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 之 殇
——要想创造出伟大的爱情故事,必须要有巨大障碍
(1)
今天我在街上遇见国了,这是我跟万伟生结婚以来第一次遇见他。
今天是一个阳光很充足温熙,空气很清新的秋天的周末,恰逢万伟生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公公六十岁的生日,因此,他的家里来了很多的客人,什么七大姑八大姨之类都赶来给他祝寿。万伟生因为要在家里招待其他的客人,没有时间陪他的这些七大姑八大姨出来逛街,这个任务就只有落在我的身上,没有办法,我只好带着我那刚过三岁的儿子,陪着万伟生家的那些客人在街上瞎逛。由于心情郁闷,我让她们带着我的儿子在后面闲逛,自己就撇下她们一个人朝前面走了,在经过一条新修通的小巷通往大街的路口,我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我:“毛毛。”这个声音曾经是那么熟悉地在我耳边回响。我转过头,我看见了国,他站在远处,一往情深地望着我,他的脸上未见喜色,只把愁郁的目光投向我,他那样的目光会让我的心在流血。也许是他的现况很不如意,我看见了一个很憔悴的国,他的脸消瘦得惊人,目光中闪出昏倦恍惚的忧郁之色,是那样一幅淡漠无感,万念俱灰的神情。我立在那里,让国走近我身边,这个曾经让我那么深爱的男人,竟让一段悲情给毁了。
我们站在那里,就象两根呆呆的木桩,没有一句话。国的那双压抑的眼睛闪耀着不可名状的复杂。
过了好久,我问:“这些日子过得还好呗?”
好半天,国张不开口,眼睛从我的脸上移开,他望向远处,好一阵没吭声,来往的车在闹市里行驶,穿过秋天的温风暖日和都市的繁华喧嚣。国的视线凝落在远处的一快广告牌上,许久才移过视线,平静而冷漠地,一如往常他给别人的印象。
“我已经好久不追求这种感觉了。”国冷冷地说。
我一口气咽在喉管中,屏息地望着国,内心翻腾着,搅得乱成团。
“不要这样看我。”国轻轻一哂,微笑的时候,他再也没有以前的那份灿烂。国说:“不追求这样的感觉并不是不正常,是不?!”国勉强装出的这种微笑,反而在那里更加衬出他的愁苦。哦,国!何须如此,我难受得眉心纠结着。
这时候万伟生家的那些亲戚带着我的儿子走了过来,国指着我的儿子问我:“你儿子?”我点点头,没有说话。“好可爱。”国又说,他在强做笑脸,我也知道,他心里的那份难受劲是强烈的。
万伟生家的那些亲戚以为国也是万伟生的朋友,今天中午也会来万伟生家给他老子祝寿的,就叫国中午吃饭早点来。
等她们走后,我让国在这里等我,说我中午吃完饭马上赶来。国深情地看了我一眼,说:“这样对你不好,毛毛。我真的很感谢你,但愿来生我们能有机会。”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我也伤心地往相反的方向朝前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过去,看见国也在我的身后回过头来,我的头轰地一炸,望见国眼中有泪光盈然,他那欣长的手朝上挥了挥,仿佛吃力地做着告别的手势,回头走了。我在车声和人声中伫立,泪流满面。
我往前走着,我的眼睛流着泪。我就那样带着纵横交错的泪痕,穿过我们城市最繁华的商业街,流着泪往家的方向走。回到自己家中,国的目光还让我无法承受,到家后,我避着众人,仍流下伤心的泪。
(2)
夜已静了,也深了,万伟生和我那三岁多的儿子已躺在那张宽大的床上沉沉睡着了。我儿子的嘴角露出一丝他这个年龄所拥有的那种睡梦里的笑容,这时我在想,假如当年我不跟万伟生结婚,仍跟国走在一起的话,我就不会有这个儿子了。
在这深夜的灯光之中,我眯着双眼,我回忆起了国。在离我家窗前不远,有一座刚刚矗立而起的图书馆,看着它,我又想起了国,想起国曾经那么喜欢的那个图书馆。我的回忆是小心的,它几乎使我的双颊像被一滴雨水滴上去一样的清新。在这一时刻,我禁不住要想起他,一点点地复习他黑澈澈的眼睛,圆圆的娃娃脸,走起路来略有些摇晃的身材。
记忆真的是一件会沉淀的东西,它经不起搅拌,甚至一点摇晃,稍微的动荡都会弄混它。那年冬天发生的事,我一直没有办法去忘记,它总是在某一个静夜,某一个空隙蓦然窜起,伴着国熟悉的笑容一起回到心口,我似乎又听到有人在呼唤我,我感觉到是国的声音,他好像又来到我的身边,他的身影一下子又变得那么清晰起来。他的身影化成一个凝固不动的往昔,他的身影成为了我生活中的记忆,它像遥远的神话收藏在我生命中的一只小匣子里边,尽管这个时候我已经没有想见国的冲动,但那腔沉淀的感情,此刻却在心中盘据得好牢,嵌陷得好深。
我曾经那么地不喜欢冬天,阴沉漫长,晦涩,就像不喜欢我的青春岁月,我那些年的青春岁月是跟万伟生无休止的纠缠中走过来的,所以那些年的冬天也是在阴霾里度过,这样的日子总比快乐的日子多。事实上,那些阴郁和伤感穿梭往返也只是为了将日子彼此消磨,有时候,我躲在冬天的被窝里象极了一只冬眠的动物,仿佛只有在那里面我才能感到安全,静谧,有一种冷却的幸福感。
自从那年冬天遇上了国,我就渐渐地喜欢上了冬天,欣赏它的沉默、漫长与深远,觉得它像一场深刻冷峻的爱情,背后是长长的等待,等待因漫长而愈坚韧,漫长因等待而倍生意义。冬天和夜晚有同样的性质,像厚厚的壳,覆盖、接纳、平息着浮荡纷乱和嚣张,又像四季真实的内核,平静、安详而深远。我感受冬天像一个记忆中的老故事,一场不紧不慢的旧电影,古典的情怀丝丝缕缕袭上心头。冬天是个易于缅怀的季节,周身沉寂,思绪是唯一的触角,对于我这样的女人来说,消失在一天黎明微红的晨光里跟出现在某一天黄昏的晚餐之前好像是同一回事情,我跟国所有的那些千丝万缕的联系,不仅仅是我的躯体或者是生命而言。对于我的眺望和呼吸,一切的缘由似乎只暗含在一只鸟的脊背上飞翔,有时甚至这只鸟死了,我也会追随它的气息。
此时此刻,一股凄婉的色彩突然掠过我憔悴的脸,我在回忆着那些往事,我的笔头似乎凝固了,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展开这个故事。这么深刻的一个故事发生在那样一个冬天,我跟国相爱,我经常让他陪着我在人群中散步,我们在一圈又一圈的人流中走着,我嗅着他身上的气味,我从恶劣的情绪中脱离出来,挂着国的手在人群中走,这个时候我应该而且感到浑身而至的那种激烈情愫的汹涌备至。
在我艰难的述说这个故事之前,我想我应该而且必须交代一下我跟现在已成为我丈夫,已成为我孩子的父亲的万伟生曾经存在的那种关系,这种关系不得不提,要不然我无法开始这个故事。说句实在话,我很不愿意将这样一件事描述成一个庸俗的三角恋的故事,然而它就不能不归算为这样一个故事,如今这个故事在我的笔下似乎已经凝滞,我不知道怎么去描述才能使这么一段恋情更富有它的感情,时间已过去了那么久,再回想起来该是怎样一番痛苦哟。
(3)
我和国相识在那个冬天,那个有风无雪却异常寒冷的冬天,原本在我的记忆里,冬天是一个让人的情绪都会凄冷的季节,冬天在我的周围,一切都处在寒冷中,我感受到冬天的那一种情绪充斥着我的全身,我以前的那些所有的冬天是怎么过来的我已无法记起了,我只知道冬天容易让人受伤,这不只是指那种寒冷气候让人的皮肤受伤,那心,也极易受伤的。我怀着一种极其恶劣的心情陪着我娘坐在我哥开在集贸市场的石棉瓦店里,年纪轻轻的竟像一个饱经风霜的妇人呆坐在那里,看守着一爿小店。我的这种恶劣的情绪来源于一段我跟如今已成为我的丈夫万伟生之间所谓错综复杂的感情,我现在要展开的这个故事,并不是要贬低谁,只是在述说我的一种情绪,尽管这些都不重要了,尽管万伟生已经成了我的丈夫,成了我孩子的父亲,但他在我心中留下的一些伤害是无法抹去的,我写下这些,也只是对我曾经爱过的国的一种留念。
现在,就让我不嫌其烦地说一说我跟万伟生之间形成的那种关系。我跟万伟生是在我的一个同事的生日聚会上认识的,那个时候我所在的单位跟万伟生所在的单位相距不远,有一天,我的一个同事生日,她就请了一些玩得好的同事朋友到她家里去热闹。那天,我的这个同事把我也叫去了,而万伟生也被我这个同事的朋友叫去了,就这样,我跟万伟生就在我同事的聚会上认识了。刚开始,我对万伟生的印象并不怎么样,但是万伟生好像对我是一见钟情一样的,自从那次在我同事家里认识之后,他就千方百计地想办法来接近我。我前面说了,我当时的那个单位离他所在的单位相隔不远,于是他下了班以后就总跑到我单位来找我,搞得我没有一点办法,但我就不好过火地拒绝他。正因为我没有明显地拒绝,就让万伟生认为有机可乘了,也让我单位的同事就误认为我们在恋爱了,还时不时地拿我们开玩笑。
有一次,我因为睡觉起得晚,上班的途中生怕迟到,所以单车就踩得很猛,这就让我遭遇到了车祸。这事让万伟生从我的同事口中得知后,他就想办法打听到了我家,并且显得很热情地来照顾我,还经常买些乌鸡、才鱼之类的东西炖给我吃,“你要多吃一些补的东西,这样你的身体才能好得快。”万伟生那个时候很关心我样的说。这些都让我感动了,觉得跟他在一起会幸福的,于是就开始跟他谈起了恋爱。万伟生也趁照顾我的时机,说是为了照顾我方便就住进了我家里。我家里自父亲去世后,哥哥姐姐成家也各自有了自己的家庭,家里也就只有我跟我妈两个人住,我妈见万伟生对我不错,同时也想家里有什么重体力活时有个男的也出得了力,于是就同意万伟生搬进了我家。
万伟生刚开始搬进我家时表现得还算不错,有时也帮我们做一些家务事。有一天晚上,我妈去我姐家帮助照看小外甥去了,万伟生就拉着我发生了那种关系。说实在话,我第一次跟万伟生发生这种关系是很不情愿的,所以没有一点兴奋,更多的是一种惶恐和惧怕,还有种强烈的刺痛,所以我哭了。
然而,万伟生跟我发生了这样的关系后,就认为彻底将我搞到手了,就将他的一些本来的面目露了出来,原本的好斗、小气、吝啬都表露了出来,而且还最爱赌博。从此以后他在我家吃在我家睡,衣服都是我帮他洗,他却家务事一点也都不帮我干了,像个老爷样的让我伺候着。尽管这样,我还是容忍着他,谁让我把什么都给了他了。但是万伟生住在我家里,自从跟我有了第一次性关系,以后每次趁我母亲不在家的时候,就经常拉着我跟他干那种事情,这种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多了,我的身体于是就自然地发生了状况,我怀孕了,我感到很害怕,因为这事若让我的母亲知道了,她一定会伤心死的,我的姐姐是在她的严格的管教之下很清白地出嫁的,所以我若让她知道了这事,她肯定会很伤心,我母亲总认为女孩子在没有出嫁那天是不允许跟男人发生关系的。
那一天,我要万伟生陪我到医院去做人流,万伟生因为头天晚上打了一通宵的牌,将那天发的工资输了个精光,他见我把他叫醒,很生气地对我吼道:“你他妈的自己不晓得去,天光巴早把老子喊醒,搞得老子连胺眯都睡不好。”骂完之后又独自躺下睡着了。
我一个人忍着泪去做了人流,回家后身体很虚弱,就躺倒在床上休息了。万伟生睡醒后,见我不搞饭给他吃,就很粗暴地骂我,我当时很生气,就跟他对骂了几句,万伟生于是就很粗鲁地将我从床上拽起来捶打我,这让我伤心透了,就要求跟他分手,并把他赶出了我家。万伟生离开我家后,并没有同意跟我分手,时不时地到我家来跟我纠缠,搞得我极端地痛苦,我想,当初如果我不接受他这个没有什么抱负的人做男朋友,那我就不会有什么痛苦的爱情发生了。万伟生性情暴躁,语言生硬,而我生性多愁善感,注重生活情趣,细腻,谨小慎微,双方性格及气质太大,共同语言少,我感到生活问题失落得太多,我变得抑郁,沉默,悲观,消极,我怀疑这没有欢乐的生命还有多少意义,那个时候,我就像一片织着哀怨的落叶,冷清,凄切而又惆怅,在冬天的夕阳中,瑟瑟地飘零,却固执地不肯坠地。我极不甘心在这无爱的日子里生活,这种煎熬使我不知所措,我迷惘困顿,甚至打不起精神来做人,这次以后,我真正地品尝了一颗苦涩难咽的爱之果,我在泪水里明白了一个男人的自私和苛刻。
就在这种恶劣的情绪的笼罩之下,在那个冬天我遇上了国,于是冬天在我的心里就有了些温暖的记忆。
(4)
我和国就相识在那个冬天的上午。那天,国有事到了我隔壁的文具店帮单位买一种市场上在当时比较少见的办公用纸,因为那家店要到另一家总店去进货,所以国利用等店员去拿纸的空隙到了我哥的店里跟我们聊上了。
国是在离我们石棉瓦店不远的一个贸易公司任业务员,平时帮他们单位采购一些五金用具时经常到我们店里来。我们店里不但卖石棉瓦,还兼营一些五金用具之类的东西。国来的日子多了,自然就跟我妈聊熟悉了。我哥这个开在集贸市场的石棉瓦店,是我哥出资,由我妈帮他打理的。我哥在一个物资贸易公司当了一个小小的经理,平时工作也比较忙,我娘那时在一个街道办的小工厂里做事,后来单位跨掉了,我娘也就失业了,于是我哥就出资让我娘在离我家不远的集贸市场开了这家石棉瓦店,由于我哥是物资公司的经理,有些溜须拍马的人就会巴结他,所以进货和出货就不怎么让我娘操心,只要求她看一下店面就行了。那年冬天,我们单位也开始不景气,濒临倒闭,再加上我那些所谓感情的事,所以我一天到晚揣着一种极其恶劣的心情陪着我娘坐在我哥开在集贸市场的石棉瓦店里,年纪轻轻的就像一个饱经风霜的妇人样呆坐在那里看守着那爿小店。
这天上午,由于天气寒冷,国在等隔壁那个文具店的办公用纸的时间里到了我们店里烤火。国是一个比较理性的男孩,对老一辈也比较尊重,所以我娘也喜欢跟他聊天。“这小伙子好懂事,说话也有意思。”娘有时背着国这样夸他。
国一边烤着火,一边跟母亲和我聊着天,由于国平时到我们店里时很少见到我在店里面,这天见我这么有时间坐在店里,就有些关心地问我今天怎么这么有时间在店里。我当时由于心情不好,只是敷先敷衍了他几句。不知过了多久,我娘跟国竟聊到我感情上的事,我跟万伟生之间的那些瓜葛。娘把国当成了她合适的倾诉对象,我跟万伟生之间的那些破事,也许真的给我娘造成了很大的伤害,才使我娘不得不跟外人(依我当时跟国的关系,只能把他当成一个外人)说这种事。
国在耐心地听我娘唠叨,遇到我娘无法启齿时,国也明理地没有追问。我娘的语气明显带有一些我给她带来的那些折腾的不满。我跟万伟生的那种关系已经拉扯了两三年了,那时我们单位的休息日跟他们不一样,平时我们都要上班,等他休息时来我家我跟他提分手的事,他就嬉皮笑脸地拿一些其它的事搪塞,过后就被他的同事拉去打牌了。最主要的是万伟生抓住了我娘的弱点,我娘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她生怕我跟万伟生之间会造成一种悲剧,她总认为我若跟万伟生分手了,万伟生会把我杀了。万伟生就利用她这个弱点就总来威胁她,说我要是跟他分手了,他就让我们全家没有安心日子过,吓得我娘就总求我别跟他分手。
国好像很为我经历的这么一场无聊的事感到惋惜和忧伤,但国在等我娘去卖一些商品的时候,他还是好言相劝,“你应该振作起来,毛毛。别总沉浸在过去那些伤心烦恼的事情里。”听了国的话,我心中一痛,在那个时间里,那样一种贴心贴意的温慰关切,只有国对我如此,我不禁有些潸然泪下。
那天上午后来的时间,国一直都在跟母亲聊着一些似乎很平常的事情,但国跟母亲却聊得那样融洽,这种情景让我有些感动。
以后的一些日子,国经常到我家的石棉瓦店里来,好像是陪我打发一些无聊的时光。过去的那些日子,我被那些无聊透顶的事物干扰,差不多三分之二的思绪和生命在一种自我的萎缩和诧异中,国的到来,似乎给了我少许的兴奋。
我们在这样的日子里度过了几天,我们很快就觉得我们之间的相识像是度过漫长的世纪,国跟我的关系变得亲密起来,仿佛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障碍。有时我坐在店门口,看见国的身影消失在街口,从这里步行到他的单位需要五分钟的路程,国在这个时候展现出一首像是十分美妙的乐章,我用我的爱去理解国,这个年轻的男孩,一生将是有某种冒险的意义,我希望从此以后我跟国生活的每一天都是愉快的。
有一天下午,天气很好,出了大太阳,冬天的大地被太阳晒得有一丝温暖,到处都有那些碎玻璃屑状的白光,那是被树枝洒下的斑斑光影。我们坐在店门口说话,暖暖的太阳晒得很舒服,是我记忆里久违的冬天的太阳,那个情景,让我想起了父亲在世的时候的某一个冬天,父亲带着我来到城市的某一个广场,我们坐在暖洋洋的广场中间,也是这样黄黄的光线,空气里有微尘飞舞,心里很暖,有被拥抱的感觉。这个时候白色的墙壁徘徊着一抹灿烂的光影,是街对面那座大楼玻璃幕墙的反照。我和国面对面的坐着,像照镜子一样,相对微笑着,静静的不说话,唯恐破坏这微妙的空气。
国将我固定在他的视线之中,自从我发现他的手势和姿态指向一个场景时,我知道我再也无法转移视线。国经常安慰我说:“毛毛,你太疲倦了,你应该轻松起来,别生活在过去里,有很多的事情我们是无能为力的,也不是自己能控制得了的。你过得太压抑了,你应该快乐起来的,你的眼里有一种比年龄太长的痛了。”我喜欢听国这种声音,这种像是古典的激情将我洋溢在欢愉之中,虽然我们只相识几天,但愉悦的一天长于百年,虽然我知道等到过些年,国的这种声音也许会消失,但这个二十四岁的冬季,我和国在一起的日子,让这个城市都觉得格外的温馨,如果有一天我和国分开了,这个冬季必定令我难忘。我抬头看国,一缕余晖从他坐着的街对角斜射进来,暖色光抹在他的脸上,使他的眼睛都闪着亮,透出一种超脱的神情,城市冬天的阳光很明朗地倾泻进来,空气中有一种不流动的温暖,恍若进入了花房。
那天下午,我跟国在聊着天,然而有一阵子我竟没有听进去他说的半个字,我望着他的手势,他的眼睛,整个人像是催眠了似的。直到他提起我跟单位的挂靠问题,我才如梦初醒似的,但我却问了个像是云端上的问题:“你属什么的?”
“属猴。”国说,“你呢?”
“噢,我也是。”我说。
然后,我们沉默下来,只顾探索着对方的眼神,想知道两只“猴”在一起是否会投契,从星相学上说“猴”和“猴”在一起,工作配合密切并能成功,志趣相投,关系友好,有共同事业,没有竞争。
我们的答案很快就有了,我之后无论做什么事都像是重新换了一个人,变了一种心情,做什么事都如鱼得水,国有时会寸步不离地守着我,令我做得格外带劲。
(5)
到了星期天,国不用去上班,他来找我,我们就去大街上散步。一阵风吹来,国用坚定的手臂把我揽在怀里,我没有拒绝,他深沉动人的声音在这样的日子里缓缓低语,我知道我就要迷失自己了。
我和国手牵着手在街上走着,我喜欢挽着他的手臂,将这只手跟他十指相扣塞进他的裤兜里放着,这是我最喜欢做的事。我们时常横穿雁城的街道,一路上说些很家常的话,说着说着就能把一条街走完。我们有时也跨过阳光照耀的水泥阶梯,使衣服上的颜色都变得那么鲜艳,远处的楼宇变幻出意想不到的光泽,太阳光使那边没有太多历史的楼群涌现出奇妙的不同的颜色,国拉着我,走在雁城的大街上,我柔软的女性的手紧握在他的手里。
有时候,我们会在寂静的浓雾降临的湘江边接吻,我们仿佛是存在空间的一滴水,我们会沉入那种柔情似水的晚空笼罩之下,江面上的风扑面而来,天黑了,雁城在夜色中燃烧着自己,放射出一些七彩的光,随着人间气形成城里的潜流,支撑着它在黑夜里闪烁。这个时候我们还听到了远处高楼里传来的人语声,闻得见饭菜的香味。什么地方没粘牢的的不干胶招贴广告哗哗地响,煤气炉上的铝壶扑扑地开着,还有哪家的录音机一唱三叹唱着这一向比较流行的那首歌: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这是台湾一个叫童安格的男人唱的情歌,唱得很动听,我们时不时还跟着哼唱几句,国有时用口哨吹着这歌的旋律,吹得很好听,我听得心都醉了。
我们有时也不声不响,只是走,十指相扣,我们的皮鞋嗑屐嗑屐敲打在水泥砖上,这个时候我们好像走完了所有的胡同,。在我们回家的路上,城市像是沉寂无声,我们抬头看着天空,天空很辽阔,冬夜的星星在寂寞的空中闪亮,月亮照下来让路面上铺满了月光,我跟国的行动是非常的一致,我像是铁了心的跟着国,仿佛要到天涯海角,仿佛一去就不回头。雁城的大街小巷横阡竖陌,楼房瓦舍此时就是一个有去无回,令人心惊的迷宫,我走不出来了,我知道。
送我回家的时候,我们谁也不想分手,寒夜的风吹得我们瑟瑟发抖,但心中的爱火,却在炽烈的燃烧,那个我们共同度过的冬天,白霜在小巷里撒下来,萦绕在我们身上和头发上,迷朦着我们的双眼,我们谁也不说话,国用眼睛长时间地看着我,我完全被这种目光溶化了。
围墙外一片寂静,几株落尽了树叶的梧桐在寒风中沉默的伫立,一弯残月正挂在梧桐疏枝上,我在前后左右所能看见的一切,都是沉沉的黑夜,国同我站在月光下,我们面面相觑,伫立良久。这时候爱情却成了一个充满光线和芳香的地域,在这个地方,过去和未来却成了整整一个时期,今天像是一个连接点,我们竭力走进了那个芳香的地域之中。
以后的那些日子,国每天下了班就到我家店里来,我们一起帮我娘把店收拾后,国就带我在冬天的城里游逛,我把头偎在国的身上,他抚摸我的头发,国很喜欢我剪短发的样子,他说这样看起来很清纯,我总喜欢把头发别在耳朵后面,国就把它拿下来,说那样看起来像老堂客样的,一点都不好看了,于是以后我再也不把头发别在耳朵后面了。我知道从这个时候起,我有一种无法与国分开的感觉,我悄悄地看了看国的面容,他此时此刻的沉静的气质,使我感到一种依恋,这是藏在心底的依恋,这样的依恋让我在黎明时我会迎着太阳透过半张半闭的眼睛让我在空气中下沉。
空气中有一种暧昧的风荡来荡去,我似乎没有嗅到这股风,我依着国,低着头行走,偶尔抬起头时,国的目光在望过来时似曾看到了一种抽象的存在,而我觉得没有力量抑制情感。这时候暧昧的气息更加浓郁,我用手慢慢将头发梳理了一下,国开始在这样的空间里吻我,吻我的脸,我的眼睛,我颤抖不已的睫毛,我婴儿般洁净的前额。他在吸吮我,溶解我,让我化为他的血肉他的每一个日子的记忆,他的灵魂。我恣情肆意,我碎成尘埃,我铺展成沃土,我分解成水和种子,我要把自己种植在他身上,我要成为种植在他生命中永不落叶的树儿。
那是怎样一种快乐哟!我们经常从小街走到闹市,我们经过一个又一个商场超市,我们路过一间间生意或兴旺或清谈的酒吧茶座,路过那些歌舞厅影剧院,我们还经过那些富丽堂皇的星级大饭店和人群熙攘的小排挡,我并不羡慕那些被雁城人称为“摆脸”的行为,为的只是跟国在一起的那一份温馨与浪漫。
那个黯淡悠远的冬季,繁茂的树叶都凋零了,苍穹支离破碎地裸露出来,落在地上的光线会被古老的枝桠分割得七零八落,有时候连七彩的太阳也会被捣得粉碎。夜晚还是那样悲壮绵延,我顶着天空中嗖嗖扑面而来的寒风,尽管浑身上下打着那种冷战,有时也想象着滚滚红尘里的世态炎凉远远比大自然的四季还要功利,但是跟国在一起,我会感到日子充实而快乐。
(6)
国对美好的事物似乎有着刻骨铭心的嗜好,他有时和我安静地坐在我家的露台上,院子里那棵高大的梧桐树上肥硕的树叶已经掉光。我们坐在树下,彼此沉默,世界变得若有若无,树上掉下的东西分不清是枯枝还是其它的什么,时间如潮水一样忽来忽去,徘徊不前,我感到了一种缓慢的轻柔的动荡,动荡之中蕴涵了憧憬和茫然的柔情蜜意。有一次,国拉着我去桥梁上散步,刚刚修复而挺拔的桥梁类似一座雨后醒目的彩虹,当我们的身影像两团深蓝的带子凝固在桥梁中央时,国隐隐约约问过我关于一些包含着幸福、家庭、孩子以及未来的问题,我记得我当时是很陶醉的样子望着天空点着头。
我没有办法不去爱国,每当碰到他的目光,他那眨动着睫毛的眼睛,我就想一次次走进这个魔圈,若是没有他在的日子,我会蹲在那里,两手抱着膝头,我会感到冬天的寒冷,感到一种更加空前的孤独。
我想我跟国的这种爱情犹如花冠上的露珠,会逗留在那种清纯的灵魂里。国的爱在疏朗开阔的阴影里使我的性情温顺而愉悦起来,随着他将时间一波三折,我必须感到做点什么,做点实际而有意义的事情,才能平衡国对我的这份感情,而且我必须尽快去做,所以谁也阻挡不了日后发生的一切,当我和国在布满黑夜的公园里回归的那一时刻,我们形成了凝固的一体。寒风悠转,但在国的肩膀下,我望着黑黑的夜,来去匆匆的蓝色液体披露着我们热爱生活的热烈。时间真的会改变爱情,包括我们自身也跟着会被改变,永恒只不过是瞬间,是庄严的悲哀的瞬间,爱情会使人陶醉,我看着国的目光,看着这个总是用甜蜜的口吻讲述往事的男孩,我明显地感觉到了我的躯体形成了一个充分享受着想象力发展和愉悦的组织,它咬着,吞着,在想象的空间中奔驰,在可怕的诱惑中,正像此时此刻里国看到了心目中的那个我。
我倾听到国在叫我,他的声音随同风吹来,如此温柔的声音,我伸出手臂奔向国的怀抱,我发现国的身体巨大无边,就像沉沉黑夜的蔓延,他骨骼间错落有序的凹起和凸起的地方,充满了溶解我,消除我,沉没我的一大串隐秘的信号。
国伸出手来环抱我的腰,我也激动地伸出我的手指,我知道我要抚摸的这个对象似乎成了我这一生都可以用时间去回忆的一种具体的事物。我不需要具体地去分辨这个男人是由什么构造的,他的胸和肩,手和足,他那引起我体内无数变化的,安顿我呼吸的,死去的,粘满了深邃的丛林的地方,鼓足了我的勇气和力量。我们躺在花园的大地深处做爱,可以嗅到花园里花草和树木的的芳香,凄清的冷月光将一缕昏黄的光晕洒在地面,国搂着我的身体,抚摸着我的躯体,我的躯体在他的刺激下开始润滑起来,国在缓慢进入我的身体,然而他在进去后不久他的那个东西就过早地泄了。国很沮丧,从我的身上爬起来,低着头坐在那里,“你怎么了?”我温柔地趴在他的肩上,轻声问。“我真的好没用。”他很颓丧地敲击自己的身体。“别这样,”我说,“可能你太激动了才这样的。以后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国很感动,眼里有些湿润,紧紧将我搂在怀里。
我跟万伟生在一起的时候,对性生活好象比较熟悉了,而国看起来似乎缺少这方面的经验,所以导致我们第一次性关系的失败,但我们精神上的那种情感似乎更加炽烈。我们回到冷风呼啸的街上,街上的车流这个时候基本上已经不大了,只有跑夜班的计程车和一些过往的小车,我依在国的怀里,每一盏街灯都给我一种格外湿润温暖的感觉,我真想摘一盏提在手中。(未完待续)
本文已被编辑[奔月]于2007-12-25 9:56:37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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