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接〈爱之殇〉1——6) (7)
这个时候已经是上半夜了,天空稀疏,几点星光在闪烁,凛冽的寒风像湿濡的被单当面罩下来,令人喘不过气来。我眯着眼睛,无意识地悄悄张开双唇,强硬的冷风沿着窗缝涌进来。城市的汽车在永无休止的运转,车轮和人的身影互相排斥,我仿佛退缩到自己隐秘的天地中去了。国在两天前给单位出差独自一个人去了另外一个城市,而我却留在家里。我坐在面临雁峰寺的那扇窗户前,开始叙述我对这个城市的一种悲观情绪,这好象已经成了我这两天的一种习惯,我想我就像那街边的树干一样孤独,我很难相信我还有春天的希望,或许在这个冬天我会离开这个世界,飞向那个永恒的地方。院子里一片沉寂,月光洒在路边的树木上,发出飒飒的响声,我曾经感受到的那种寒冷,又一次从头到脚一贯到底的袭来,西北风猛烈地呼啸,把树摇得咂咂乱响,风把我的魂悠悠地吹到半空,刮到九霄,我的魂动荡不安。我压根都想听到国的声音,这些日子的每一分每一秒迅速倒转。国那时的提醒使我感激,他要我保持在独立的胸怀中,同时又与他相依为命,这正是我依恋他的原因。
我回忆起与国经过的一条小街,那里有古旧的瓦房,墙壁是结实的木板,每当细雨降临,从屋檐上滴下的雨水都那么古朴,清新,这好象将我带进几个世纪前,那个没有栅栏挡住我们的年代,瓦房的四周是鱼塘,那条小街的中央还有一口古井,街中的居民都是用井里的水洗漱或饮用。
回忆让我感受到这样的房屋在遵循一种古老的原则,在这无垠的黑暗中,我试图梦见我贮存在黑暗的梦境,看见一处绿波荡漾的地方,那永远的一去不复返的时光,全部地重新回来,永远无法重觅的时光回到我的面前,这些都在为我的记忆呈现着一幅稳固的图景,只是到了很久以后我才会意识到,一种永恒的变化对于这条小街,那流淌着细雨的屋檐都保持着同样的完美无暇。我在想,在我今后更换一个新的地方时,我能不能通过那条小街重新走回到国的身边去。
半夜时分,风突然停了,我掀开窗帘,世界呈现出狂怒后的安详,纯洁,月光纯洁如水,地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霜,在月光下,有时会发出细碎的声音。
第二天早上我起床时,看见外面的地上铺着厚厚的一层枯叶,天灰蒙蒙的云层很低。我去水龙头边刷牙洗脸时,看见窗外的院子里有淡淡的雾,我注意到墙根上的衰草里也有层薄薄的霜,洗脸时,水管里的冷水浇在皮肤上,眼部有针扎似的疼,只有这种痛感,让我意识到昨夜的失眠,我还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一种失眠,没有头痛心悸之类的感觉,也没有烦躁不安,就像一部机器某一个功能丧失了,但并不妨碍其它功能。这天早上起来,我感觉好象是突然暂时丧失了睡眠功能,但我知道,这个现象马上会好起来的,这只是国暂时离开我时所出现的反应。我看见冬天的风又在嗖嗖地刮,远处的天际裂开的一道缝隙露出了一条眩目的朝霞。
傍晚的时候国回来了,他站在我家的店门口,他的身后是灿烂如锦的晚霞,冬天的黄昏,一切看上去都很干净。国来到我的身旁,他的双眼在黄昏之中藏着一种浓情的东西,我感觉到国向我偎拢过来,我又闻到了他身上那熟悉的气味,我极力把就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的心往下压。国伸出手拥我在怀里,我仰起头看着他,看着他的双眼凝固在淡淡的夕阳里。
那个黄昏里除了国的目光我什么也没有看到,我只看到国的身影正伫立在我面前,他正在拥抱我的身体,他在眺望什么我不知道,也许什么也没有看,只是他喜欢眺望。
(8)
那个夜晚,母亲因为又去姐姐家帮助照看年幼的小外甥了,这屋里就有权利宠爱我们两个如鱼得水的纯洁的形象,我相信我当时的形象就象相信如意的幻想还有窗外的星空一样。
尽管夜晚的天空比我想象的灰暗,但国和我都摈弃了一些困扰着我们的不快,我们陶醉在冬季房间炉火的温暖中,我们闭着们,窗户也闭着,领悟到各自心中的情愫。我也没有去问国这两天是怎么过来的,他是怎样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入梦的。
我知道每到一种特殊的环境里,我的阴影就会莫名的出现,而且迅速地反映在脸上。我垂下头,那些像夜晚的黑暗一样漫长的阴影就会展现出来,国的手伸过来握住了我的手指尖,我的手指冰凉,像从冷水中捞出来一样,我将头紧紧地倚在国的肩上,我最大的愿望是让国此时此刻紧紧拥抱我。国紧抱着我,我感受到了他的活跃的两根肋骨,他的血液。
我们相拥着走向卧室,我没有开灯,我听到国的喘息和心跳,我们摸着黑站立在床边,国想在黑暗里对我说些什么,我捂住了他的嘴,我冰冷的手一下子触到了那么灼热的一个地方,就像触到了旷古未有的一个焚烧。我将我的手伸向国,通过皮肤,国可以准确地找到我的血液,我血液中的每一条细小的脉管都在经历着一个女人自己的声音,这种声音从我的身体中被召唤出来,从这种声音里,一个跟我在激情洋溢中做过爱的男人会倾听到我的声音。我的手还在国的手中,他喜欢拉着我的手,嘴里试图说出一些话语,但实际上却沉默着,在这种沉默中,我的血液紧紧靠着他。
国抚摸我洁净光滑的皮肤,我的ru*房,国可以从任何一个地方开始,他看起来有一种幽深而平常的感动。我的身体也渐渐地变得隐秘而丰满,当国的手沿着我身体慢慢下滑的时候,他心里似乎也升起了一种难以言状的爱怜。我们彼此感受着对方的身体,我知道了我有怎样的悸动,我的欢悦是怎样的,面对着这样的一个男人,我的皮肤也格外的剔透。我们所经历的这种做爱方式,似乎将古老的话题转移到一种诗意的气氛。此刻我躺在国的身下,我的躯体紧挨着他的皮肤,这种温馨的存在似乎可以取到随意缩短岁月的距离的必要性。我们的身体彼此相嵌着,一种致命的然而是平静的类似等待春雨般的焦渴布满我们的掌心和交叠在一起的躯体。国微微的喘息声使我睁开眼睛,房间蒙蒙地亮着,一种光亮一样的兴奋渗透到我心里,我在一个又一个波浪上漂浮,和国在一起,每一个波浪都有可能把我们送上峰巅,这真是无边无际的波浪,甜蜜又让人疲倦。在这一切的起伏中,我无拘无束,那么自然地承受着,像倾斜的海水一样,每一个波浪都渴望船舶翻覆,我像桅 绳被风暴紧紧缠绕,我们一次次落入深谷,又升上昏暗的顶峰,我们无言的爱着,直到筋疲力尽才相拥入睡。
第二天,我在甜蜜中醒来,东边的天幕上绽出了一片血色黎明,落下去的半边月与升起来的晨曦东西相望。昨夜的缱绻,像所有的星星,在黎明到来之前,已流失在未知的远方。颈项依旧十分沉重,试着转动了一下头颅,格格的声音清脆地响着,拥有肉体的感觉逐渐恢复。我静静地躺着,晨曦正透过褐色的玻璃窗,微微的光线里,悬浮着无数透明的灰尘,相互在争辩什么似的,兴奋而无声的翻滚,交缠在空中。这时候国醒了,他的眼睛直视着我,我看见了国的微笑,这微笑让我躺在他的身边。国伸出右臂让我的头枕在上面,我感觉到这就像一部天真的古老的情书,就像我们昨天夜里睡觉时,我的手紧紧地抓着他的手指。望着窗外透进的晨曦在慢慢幻化出各种形象,就会有地老天荒的感觉,在苏醒的晨光照耀下,国眨着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着那团活跃的火焰,他脸上的线条凝注在我的脸上。我凝视着他,对他由衷地产生了一种依恋的情怀,我伸出手,我们相互紧拥在一起,我知道,我有一种再也无法与国分开的感觉了,我对国的迷恋之情像泉水一样上升,我跟国说:“此时此刻,哪怕是下地狱,我也会跟你结伴而行。”国搂住我,轻声说:“亲爱的,我们决不会下地狱,我们是要进天堂的。”
我们起了床,说着话走到镜前,我们两人的面孔都映在一面镜子里,我看着国,在此前我很少如此清晰地观察国的轮廓,这次在镜子里,我看见国的面孔似乎无可挑剔。镜子里映照出的我也楚楚动人,尽管我的面孔有一点苍白,还有一点憔悴,但我饱满的嘴唇依然性感,我大大的眼睛漆黑明亮,我发现我眼睛里边重新燃烧起来的光芒,又像往昔一样的迷人,真挚而又有些贪婪。我仰起头看着镜子,它宛如水平线上起伏的波纹,将我的躯体巧妙地呈现出来,看着我的身体中的每一部分,它们通过窄长的镜面将我置于另一个空间。我的爱呈辐射弥漫状,我深切感受着国的每一个生动的眼神和表情,细腻而微妙,并从中得到一种彻底的精神放松,每当被国坚实的胸,紧绷的肌肉,凸显的筋骨和浓重的毛发吸引时,我就会出现一阵头脑供血不足似的眩晕,我的心脏仿佛也会暂时停止一阵的跳动。
下午国去单位上班了,我趁天气晴朗洗了一个澡,国在四点多钟的时候回到我屋里,下午的阳光照在我洁净的耳轮上,国好象嗅到我身上的气息,甚至我颈后的发丝还有一点清香,我刚洗浴过,皮肤自然清柔而新鲜,我的ru*房没有带乳罩,我已习惯没有束胸罩的必要了,国抚摸着我的ru*房,笑着说:“这样好方便的。”我反手捶了他一下,说:“带着连不舒服。”国紧拥我在怀里,认真地说:“那就不带。”我们回到客厅,一切在慢慢的游历,我淡红色的脸贴在国的脸上,我疲倦的手抱着他的头,整个身体都靠在国的身上,我感到这一切仿佛在梦里,不管世界是否在此刻沉没,我都决计把一切交给国了。
(9)
尽管国是这么一个阳光的男孩,但有时候,国也是忧郁的。有一天晚上,国领着我来到解放路河边,他说他的家以前住在这里,现在这里是一个很大的商场。毫无疑问,这里曾经是国非常熟悉的地方,国说他父亲出以前就在这里的那个单位上班,单位没有房子分给他们家,就将一个大会议室空半截来给他们家住,他父亲就用单位的一些旧书柜将这半截隔开,他们一家就在这个大的空间里生活。
国说那个时候他们家生活很拮据,家里就父亲一个人工作,每个月只有几十块钱的工资供一家几口人吃饭,那时侯母亲经常是去捡菜吃,菜市场别人不要的已经倒掉的菜,母亲总是从那些烂堆里去翻找。那个时候说起来真是辛酸,国的眼里泛起了水光,我是个好听众,在他感到没有说明白的时候,我用目光告诉他,我懂。后来他就什么都不说了,只是注视着我。我坐在国的身边,我凝视着那张脸,心想这个比我只大半个月的男孩有着怎样的心酸经历。
在那个夜晚,天上的星星在安静我们这座城市,也像同时慰籍我们的心灵。国的目光浮现出一丝十分陌生的忧郁,他这个时候显得那么地虚弱,他的面孔像夜晚射出的十分暗淡的光。国在用含混不清的声音在说着话。我坐在他身旁,我希望国从那语无伦次的心境中回到现实。国或许太疲惫了,说着说着话就倒在我的大腿上睡着了,我用大腿枕着国的头,我注视着他紧闭的眼睛,四处是已消逝灯火的夜,包括灯光照耀着的时间也显得是那么的暗淡。国的姿势和睡意抵抗着紧张而又严寒的空气,抵抗着黑暗和漫不经心袭来的问题。
然而,我们很快就抛开了这些散留在心里的不快,我们静静地沉默地去一个地方又一个地方幽会,我们有时还会去爬上高大的楼房,那像是一项十分愉悦的游戏,当我跟随着国,跟随着这位亲密的人在一个黑沉沉的冬天的早晨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他的怀里,那是怎样的一种陶醉。
有一天,在回家的路上,我们发现了一条出售年画挂历的街道,我们像是发现了一首美的韵律那么喜悦,我挽着国的胳膊从街的前沿走遍小街的每一个角落,小街里的每一个卖年画和挂历的门面我们像是都看了个遍,我们像是对什么都感兴趣,那些地方都保留了我们的惊喜和愿望。
那真是些令人昏眩的日子,我被这种爱情弄得惊讶而疲倦,被感激弄得不知所措,那些日子,我感到我和国都是幸福的人。然而,尽管我们在快乐度日,不幸还是降临了,就在我跟国很热烈的,也就是许多的文人所说的那样在如火如荼地谈着我们的爱情的时候,那些烦恼伤感的,不愉快的事情如期而至,有的时候,在墙角的阴影里,那些东西就如一匹倍受路程损伤的骆驼,从我身边艰难地穿隙而过。
(10)
那天下午,国下班后出去帮我娘去送货了,我起身去厨房准备将洗好的衣服去晾上,就在这个时候,万伟生来了,我去开门时,他站在门外一个劲地笑,我没理他,他自顾进了门,把门关上。
“你还来干什么?”我冷冷地问。
“我为什么不来?这里是我的家,我为什么就不来。”万伟生有些无赖地说。
“你这个人好不要脸,可以把别人的家当自己的家了。”我悻然地说完,独自去平台上晾衣服了。等我到平台上把衣服晾好,走进客厅时,万伟生独自一个人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抽烟,看见我进去,说:“我今天班都没上,就想来看你。”我乜了他一眼,说:“我要你想什么!?你怕是晓得我跟国的事,心里紧张了,才想的。”他死盯着我,很久,他说:“你真想要跟我分手?”“那是肯定的。”我很坚决地说。
万伟生的脸一下子跌的好难看,过了好久,他突然站起来走到我身边,笑眯眯地看着我,一下子张开两手把我抱住,并使劲地往客厅的墙上挤,我的身体被他挤得贴在墙上,我撕扯开他的手,将他使劲地推开,“你再这样耍流氓,我就要喊人哒。”我很愤怒地瞪着他喊道。
万伟生又走过来,拉住我的手,往他胸口上放,说:“你摸摸,心跳得好厉害的。”
我甩开他的手,讥道:“你活得这么潇洒,有滋有味的,心还跳得厉害?!”
他不再开口,过了一会,他又伸出的手来搂我的腰,似乎很温情。我离开他,站到窗户边,看着窗外。他要我到沙发上去坐下,陪他说说话,将我们以前的那些事来个了结。我信以为真,走过去刚坐下,他又半搂半抱,把我按到在沙发上,压在我身上,我被他的无礼和唾沫弄得很愤怒,拼命反抗,扭动,可这更刺激了他,他的劲越使越大,我大叫着,他很亢奋,喘着气一声不吭,吻着我的脸颊,脖子,我跟他撕打着,这时听见国敲门,我大喊了国一声,只听见一声巨响,门被踹开了,国跑进屋,抓起门边的一条竹椅子朝万伟生砸来,万伟生迅速丢下我,也操起一张木凳向国砸去,两件物器在空中碰撞,发出一声脆响,我跑向国,对着万伟生大喊:“你这个臭流氓,快给我滚出去。”万伟生不甘心地看了我们一眼,很悻然地离开。
我把门摔上,整个人像瘫了一样,跌坐在地上,痛心地大哭起来。国把我抱起放在沙发上,我周身一阵阵发抖,国在我眼前晃动,又给我递热毛巾又给我递茶。我凄然地靠在沙发上流着泪,国坐在我身边,握着我的手。他的手温暖,柔和,修长的手指抓住我的手指,渐渐握紧。我止住哭声,木然成痴地望了国一眼,幽幽地说:“目前这种状况,也只有你在我身边给我快乐和安尉了。”国没说话,将我紧拥在怀里。我靠在国的身上,每个细胞都在膨胀,充满了千千万万对万伟生的憎恨,我还想哭一哭。试了几次,没有能再哭出来了。这个时候,我感受到了国心里的伤痛,我过去一直认为国是一个开朗的人,一个充满着笑语的阳光男孩,我从来没有想到过伤痛会从国的眼里升起,坐在我身边的国竟是如此的悲哀了。在可怕的恐怖和黑暗中,国给了我温暖和力量,我觉得这样的男人值得我爱到死去,精疲力竭的我躺在国的怀里,窗外的冷风把我的脸吹的苍白,我浑身还在颤栗着,嘴角还在哭泣一样的呻呤,国双臂环抱着把我紧紧包了起来。
第二天上午万伟生又跑来了,我原本很不想再理他,很不想给他开门的,后来想想这样耗着也不是办法,还是早点跟他把事情了结清楚。万伟生进来后就跟我说他不答应跟我分手,如果我硬是要跟他分手的话,要我赔他的青春损失费。我不知道这个损失费从何而来,我觉得万伟生有点变态了,他怎么好意思跟我谈这个东西。我鄙夷地睨着他,说:“你已经拖了我这两年,拖得我心力交瘁了,你还好意思跟我提青春损失费,你还算是个男人吗?”
然而万伟生说他就是不愿意跟我分手,若我硬是要跟他分手,就要赔他五千块钱。
我气极了,说:“你给我滚出去,我懒得跟你瞎扯了。”
“我就不出去,看你能把我怎么样。”他翘着二郎腿,双手肘靠在桌子边,眼睛无聊地望着天花板,一付十足无赖像。
过了一会,万伟生说他跟我谈了三年恋爱了,他在单位连结婚介绍信都开出来了,现在我突然提出要跟他分手,会让他闹笑话的。
我说:“我早就提出要跟你分手,是你自己要跟我拖的。”
万伟生说:“我们在谈恋爱的时候我花了那么多钱,你就让我冤里冤枉花掉了?”
我又气了,我说:“我用过你什么钱?平时我们都很少出去,有时出去了,谁身上带钱了就用谁的,你说能用你多少钱?”
不错,万伟生当初在跟我谈恋爱的时候给我买了一个金戒子,这金戒子也就值八百块钱,我嫌它不好看,就拿它来打了一对金耳环,我说我将耳环还给他。万伟生说他要耳环干什么?他说他不要耳环,他说有两种选择,要不是我不要跟他分手,要不是我赔他五千块钱。这个无赖,真的搞得我拿他没办法,看来不拿点钱打发他,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我要他明天下午来,我想办法弄一千块钱给他。万伟生说一千块钱怎么够,最起码也要三千块。我很生气地说多的我拿不出来了,你自己看着办吧。万伟生想了好久,才勉强答应我给他一千块钱同意跟我分手,他要我马上拿钱给他,我知道他明显是为难我,国这时来了,他也让万伟生搞得很气愤,他很想骂万伟生几句,但被我劝住了,我没有让他插手,我不想让他插进我跟万伟生这场无聊的纠缠里。我跟万伟生说:“你不要这样难为我了。你能不能在我面前做出你男子汉的样来,能让我在想起你的时候也会想起你的好来?!”万伟生听了我的话,似乎有些感动,静静地走出了我家。
为了尽快了结这段麻烦,第二天早上国陪我到我姐家里去借了一千块钱,原本国说这些钱由他去想办法筹集,但我不想让他去做,我想我既然跟万伟生惹出了这档子麻烦事,就由我来解决好了。
这天下午万伟生来了,我将一千块钱给了他,万伟生还将我们曾一起买的照相机也要了去。面对这样一个男人,我真的无话可说了,只想让他快点将这些东西拿走,快点消失在我的视野,我不想让万伟生在我和国之间留下任何不愉快的场景。
万伟生走了,国说:“没事了,毛毛。一切不都有我在吗?”
我说不出话,国坐在我旁边,他用两只手把我拉起来,轻轻地靠着他。我搂着他,他在侧过头看着我,他的眼睛里有些湿润,眼角有异样的光点,我们拥抱在一起,我在拥抱他的时候喘出了一口长气。
(11)
万伟生总认为造成我们之间目前出现的这种局面是因为国的出现才造成的,因此他将国视为他的仇人,将国视为他的眼中钉,好象不把这个眼中钉拔掉他就枉为男人。于是几天以后的一个星期天的下午,万伟生叫来他一个叫谭四的朋友闯进我家,将国冤里冤枉揍了一顿。
那天下午,我和国在家里烤火,一边在谈情说爱,这时我隔壁的一个邻居来告诉我说我妈要她给我捎来话,要我到我哥的石棉瓦店去一下,我有些不舍地离开国去了我哥的店里,留下国一个人在我家里。等我出去不久,万伟生就带着谭四闯到我家里,挥拳动腿将国揍了一顿,我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打完了,我只看见万伟生和谭四靠在我家摆在窗户边的桌旁抽着烟,国正低着头坐在炉火边烤火,嘴角边还有一丝血迹。看到这个场面我很气愤,就愤怒地指责万伟生,万伟生就借题发挥,说看他有没有本事将国打残废去。我说你打残他不如先把我打残好了。万伟生圆鼓鼓地瞪起牛一样的眼睛盯着我。
国一点也不慌乱地走过来将我紧紧揽在怀里,我也猛然的抱住了他的腰,像在支离破碎的地方突然看见一棵挺拔的树杆那样痴迷。国曾说过,为了让我能尽快跟万伟生将以前的那些事做个了结,他愿意受些皮肉之苦,让万伟生将他揍一顿来出出气,他说他不愿意再看到我每天承受一种无聊的折磨了。尽管我一点也看不清国此时此刻的模样,但我的心是温暖的,这种温暖是国给予的。国搂着我,我紧闭双眼,好象到了春天的街道上,人群拥挤中,我任凭国将我带到持续着倾斜的液体和颜色的地方。
我们拥抱着站了很久,这让万伟生心里很有些忌妒,我没有理会这些,将国扶到火炉边坐下,我走到厨房倒了一盆热水,用毛巾浸湿了,将国嘴角的血迹擦了去,让他洗了个热水脸,然后就陪着国坐在火炉边烤火。万伟生和谭四依然坐在他们原先的位置上无聊地扯些他们之间的闲话。下午五点钟的时候,天开始黑了,万伟生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要邀请我和国去吃饭,我当时真的一点也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说我们根本不会跟你去吃饭的。万伟生要我们给他这个面子,他说他今天找人打了国,这顿饭算是给国道歉的饭,也算是我跟他的分手宴,“你们放心,陪我吃完这顿饭,我从此再也不会来找你们麻烦了。”万伟生很有诚意的样子这样说。我见他这么有诚意,也想早点跟他了结这些事,就和国相信了他的诳话,跟他去吃了这顿饭。
万伟生将我们带到一家离我家不远的新开张的酒店里。吃饭的时候,国只顾喝酒,很少吃摆在桌子上的那些菜,原本我也很少动万伟生像是特地帮我点的我平时爱喝的苹果爽饮料,但见国这样,我看不过去了,就拿着酒瓶往我的杯子里倒了些酒,然后拿起杯子往嘴里灌了一大口,白酒辛辣的味道呛得我眼泪水都流了出来,国过意不去,拿起桌上的餐纸帮我揩干眼泪,自己也就没有再象刚才那样无节制地喝酒了。过了一会,国端着酒杯,像是很客套地对万伟生说感谢他请我们吃这餐饭,希望万伟生能信守自己的诺言,不要再来找麻烦了,那样的话也许我们还能成为朋友。但国也警告说如果他们再来找麻烦的话,他会不客气的,他说完这句话,也没有去理会万伟生高兴不高兴了。
这天晚上,国醉得一塌糊涂,因为郁闷,我也醉得不行。这个夜晚,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严寒却并没有使我们畏缩,反令我们大口大口地吸气,但是从店门口到我家那么短的一段路,我们相撑着却走了很久。国艰难地将我送回家,他也在我家的楼上往下面吐得稀哩哇啦,吓得母亲一个劲地跟下面的行人道歉。国吐完之后,大脑好象清醒了一些,于是他还是艰难地回了家。
国走后,万伟生没有信守他的诺言,与当天晚上十一点钟又跑到了我家里,深更半夜地在外面固执地捶门,吵得隔壁邻居都很大意见。我娘被吵得没有办法,只好下楼来把门打开,万伟生进来后就赖着不走了,他说他无法跟我分开。他跪到我床边说他怎么也忘不了我,他求我跟他和好。他说只要我答应跟他和好,他把上次赔他的一千块钱退给我,还给我买金戒子,金项链,金手镯,还说要给我买名牌衣服。他整整跟我磨叨到深夜两点多,我听得实在不耐烦了,就随便说了一句,我说:“你能让我在国面前怎么交代?”万伟生就说在我跟国交往的这些日子里,每天赔给国一百块钱。我知道这家伙在胡扯,但为了不影响我娘休息,就说明天等国来了你跟他说好了。万伟生竟以为我会真的跟他和好,这天晚上竟赖着不走了,擅自将我家的钢丝床打开,在我家的客厅躺了一夜。我娘这时劝我嫁给他算了,娘说我若不嫁给他的话,他没准会杀了我。那一向,电视新闻里播了一条消息,说上海一个男的就是因为女朋友要跟他分手,他气急败坏了,就将女朋友及女朋友父母全杀了,当时这则新闻在全国都闹得好厉害,我娘怕万伟生气急了,真的也会做这样的事。我娘生性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她见万伟生这个架势,她就能怎么样?
万伟生在我家的客厅躺了一夜,第二天天没亮又跑来烦我,要我答应跟他和好,我真的有点可怜万伟生了,这个没有一点骨气的男人,世界上怕也只有他是这样了。
国是在上午九点多钟的时候到我家的,他看见万伟生重新出现在我家反感极了。万伟生看见国,很尴尬地坐在那里涎笑着。
我很生气的将万伟生烦我的那些事情跟国说了,国听后,脸马上阴郁起来,他掏出烟,点燃吸了一口,苦苦地笑了一声,有些摄揄地说:“这倒是个好办法咧。”万伟生听了,以为他的机会来了,有些喜悦地说:“这么说你答应退出了?”国听了,一股怒火冲了出来,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他倏地站起身,一脚将身下的凳子踢出去,随口吐出一句脏话:“我退你妈啦个庇。”
万伟生的两只眼睛死死盯着国,怒火也随即溢在脸上,只是他强忍着,国也没管这些,走过去将凳子重新拾回来,仍然站着说道:“你他妈的算个什么东西?你要我退出我就退出?现在你已经跟毛毛分手了,干吗不退出?干吗还要跑到人家屋里来纠缠人家?昨天说的好好的,说好了今后不会再来打扰我们了,你他妈的却出尔反尔,深更半夜又跑到人家屋里来吵她们,想不到你他妈的是这样不要脸的东西。”骂完,国悻悻地坐回凳子上,从口袋里又掏出一支烟来点燃狠狠抽着。我从来没有见过国抽这么多的烟,他像是被万伟生气糊涂了,想用抽烟来清醒自己。
万伟生一直含着怒火盯着国,但他始终没有将怒火发泄出来,似乎要用一种软政策来博取国的同情。等国骂完,他将刚才吃面的一双筷子放在碗上,央求国说:“长了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像你今天这样地骂我。反正我今天丢人丢到家了,也不管你是怎样的羞辱我了,就算我今天来求你老弟了,让毛毛跟我重新和好吧。你应该知道,我现在年纪也不小了,快三十岁的人了,人长的也只有这样子,如果再失去毛毛的话,我想我这辈子再难找到一个好老婆了······你就算可怜可怜我,成全我吧。我真的好喜欢毛毛,我真的无法忘掉她。”说着说着,他竟流出了眼泪。
国没有理他,也没有说话,只顾低着头静静地拷火。万伟生见国不说话,就接着说:“你要知道,我长这么大,在遇到毛毛之前,我还从来没有找过女孩子,好不容易遇上毛毛,原打算五一节结婚的,介绍信我都已经开好了,就等着去登记了,现在要我突然跟她分手,你叫我跟单位怎么说?!”
“那你以前为什么不对她好一点?”国有些恼怒的问。
“只怪我那时候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你知不知道一时糊涂有时侯会抱恨终身的。”
“我保证以后一定对她好,要好好珍惜她。”
“你要好好待她,那么我呢?毛毛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子,你要我这么的放弃,我就舍得么?”
“不管怎样,我今天确实是求你了,你就让给一次机会吧。只要你答应退出,我保证会赔你一百块钱一天,你跟毛毛在一起多少天,我就赔你多少钱。” 国睥睨地看着他,有些揶揄地问:“你家里到底有好多钱?”
“我家里钱是没有多少,但赔你这么点还是有的。”
我仿佛听到他们在说相声,但我绝对没有听相声的那种心情,我的心是悲苦的,我知道这是一场闹剧,是我不慎跟上万伟生制造的一场闹剧,原本以为环境会象上帝一样改变人的力量,只要处在朋友聚餐饮酒的气氛后,大部分的人都会是柔顺和善的人,然而,很多的现实都不是这样的,有的人真的会把悲剧编成一场闹剧了。
国没有跟万伟生再说下去,他俯下头来烤火,没有再搭理万伟生。万伟生见国不再理他,就掉过头来望着低着头烤火,一直没说话的我,倏地一下跪倒在我面前,哀求道:“毛毛,求求你了,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就最后一次,如果今后我再对你不好的话,我会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万伟生这突如其来的主动让我有些害怕,我慌忙站起来退回到厨房,我痛苦地闭上眼睛,泪水顺着眼角流了出来,我摇着头说:“我们真的不可能了,真的。就算我没有遇上国,我们也不可能再走到一起了,我求你放过我吧。”
万伟生面对着我们,这个看看,那个看看,头脑好象也有些懵了。过了一会,他站起身,拍了拍腿上的灰尘,有些狰狞地冷笑几声,说:“好,很好,我这样低三下四的来求你们,可你们却把我当猴耍。既然你们这样,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反正毛毛我是要定了,现在既然我得不到,你们以后也别想有好日子过。我已经做好了去站第一辆死刑囚车的准备。”说完,很粗鲁地坐回到了凳子上。
面对这样一个男人,我真的懊悔当初怎么遇上了他,我不知道再这样下去我还会不会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
国非常恼恨地说:“你这杂种今天真的要耍无赖了。”国要万伟生去把我娘找来,这件事怎么处理由我娘来决定。国不想让万伟生继续来打扰我,国也不想我娘再受万伟生的骚扰,唯一的办法就让我娘来决定,国好象把我娘当成了决定我们爱情命运的审判官,然而,我那胆小怕事惯了的娘会是怎样的一种决定我早就清楚了。
等万伟生出去叫我娘的时候,我从厨房走进屋里,在微略的天光中,国望着我凄婉的神情,弱不禁风的身躯,让他乍觉一股黯然神伤的悲恸情绪出现在脸上。他想装出不经意的样子避开我的目光,没想到却红了眼圈,两注眼泪冻得颤颤地不肯掉下来。
“你真的打算要离开我?”我看着国,语气带有一丝的不满。国不说话,低着头坐在那里。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十分陌生悲哀的表情,我从来没有看见过的悲哀从他的脸上升起,这种悲哀类似我看见他的双手奇怪的颤抖一样,然而我却象失去了控制一样发泄我的情绪,“你看你好伟大的,是不?!你看你好像男子汉一样的是不!?”今天想想我当时真的是发神经了,完全没有顾及国的感受,我继续说:“你一定是怕他杀你了,要不就是贪他的钱。也有几千块钱的,多划算。你以为他真的会给你?你是在做梦。没想到我对你这么好,你却如此不知好坏丑。”
我站在国的面前,我的话让我自己都感到心悸,我的声音也变得冷冷的,和今天相比,我那时更不懂得国的情绪,不懂得我何以要那样对国说着那样的话,在直觉上,大难临头的恐惧和一种压抑不住的激动同时在我身上扩散。
国突然站立起来背向着我,那个冬天的上午,莹澈冰凉的天灰灰的,没有太阳,只有天底下一片闹嚷嚷亮晃晃的尘寰。国愣征在那里,像是经受着两种情绪的冲击,灵魂仿佛被撕得粉碎,他没有看到我脸上的泪水,他用那遥远的步伐追循着一场悲伤往事的形成,它的元素在于充满着痛苦和哀怨,它脱离了我跟国第一次面对的生离死别。
过了大约十多分钟的样子,娘跟万伟生回来了,娘站在屋子中间,露出一张逆来顺受,息事宁人的宽厚而可怜的脸,娘看了我们一会,才怯怯懦地劝着国说:“让毛毛跟伟生和好算哒。你还年轻,以后会找得到一位好女孩子的。”母亲的声音在这个冬天让我感到悲恸和怜悯,国似乎没有一点责怪我娘的意思,他真的表现出了他的大度,表现出了一个男人应有的胸襟。
我闭着眼睛,紧闭双唇,用另一只眼睛看着这个冬天,我感觉到我的身上正在揭示着发生在我面前这样一场悲伤的结局。我跟国的关系就要被这不可抗拒的现实打破了,任何稳固关系的破坏都令我悲痛,因为过程中我投注了那么深的感情。以前我在给国洗衣服的时候,我在搓着他衣服时,就像触摸他的肌肤,当时我就想,如果有一天我们分手了,等这衣服洗好晒干放进他的衣柜里,我连那么可怜琐碎的触摸机会都没有了。我胸口的伤灼感已经来临,使我犹豫是否还想去探循国的问题。冬天里我的行为暗示我的生活里已出现了一道障碍,是对人生失去希望的障碍,我知道,国在这个时候是把眼泪哭在心里,然而这比哭在脸上要痛苦得多,我黯然别过头去拭泪,国心中好生不忍,却又无语相劝。
万伟生好象很得意的样子靠在临窗的桌边,像是看洋把戏一样的看着我们。娘站在屋子里,一波三折无奈的模样看了我们一会,忧心忡忡地开门走了。娘走后,万伟生去把门关上,然后走到火炉边坐下来,跟我们一起烤着火,似乎还很兴奋的样子,时不时还吹一两声口哨,让我对眼前这个男人产生一种说不出来的厌恶。
这样尴尬地坐了有十多分钟,那种气氛真的太让人窒息了,于是国问我:“几点了?”我看了看手上的手表,告诉他十一点四十了。国又坐了一会,有些不舍地说:“我走了。”
我心里好痛,我真的不愿意国就这么的离开我,他要这样走了,我不知道我的人生将会怎样的度过。我挽留国,要他吃了饭再走。我那哪是留他吃饭哟,我是想让他在我身边多留一些时间,安抚我这颗几乎崩溃的心。
中饭是万伟生搞的,这家伙在我去弄中饭的时候,像是献殷勤一样的,又好象是庆祝他得胜一样的出去买了一条鲤鱼和半边宰杀好了的鸭肉回来,很热情高涨地弄着,我就索性让他一个人去弄了。
吃完饭,国没有去上班,在我家卧室的床上,在我们那张曾经历多少次欢娱的床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我的忧伤在整个下午都没有停止,我不知道从今以后在没有国的日子我会怎样度过,这幽深的伤痛伴随我整个下午。万伟生还像是取得什么胜利一样的充满喜庆,还时不时的吹上两声口哨。我已经无法去说这个男人了,我对他的一切已经显得那样的漠然,我只是痛恨那年我怎么会遇上这样一个男人。
(12)
国是在下午四点钟的时候从床上醒来来了,他从卧室回到客厅里,他站在窗口,看着对面的楼房,他的头有些耷拉,手举着一支烟。看着他,我自然地涌出一阵冰凉的痛楚。
我打开门,外面的天光照进屋子里,让沙发上铺着的垫毯显露出一丝昏暗的白光。我面对的是冰冷的空气和这个世界的冷寂,我很想告诉国,我跟他在一起像是一种宿命。这个要与我分手的男人,在真实世界里对我的影响,事实上将会贯穿我的一生。
我送国出来,傍晚的暗灰色象那种灰色的绒布一样覆盖了整个街巷,我们走着,天色照着我们,国把手放在我的肩上,我的眼睛闪着泪,国看着我,毫不犹豫地抓住了我的手臂,我在恶劣的情绪中拎着他的手在小巷里走,我屏住气息,想让我从国的身影中闪开,我的表情和双眼都开始充满着寒气。国摇摇晃晃地走着,发出轻微的响声,我的泪被风吹干了。
我们朝湘江边走去,不一会儿,湘江边到了。江水充满着寒意,肃杀的风把江水刮得一片冷清,枯叶在寒风中乱舞,灰暗的天空好象一个年深日久的大锅盖,沉重地压在这个世界的头上,深冬的草地已经变成枯黄色,枯黄的草茎依然柔韧,草茎一簇簇地斜伏着,象一个一个的草圈,草丛中,粘落着跟它一般枯黄的落叶,这两种凋落的植物厮混在一起,更显得深冬的苍凉。
我们站在江边的石栏旁,我怔怔地望着国,脸色仍旧显得青灰,由于心脏的绞痛,我的脸剧烈地抽搐了几下,当抽搐停息下来时,嘴角留下了一丝凄楚的伤痛。国无声地站在那,把手插进兜里静静地站着,淡漠的目光始终凝望着江水,好象是定定地盯住虚空的某一点,在那顶端的上空,几只家养的鸽子飞了过去,它们在空中短暂地飞了一会又回到马路对面阁楼的棚板上,寒意触摸着它们的翅膀,让它们飞过时发出了空气凝重时的啼鸣。
我靠近国,将手掌也伸进他的裤兜里,我仍然还喜欢重复这个动作。
“冷么?”我问国,国摇了摇头。
“我有点冷。”我感觉到了那寒冷,噬骨的非人间的寒冷。国的目光在我身上停了一下,却没说什么,只深深地哀叹了一口气,我却觉得那带着疼惜的目光,扎透了我的心,让我的心为之滴血。
“好想跟你生活一辈子。”国握紧我放在他裤兜里的手,眼泪又一次涌上我的眼睛,我从没有过这样悲伤入骨的绝望,这是一种生不如死的绝望,我以后的每一天每一日,以后的每一寸每一分光阴,都要让我尝受到这样一种绝望。我变了脸色,我的脸苍白如纸,纵然被注入一阵天大的悲痛。国呆呆地站在那里,突然浑身象筛糠似的哆嗦一下,一丝浑浊的泪水顺着那苍白、呆滞的面颊流淌下来。我紧紧抱着国,我觉得他的声音在颤抖,而且腿也开始打哆嗦。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我的内心是更强烈的一种又咸又涩的感觉,我知道那泪水也正朝那里流,从眼里流出的是水,流向心里的泪却成血了。我一边哭一边紧紧地拥抱着国,国是我的梦,我永远不想让他离开我,然而国却将我的手指轻轻掰开,在我难以置信的悲怆中,朝着一辆往他家方向开的中巴跑去,我看着载着国的中巴消失在远处,我满脸是泪,一阵风吹来,我感觉心都碎了。
(13)
我带着这种心碎的忧伤回到家,这种伤痛仅次于父亲去世时的那种感觉,只不过父亲去世的那年我年龄还小,有很多的事情还不懂,而如今,我的感情成熟了,一些事的伤痛自然就会升级。夜色弥漫开来,一点点吞没了我,泪毫无理由流满一脸。
回到家,万伟生对我刚才出去送国去了这么长时间很生气,叽叽呱呱说了一大堆。他认为我现在重新跟他和好了,应该在乎他的感受了。我完全没去理他,我对这个男人已经形成了一种漠然,产生不出任何的感觉了,不管是好感还是恶感。我也终于理解了“哀莫大于心死”那句话的含义。
我旁若无人一样的在厨房里弄起了晚饭,我本来没有一点心情和精力来搞晚饭的,但是我娘等下收了摊关了店门之后要回来吃饭的。我尽管一点心思都没有,但我不能让我娘来饿饭,我不能再让她来操心了,我只能违心地按我娘所想的那样去做好我的事情。
我搞好饭菜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娘也关了店门回到家里。我将饭菜搬出来摆在桌上,万伟生也象没发生任何事情一样跟我们一起坐下来吃饭,我娘见我始终阴沉着脸,她也不好说什么,她知道我心里的苦处。这个时候只有万伟生的心情是最好的,连吃饭都显得很兴奋,喝汤时都还发出很响亮的吧叽声。
就在我们吃饭吃到中途的时候,一阵门敲响了,我去打开门,国走进屋来,站在我的身边,我心上那种在此之前所有的伤痛迅速地消逝了。我在想,我俩经历了那么痴狂的爱最终却要分开,这在老天都不会答应的,上苍知道,一个女人很容易被她一生中碰到的最为痴狂的爱情燃尽,上苍还知道,这种带有灰烬似的爱情其目的是为了让这女人终生难忘这种燃尽她肉体和生命的爱情。
瞬刻间,好象是音乐的声音从时间和敞开的窗户外唤醒,我们之间早就感受过的那种心灵的凝视,我深爱的国,他最终还是放弃不下我的。我又哭泣起来,国拥抱着我,我的双眼涌出无法忍住的泪水,我本来就难以忘记的那种亲切的声音又回来了,他仿佛是跟我斯守了千年,我的身体颤栗着,我似乎在说:“哦,国,现在就带我走吧。”
万伟生愤怒到了极点,也忌妒到了极点,他走过来扯开我们,并在我脸上狠狠地打了一个耳光,这让国气极了,他拽住万伟生,跟他撕打起来,万伟生摔开了国,冲进了厨房,看架势是要到厨房去找菜刀之类的东西来跟国决斗。我娘吓得赶紧跑去拦他。但一个老人,怎么能拦得住已经发疯一样的万伟生,我只有拉起国,迅速跑出了我家的院子。
我拉着国穿过小巷来到另一条大街上,我看了看国,他的面颊一直是苍白的。他走在落叶的纷扬中,像横穿一条巨大的黑色走廊那样踟躇,他那忧伤的身影在小巷里飘动着,艰难地喘着气。这个冬天,树木都弯得痛不欲生,迎着风嘶鸣时像一双缠着灰色手套的人在招手。
“这个冬天真他妈的令人寒冷。”国看了一眼摇曳的树枝,说。长长的灰墙,在飘印着一列列树影,乍看都象是在粗糙表面里长出的枝枝叶叶,这些班驳的黑影在我们的脚底摇曳,并悄悄依附而上,重叠在靠墙的国的脸上,我和国站在树下,有风吹过,枯枝及黄叶洒落在我们身上。我们的五官浮着灯光的晕黄,恍惚而不真实,如在夜里的水底相见。国捉住我的手,将我整个人依偎在他的身上,他的眼睛揉进水色的凄清,声音有些苦涩,国说他刚才是从家里一路跑来我家的。我知道从他家到我家是有一段好长的路程,那一路上,我知道国是怎样的一种心痛哟。国说:“你知道吗?如果我刚才不赶到你家里来,就这么的让万伟生将你抢去的话,我不知道以后我还会不会谈恋爱。”我凝望着他,把那温暖的手掌握得贴紧。风吹过,围墙上的阴影一晃晃狂舞起来,我和国站在树下,枯枝及黄叶洒落在我们身上。
国捏去我头上的一片黄叶,抚摸我的黑发,拥住我,我身体有些颤抖,忍不住扑进国的怀里,我觉得那是一个洪洪的火炉,火光里包着一个真的爱人,国是真的对我好哟,这种情意是揉不进一丝水分的。
这个晚上,我们决定逃离这个城市,逃离万伟生对我感情的追逐。我们来到火车站,火车站广场灯火通明,有稀稀拉拉的人走动。那时的候车厅还在那座老式的平顶屋里,外面是粗粗壮壮的铁栅栏。我跟国站在售票大厅里买票,售票厅人不多,只有零散的几个人排在那里。售票室里灯光璀灿,白得刺眼,里面却不见人,不知到哪里去了。我站在国的身后,有种恐惧的感觉,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国的口袋,钱包还在,陌生的氛围里,似乎面临着被打劫的威胁。国问我:“你害不害怕?”我静定了一下,说:“有你在,我什么也不怕了。”
好不容易买了票,是凌晨两点钟的车,我们决定到车站外面去捱几个小时,吃点东西,说说话。这个时候,车站里不像平时那么拥挤,这衬出我和国的悠闲。冬夜清冷,几颗寒星挂在墨一样的夜空,风这时不再刮了,只有阵阵寒气在高处游动。
我们在车站外拣了一处干净的小排挡坐下,要了两碗牛肉面和几小盘卤菜,我还想帮国叫上二两白酒,让他喝了暖和一下身体。国阻止了,说他这个时候不想喝酒。
我们吃着简单的食物,但因为跟国在一起,我感到很快乐,像两个与世隔绝的人躲在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生活原来可以着这么随意,幸福的。
我问国:“过去的私奔是不是这样的?”
国说:“人家那时候都有沉重的压力,那像我们现在这么自在。”
我们没有压力吗?我想我们也是有压力的,那种压力是来自万伟生的 。
吃完夜宵,夜风吹得有些冷了,我们不得不进侯车室。候车室拥挤不少人,伴着我们的还有厚重的酸臭和掺和着霉味的气息,我蜷在椅子上,蜷在国的怀抱里,我仿佛显得很单薄,我把国的手抓的牢牢的,在这样的地方,他是我唯一的依靠。
这个世界唯一的不夜城好象就是每个城市的火车站和汽车站,它们通常集中在一起,灯火辉煌,各种各样光明磊落的和肮脏的事情都在同时发生。(未完,待续)
本文已被编辑[奔月]于2007-12-25 9:57:54修改过
-全文完-
▷ 进入卿云流水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