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白狐玉面灵狐

发表于-2007年12月26日 中午2:17评论-5条

----谨以此篇小说献给那些今生无缘却甘于为之奉献生命的痴男怨女们。

引子

好多年了,我总在做着一个相同的梦:雪原上,一只雪白的狐狸从风雪中跃入我的怀里,眨眼间,化为一个一身白衫的绝美少女,妙目含情,楚楚可怜。我为之心动,为之钟情,却总是来不及伸手抚抚她轻柔之极的齐肩长发,也来不及说一句问询、问候的话,她便一闪而逝。梦也随之而醒。

每次从梦中醒来,都要千百次自问:这么多年,为什么这一相同的梦境屡屡缠绕于我的心境?莫非这只白狐就是我前生爱情的幻身?

无意中对朋友提及,朋友说,或许你的前生也是一只狐狸,梦中的那只白狐,便是你曾经亏欠了一生的前世情人。

我将信将疑。

去年春上,我患上了医学上极为罕见的一种疾病,表面症状与感冒类似,畏寒、微咳,时有咯血现象。医生说目前为止尚无药可治,就算控制得当,最多也只能活两年时间。

我生长在南方,从小到大却向往冰天雪地的大兴安岭。为了在有生之年一了夙愿,今年初冬,与几个朋友相约去大兴安岭游玩。走到大兴安岭腹地,由于病痛的折腾,逐渐与一路打打闹闹的朋友们拉开了距离。

四处白雪皑皑,树高草杂。

紧赶慢赶,不小心跌倒在地。爬起来时,前方不见了朋友们打闹的身影。大喊,也无人应答。

顺着脚印往山上追,不知怎地,转了一圈却又回到了原来跌倒的那个地方。歇一会,又往山上走,哪知一圈后还是回到了这里。

我知道自己迷路了。再不敢乱窜,蹲在雪地上等了两个小时,仍不见朋友们寻迹找来,不由阵阵慌乱。

又冷又咳,眼看天色将晚。

在这冰天雪地的原始森林里,又身患畏寒之症,我非常清楚,如果天黑前走不出去,将会有怎样的后果等待着我。

正不知所措,从身后的丛林里闪出一只狐狸来,全身如雪一样洁白,猫着腰、瞪着一双黑色的大眼来回地打量着我。我吓了一跳,条件反射般想要逃走。哪知白狐不待我起身,突地转身窜向右侧的树林深处,瞬间便不见踪影。

猛然间,我脑海里涌现出藏在心灵多年的那一梦境,感觉刚才那只白狐与梦中那只白狐一模一样。特别是那双黑黑的充溢着迷蒙的眼睛,于我再熟悉不过。

我心一动,忘记了刚才的恐慌。顺着白狐在雪地上留下的足印钻进树丛。我突发奇想,一定要追上那只白狐,仔细辨认一下她到底是不是我梦中的那只。在这之前我从未到过大兴安岭,也没有真正的看见过狐狸,如果这只白狐真的是梦中的那只,那么,或许从此以后,我应该重新审视我梦中的那些情景了,说不定我的前世真的与狐狸有关。

上了一个小山头,前面是一块极为平展的开阔地带。雪地上突然失去了白狐的足印。四处查看,却惊异地发现一棵大树后面,有一串单调却比较规则的人的脚印横向森林的深处。从鞋底的纹路上看,是一双23公分的“白雪公主牌”蹬山鞋。这种鞋十分保暖,防滑,白色的面间套有几个红色的英文字母。我妻子曾经就有过这么一双。

一阵狂喜。这里留有人的足迹,说明之前曾有人到过这里。那么,只要沿着这道足印朝前走,很有可能便走上大路,或是遇上识得此路的游人。我知道自己得救了,心里默想,是我梦中的那只白狐为我指引了这条生路。

绕过一棵棵大树,雪地上的足印越来越清淅。十分钟后,耳里清楚地传进一声女子的轻咳之音。

抬眼间,前方十米远的大树下赫然站立着一位妙龄女郎,背身而向,一袭白衣,齐腰长发轻柔之极。我按捺不住狂喜之情,远远地朝着她的背影挥手,喊道:等等我,等等我,我迷路了。

她没有转身。又是一声长长地叹息。我担心她没有听见,急忙又喊道:等等我,我迷路了,需要你的帮助。

白衣,黑发,却仍旧没有转身。半晌之后,正待再喊,听得她幽幽地说道:我没走,一直站在原地。

是啊,从我看见她那一刹那,她一直站在树下,衣袂飘飘,不曾前行、不曾左右移动,是我慌不择言。或许她原本就在等我,我却那般紧张,害怕她不管不顾悄然离去。

我窘态十足,小心翼翼靠上前去。站在她的身后,我清楚地听见她吐气如兰的呼吸之声。我朝她背影轻松一笑,说:终于让我找到你们了,迷路的感觉真是糟糕透顶。

她幽幽一叹,摇摇头说:知道你迷路了。但先别高兴啊,其实,我也与你差不多。

与我差不多?那么她也只是一个人?那么她也迷路了?那么······我心一凉。

吞吞地问:你也一人吗?你也不识得下山的路?

她迟疑片刻,幽幽一叹。继而轻咳数声,说:我一直生活在山上,却一直过着迷路的生活。

我听不懂她此话究竟何指,一时不知怎样回答。但至少明白,原来她与我一样,也是在大山的深处迷失了方向。

我重重地叹息,轻声说:这便是我一直神往的大兴安岭啊,如何轻易便迷失了自己。

她一阵轻咳。双肩微微颤动,长长的秀发,随着寒风盈盈飘荡。沉默良久,她说:遇上同样是迷路的人,你很失望?说话间,她突地转过身来,抚了抚额前的秀发,抬眼望着我。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充溢着迷蒙,闪动着泪光。我心灵深处于一瞬间划过一道电流,仿佛前生今世,一直一直有这么一双眼睛在雪地上注视着我,那般的无楚,那般的凄婉。我一时呆了,怔怔地盯着她的眼睛。

梦!纠缠我多少年的那一场相同的梦境啊。那只白狐,那个妙目含情、楚楚可怜的绝美少女,居然让我在从未到过的大兴安岭密林深处一同遇见!

四目相对。她发现我呆呆入神,不觉有些含羞,渐渐低下头去。随及是一阵轻咳。

她穿着洁白的羽绒服,脖子上围着一条红色的围巾,寒风中,却仍旧显得极为单薄。她不时跺脚,那双“白雪公主牌”蹬山鞋上沾满了白雪。看得出来,她很冷。

心头不自觉涌起一股爱怜。正准备脱下大衣给她披上,她摇头说:我只是咳嗽,不冷。

我还待坚持,她抬头望我,说:你这般瘦弱,没了大衣,要不了两个小时就冻僵了。

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别忘了我是男人,弱不禁风与男人无关。

或许她真的很冷,侧过头去任我将大衣披到了她的身上。我听见她吐气如兰的喘息声,感觉到了她的整个身躯,在寒风中微微颤抖。

脑海里再次涌现出梦中的那个少女。我心一紧,问:你是哪里的人?几时迷路的?

她幽幽一叹,转首向密林深处望去。半晌才说:很久很久了,我忘记了是从哪儿来的,也不清楚到底是否迷路。我似乎原本就生活在山中,原本就过着迷路的生活。

我还是听不明白她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哑然难语。大兴安岭人迹罕至,根本就没有一户居住在山里的人家。

莫非她真是狐仙?莫非她真是我前世曾辜负过的那只白狐,一千年后,专程来这里等我?

一阵寒风吹过,我一阵惶恐,随及又一阵惊喜。我是无神论者,但眼前的情景却让我不得不相信世间的轮回所在。许许多多的疑惑瞬间漫过我的心底。

刚才有一只白狐朝这儿逃来,你看见她了么?

她跑回家里去了。这么久,一直是她陪伴着我。我实在想像不出,如果离开了她,我会不会马上就死。

这么说,她应该是你豢养的宠物了。

不。她绝不是宠物,也不是我豢养的。严格地说,她应该是我的生命。

你的生命?也就是说,她就是你?

她就是我。也可以这么说吧。

那,那,她的家在哪里?我可不可以去看看她?

为什么想要看她?她是我的生命,我绝不容许任何人伤害她。

好奇怪,这么多年,她曾经屡次出现于我的梦中。我只想验证一下,她究竟是不是我梦中的那只白狐。

······那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但你只能远远地看上一眼,然后离开。

我发誓,我对她绝无伤害之心,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我发誓。

她盯着我看了很久,说:你是一个值得信认的人。

我苦苦一笑。看着我抱着双臂、缩头缩脑的样子,她取下大衣还给我。我不接,她替我披到了身上。我说:你比我更冷呢。她没有答话,微微叹息,转身朝森林深处走去。我的确冻得受不了,穿上大衣,紧紧跟在她的身后。

不到二十分钟,辗转来到一座不太陡峭的悬崖下。抬头望向悬崖,只见半崖间有一个小小洞穴,洞穴的门口,搭有一个简易的木棚,内有火光闪烁。

痴立半晌,她痴痴地说:我就住在上面,白狐应该窝在我床上睡了。我这便上去将她唤到门口,你看她一眼便下山去吧。

不待我说话,她顺着石梯爬了上去。快进门时,她微微一咳,不经意地转身看了我一瞬。

不一会,从木门口伸出一颗白绒绒的狐狸头来,偏着颈,睁着迷蒙无比的眼睛低低的注视着我。我抬头看了又看,是她,是她,那神态,那模样,绝对就是我梦中的那只白狐。我激动之极,几欲昏晕。心中的感慨无言可表。

正自出神,洞穴内传来轻轻一叹。那白狐或是听到了指令,将头颅缓缓地缩进了门内。那双对我恋恋不舍的眼睛,令我心碎,令我永生难忘。

洞穴内再无声息。依稀可见里面的火光点点。我知道该是我离去的时候了,怔怔地守望着洞穴之门,期待那白衣少女能现身对我说句道别的话。

除了偶尔能听见少女的轻咳之声,洞穴内再无动静。看样子那少女不想我再站在这儿打扰她的清静。怀着无比的惆怅,我转过身去。虽然还有很多的不解迷团,但我不得不就此离开。

走出去五六十步,方才醒悟我乃迷路之人,天色已接近傍晚,在这深山老林,我该向左走还是向右走?山风袭来,我似乎失去了立足之地。

回首间,那白衣少女不知几时已从洞穴内现身于半崖上的木门之侧,衣袂飘飘,满脸迷茫。一时间我更加迷惑,想不明白到底她是那只白狐?或者那只白狐是她?

我的生命一年后便到了尽头,如果今夜与梦中的白狐失之交臂,那么今生将永远没有机会去解开纠缠我半生的那个怪梦了。

心如刀绞般的疼痛,一阵猛咳,从口中吐出两口鲜血,落在雪地上,格外刺目。

我从背包里取出一瓶药,双手颤抖着怎么也打不开瓶盖。这种病在咯血的时候必须赶在第一时间将药服下,以控制肺部更进一步的哮喘。

感觉寒冷浸透了我的全身。我斜靠在一棵大树上,努力保持着平衡。费了好大的劲才将药瓶打开。取出随身带有的矿泉水,胡乱服了几粒。虽不再咯血,但因为喝下了冰水,体内一时无法适应,越来越咳,额角外冒出不少的虚汗。

那一瞬我真有些后悔。这种病最忌讳的就是寒冷天气,我却不顾家人的劝阻,非得要在这个冬天从南方跑到北方来。晕眩阵阵,我似乎看到了死神,提前一年晃荡在我的眼前。

我十分机械地朝前走,一步一摇摆。雪地上留下一串歪歪斜斜的脚印。那个时候,我想得最多的就是自己的尸体,在今夜,将被大兴安岭的大雪覆盖。

十一

在我接近于昏迷的时候,耳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抬眼,那座不太陡峭的悬崖离我不足五步,白衣少女直直地站立在洞穴的木门侧,眼中露出无比的忧伤。

我一直朝森林外走,却不知几时又走了回头路。

我无力地靠在山崖上,抬头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又来到这里。

少女从石阶上缓缓走下,将我看了很久。然后说:你病了。

我苦笑,自嘲般地说:其实男人不应该生病的,男人应该与弱不禁风无关。

少女不说话,眼角似乎浸润着湿湿的泪水。她伸出纤纤秀手将我扶住,望着半崖上的窝棚,轻声说:我带你去我家取取暖。

她的家,一定与白狐有关。

我突然觉得自己一瞬间与死神远了。我眼中能够看到的不再是自己的尸体,而是火光。

十二

洞穴的正中央果然是一堆柴火。靠里侧有一架简易的木床,床上堆着一些干枯的杂草。地面非常干净,四壁插满半开半放的野花。置身其中,我的第一感觉是无比的温暖,既而是温馨阵阵。

环顾四周,却不见那只白狐。少女看出了我的纳闷,指了指洞门外,说:她出去给我觅食,夜半会回来。

少女坐在床沿上,我坐在火堆旁。为了取得她更进一步的信认,我将我的梦境原原本本地给她说了一遍。她沉吟半晌,说:你相信前生今世吗?

我不知怎样回答。最后说:当我真真切切地看见了你们,看见了我梦中的事物,不由我不相信。

少女微微一笑。我第一次看见她的笑容,在火光的照耀下,居然是那般的姣美。我问:你不信?

她认真的说:信。我也曾做过类似的梦。感觉自己前生就是一只受了伤的白狐。一个书生救了我。唉唉,救过我的那个书生我再也没有遇见,一千年后,我似乎一直还在密林深处等他。顿得一顿,她又低声地说:而现在,他没来,你却来了。

我无言以对,只能深深地叹息。如果我便是前世救她的那个书生,即或她再等一辈子,恐怕也难以等来她想要得到的那种结果。我说:我是迷路偶然与你遇见的,我肯定不是你梦中的那个书生。等我走后,你还会一直等下去?

她突然将目光投向火堆,望着我身后的空空荡荡,凄苦之极地说:我却无法再等,我没有足够的能量再去守候前世的承诺。

我带着疑问的眼神望着她,她只是叹息,不再说话。脸上眼里,落寞之极。

十三

夜已深了。远远地从森林深处传来几声狼嚎。侧目而视洞穴之外,白茫茫的雪花鹅毛般从天而降。

寒风怒吼。

白狐还没回来。少女不时朝洞穴外张望。看着她忧郁的眼睑,我曾经不只一次的猜想,那只白狐不可能与少女一同在我眼前现身,或许她们根本就是一个身躯。

但我还是忍不住担心。我说:她应该回家了吧?风雪这么大。

她咳嗽一声,走到洞穴的边缘。望着夜幕,说:她终究会回家,她知道离开她我就会死。或许她是顾忌有生人在这吧。

你一直与她在一起吗?

不是一直。她是我今生最美的邂逅。来找她之前,我需要她体内的鲜血延续我的生命,而找到她之后,她却与我成了最真的挚友。嗨,从此我打消了以前的念头,我宁愿放弃自己,也不情愿沾染她半滴鲜血。我要让她活鲜鲜地陪伴我,直到我死的那天。

你的意思,是你患有一种需要她体内的鲜血才能救治的疾病,是么?

她默默含首,咬着嘴唇说:我还没找到她之前,因为寒冷,一度昏迷在大兴安岭的风雪之中,是她偶然从那里经过,用体温将我救醒,并将我带到了这半崖上的洞穴中。每个晚上我必须抱着她睡觉,失去了她的温度,就算有火,我也会死。

她长长地叹息一声,痴痴地说:但是,我终究会死。

那,那,那你为什么······不喝了她的血?

她两眼含泪,无限惆怅地说:她体内的血液仅供治愈我的疾病。如果喝了她的血,我就能活下去。但她就得死。她极通人性,又救过我。换着你,你会忍心杀死她吗?

我摇摇头,怕她没看见,又摇了摇头。如果我有相同的际遇,我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放弃自己,保全白狐的生命。

但我一直怀疑她这个故事的真实性。因为我从来没听说过,白狐的血居然能治疗现代医学也不能治疗的疾病!

十四

我对她所患的疾病产生了强烈的好奇。仔细观察,除了偶尔听见她轻咳,看不出她身患病状。但她四肢不时颤动的样子,却似乎特别惧冷。照她的话说,平常的这个时候,原本有白狐给她温暖,而此时白狐未至,她如此单薄的身躯,肯定受不了来自大兴安岭深夜的寒冷。

我从火堆旁站起,走到她的身边,将大衣脱下披到了她的身上。她一动不动的望着我,眼里流动着莫名的光波。

我轻声问她:你患的是什么疾病?现代医学这么发达,没有什么疾病是治不好的。

她摇头说:治得好我也不会一个人偷偷跑到大兴安岭来了。是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无意中听我乡下的曾祖父说起,大兴安岭密林深处生长着世间极为罕见、极其稀少的一种狐狸,全身洁白没有一丝杂毛,只有提取整只白狐的血液供我喝下,才可以治愈这种疾病。

我抢上一步,紧紧抓住她的双肩,说:不要去相信民间的传言。快告诉我你患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疾病?我以前曾从事医学事业,不管多么罕见,我应该听说过,或许我能替你找到治疗的方法。

她摇头,将颈项牢牢缩入大衣的毛领之下,目露恐慌,连声说:到目前为止,医学上根本就没有这方面的有效药物。我只能在这里等死。我不愿再提及这种疾病的名字,我再也不愿提到这个该死的名字。一辈子!

十五

那一夜,白狐一直没有回家。这也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我也更加坚信了少女与白狐原本便是同一个人。至于昨夜她提到的那个故事,不过是她编造出来的谎言。她的目的只有一个,要我相信在她身躯之外,另有一只白狐存在着。

外面的雪停了,雪地上再也看不见昨晚留下的脚印。我擦了擦眼,从背包里取出干粮,分了几块给她。她吃得很香,似乎好久没有吃过这么香甜的食物了。

我却食之无味。昨晚一夜寒冷,又没能好好地睡眠,体内的病症陡然升温。摸摸额头,烫得吓人。这种病是绝不允许发烧的,我急忙服下随身带着的控制性药物。一阵咳嗽,翻肠倒肚地呕吐起来。刚刚服下的药丸也随之吐出。

她似乎现在才想起她身上一直披着我的大衣,慌忙脱下来披到我的身上。无意间看见我手上的药瓶,全身一震,呆了一般望着我。

我好不容易才缓过气来,重新服了药。一边颤抖着双手清理属于我的东西,一边问她:你真不知道下山的路吗?

她不说话,只睁着一双泪眼牢牢地看着我。我说:如果你真不知道,我得趁时间还早去找寻下山的路。朋友们或许一夜都在找我,没有我的消息,不知都着急成什么样子了。

她还是没说话。除了眼里的泪水在打着转儿,整个人如同一座雕像,直直地伫立在洞穴的门口。我抬头望着她,心头一疼,莫非一夜之间,她便对我生出了难舍难离的情愫?

我梦中的那只白狐啊,命中注定,我将永生永世辜负于你。

十六

我有意地从背包里取出一只发荚,对她说:漂不漂亮?这是我准备送给妻子的。又取出一只熊猫玩具,对她说:这是我准备送给我儿子的。我还有一个小女儿呢,非常可爱,刚学会走路,我一直在考虑下山后给她买什么礼物。对了,你给参考参考?

她侧过头去,远远地望着森林深处。双腿颤抖得几乎站不稳了。最后,她缓缓地说:如果我有这么一个可爱的女儿,我一定会给她采很多很多的野花。我要亲手给她戴在发间,并给她说,大兴安岭的野花,其实比哪里的都要芬芳。

我能在天黑前走出这片丛林就算谢天谢地了,哪还有心情去给女儿采野花?但为了不至让她感到伤心,我还是点头答应就按她的想法送一束大兴安岭的野花当小女儿礼物。她没有喜悦之情,迷茫的双眼似乎装满了无数的哀怨。

当我将背包背在身上站在洞穴门口准备离开时,她幽幽一叹,轻声问:你一直咳嗽?我点头。

时有咯血?

我点头。

早上醒来的时候,全身虚汗淋漓?

我点头。

下午低烧,晚间畏寒,严重时有间隙性昏迷状况?

我点头。

是感冒或肺结核吗?

我摇头,说:不是。

她不再问询。脸色刹那间苍白如纸。这是一种极为罕见的疾病,她绝对无从了解,更不会知道一旦患上这种疾病,就是控制得再好,最多也只有两年可活。而她此刻所表露出来的神情,似乎深知这种疾病的恐怖。

我装着轻松无比地说: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她没有回答,似乎正思考着一个相当沉重相当痛苦的问题。颤抖着双手,呆呆地转过身去。

十七

离开了洞穴,我根据太阳的方位定好了方向,尽量往树林稀疏的地方走。走出去好远,回头看时,那少女仍旧站在半崖间的洞穴下朝这边凝视。我下意识地朝那个方向挥了挥手。

转了几个圈子,仍旧没有走到大路上。渐渐感觉体力不支。一眼望去,丛丛森林无边无际,根本就没有一个尽头。我这才明白,要凭着一己之力走出冬天的大兴安岭,无异于登天。

日头偏西,我终于跌倒在雪地上,冰冷的白雪刺激着身上每一个部位。一阵猛咳,肺部钻心般疼痛,咯出几口鲜血洒在雪上,红白相间,触目惊心。

艰难地服下几粒药丸,想从雪地上站起,但每次都力不从心,还没直起腰来便又倒跌在地上。

寒气逼人。

我意识到死神的临近,尽量让身躯靠在树干上以缓减寒冷。想要从包里取出纸笔写几句遗言,五指却僵硬之极,无论如何也握不住笔。我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多久,将目光投向半空中的夕阳,第一次从心底里感悟,只有活着才是最美。

恍惚中我看到一只白狐朝我走来,坐到我的身边,偏着颈用她满含迷蒙的双眼来回打量我。我双眼一亮。她是我前生的情人,她一定会想办法救我。

我用微弱得不能再微弱的声音对她说:我好冷,救救我。白狐迟疑着在我身前走过来走过去,突地一闪身,大大的尾巴一扫一扫,逐渐消失在森林深处。

我彻底绝望,那瞬间却毫无怨言。我曾经是她生命中的薄情郎,她可以选择见死不救。

十八

我不知昏迷了多久,醒过来时,觉得正被人抱在怀中。抱我的人正嘤嘤哭泣。听哭声,正是洞穴中的那个少女、我梦中的那个狐妖。

她终究是我前世的情人,她终究不会眼睁睁看我死去。她终究会来救我。

我想偏头望她,却怎么也扭不过头去,想开口说话,却无法发出半点声音来。我的四肢离我很远,我此时能够看见的,只是一片白色。那是覆盖着整个大兴安岭的皑皑白雪。

她似乎正在喂我服食一种液体,咸咸的,腥腥的,热热的。我每吞下一口,胃肠之中,便会有大火焚烧一样的灼烫。我受不了,我隐隐感觉这种液体应该与某种毒药有关,想要拒食,但却没有半分力气挣扎。

迷糊间,耳边仍是她嘤嘤哭泣,并夹杂着她低低的呓语:你要记住我叫小慧,你似乎忘了,你就是千百年前救我的那个书生啊。

焚烧,焚烧,五脏六腑都化成了腾腾火焰。潜意识里,世间远了,大兴安岭远了,抱着我的人远了,自己远了······半空中却一直回荡着她凄悲无限的哭喊:我是小慧,我是你千百年前放生的那只白狐······

十九

再一次醒来,艳阳当空,似乎是第二天中午。在冰天雪地里昏迷了一天一夜,我奇怪自己居然还能活着。

正要从雪地里爬起,感觉怀中毛绒绒的有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却是那只白狐。

白狐已经死了,颈项洞穿了一个小小的创口,创口的两旁,有凝固的血迹。我猛然回想起昨夜的情景,隐隐约约记得曾经服食了一种咸腥的液体。莫非那液体便是白狐的血液?她为了救我,将体内的热血给我喝下,然后让我抱着她的尸体取暖······

我悲从中来,抱着白狐撕心裂肺地哭。我原本就只能再活一年,如果昨夜我足够清醒,我绝不会让她作出这样壮烈的施舍。小慧,纵然你是我千百年前放生的那只白狐,今生今世我薄情如斯,却又何苦如许待我?

哭了很久,我将白狐颈项上的血迹一点点清理干净,用四周的白雪埋葬在一棵大树之下。临别时,我在大树上一笔一画地刻下了两个正正的大字:小慧。

二十

我体内似乎充满了能量,走在雪地上毫不费力。不再咳嗽,也不再感觉冰雪中的寒冷。两个小时后,在我即将走出森林的时候,遇上了正到处寻找我的那帮朋友。我自然不会将这两天的际遇说给他们知道,在这冰天雪地的大兴安岭,又身患畏寒之症,他们一直以为即便找到了我,也应该只是一具冰冷的死尸。

他们欣喜若狂,将我高高抬起抛了又抛,我却忍不住悄悄流泪。我梦中的那只白狐,此时此刻正代替着我,孤独地躺在厚厚的冰凉的白雪之下。

回到家中,我一直将这段故事埋藏在心底。我从网上搜索出一幅白狐的图像制作成照片悬挂在我的床头,每一次看见,心头就会滴血般疼痛。我总会在无月的夜晚,对着白狐的照片痴想:如果真有来世,我一定要化身为一只狐狸,去大兴安岭的密林深处,找寻那一只名叫小慧的白狐,并与她着永生永世的长相厮守。

后记

半个月后,我明显地感觉身体内没有了疾病的各种症状。去医院检查,我以前的主治医生简直如疯子一样一把将我抱住,惊讶之极地告诉我,我体内的所有病灶都消失于无形。也就是说,从今往后,我已经由一名重症患者变成了一个健健康康的正常人。

在医学上,这不得不是一个奇迹。这种病症的发病几率为亿万分之一,死亡几率为百分之百。在无从对症下药的今天,我居然成了万幸之中的万幸者。无意中,我创造了生命的神话!

这无异于爆炸性新闻。不到三天,我成了众多媒体采访的对象。我明白这一奇迹的诞生一定与白狐的血液有关,但我却保持着绝对的沉默,对各大媒体只字不提大兴安岭的那场际遇。在我内心深处,我绝不愿意小慧安宁的灵魂被不怀好意的人类打搅。

这天午后,从外地赶来一对夫妇,还未进屋便一下子跪倒在我面前。那妇女满脸憔悴,张着泪眼不住地哀求:我们在电视上看到了关于你的报道,我们想,你一定收藏着治疗这种病症的祖传秘方,求你救救我们的女儿,半年前,她得了与你一模一样的疾病。

我看她的模样似曾相识,慌忙将她从地上扶起。将她审视了很久,我心间一动,突然问:你女儿叫什么名字?

她擦拭着眼泪,凄苦地说:她叫小慧,是我唯一的女儿。一个月前,她得知自己患上绝症后,一心要寻短见。为了让她有活下去的希望,万不得己,她乡下的曾祖父便给她编了一个谎言,说是大兴安岭密林深处有一种白色的狐狸,喝了它的血,可以治愈世间的任何疑难杂症······

天晕地眩。我不知她后来又说了些什么,我心在狂跳,我血在狂涌,我泪在狂流。我于那一瞬间醒悟,原来小慧并不是那只白狐。

我从头凉到脚,悲痛欲绝地大声叫喊:小慧,小慧啊。跌跌撞撞冲出屋去。

我要马上赶去大兴安岭。没了白狐供她取暖,没了白狐为她觅食,老天保佑,但愿她仍然活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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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燎原百击点评:

茫茫雪原,人狐奇缘,是梦是幻?
前世今生,情系邂逅,可歌可泣!
今生无缘却甘于为之奉献生命,
何等的情深义重。
文笔细腻流畅,读来不觉感动其中,
欣赏!

文章评论共[5]个
梦絮儿-评论

喜欢,欣赏了!元旦快乐!


  【玉面灵狐 回复】:梦中的狐 [2008-1-3 20:10:32]at:2007年12月31日 晚上9:02

丁香花开0202-评论

哇哇~
  【玉面灵狐 回复】:嘿嘿 [2008-1-3 20:11:11]
  【丁香花开0202 回复】:我这是伤心呢。。 [2008-1-3 20:20:25]
  【玉面灵狐 回复】:啊?以为你在笑 [2008-1-3 21:12:50]at:2008年01月01日 下午3:42

紫色妖精-评论

来了,给我留言,找你
  【玉面灵狐 回复】:来了,有什么事么? [2008-1-8 23:55:41]
  【玉面灵狐 回复】:忘了先问个好:) [2008-1-8 23:56:27]at:2008年01月08日 晚上8:57

莽原一石-评论

明知虚幻,却历历如真!欣赏!!!at:2009年09月25日 晚上11:06

甜甜的梦-评论

如梦似幻,感动!周末愉快!at:2009年09月26日 晚上8: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