过是别人作弄自己,拿自己与她开玩笑,自己也是受害者,竟引起她的误解错怪自己。
可恼的是工友们并不到此罢休,而是变本加厉地说起吴欢来。一点机会遇上,就把吴欢与金琴配对,以此来哄笑取乐。
金琴明确意识到了。在食堂里不敢滞留,遇到工友们总是畏畏缩缩地躲避开去。总有躲避不了时,于是工友们把说得很响的话儿追上去,非得让她听见不可。看她害臊,就格外开心,越说越有趣。吴欢更是窘迫,看到她的身影,就不敢上前,找个借口,避到别处去。
工友们见到金琴,不管吴欢是否在场,仍旧不阴不阳地大声说话,非让她和刚走开去的吴欢都听到不可:
“老吴,看谁来了,别逃啊。”
“小吴,别装一本正经。她心里想死你了,弄弄舒服的。”
就这么闹了一冬。
桃花盛开的时节到了。
这几天,吴欢作中班,整个上午,就坐在宿舍的床上看武侠。入了迷,看着看着,就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他认为,只有能达到这个效果的小说,才是够味儿的,不管它是什么小说。有一个人在窗前逗留,他没去理睬。过了一阵,那个人走进来,并与他打起招呼:“喂,喂。”
吴欢抬起头来,不由吃一惊,愣住了:是金琴。
“小李在不在。”金琴问他。
“哪个小李。”吴欢看她一眼,再不敢面对她了,低下眼皮问。宿舍里有三个小李。
“基建科的李志群。”
“喔。李大学生,他住隔壁。”
“隔壁没人。”
“上班去了吧。厂里没他?”吴欢热心地说,“有事?我转告他。”
金琴也爽快地说:“厂长要我来找他。”
“我转告他,见到他就叫他到厂长办公室去。”吴欢说。
“谢谢你了。”金琴莞尔露笑。
“别客气。”吴欢也十分友好地点头展笑。
“你不出去。”金琴望望窗外,问。看他手中的书又问:“看什么书。”
吴欢憨笑着抬起头,把书的封面给她看,道:“闲来无事,消遣消遣。”
金琴走到床前,站在他身旁,几乎快靠得贴着他身子,他已经感到她身上腹部的热量烘到了自己肉体上。她看清了书名,说:“好看么,借我看看喽。”
“可以。”吴欢与这大美人对话,只感到莫大的荣幸,心里特别高兴,什么都可以答应,说:“你拿去看吧。”
金琴接过书,翻到首页,看内容提要章回目录。一边翻着书,一边带点怨气地轻轻含羞说:“你们那帮工友,怎么会这样,专门拿我寻开心,真让我很难为情。你不好去说说他们吗,快别这样了。我太难堪了。”她带着乞求帮助的眼神和口吻。
吴欢叹口气,解释道:“你越是怕,难为情,他们越开心。爽快不去理睬,他们也没味儿了。”
“就是说呀。”金琴道,“是不是你跟他们说的,我和你在找对象。”
吴欢连连摇手说冤枉,并作解释,说完了,如释重负。看金琴认真带笑地听着,觉得她是个开朗温和讲理的姑娘,也好客地请她坐。
她说,办公室里老是坐,站着舒服,接着,扭着身子说:“就是真找对象,也不用这么说我们。而且说出来的话,真当……”她摇头,“都赤luo裸的,我都说不出口。”
吴欢傻笑。
金琴想想也好笑,跟着不好意思地扭搭而笑。她靠在了窗前的桌上,笑音未断,说:“想起来又好笑,又好气。不过我也不认为他们有恶意。”
吴欢连声说:“对,对。”
她再翻下书,问他:“你觉得怎样。”
吴欢无可奈何:“有啥办法。他们就是这样,喜欢寻开心。”
她撒娇地再次恳求:“你一定要去跟他们说说,不要再这么说我们了。就说是我求求他们了。”
吴欢不由好笑地出声。她的样儿很可爱,一副小女孩的天真稚嫩,显得很软弱,好像非常需要有力的保护。
金琴跟着他咯咯笑着,说:“真的。我求求他们拜拜他们,叫他们别说了。我受不了啦。”说着,双手作一个合什。
“好的。”吴欢道,“我叫他们不要来说你。”
金琴满意地微笑,含羞说:“本来我早就想谢你。他们一说,我就不敢了。现在,谢你还不迟吧。”说着她把书合拢,将书轻轻地放到吴欢的手上。
吴欢迟疑地接过,看到书中夹着一张电影票,半张露出在外面,不敢相信地抬头来瞧金琴。
金琴羞涩地垂下眼帘,迅速地说了句:“别迟到。”然后转身跑了出去。
吴欢高兴得几近窒息,以为是在做梦,拍拍自己的脑门,一下子从床上蹦起来,歪着头呆想:这是什么意思,是谢,是爱情?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不可能会是爱情。她怎么会爱上自己?爱情真的是那么奇妙吗?
厂休日之夜,吴欢赶到电影院,见她早坐在了座位上,就走了过去,在她旁边的位子上坐下来。
“你来了。”她说。
“你比我早。”吴欢说。
“嗯。”金琴轻声说,“我在等你,想你不会不来吧。”
“肯定来。”吴欢真有点飘飘然,受宠若惊。
灯黑了。
吴欢心不在焉地看电影。
她的手与他的手碰到了一起。
他动都不敢动一下,舍不得动,生怕惊动了她,觉得好温暖。一会儿,她的手与他的手握在了一起。一阵阵令人激动的电流在他体内流转着,他幸福得不可抑制。
灯亮了,散场了,他无法从座位上起身,因为他觉得很不雅观,它兴奋着,挺得老高。他很焦急。不走是不行的,只得慢慢地站起来,很有点怕别人看出来,丢人现眼。其实人们根本就不注意他的下面,他多虑了。
电影院离吴欢的宿舍不算远,两人回去的路上要经过他的宿舍。
吴欢问金琴,是不是到宿舍里去坐坐。
金琴说,我们到公园里去走走。
当走过宿舍前的街道时,金琴问:“宿舍里有人吗?”
吴欢说:“今日休息,我的寝室里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金琴说:“那就到宿舍里去吧。晚上外面冷叟叟地。”她撩起自己的衣襟给吴欢看,“我只穿了件羊毛衫,现在感到很有点冷。”
吴欢点点头:“你是女的。我比你还穿得少。”
金琴道:“你身体好。”
时间已经晚了,宿舍楼很清静。
进了寝室,把门碰上,金琴示意吴欢把窗帘也拉上。两人在吴欢的床上坐下。
金琴望着吴欢沉默不语,吴欢也找不到可口的话排遣。
他突然才想到应该尽点主人之谊,阔步起来,要给她拿点什么,但他除了白开水就没有东西拿得出来给金琴品尝,很过意不去,站在她面前,搓着手,抱歉地说:“今天没准备。”
金琴说,我们就坐着谈谈话儿,也是很好的。
沉默。
她低头扭捏了一阵,告诉吴欢,工友们经常见她就逗,说得她心里忍受不下去了。有时候夜里躺着想,干脆我们真是这样一回事儿,看他们又怎样呢。
吴欢兴奋紧张得一时接不上话儿,真是太好了:我真恨不得亲亲嘴呢。
金琴报怨嗔怪地说:“你真够傻的,为什么不说话。”
吴欢憨实地笑着,说:“那是可以的。”
金琴拉吴欢紧挨着自己。
吴欢一只手牵护住了她的肩。
她的头轻柔地依靠在吴欢的胸前。
吴欢虽然口呐,可心里清楚得很:她对自己有情,开始谈恋爱了。如何谈恋爱虽没经历过,但听工友介绍传授已是耳朵都起了茧,这方面的书也看过,心里的yu火早已熊熊燃烧。他开始实施他的步骤。首先把两片脸颊贴在一起。金琴很温顺。他就大胆了,把手伸向她的胸前摩挲。金琴没反应。他又解开了她的几只扣子,遇到绒线衣。接着手就伸进绒线衣,触摸到了她的酥胸。金琴好像陶醉了,身子软绵绵地倒在他的宽厚的怀里。一会儿后,吴欢下了个狠心,克制不住自己,解脱了她的腰带,手探进了她的内裤。
金琴呻吟了一下,柔声说:“小吴,你,我喜欢你。把灯关掉。”然后她就紧紧地抱住了他的粗壮地熊腰,头倒在了他的腿上,好像幸福得昏晕了过去。
吴欢此时完全冲动了,因为她的头正搁在他早已是硬邦邦的那根东西上。
他搂抱住她倒在了床上。
吴欢用脚把金琴的裤子蹭到了小腿上。
金琴胆怯不安地扭动着身躯,一条腿脱出了裤管的束缚。
吴欢这时已箭在弦上,势在必发。
金琴感觉到他的下身也已经裸露了,终于意识过来,不安地低声喃语:“小吴,这样不好的。”
“我喜欢你。”吴欢亲切地喘着气低语。
“真喜欢我。”金琴问,“娶我。”
“这还用说。”
“那为什么要这样。”
“喜欢你,爱你。”他自己也觉得说这样的话很别扭。
“我也喜欢你。”金琴紧抱着他含糊地说。
吴欢实在是很笨拙。他的个儿比金琴高不了多少。金琴的手伸到了下面,很坦然地可以护住自己的要点,可她并没这么做,而是帮助着吴欢把他的东西对准了自己的凹陷栽了进去。接下去是她一声声低吟,并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臀部。
两个人都忘却了时间,幸福得沉醉于爱河之中。高[chao]一遍再遍。
金琴苏醒恢复理智的时候,将近凌晨,她哭泣般地苦着脸胆战心惊说:“你怎么睡了我。虽然我们相爱,但如果闯了祸,怎么办。”
吴欢也没好办法,他刚才都没想到过会闯祸的。结婚是极奢望的,但她是不是愿意呢,不可强求的。他无言以对,不知怎么说话了。两人沉默着,他在她身上压着,都像个木头人一样了。
金琴无可奈何地宣布投降:“如果闯了大祸,我只有马上跟你结婚了。”
他喜出望外:“结婚好,也只有这样了。我们结婚吧。”
“可是,来得及吗?”她颤抖着说。
吴欢抚摸着身下美人儿的肉体,很有气魄地说:“我有办法。”
“我怕。”金琴完全失去了主意,“到了这地步,我们还有什么办法,还是快些结婚。我怕出事。我可是不愿去打胎吃苦头的。”
“别怕,别怕。马上结婚,一切有我。”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她紧抱了他,甜甜地低语。
接下去,一面做爱,一面商量那个准备结婚的事。一会儿商量告一段落,两人心情高涨起来,克制不住兴奋,开始了狂热地爱情活动。金琴轻弱地娇喘唏唏,不停地呻吟,扭动着,紧抱着,狂吻着。吴欢强悍得仍然若无其事,没完没了,永无尽兴地重压着她做运动。她抱着他,不住地说:我爱你。
第二天,吴欢上早班。一到班组,就对工友们宣布:准备结婚。
工友们诧异得瞠目结舌。
吴欢兴奋地回答工友们的问话:“承蒙各位帮助,我已经跟美人儿金琴谈妥,下个月正式结婚。”
这个消息马上在厂里传播开来。那些曾经追求过金琴的青年既羡慕又嫉妒,怎么也理解不了美人儿的选择。
工友们询问他的爱情过程。
他自吹自擂地抬高着自己:“我有一套,她逃不脱。”
那些过来人望着他的体魄也相信了,他有一个令女人陶醉的强壮体格。
厂里很快租给他一个婚房,虽是旧平房,很简陋,不过也不小,有近三十个平方。已婚的哥姐妹和父母给他寄来了一万多元,他自己也有一部分存钱。当然还不够。金琴说她有点钱,拿给他三万元。
婚期紧迫,工友们全力以赴帮他。一个星期就把房子装修一新,而且还为他省下一笔可观的费用,当然好些材料都是厂里基建科悄悄拿出来的。
他这么紧迫地办喜事,工友们自然有猜测。他不隐瞒,承认发生过性关系。后来事实也让大家猜着了,金琴的肚子被她睡大了。
于是,大家又从另一方面笑话吴欢,说他平时不声不响,骨子里也不是好人,坏得出蛆,把人家姑娘儿的肚子睡大了,让人家无路可逃,这才讨到了个大美人,的确人不可貌相,吴欢这样老实的人都这么坏,何况人家,看来找对象是要这样先下手为强。
大家因此对他挺服帖,啧啧赞赏他的一套恋爱方法奇妙无比。
在桂子飘香的时候,金琴分娩了,生下个三千克重的可爱小子。
生育后,金琴将有半年的产假。三个月以后,金琴在家就呆不住了,她说要去上班,理由让吴欢惊讶又感动:结婚前,她向别人借了一笔钱。她工作才三年,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存储呢。现在必须还债了。
金琴上班后,叫自己的妹妹金婉来照看孩子,反正她高中毕业还没工作。
吴欢把屋子一分为二,前面是厅堂,给金婉安了张折叠床。家里的活儿是吴欢和金婉料理。厂休日,金琴也不在家,上市效的小印刷厂去做技术指导,挣外快,每月收入不菲。那家小厂与彩印厂有业务上的来往,没有领导上的推荐是难以去这厂挣外快的。吴欢虽然技术不差,但没人给他介绍,他自己也没这样想,自然就没机会去干第二份职业。
厂休天,他与金婉都在家。这天,他就一手操劳孩子和家务,决不让金婉动手。
金婉是个勤快人,无事也不空着,学起了裁缝活。孩子一岁时,她已经能够包揽家里人的所有衣裳活儿。她望着门前巷里川流不息的车辆人流,突然有了生财妙着,首先把主意跟姐夫讲,她想借这临巷的门面开一爿服装加工。
吴欢支持。
转眼又是两年,吴欢的孩子乐乐三岁了。
金婉的服装加工生意不错,一个人忙得活儿干不了。吴欢常帮助干车工活。金琴仍然忙于挣外快,在家的时候不多,以至好多人一直以为金婉是小乐乐的母亲呢。因为大家经常是看到这店里一直是这么三个人,金婉、吴欢,乐乐。这三个人在一起很热闹的,很有情趣的。吴欢金婉一边要忙着揽活做服装,一边要照看小乐,忙得连午饭也懒得做,干脆到对面的小吃店里叫外卖。
有些爱管闲事爱嚼舌头的人就指指戳戳地说他们一些不干净的话,把这些话吹到金琴的耳朵里去:“你趁早把妹妹嫁出去。再呆下去,恐怕要与你老公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了。”
金琴相信吴欢的老实,相信妹妹无邪。
妹妹对姐姐有些怨艾不满,怪姐只知道在外面跑来跑去,丢下家里儿子不管。
吴欢看金婉实在忙,也就出主意说让自己的妹妹来城里帮忙干活儿。
金婉高兴地说:“照付工资,不会亏待她。”
吴欢给妹妹写了信,立即去邮寄。回家来时,见儿子在邻居家玩,就走了过去,听到儿子与邻居小男孩在争论。
吴乐说:“我没见过我爸爸。”
小男孩说:“我是我爸爸生的。”
吴乐说:“我妈说,以后要让我见见爸爸。”
吴欢走了过去。
邻居对吴欢笑道:“瞧你儿子说的。”接着又指吴欢对乐乐问:“这是哪个。”
“我爸爸。”
邻居小男孩伶俐地驳小伙伴乐乐:“你怎么说没见过爸爸。”
吴乐嘟着嘴不服气地连嚷:“妈妈说的,我没见过真的爸爸。爸爸你说,是这样的吧。”
逗得大人们直笑。
吴欢拉走了儿子。
到了家里,儿子还缠着吴欢要讨个是非曲直。
吴欢哭笑不得。晚上,他就对金琴说了这事。金琴仔细听完,也不吭声,翻了个身,管自朝里床睡了。
“是你跟他这么说的?怎么可以这么教育,使他成了笨蛋笑料。”
金琴憋不住了,转过身来说:“是我跟他说过的,就是这么回事。他不是你的。你自己算算日子吧。”
金琴坦率得令他发憷。
第二天在厂里,金琴把一切都告诉了吴欢,最后还不回避地说:“我知道你恨死我了。我们还是可以离婚的,财产都归你。儿子不是你的,你也不会要。只有金婉的店,希望你不要赶她走。我可以叫她付租金。”
吴欢悲怆得不能自持。事实已经铸成,也只有离婚。一个人自由,讨了老婆真苦不过。虽然恨她,但毕竟她还是讲道理的女人,很坦荡。
两个人就此离婚,连金婉都不知道。
金婉生气地问吴欢:姐姐带着小乐乐这几天为何不回家。
吴欢悲哀地说:已经离婚了。他告诉金婉,两人有协议,你仍然可以在这儿占用半间房子做你的服装加工。并歉意地说:“只是委屈了你,不要觉得不方便。”
金婉匆匆地赶到娘家去,气急败坏地责备姐姐的不是,后来争吵起来。
金琴没好气地说:“跟他过日子是没法长久的。一个穷光蛋,一点花头也没有,结婚都是我的钱。现在我一件东西都不拿,够对得起他了。他还可以去找一个比我好的女人。”
金婉一针见血指出:“儿子三岁,你管了几天。吴欢真称得上模范丈夫,你还要嫌他。你看不起工人,当初又何必要嫁给他。”
金琴不耐烦地说:“你不嫌工人?给你介绍的对象何止一只手了,还不是嫌人家工作不理想,没有钱。你与我是半斤八两,别来指责我了。你如果觉得他好,为啥不嫁给他。你要是嫁给他,我不会阻挠。”
金婉被姐姐的话激怒了,骂了句“没良心”,又气又羞地跑了出去。
吴欢离婚后,显得很消沉,整天没精打采。
有工友们来安慰他,有的竟祝贺他,特别喜欢幸灾乐祸一样。
这些工友偷偷地跟吴欢讲了好些有关金琴的佚事新闻,这才使他渐渐恢复了精神状态。她姑娘儿时就不正派,与厂长关系暧昧,还使厂长离了婚。与吴欢结婚后不久就给丈夫戴了绿帽子。凭她的实际技术还不及工人,根本没能力去做技术指导,无非是借个名头,好去跟第三者偷情。厂里人都知道这些事情,唯独瞒着吴欢一人。过去不敢对他说,怕他发疯吃亏,现在离婚了,说说没关系了,所以说离婚是好事,值得恭喜。
工人们还有几句不敢说的话儿:儿子不是他生的,因为不像吴欢而像厂长。
吴欢至此把事情想明白了。为什么厂里很快租给他住房,她为什么有那么多钱拿出来结婚,又如何找得到每月收入不菲的业余职业,这都与厂长有关。离婚半年后,金琴就与厂长结了婚。厂里的很多人都在说:吴欢的儿子像厂长。这些进一步证明了厂里的传言并非虚构。
吴欢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可也无处可出气。
他又开始读武侠小说。书中的悲剧比起自己的亲历还真算不了什么。于是,他想到也照武侠小说那么写写自己的故事。
在这一冬里,他每天写到深夜。写得很仔细,很长。后来又删,删去了90%,只剩下数千字。每次写到半夜停笔时,金婉就端上来一碗面条,或是糕点热奶。
金婉觉得姐夫真可怜,像他这样的好人,怎可以这么地被捉弄呢。就是被捉弄后,他也仍然丝毫不去报复,连一句骂人的话也没有,真宽宏大量。要是换个男子,非给姐姐一点颜色看看不可了。她希望自己的帮助,能够慰藉他受伤的心灵。
吴欢把文稿写好后,给金婉看,希望能给予一些修改和指点。
金婉不但认真地看了,作了一些订正,还加了一个尾巴:妻子的妹妹一直对姐夫怀有好感,现在她开始爱上了姐夫,她可以名正言顺地重视以前就有的感情了,可以坦率地承认这是爱情。她真想对他说:我爱你。只是担心他(主人公)是不是有勇气接受。她一直在关心注意他,不断给他暗示,给他鼓励,希望他能够明白,这不是一般地“同居”和关心,而是出于爱。她多么愿意把他们之间的那一堵薄薄的纤维板拆除啊。特别是寒冬里,多么想拥抱着一个温暖的身躯──(主人公)。
金婉把小说抄了一遍,还没让吴欢过目,就投进了信箱。她给小说重新起了题目:新姐妹易嫁。
吴欢把自己的文章投给厂工会的职工征文比赛,获得了一等奖。厂里推荐给印刷系统的内部报刊,改名为姐妹易嫁,得了个优秀奖。市群艺馆的故事报发表了他写的故事,新姐妹易嫁得了个优胜奖。工人文化宫举行企业工人征文比赛,也得了二等奖。省工人日报也登了新姐妹易嫁,并被评为年度好故事。
虽然小说长短不一,结尾有两种,署名各有吴欢和金婉,但故事一致,只多了一个尾巴,人物姓名也相同。
这时候,吴欢才从金婉增添的文章尾声里明白了爱情就在身边,早已萌芽:金婉爱吴欢。
吴欢对金婉的爱情,太感动了,从来没如此激动。
彩印厂的人都知道吴欢成了“大作家”,连连获奖。吴欢在厂里成了名噪红极的新闻人物,人人祝贺他。
不久,吴欢被调到市总工会宣传部工作。
金婉觉得好幸福,自己的爱没错给人,吴欢已是好多姑娘心中的白马王子了。
他们准备结婚了,先买了一套新房。原来的房子全作了店面,给吴欢的妹妹搭了个床铺,她已是金婉服装店的重要一员。
吴欢拿出了稿酬和一系列奖金,问金婉喜欢什么,他准备用这钱给未来的妻子买一件称心如意的礼物。金婉手里套的耳上挂的,颈上围的发上插的,一件不少。那天夜里,天下起雪来,金婉突然想到,说:“买件貂皮大衣。”
金婉对亮闪闪毛绒绒的皮大衣十分喜欢,穿着在镜子前旋转着,身前身后地照着欣赏。
结婚的日子临近,他们准备轰轰烈烈热热闹闹地在大酒店办喜宴,商量着请哪些人来赴宴。在是否请金琴和原厂长的问题上犹豫不决。她虽是原妻,但毕竟还是金婉的惟一亲姐姐。
吴欢爽气地说:“姐姐总还是姐姐,你再没第二个姐姐了,去请她来吧。你抽空去一趟,请她一家都来喝酒。”
金婉看他如此宽宏,抱着吴欢一阵阵地狂吻。
明天就要结婚了。金婉却很丧气地告诉吴欢:“貂皮大衣丢了。”
吴欢看未婚妻悲凄,无所谓地说:“丢就丢了,再买一件。”
结婚的那天,下着大雪,西北风刮得昏天黑地,寒风带着雪花儿直往人们的脸上脖子里狂扑乱钻。
新房里很温暖,可一到露天,就发觉自己穿少了。
大衣丢了,要买也没这么快捷方便。本来结婚这天,正是那件大衣展露风光的最佳时候。好在马上钻进了来接他们的小车,车内有空调暖气。
来到酒店,新郎新娘一个个地跟前来祝贺的客人招呼握手。除了厂里的旧工友,还有总工会的新同事,以及认识不久的文人墨客。吴欢的家乡亲朋好友也来了一大群。金婉的姐姐和姐夫也来了。姐夫满面得意,雍容大方,穿着件非常华贵的皮大衣,黑油油亮闪闪地耀目。姐姐却忧郁憔悴,好像已入暮年。
吴欢跟厂长握手时不由一怔,他身上的皮大衣不是金婉的那一件吗?怎么会到他身上。
从酒店回来的路上,新娘冻得身子乱颤,牙齿直打战,嘴唇发紫,面色青白。虽然小车内开足了暖气,她仍然直叫冷。吴欢把自己的大衣披到了金婉身上,紧紧地搂抱住她。
回到新房,他给她脱衣让她躺进了被窝。
他站在床边看到妻子冻得这样,又想到了那件大衣,于是问金婉:大衣怎么会穿在姐夫身上。
妻子怔怔地盯着他,好久不言语,嘴唇哆嗦了一阵,话没出口,开始呜呜地哭起来。
吴欢道:“有什么委屈讲出来,我来帮助你。”
她怎么说呢。那天上午,她到姐姐家去发请柬。姐姐不在家,姐夫让她进了屋,让她喝了几口饮料,她就迷迷糊糊的了。在朦胧的知觉中,姐夫除去了她的大衣,并脱去了她的全部衣衫,轻薄凌辱奸污了她几乎整整一天。她看着他在自己身上纵横蹂躏,就是没法反抗和喊叫。下午四点她才渐渐清醒过来,把还扑在自己身上的野兽一巴掌打了下床,匆匆穿上衣服,只是那件皮大衣他藏匿了。第二天,她叫姐姐去拿大衣,他不肯归还,要金婉亲自去拿。金婉当然不去,宁愿当作丢失了事。
吴欢无法平息心头的愤怒。望着眼前悲哀得泣不成声的新婚妻子,觉得自己更应该做点对妻子安抚的事儿。妻子比自己更痛苦。一个人不应该只想到自己的痛苦,更应该为他人的痛苦分担一部分。他于是开始安慰妻子,对她说:认得这种人面兽心的人就是了,过去的事情让它全都过去吧,不要再去想了,从今以后开始我们新的生活。像那种畜生,永远也不要去理睬了,只当作没这样的一个亲戚。
他给她擦干了泪,吻去了她脸上的泪痕,百般爱抚着她,拥抱着她,开始新婚之夜。
她对他说:“我再也没这个姐姐了,再也不会上那个地方去。”
他很强壮,这一点她早已领教过了。今晚却又不同,是完全放开了个性的了。她渐渐地开始投入在爱河里,抱着他,扭动着身躯,喃语着。后半夜,她累极了,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过去。
新郎无法入眠,他感到很愤怒。自己的两个老婆,这两姐妹竟然都让这个畜生奸污。先妻是在姑娘时就被他骗失了身,怀着他的孩子来嫁给自己。她的妹妹却也在婚前被他奸污。他想夺去金婉的贞操,可真正的贞操不是光在肉体上,而是在人的心灵里。真算不上是个人,竟然奸污自己妻子的妹妹,而正是这妹妹就要在二天后出嫁。
他从床上起来,到厅堂的沙发上坐下,狠劲儿地抽起请客人们的烟。他是从不抽烟的男子,这时候却特别会抽烟,比普通烟民还抽得凶,一点儿也不觉得不习惯。他认为自己的忍耐到了极点了,从知道乐乐不是自己的亲骨肉时忍到了现在,还要再忍耐下去吗。他操起了桌上的裁缝剪刀,恨不得捅人一大刀。他开始喝酒,一瓶一瓶地往嘴里倒着。
黎明前,他踉踉跄跄地来到了屋外的雪地里,叉开腿兀立着。漫天飞雪,一片银色。
为什么!
为什么?
他这样问着自己为什么,向远方走去,身后留下了一长串深深地脚印。杀死他,就算赔上自己的性命。这种畜生,好象要入遍世界上的美女。
临走前,他给活着的人留下了一张纸条,上面是这样写的:
我想有个家,有个温暖的家,安居乐业。没想到,金琴被人奸污,金婉同样逃不脱被人奸污的命运。为什么命运老跟我过不去,结婚一次就给我带来一次新的耻辱。我是一个普通人,这样的侮辱怎么还能再忍受下去。如果不声不响地再往下忍受,连上帝都可能会骂我太没性格。以后到阎王爷那里去,阎王爷都会请我吃两个大巴掌,大骂我窝囊。我恨这个社会世界。金婉,你要好好活下去。我看这个世界容不下我,我只得走了。剪刀和尺子等裁缝工具都放在枕头套里。很抱歉,没跟你商量就独自离开你们。如果你愿意步你姐姐的后尘,我也不会有意见了。这个世界我理解不了,眼不见为尽。吴欢绝笔。
他走在雪地里,他想要去报仇,他不想活下去了。金琴的离婚他还能理解,还没让他丧失生活的勇气。金琴与他的爱情,还可以认为是飞来艳福。本以为金婉重新点燃了自己的人生活力之火,但想不到又是一瓢更冻的冰水,心儿完全没有了温度,冻死了。
他想到了,自己曾是农村里的一个从不被人注意的小孩,后来到了城里,仍然没钱,接着艳遇,却是做了人家的绿帽子,再下来是与其妹妹有了爱情,到结婚仍然没逃脱被人家欺侮、凌辱的悲剧结局。
他想到了工友们,他们都没有自己那么不幸,平安无事。
但是——
他们好些人都没结过婚,甚至连个女朋友都没正样八经地谈得到过。平淡无奇!
他一下子镇住了!
是呀,自己的确是悲剧的主角,但在这悲剧演出过程中不是使生活和生命都发出了与众不同的光芒吗?
自己与那些相处多年的工友相比,自己应该说是幸福的了,讨过两个老婆,虽然都被别人奸污过了,但毕竟还是自己的老婆,与自己上床了,同床了,玩得醉陶陶。漂亮的极要面子的高傲的女子,还有大专学历,女工程师,在自己面前脱得精光光,还艳态百出。工友们却没这样的经历,还不知什么是女人的另一种表现呢。不知裸露下的女子会怎样放肆,浪荡,妩媚,娇娆。自己有过两个,人家连一个都还没有呢。
他一下子觉得自己清醒了起来。
是啊,我是什么,我只是个工人。
我有什么,我一无所有。
我能够获得什么,应该获得什么,可以获得什么!恐怕什么都是不可以奢望的吧。可是我却有幸得到了两个女人的爱情,虽然前一个并不真心爱我的,但还是装出那份十分爱恋的样子来过,想必她爱其他男人时也是这么个样子的。我有过领教,已经很可以了吧。后一个女人却是真心爱我,虽然又被人家奸污了去,但毕竟她的那颗心还是属于我的。
那种畜生,就算入遍了世界上的美女,又如何?只是进出了一些肉洞而已,不会尝到真正的爱情。
像我这样的一个穷光蛋的臭工人,能够有先后得到两个女人的艳福,真的已经是很可以满足了。而且这两个女人都是十分美丽可爱的。的确,自己这样的人,遇上一个这样的美丽漂亮的女人就不错了,何况是两个,还能奢侈什么呢。
他意识到自己的那种愤怒简直是无从谈起的,怨恨命运不公更是可笑的。只不过那种巨大的事态变化,真的让人一时能以接受,愤怒也是很自然的。好吧,就让自己认为是一种命运的玩笑吧。自己这一走,金婉将作如何对付呢,这不是让她一人去面对可怕的事态了吗。她是无辜的,不能委屈了她啊。
他想到这里,再也无力往前走了。站定了,想:回去?
希望金婉还没醒来,那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立即转身,往回家的路上狂奔起来。
金婉还没醒。昨晚她太伤心了,太疲倦了,太动情了,爱得太过分了,几个小时的睡眠还不足以补偿过来,仍然甜甜地在梦乡里。
吴欢烧了留言条。再次回到床上睡下,紧紧地搂抱住了娇妻。
-全文完-
▷ 进入天降奇才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