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爱之殇(下)卿云流水

发表于-2007年12月24日 晚上10:51评论-1条

(续接〈爱之殇〉1——13) (14)

这趟火车开往一座我十分陌生的小城,像象是有着一种十分漫长的寒冷区域。现在的国离我而去了,那年冬天我们搭上了这列火车逃离这座城市。我似乎变成了一个没完没了地逃循的女人。以前在我生命中没有长长的港湾,没有用细细的蚕丝编织成的终点站。跟国一起,就迷恋于这种幸福的港湾让我停靠。

列车滑动起来的时候,我的迷惘与国的迷惑穿梭在坚实的铁轨上。离开站台,火车的引擎声穿越在黑暗中,我感到了一种无法埋没的忧伤。 

我看着国,在拥挤的火车上,我看着这个中等身材的男孩,他圆挺的鼻梁,有点深陷的双眼这个时候充满忧郁。我真想抱着国大哭一场,为这种时间里混沌的思绪。国站在我面前,我此刻却是那么的懦弱,我似乎没有一点力量承受他的目光。国在我旁边坐下,我抬头看着窗外,我望着窗外延伸在这个城市中的铁轨、道岔以及铁轨之间多少有些锈斑的石头发呆。假如没有万伟生的阴影占据我,我一定会是个幸福的女人,在国给予的一扇又一扇窗子里,让点点滴滴的温暖吹进我的心里去,让我始终依恋一个人跟这个人之外的世界,就像秋天之外的一把小吉他在荒园里轻声拨动。

国有着世界上其他男人都没有的那种仔细宁静而又孤单的东西,他终于忍不住了,因为那些突然笼罩我的伤感给我带来的慵倦,无力。 

在火车开始沿着京广线往南奔驰,在丘陵和漆黑的深夜里穿巡而行的时候,国用肩膀来支撑着我的头颈,我的这种不堪一击的虚弱是归咎于与万伟生那层错误的关系,这场错误的关系让我们之间的麻烦变得难以逃避,我的虚弱使我面对的是一层层的薄雾,它使我迅速回想起跟万伟生在一起时生命中经常出现的那些恐怖的场景,所有的都应归咎于那场恐怖,它制造出了这许许多多的矛盾。

国的手臂一直支撑着我,他一定以为我睡着了,我觉得寒冷,似乎我触到的是冰冰寒川中的一种黑暗。我躺在国的手臂中央,他的手臂是那么宽阔,可以把我的身子紧紧地揽在怀里,我们的身体相互交融。 

我就这样躺在国的怀抱开始了火车上的一场睡眠,我的睡眠是这样的安适,宛如我躺在一条古老已久的河床上休息,我听到了国均匀的呼吸声,在这呼吸声中我也渐渐的进入了黑夜的休息,进入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难以歌唱的那种共同的睡眠之中。

我在半夜的时侯醒了,国的头轻轻摇晃了一下,他已经进入困倦的睡眠之中。车窗外,是掠过的小站,那里偶尔有几个等夜车的旅客在昏昏欲睡,而大多是一望无际的原野,在黑夜中更加无边无垠,万籁俱寂。车上的好多人都在沉睡 ,摇晃着头。在我们对面坐着的那位老人仍然没有睡,他的眼睛目视着车窗外倥惚的远空。 

老人头发稀疏花白,脸上布满了皱纹,说不出准确的年纪,大概有六七十岁的样子。老人手握着一只不锈钢的茶杯,双目深邃地凝视着车窗外,目光闪得飘忽不定,似乎正在凝视空间彼岸的死亡世界,给人一种渺茫的感觉。不管怎么看老人都不像是一个平常的人,他的清癯狭小的脸庞上,挺着高高的鼻梁,周身洋溢着神秘的气氛,也许是由于老人的超然气度,也许是因为心里的因素,我似乎看见了扩展在老人身边的广葇的荒野。这让我想起了父亲,我在恍惚中又看到了父亲悲悯的目光,充满了大智慧的慈爱,一阵温柔的疼痛撞在我的身上。在那个父亲弥留人世的最后一年,父亲并没有意识到一点阴影,也如这位老人一样霍达。 其实父亲是热爱生命的,他对生命的爱恋使我曾经感到父亲是一个不会死去的人,然而父亲却在我八岁的时侯就死了。父亲是得肝癌去世的,父亲死的那天,我伤心得一天都没有吃饭,我的喉咙都哭哑了,父亲在我眼里,也许是一个女孩唯一的亲人、生活的希望和人身的保障,然而他却过早的离开了我,才让我遭受到这么多感情的折磨,我想父亲若是在世的话,我一定不会有这么多的痛楚。 

火车往南奔驰,没完没了的黑漆漆的夜,倾注天地万物的景致在移动。国抱着我的脑袋,几个小时过去以后,我们停留在乐昌那座小站。我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带着迷惑的目光目送我们下车,他们会不会奇怪我们这两个人为什么这个时候会在这座小站搁浅。 

天还没有亮,一切还在沉寂中,国扶着我来到候车室。灯光昏暗的候车大厅里弥漫这一丝异味,里面只有零散的几个人坐着打盹。窗子禁闭着,来往火车的汽笛沉闷轰响着有节奏的传过来,我想外面也一定阴暗得如山洞一样。 

时间由一片的黎明在眼前展开,我们一边等着天亮一边坐在那里,那紧紧的被伤感和疲惫互相嵌入在一起的肢体在发抖,哆嗦在仰望。这时候,血在我们的四肢中奔流。一个不能逾越的障碍,一种长长的沉醉都在我们的躯体中得到了证明。我的双眼闭着,我的头发散开在国的胸上,耳边听见那银铃般清脆的车流声,这是在沉沉的晨曦里,我们接触到的最动听的声音。

在洒水车的音乐声中我们面临到了天开亮口的时候,风从大门中吹进来,寒冷至极,在深沉旷远的铁轨间有阵猛烈的声响从我耳膜中上升,时间和潮汐的交替使我意识到黑夜已经彻底过去。 

淅淅沥沥飘浮着的冷雨从天上降临的时候城市仍在枯燥的迷蒙里,那些经久不散的梦像游丝一般在冷冰冰的脸上。国搂着我的身体离开火车站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已经是飘荡着温漉漉空气的时辰,在这样的清晨,风雨正吹拂和淋沥着屋外的树枝和草地,城市正在醒来,火车的引擎和城市的钟鸣已将灰色化为了红色。

我们由一辆三轮摩托将我们带到了汽车站,我们去坐一辆到小源的客车。国要带我去那个地方,国的伯父住在那里。在车上,我坐在国的身边,我们一起奔赴那个叫小源的地方,一个地图上看不到的小镇,那个小镇当时在我们心里就是一道希望的光。天已经亮了,但清晨的天空还是那种浅灰的颜色。

客车穿巡在城市之外的原野,每经过一座丘陵国就忍不住看我一眼,那眼神充满着对我的关爱和对自然赞美的意味。过了半个多小时,客车载着几十位乘客开始驶上了逶迤的盘山公路。从乐昌到小源,途中要经过大瑶山,海拔在1000米以上,山高路陡。我靠在国的肩上,闭着眼不敢看窗外的景致,生怕这辆满载着几十位乘客的汽车滚下山坡去,幸亏司机师傅娴熟地把握着方向盘,才让客车在它原有的道路上行驶着。

(15)

那座叫做小源的小镇如今对我来说是一座时刻牵动我梦魂的小镇,这座小镇就像镶嵌古典爱情时光的故事和大理石上的文字的地方。就在客车逐渐靠近小源的时候,天气比我想象的更加灰暗起来。隆冬的小源,有了一股萧瑟冷寂的景象,极目四望,苍天低垂,塑风劲吹。冬天的冷雨在小源的山坡上飞扬,山里那种沉重雾霭在往山峦峭壁上慢慢卷褪,凸现出黛色群山的苍凉峥嵘,山风挟着阵阵湿润的寒意吹拂着山野,从山林中传出一阵小鸟凄厉的鸣叫,如同发出一阵哀音,在大山的周围,还散落很多的冢坟堆。

在这座严寒的小镇,国携带我对自己伤心的爱情,感受到冬季的寒冷更加浓烈,也更猛烈感悟到空气中表面的寂静要比沉沉混乱更可怕。一股股潮湿的寒流穿到肉体的内核,尤其是现在面对国,我发现国在经历逃离我们的那座城市后是那样的憔悴了,我是第一次发现他是这样的苍老,就像一首哀怨的韵律生成和流离一样。

下车后,已近中午了,风还在猛烈地吹,仿佛要将满世界吹醒,要将一些丑恶吹掉去。这世界就像一个被风玩弄的小孩,风没有眼和触角,在满世界乱吹,于是人也变成了风,来了,又去了。我们随着这股冷风爬上了一段小斜坡,走了一条捷径到了国的伯父家,小斜坡正对了他伯父屋子的窗口,坡两旁的黄土地里长着一些冬季里的小青菜,在起风的时候,它会随着向左向右摇晃,也象是一道风景。

国的伯父家里当时只有伯父和伯母两位老人,寒冷将老人约束在屋子里,不能走出屋外半步,只让他们围在那个火炉旁发呆。国在见到他伯父的时候说他是带我到附近的汝城办事,顺道来看望他老人家的。尽管我们在此前从家里出来时,因走得仓促身上没带多少钱,但国还是很懂事地在门外的小商店里买了一些补品和水果之类的东西。国的伯父伯母看见我们到来很高兴,忙招呼我们进屋,伯母也赶紧进厨房忙着给我们准备中饭。这个时候,我表面跟伯父客套着,内心却很低落,我和国都明白,这时候我们哪里有那份孝心来看望他们,我们是为了逃难才来这么个海拔1000多米的高山地带躲避的,我们来到这里,也并非是逃避现实,只求片刻的宁静,也为了让万伟生把他那发昏的头脑冷静下来。

吃过中饭,整个下午我们都坐在炉火边陪着伯父伯母聊一些家常。伯父很慈祥地询问国屋里的一些情况,问国的父母身体可好,并要国回去劝说父母,年纪大了,莫再去外面跑了,日子过得去就够了。伯父跟国说话的那种情景让我羡慕极了。火盆里红彤彤的木炭像刚刚凝固的补锅的铁水一样闪动着暗淡的光,把我们的身影投向屋顶和墙壁上。

深冬时节的小源连月阴晦不晴,天空中冷雨裹着冻子飞飞扬扬地下着,似霰似霭的黛岚罩着天穹,使天黑得特别早,在下午四点钟的时候天就已经暗了,等我们帮着伯母弄好晚饭时,天彻底地黑了下来。小源的冬夜死一般的阒寂,各家的灯火被锅底般溜黑的夜幕一点点吞没,回响在小街里的鸡鸣犬吠之声早已平静下来,天空中断断续续撒落着绵绵的凄冷细雨,飘零于洼地的沼泽之中的落叶已经腐烂,给围墙边空添几许萧瑟之感。这绝对是一个避难的好去处,不会受到任何来自外界的骚扰,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我很想跟国在这里终老。

这个夜晚,国的伯母将我们安排到隔壁的一间像是专供来客人住的房间里,里面的床是那种老式的有床架的木版床,是从雕花滴水床简化演绎过来的那种,木头质地尽管一般,但睡在上面很踏实。因为没挂蚊帐,睡在架子床里,感觉就有些像是睡在一个硕大的,敞开着的小木屋里面,仿佛思维也跟随着自由松散起来。

第二天天没亮我就醒了,门外有人在扫地和跟人说话的声音,我听出那是国的伯母在跟邻居打招呼。老人年纪大了,睡眠就少了,一大早就起了床。屋子里还一片漆黑,只有外面一点微略的晨曦涌进玻璃窗里,暗灰色的晨光里,我看见国还在沉沉地睡着,这里的环境让国也有了一丝的轻松,所以,他也就比较沉稳地睡得着觉了。小源的清晨温度更低,我想靠在床架上思考一些问题的时候,一阵寒意使我打了一个冷噤,让我不得不重新缩回被窝里,我揉了揉有些惺忪的睡眼,看着窗外的窗幔被风吹得舞动起来。

(16)

因为寒冷,我们只能每天陪着国的伯父伯母坐在炭炉边聊一些家常。国的伯父也是那种睿智的老人经常跟国提起他年轻的时候领着国的父亲干一些打抱不平的事,他们自然地流露出温馨的亲情关系让人感到幸福。

过了两天,国的伯父要我们到外面的山上去透透气,他说我们两个年轻人,不应该跟他们老人一样整天缩在屋子里,这样对身体不好。

小源山坳里的残冬阴寒潮湿,寒风时而挟着冷霖,时而携着一丝涩雪,从苍暗微绛的黛岚之间旋舞而下,把整个远山的山峦,溪涧,凹地,沟坎,鼓荡掩埋得一如平地,寒风萧萧,冰凌挂在高山之巅的南竹,青松,杉树之上,犹如一簇簇一根根旖旎多姿的银条,装点着这一片茫茫荒野高岭的岑寂。

我张着嘴看着国,空气中飘荡着国断断续续的嗓声,国的音调在荒原小镇好象没有一种笔直的方向,在那嗓声中更多的是怀疑和挣扎。风在吹,国的声音随即越过了丘陵和洼地。国在灰色天空下的身影使我一阵晕眩,包括山上的树枝和乌云,从我的头顶和手心中飘移着,我就是这样掉进了晕眩之中,晕眩使我跟着国走向小源的山林,我像国告诉我的那样看着层层的树木,我观望树木的心情并不是期待从树木之外看到什么,我只是盼望听到寒风的鸣咽声息卷着树叶,这样我就会看到第一片叶子泰然落下来。

我的头发和前额北风吹起来,有一大股的风沿着脖颈吹进肺部,国在说些什么?国的声音在我耳边变得越来越模糊,我就像被一件大衣裹住,侵扰我的是风,但在风里,国到底说了些什么,时间分散了人的注意力,在一切混乱的秩序中,直到很久我才看清国的形象。

我们来到山边,我熟悉了这里交叉的通往山上的小径,它将把我们带到那山上,细雨后的山峰就像我们长期以来存在的梦幻的地方,从绵绵不断的树林的细语中,山村仿佛越来越扩大。我们站在那里,我看见离我们100米之外的小道上也有人在行走。我睁着一双清晰的双眼,看见风一股一股安卧在山野的尽头。树林里都露出光洁的树枝,我还看见远方山头的白雪和近处树枝上的冰挂。

我们转过一片丛林,在一块青灰色的大石头旁靠着,我的身体十分自然地倚在国的身上,我立刻感到了国男性肉体温热与刚韧,我不由自主地伸出一只手搂住了国,国捧着我的脸温柔地亲吻我,他的嘴唇沿着我的嘴唇的曲线缓缓地向前移动,我们相互吸吮着,就像各自吸吮着一罐甜甜的蜂蜜。

傍晚时分,我们依偎着走下山去,沿着那条小路就这样走下去。国拉着我的手,那树林都露着光洁的枝桠,我们沉浸在自己的情意里,不希望任何的东西破坏它。山里的冷雨时断时续地下,塑风一吹,飘在楠竹、松柏上的雨丝凝固冻成一串美丽的冰挂,晶莹剔透,华盖披泻,点缀在茫茫的山野里,远远望去,仿佛一个银色的童话世界。

尽管我们能经常看到这样美的景致,但是这里的地势太高,寒高地冻,让我对这里的气候很不适应,经常有一种憋气的不适感。何况我们在这里对两位老人长久的打扰也不是我们的初衷。于是几天以后,我和国告别了他的伯父伯母,离开汝城小源矿本部。走之前的那个晚上,伯母将那只养来生蛋的老母鸡杀了招待我们,这让我们愧疚了好久。

回来的时候我们没有再走乐昌那条路,我们坐车往郴州回的。小源到郴州,路程尽管远了点,但一路比较平坦,没有往乐昌那么陡峭。

到了郴州,坐在火车站的广场上,我很不想就这样的回去,我似乎向往着一种逃循,是跟国在一起的一种浪漫的逃循。

我跟国坐在大理石方砖上思考了很久,最后决定将我们的目的地选择了那个南方小镇——广西覃塘,我的姨妈就住在那里。姨妈一家住在覃塘的一个地质队里,那是一个偏僻的小镇,那里安静,空气也好,四周是一片甘蔗林,晚风吹来,空气中会有馨甜的香气。

(17)

于是,我和国搭上了那列开往南方小镇去我姨妈家方向的火车,曾记得父亲在世的时候,我就幻想着那种浪漫的旅行方式就是坐火车,每次见到有火车曳着

长烟在旷野奔驰,便会心随烟飘,悠然神往,幻想自己正坐在那一排长窗的某一扇窗口,无穷的风景为我展开,目的地却远在千里之外等我。跟国在一起,我越来越迷恋着这样的浪漫。我希望目的地永远不要到达,好让我永远不要下车。那平行的双轨,一路从天边疾射而来,像远方伸来的双手把我接上未知。

我们生性如此,意味着无穷的逃亡下去,我决定到广西覃塘去是为了以后继续跟国走下去,走完这人生的每一条街,至少是我们面前的街。国在端祥着我,看得出来我身上的变化令他激动,我们像用两种液体掌握世界的秘密,从我们俩人固定的目光中传达出来的自然是炉火纯青的秘诀。我们所面临的只是一种轻松的恐惧而不是那种沉重的负担,我们呼吸的每一口气,都在时时刻刻过滤出巢穴脱离大地之后的自由,而自由使我们觉得犹及有意义。

斜阳的余温一步步消褪,街道上的天光随至晦涩阴凉,像裹脚的老太婆,时光就有这样神秘的气质,在城市的任何角落鳗鲡一样优雅的游动,生老病死,沧海桑田。一阵风吹来,我禁不住打了个哆嗦,看了看街上,呈现出太阳落下去之后的那种冬天的萧条,那种突然而来的启示,让我对一些事物再一次感到了一种宿命,我不知道我的思维是怎么回事,好象有一种颠三倒四的味道。我这时感到肚子有些难受,我和国的中饭是在汽车从小源到郴州在经过宜章的小站时向窗口的一位跛了腿的老头手上买的盒饭,盒饭尽管难吃,但老头追着找钱的样子很让我感动,因此,我把找给我的那些钱都丢给了他,大概有三四块之多,我希望下次经过这个车站时还能看见他,我和国似乎很少会有机会来这里的,我们只能从车窗外看见望着它,从车窗望见的任何城都市都是一个样子,除非你生在那里,住在那里或者是老死在那里。

国拉着我站在一家油炸食物摊前,我们看着黑颜色的油,它们受热在锅里翻滚,油应该是澄清的黄金的颜色,但这个城市没有一家店的油是清澈的,它们都是一张隔夜的面孔。

我们去拣了一处稍微干净的小店吃了点东西,这时随着寒风袭来让我有些心烦意乱,我要国让我单独呆一会,国出去了,在走出店门前他嘱咐我好好休息一会,国说他喜欢看到我没有忧伤的表情。我听见国的脚步声消失在店门外,我惊骇地发现在窗玻璃的映照中望着自己极不稳定的面孔,我发现我的鼻梁也在冰冷地挺立着。

从郴州去广西覃塘,我们已经没有多少钱了,这个晚上,国带着我没有买票就溜进了月台。跟着国,不管去做什么事,我好象都不感到害怕了。我们在郴州火车站的月台上,躲在一处灯光照不到的水泥柱子旁,天很冷,铁轨看上去也是冰冷的。这个夜晚,我们相拥着靠在那跟水泥柱子上,冬意的寒瑟在空气中降临,时间也就这样过去了,就像我们曾经将很多的时间消耗在一个梦里面一样。风在吹着,我的双眼变得漂浮起来,一阵阵寒风快速散开,像是吹拂着一个片段,我似乎看到国最意味深长的形象。我问自己,倘若我能够活到很老的时候,懦弱,痛苦,欲望全部消失的时候,我回忆最多的是什么?但我一定会记起覃塘的这次跟国走过的浪漫之旅。毫无疑问,人若要用一生的大部分时间去流浪的话,必须要选择一个好伴侣,即使今天回忆起来,那年冬天跟国的经历就仿佛是座幸福的城堡。

我们是晚上七点多溜进月台的,在凄冷的寒风中我们足足等了四个多小时,及至午夜十二才等来一趟从广州开往柳州的火车,上车的人很多,因为我们没买车票,国拉着我夹在人群中好不容易挤上车,车上也很拥挤,然而车上却有人霸占着两三个座位躺着睡觉。国叫醒一位占着两个人的位子睡觉的小伙子,要他让出一个座位,小伙子很不情愿地让出一个位子,国拥着我坐了下来。车厢里有那么多我们不认识的人站着、坐着、躺着或者蹲着,任凭列车从铁轨上驰过,在车窗外那些寂寞的大地,在那些黑暗四处流动的广袤空间,我蓦然被一种生长的茁壮无比的生命气息所感动。

想起我跟国到覃塘的那一路,真是一场凄然的浪漫,这一连串发生的事情使我极其疲惫,喧嚣的车厢里的声音以及铁轨上隆隆的摩擦声,那些奔驰而过的时间令我疲劳,这些声音产生的诱惑是无法远离的忧郁,我用一种坚定而意乱神迷的神态告诉国,我希望他带我到任何表述爱情的地方去,我希望在那样睡眠般的重叠中呈现一次生的幻觉。我坐在座位上,坐在国的身旁,久久地凝望着窗外的世界,我望着天宇的无际与时间的绵长,望着无数颗星星象一顶顶孤独的头颅悬浮在天野之上,四下找寻依托,望着每一颗独自行走的心灵,正在这深冬静夜的空气里无助的梦想。我眺望窗外那些飞逝而过的景色时,我知道这也是遵循自己的意志做这次长途旅行。我看着身边的国以惊奇的目光眺望乡村幽静的农舍和城里恬适的住宅。

(17)

火车是在经过十多个小时的滑行,在上午十点多钟的时候到了柳州,因为没买车票,我们在柳州下车后,不能直接从出站口出站,国带着我绕道离站台几百米远的围墙边,经过一扇小铁门走出去,沿着一条小巷子左拐右拐才走到了街上。

在早晨进入中午的这段时间,阳光以一种隐含着流逝的速度上升,天空一片绯红,空气中散发着清爽祥和的气息, 街上的人三五成群一边走着一边谈论些有趣的事情,人群中时不时爆发出响亮的笑声。这天国领着我在柳州城里玩了一天,因为身上没有多少钱了,我们也就去不了风景旅游的地方,只是在柳州城里瞎逛,其间国还向单位发了电报,说是有急事,需向单位请假数日,他的目的是想等以后回去时跟单位有个交代。此时此刻,我的面庞是那么宁静,宛如被一阵细雨沐浴过后的影子,开始在烟消云散的道路上奔走,这是国的从容感动了我他用他的镇定记载着我的激情,我仿佛在一次次地忍受着那种扑面而来的令人心醉的自由气息,这种自由气息好象是远离了万伟生那种使人忧伤的困扰。

傍晚的时候,我们沿原路进了站,上了一列经过覃塘的火车,我听见火车的齿轮发出耐心而稳定的咔哒声和呼吸声,那个小镇充满了一种乡村古朴香气的诱惑。我们是在傍晚上的车,到达覃塘时已经是那个小小车站的午夜时分。在小站下车的只有我和国两个人,这个黑暗笼罩着的深夜,通往姨妈家地质队的任何一条小路都象是被黑暗把持。站在漆黑里的国试图伸出手来想在黑夜里认准方向,我们交织在黑暗中的影子似乎在这个漆黑的午夜早已被凝固。我们摸索着走到姨妈家的时候,姨妈一家人都已睡下了,见我们到来,他们一家都起了床,操持着安排我们吃和住。尽管我们在柳州已经吃过饭,但姨父还是坚持叫表哥去给我们下了两碗面,说是那么早吃过,现在一定会饿了的。姨妈就叫来表嫂去将一个平时放杂物的小房间收持好,在那里面开了一个铺,原本他们都争着去睡,但在我们的坚持下,就只好安排了国陪姨父睡在那里,我跟姨妈睡大间,表哥表嫂一家就原地不动。姨妈家真是太挤了,一共只有一个大间一个小间再加上一个杂物间,那个厨房还是后来加上的,这么一个拥挤的地方,却住着姨妈姨父和表哥表嫂及他们的孩子三代人。

吃完面,我跟姨妈躺在同一间屋子里,我马上就睡着了,那一夜,我好象睡得十分安稳,深沉,我已经久违了这样的睡眠,在那个夜晚我还做了个梦,在梦里我梦见了鱼在游动。我曾经在无聊时看了一本解梦大法,上面说在梦里若是梦见有鱼在游动,那么这个人肯定会交上好运。那夜,在皎洁的月光下,我甚至还看清了河里的卵石的颜色,河中几十条纤巧的生命让我的梦境都十分清晰。我睡在一片洋溢着温暖的梦中,一直到第二天拂晓,我的手臂和身体绻缩在那场梦里,我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南面窗户上从窗帘透进淡淡的晨光,房间里没看见一个人。我起了床,走去拉开窗帘又推开窗户,看见这座小镇有了一个忧郁的早晨。我去寻找国的影子,国没在房间里,姨妈一家也出去了,这是一个有点寒意的早晨,国会不会在外面锻炼身体。我探出头去,没有发现他的踪影。

过了一会儿,我听见国在叫我,国在冒着雾的风中走了过来,我被一团雾气塞住了喉咙,窗外的风吹拂着树枝和草地,国的声音随同晨风吹来,那么的温柔。我走出屋子,走到国的身边,国伸开手臂开始拥抱我有些颤栗的身体,我伸出手臂投向他的怀抱我感到一阵阵的幸福,我强调这个时候的风是暧昧的。这个晴朗的早晨,拂晓在散发着晨晖,我希望国带我逃循到昨夜的那个梦境中去,我感到只有在那个梦境里我们就会有一种难以捉摸的强烈的好情绪,在某种程度上迅速超出我们白昼的快乐。

我们出现在姨妈家院子外面的一处平原上,四周的甘蔗林滚动在朝霞中,它们的茁壮使我和国的面孔慢慢变得滋润,我们的手起初紧握着,最后放松,微薄的空气正在上升。国感到在这块有阳光直晒的地方,阳光会赶走一堆堆散落在我们身上那些支离破碎的恐怖,我们的身影飘拂在甘蔗林的馨香甘甜中,与空中俯视的太阳辉映一体,我们成了一种明朗的影子,我们的心灵也在欢快的冬日里超脱了自然。在沿着没有流水的沟渠里走过去,时间会被搅乱,将混杂着爱情去淹没时间。

我们在田野上散着步,散步的内容宛如晨曦中的每一次呼吸,它在清新的空气中传播,远散,这种愉悦的散步充满着颤音。现实对我们的梦想似乎有些触动,但我们没有暗然神伤,覃塘是个有趣的地方,我们的生活也才刚刚开始,我们并不心灰意懒,我们一定会幸福的。由于充满了希望,我精神上得到了解脱,生活中没有希望是可怕的,人的心理需要这个支撑。

过分的宁静气氛突出了我们愉快轻盈的脚步声,我忽然感觉覃塘这个小镇好像还处在睡眠中,一切还没有醒来,甚至天空也是,风从树梢和电线杆传送了它的鼾声,一丝寒意袭向我们两个相依为伴的情侣。国把一只手插向裤兜,另一只手牵着我漫无目的地踱步向前,不知不觉我们走到小镇的街上,在贫瘠荒凉的小镇里像是留恋未来,一股股激流来自我们的目光,我们仿佛经历了种种的变故,我发现国有些苍老了,他的双足和身影的跨径在其间相继混淆。带有浓厚乡土气息的小镇袒露着一种间歇的忧郁,有一秒钟我看见国那驻足远眺的身影,我像从此知晓了一部分秘密的历史一样,这个小镇带有野草花香的白桦林令我神往。

有多少相守的心灵能经受住时间和世俗的双重考验?有多少爱能战胜无奈的现实和洪流?有什么能够保证两颗心一样的执着和坚贞?有什么能填平心灵间那无穷无尽无边无涯的辽阔?远处那些人谈论的话题是什么我已听不到,我也不会去理会那些事情,我总以一个情人的目光观察着国,我想幸福与命运相连的,所有的幸福,都渗透着欢乐的成分,我此时此刻应该陶醉在幸福里。我们沿着小街行走,街两旁已经新砌了一片美丽的建筑,这些楼房很有些江南小镇的味道。那些屋子,像是国向往的地方,房屋也像我们日常空间的影子,它把意识形态都带进我们的生活。在这里,几乎每一阵风和建筑上的墙壁都会使我联想到国。我们沿着小街走到那片街心花园,就在这里,我那种热情的愿望上升,那就是嫁给国,这样的过程仿佛是需要心泪去倾注的,容不得心有旁摹,容不得犹疑和逃避,容不得饶幸和停滞,懂得这个过程的人,一定懂得用心去呵护那份饱含汁液的情感,也一定深悟人心的切近和遥远。一些小鸟在迎着太阳飞翔,在小镇的街道上,立着那些粗粗的水泥电杆,小鸟栖息在电线网络中,像是经受一丝黑色的诱惑。我们走在那些东西中间,似乎尘世间的一切生命都在冲击着我们栖息很久的心灵,我的整个生命好像向外撞击。

我在侧身倾听从早晨到上午这段时间的钟鸣,又从上午进入午后的静寂,我那被宠幸的面容让我显得充实,沉默在这个空间里让我无时不触到国的气息,从国的身上弥留下来的痕迹是那样让人迷恋,我们那被时光消磨的身影似乎装满了一层又一层快意的碱言,国的呼吸随着一层层七彩的风景无休无止的默默上升,这让我的呼吸附在金黄色的阴郁中粘着国身体上的颜色,我似乎嗅到了国身上那种青春的痕迹,潮水似的体温使我无穷无尽地等待着这个男人再次发出声音。人类等待的事情似乎很多,但每一个局外人和幽灵以及置身其中的人在用不同的方式等待。我在此时看到了无垠的尘世上极度透明的影子,我愉快地呼吸着白昼的风。国看了看我,又看了一会天空,在这种灰尘不会进入眼睛,天空洁净得让人心怀荡漾,太阳透过云层发出一种朦胧的光圈。

我们慢慢地渎踱步到对对面的街上,我迈着轻盈的脚步,我完全忘记了疲惫,尽管一些麻烦会让我思绪不得安宁。我们就这样在小镇游荡了一天,傍晚回到姨妈家时,心情还是如此的兴奋。吃过晚饭,我们会沿着草坪拐上小路,踏着朦朦胧胧的晚霞去散步,黄昏的余晖从西方天边斜下来,将我们的影子拖得长长的。在这里我们会碰到一些附近的农夫,除了无穷无尽的宁静之外,他们会在一天的辛勤劳作的疲惫中脱离出来,缓缓消失在日暮之中。我喜欢这片宁静,我预感到这宁静将继续笼罩这个盛产甘蔗的原野,我相信这种我感悟到的宁静将同欢欣的愉悦一样扎根在我的上方的空气中。

(18)

覃塘的冬天很暖和,气候怡人,没有一丝我们城市那种寒冷的气息,这让我们很喜欢,然而,我们来姨妈家两天了,姨妈一家表面对我们很热情,但是他们家是那么的拥挤,两间半大的的房子,住了三代人,如今还加上我和国两个年轻人,想想看是怎样一种拥挤的环境。所以我和国也没有打算在姨妈家住多久,但我们制定了一个长远的计划,我们决定再在姨妈家住两天,就到离这里不远的北海去打工,等过了几年后,万伟生会逐渐忘了我的,到那个时候,我们再回到我们那个城市去好好地生活。

我和国像是又回到了自我心灵真正的明净,我们似乎能拂尽蒙尘的外表,接触一些美丽而又单纯的内容,清晨时分,我们在路上遇到完全陌生的人都会互相点头微笑,这个时候我们的心也会清明温情,在这个时候,我们还会发现太阳离我们很近,整个自然都会给我们施放着友爱和光明,簇拥我们前行。

我们在街道上快乐地行走着,在这些我曾经来过,但又好象变成了陌生的地方,到处都可以听得见我的声音,这种声音透过微微的风,透过清爽的气味,使我们获得片刻在大自然中习惯的安宁。我们的心情异乎寻常的明朗起来,街上的人们的神态如此流畅,空气透明,这里好象是天堂的气候,我们仿佛在天堂的街市散步一样,在这种街市的游玩和膳食已成了我们快乐的享受。

我们走上大路时,太阳已经接近下午时分,国站在我身边,对面是往西而去的阳光,慢慢地保持着他的情绪好象正缓缓地向前走去。在前面的路上,延伸着一些通往乡野的小径,这些小径象一条条盘旋的秘密通往迷宫深处,我感到如果长久的在这些小径上走下去,会意识到那种不期而至的时间里带着我们某些快乐的臆念,这是随时都会满足我们的预言能力,使我们更加地兴奋。

我们越过小径,在通往滞留在覃塘小镇的草地以南,我和国到达了草地边上的那个村庄,村庄前面有棵槐树,树很大,很有些历史了,得几个大男人伸长手臂才抱得笼,粗大的树干上绑着一根腰带粗的红丝带,大树上的一些小洞里插满了香烛。在树的前方立着一块碑,碑文有些模糊不清,似乎记载着久远的事,碑的前面设有一面石臼,石臼填满了沙土,沙土里也插着许多的香烛,在阳光下的操场地段,移动着五颜六色的人群,我们碰到了一场设在槐树旁的祭祀典礼。这棵树成为了他们寄思祷告的象征,那活动的红丝带在树上高高扬起,这样一场祭祀典礼让我和国很虔诚地站在那里瞻仰了好久,直到活动结束我们才离开。

沿着一条冷落的土路往前走,天不知不觉暗下来,我们来到那片白桦林边,白桦林被风吹着发出哗哗的声响,我们在林间散步,既休闲又充实,我正被国牵着手走向前方,我们漫步在一排排参齐向天的树林里,这是一片类似欧洲古典的油画般美丽的树林,一片令人心旷神怡又充满渴望的地方,我们走进了里面。国是一个对美有着强烈追求的人,他在一段微闭双眸的时间里察觉到自己正沿着一截更加优美的风景散步。我的目光从国的脸上望过去,投射到那片热呼呼的树叶上,望着阳光灿烂的白桦林,我有了种幸福于心的触觉,发生在我们身上的这些温馨的缠绵,曾经使我们在倾听着泉水都充满变化的流淌。我们好象是走在音乐的空间里,去回忆起在一个充满秩序的社会里所进行的内心生活并没有受到限制,我们会意识到人面对面地站在遥远的未来,甚至可以站在神灵燃烧着凄美的颂词之后,还用那根手指帮我们指引前进的方向。

微风吹拂树林的籁籁响声,以及鸟群吱吱喳喳的鸣叫之声让国决定在这里的某棵树上留下点什么,他走向远处,从那里的土地上找来了一块别人丢失的废瓷片,他用手摸了摸,似乎觉得很锐利,他走到我身边,牵着我的手来到一棵树旁,他让我用手捏着瓷片,从身后用左手抱着我,右手握着我捏瓷片的那只手,在树上深深地刻下了两颗连在一起的心的图案,望着树上的两颗心,我将头转向国,我们吻在了一起。我们在白桦树干下接吻的时候,感觉到了空气中的清凉,国带给我的那份浪漫,是我一生都难以忘记的,我期待着就这样跟他走下去。

过了不久,夕阳在沉闷粘湿的穹状尘罩外缓缓下移,光线穿过重迭的尘罩,折射成无比迷蒙幻美的黄昏,这种只有在乡野里看到的绮丽的景象,不是那种污染的城市天空能带来的礼物。夕阳在完全沉落后,最后一道红光缓缓地划过天空,人的影子长到了极限,随之消失,空气很清新,没有那种昏暗和浑浊。我们回转身离开白桦林的时候,阳光落下去让草地都在缓解我们的视力。

然而,当我们回到姨妈家的时候,事情就起了很大的变化,我大哥到姨妈家来了,同时也破坏了我跟国曾经制定的计划。我哥在等我们坐定后就跟我们讲了家里面这些天发生的一些情况。哥说这些天我娘让万伟生吓得要死,万伟生召集他的那些所谓的朋友,四处在寻找我们,寻找不到了,就威胁我娘说国将我拐跑了,说国将我拐卖到穷山沟里去了。万伟生搜尽所有的诋毁国的名声的言语往我娘的耳朵里面灌输,好让我娘对国有种彻底的反感,他想再由我娘往我的耳朵里灌输,让我对国彻底死心。万伟生完全掌握了我娘胆小怕事的弱点,这个猥琐庸俗的男人还威胁我娘说他到时若找到我们了,一定要我们没有好下场,他说要叫人把我们的腿都排断。我那可怜的娘怎么能经得起他的恐吓,她被万伟生吓得整天地哭,万伟生这个家伙好象是要软硬兼施一样,在我娘吓得担惊受怕的时候,他就装成乖孙子一样地来安慰我娘,来伺候我娘,我娘在他的糊弄之下,彻底对国产生了反感,更加要求我跟万伟生和好了。

我哥说他这次来覃塘并不是为我们这件事来的,他是要到北海去出差,顺路来姨妈家看看,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我们也到姨妈家来了。我哥说我们这样一走了之是个什么事?能解决什么问题?他的话明显有指责我们的语气。过了一会,我哥对我们说如果我们是真心相爱的话,就让国先回去跟万伟生把事情解决清楚,要我暂时留在姨妈家,等他从北海过来时让我跟他一起回去。他说中国毕竟是一个法制的国家,万伟生不敢黄犯恶到哪里去的。哥说完后,姨妈姨父他们认为也有邪道里些道理,就劝我们就按大哥说的这个办法做是可行的,姨妈说正好表哥表嫂这天晚上要坐火车赶回湖南到表嫂的娘家去过年的,如果我们愿意的话,就让国跟他们一起回去,这样路上也有个照应。

我记得国在离开覃塘的那个晚上,我们在离姨妈家不远的那块草坪,我们曾面对着月亮起过誓。那个夜晚的月亮好象是我生命中最迷人的月亮,我和国就在这迷人的月光下起誓,起誓的前因是什么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和国都跪在草坪上,面对月亮发誓永不离弃对方。那时侯,我忽然感到一种久违的气息从某个阴凉的地方向我袭来,那气息越过薄雾、村庄、丛林、山野以及我们逝去的年华,越过那些喜悦和哀愁的时光向我靠近,这时,草坪上的月光有种温暖如火的感觉,这是一种驱逐古老的人类惊恐万分的,决定生活下去的火。然而,如今我还是辜负了国,辜负了这个深爱我的男孩。

(19)

国那天晚上就跟着表哥表嫂一家坐火车离开了覃塘,离开了仿佛是我们逃难的又一个驿站。国走的时候,除了带了一些回去的路费,将身上剩下的一些钱全留给了我。他说他回去跟万伟生去把事情解决清楚,要我等候他的好消息。

国回来后不到三天,由于想念他,我不顾姨妈的挽留,没有等我大哥从北海回来,就一个人独自坐火车重新回到了我们的这个城市。

我从覃塘的姨妈家回到这个城市已是次日的清晨,我没有回家,带着一身的疲惫到了国的家里,国对我一个人回来充满了怜惜和疼爱,也很高兴,脸上始终挂着那种疼惜的微笑。

国告诉我说他在回来的当天晚上就去了我家里,他说我娘正像我哥说的那样,自我们离开家以后就整天的提心吊胆,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还曾经哭过好几回。国说我娘在见到他时对他很不满,责怪他一声不吭地把我带出去这么久,她还责怪国说万伟生已经跟我和好了,他还横一杆子插进来。我那可怜的娘,她让我不知该怎么去形容她了,我当时的那种心情是我一生都不愿意去面对的。

国弄了一些早餐给我吃过后,就安排我在他的屋里睡下了。我醒后,看见我回来后重新面对的第一缕雁城的阳光,从窗户望出去,可以看到楼下工人文化宫的树、草坪、湖水、小桥,有关雁城的记忆,值得的不值得的一桩一桩泉涌般袭上心头,莫名的怀旧情绪令不该伤感的也一并伤感起来,但是,怨也罢,恨也罢,伤心也罢,都挡不住我一如既往地对国的喜爱,挡不住我对这段爱的迷恋。

国的那些兄姐都已成家独自单过了,父亲长年在外做点生意,所以家里目前只有他跟他的母亲在家。国的母亲原是他户籍所在的那个街道当一名办事员,如今已退休在家。这是一位慈祥且健谈的老人,在我住在国屋里的那些日子,他的母亲对我很关爱,像是把我当做儿媳妇一样的对待。

我住在国的家里,每天帮着他妈做一些家务,空闲的时候就陪着他妈聊天,或是到国的房间里看书,国的房间里有好多的书,像一个知识分子一样。

就在我住在国的家里不久以后的那个星期天,我的娘到了国的家里。我娘是通过我大哥从覃塘姨妈家回来后告诉了她才得知我回来的消息,她通过多方打听才找到国的家里的。

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个下午,是那个下午让我跟国的爱情留下了一场凄美的结局。有些东西已经与灵魂浑然溶于一体了,再也无法抹去的,尽管我跟国已经分开了,然而我却一直无法忘记那一段冬天的爱情,爱的伤痛会比生命更加漫长,当你不能拥有的时候,唯一可以做的只能是不去忘记。

那个星期天的下午,国的母亲因有事出去了,所以家里面只有我和国两个人,我记得在我娘来之前,我跟国才刚从做过爱的床上起来没多久。那是我跟国在一起的最后一次做爱了,然而我们当时也并不知道那是我们最后一次做爱,所以彼此都很快乐,也很有激情。我们起床后,相拥着坐在国的客厅里看电视,我记得当时我们看的是一部伦理剧,我们还很为电视剧的剧情感到惊叹,这时,就在这时,我娘来敲国屋里的门了,那时,国去打开门看见门外面站着的是我娘时,还愣怔了好久才把我娘让进屋里。

我娘进了国的屋里,脸上始终挂着那种不满的愁容,一个劲地批评我一个招呼都不打就跑出去这么多天,让她担心了这么久,回来后也不住到家里去,一个女孩子这么做像个什么话。

娘数落够了,就坐在窗户边的一张椅子上,低下头,泪水又从眼里流了出来,她抬起手抹了一把眼泪和鼻涕,怔怔地望着窗外,鼻子里发出唏嘘的声音。我双眼含泪,深深地疑望着国,我们都没有说话,我看见国在努力绽出一丝自我安慰的苦笑。

过了很久,我娘才轻声对我说:“跟我回去吧。”这个时候,我能有什么理由来拒绝我娘?我看见国的脸色也在失望中带着凄楚的坚毅之色。我趁着去国的房里收持行李的时候,跟国紧紧拥抱在一起,一颗滚烫的泪珠缓缓划过脸颊,那颗泪,在我与国的脸颊中挤碎。

自从那天下午,我跟着我娘离开国的家,从此再没有踏进他家半步,那个位于莲湖路的地方,对我来说已经成了一种记忆里难忘的影子,那里的其中一个房间,让我深爱过的那个人,曾经那么快乐的生活着,我知道这以后他再也不会有快乐起来的理由了,我已经深深感到我与国共同制造了一种悲剧,我预感到我离开后,国在睡梦里醒来时,四处还有我身上的气息,这会使国不断地陷进那种悲伤的情绪里。

我跟着我娘从国的家里出来,我娘又来劝我嫁给万伟生算了,我娘说我若不嫁给他的话,他没准真的会杀了我。我娘说万伟生已经发了蠢劲,他说是非我不娶了,说万伟生讲他是已经做好了进监狱的准备了。我娘还说,万伟生已在她面前做了保证,若我肯嫁给他的话,他保证我们结婚以后绝对会对我好,再也不会打我骂我了,而且家里钱由我管,家由我当,家里的一切事情由我说了算。面对这样一位母亲,我还能说什么?我只能默默地跟着她往回家的方向走,一直到坐上车都没有说一句话。

回到家,万伟生一直坐在我家里,看见我回来,脸上露出一种贪婪的喜气表情,他很小心样的扶着我娘在火炉边坐下,还去倒了一杯开水给我娘,又假惺惺地倒了一杯开水给我,面对这个男人,我真的有种说不出的厌恶,我瞪了他一眼,很愤怒地走到窗口边坐下来,这时,我娘那混浊的老泪又溢出了松弛的眼眶。娘真的不希望我再发生什么事情了,她希望我能安安静静本本分粉地跟万伟生过日子算了。我这个可怜的母亲,若我不听她的继续跟国交往,她的命都会被我或是被万伟生折腾去,她已经快七十岁的人了,而且还患着病,我还能忍心这样吗?我想国也一定不忍心的,我无法不答应我这个胆小怕事怯懦无比的母亲,这样以来,我只有亏欠国了。我坐在窗前,凝望着冬天,我知道我跟国的爱情失败了,到了结束的时候了,国噢,原本我们的爱情不应该有这样一种结果的,为了我那可怜又患病的母亲,为了家里的一些虚荣与祥和,我只有牺牲我跟国的这段感情了。此时,我无法形容我当时悲痛的样子,如同心脉被撕裂一样,那种悲苦用文字去表达真的太显苍白,我不愿意这样,我想国更不愿意这样,然而我们的的确确地分开了,这个世界真的只能让我们就这么地成为了陌路。

万伟生见我答应了跟他和好后,就很性急地将我们的婚礼定在了腊月十九日,他说这是一个好日子,表示我们的婚姻能长长久久。

那天,我到了国的单位,把这个意味着一种灾难的婚讯告诉了国,我原本是不想告诉他的,我知道我这个腊月十九的婚讯,定会击伤这个深爱着我的男孩子,我也明白,这个深爱我的男孩,会有一种永远都无法释怀的伤痛,但我还是去告诉了他,告诉他的目的就是要他将我忘掉。

那天上午,当我再一次抬起头来看着国从他单位的那个台阶走出来时,我知道我来这里的错误,我看到了那个男孩子一种无法表述的异样悲情在那里展示,更艰难的是那种悲情是没有任何办法去解救和挽回了,我的心一阵绞痛,我不敢看他那张强忍痛苦的脸,我迅速地离开了他,一直往前走,我的眼泪在不由自主地流着,那种纵横交错的泪一直伴随着我回到家。

(20)

自从那年的腊月十九我跟万伟生结婚以后,心情一直不好,过了两年才慢慢恢复过来。万伟生自从跟我结了婚,似乎吸取了一些教训,以前的那些不好的坏毛病也收敛了一些,两年以后,我们有了我们的儿子。但是,我跟国的那一段爱情一直滋生长在我的心里。

风起的时候,我们不需要再见面了,倒是不伤心的了,要伤心的事还很多,风还是照样吹。我爱着国,我也知道国并没有否定我们的过去,他也不会否定自己,我还在幻想,我若是到了年老的时候,不知自己死在什么时空里,我只愿自己死后化成一粒小小的沙,让风把我吹到跟国走过的那些地方,让我过着流浪的死,生命中那些爱过被爱过的事物都被风吹着,不知道吹向哪里去,有许多的东西曾经拥有,却又仿佛一直在失落,当爱已成往事,此情只待成追忆。

那年冬天,在跟国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我们好象把什么都经历过了,所以就没有必要再去奢求什么了,这一生,我已经真心爱过,尽管这爱又失去了,那一分牵筋连骨的痛楚,也会让我做出一种选择。

我真希望国能把我忘掉,让他不再有那么多的痛苦,然而我知道,国是忘不掉我的,他为我像是付出了生命中的全部感情,赤luo裸地毫无保留。

对我来说,不管那是一段幸福抑或痛楚的日子,都将会左右影响我的一生······

丁亥年十一月于雁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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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饥渴的骆驼点评:

浪漫的私奔——平平淡淡见真情。
无奈的回头——和他是否还有爱?

文章评论共[1]个
欧阳飞鸿-评论

问好作者!圣诞快乐啊!有机会去逛下我的文章啊!谢谢啊!

at:2007年12月25日 早上9: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