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香一炷

谨以此文献给爱我的和我爱的人们。

贺先仁

你在生的时候，我们如参、商二星，无缘会面，却蒙你错爱。在你离世之后，我不能忘怀，谨将我们之间的点点滴滴汇成一炷心香，奉献给你，使你在天之灵得到安慰，也让我的心能得到稍许平复。

这已是50多年前的事了。今天的年青人已很难理解。

当时，正是学生们时兴唱“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的时候。是的，解放了的人们好喜欢！似乎山更绿，水更清，连阳光也更明丽、更暖和。

我家也象其他翻身农户一样，分得了田土，有了吃穿。所不同的是我父亲致富的办法多，翻身得比其他农户更快，在本地已少有名气。

但父亲毕竟是旧脑筋，当时我还不足15岁，他就开始张罗替我找对象了。此时，他正和一位远房大伯烧石灰卖钱。大伯向父亲推荐了一位名叫桂香的女孩。那就是你。他认为你最适合。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你的名字。

我想，适合不适合还得我说了算。于是我把这事告诉了我的少年朋友学三。他平日鬼点子多。他说：“我们装成买猪的，去看看她到底长得怎样。”你的家离我家好几里地。记得是一个雨天，我们各自挟着一把旧雨伞，打着一双赤脚（那时还没有套鞋），出发了。我们虽然15岁年几，但两人都有着1米7以上的个子，走在路上象两根长了两条腿的长竹杆。他虽然年纪比我大不了几天，但比我懂事，待人接物比我强。我决定一切听他的。

打听到屋场，找到了你的家。推门进去，见到一个15岁左右的女孩。圆圆的脸庞，大大的眼睛，笑嘻嘻的，全无半点羞色。分明已经是一个少女了。这是你吗？我的第一个印象还满不错。听大伯说，你家姊妹多，可是今天全不见，连你的父母也不在家，感到有点希奇。难道是有意派你来接待我们的？不得而知。边喝茶，边拉了几句家常，自觉任务已经完成，起身告辞。

回家后，父母问，看到了没有？看到了。还可以吗？还可以。

第二天大伯来上班，见了我哈哈大笑。他说：“昨天接待你们的，是她姐。她们几个躲在里屋偷看你们。还不错，对你们的评价还满高。”我被弄得啼笑皆非，-----几个小妮子把我们耍了。这样的事，在解放前和解放初并不罕见，因为农村里一些模样稍差或有残疾的男女，找不到对象，于是订婚、接亲、拜堂本人不出场，请人替代。替代的一般是自己的兄妹哥嫂。到晚上同房的时候，即使是丑八怪也得出场了。这时发现换了把，已经没办法，因为米己煮成饭。

我知道你们开的玩笑毫无此意，仅是好玩而已，因为我们这般年龄的人春心未动，远没有进入“一日不见如三秋兮”的状态，所以将宝贵的见面机会拿来开了玩笑。

你倒好，自从这次从门缝里觅得我15岁时的尊容以后，已认定我为你未来的丈夫，并决心跟随我一辈子。在你读小学期间，老师同学说你是贺xx未来的妻子，你理直气壮，毫无羞色。小学毕业后，你等着嫁过来。你根据平日听到的有关我的情况，加上你个人的想象，对未来生活有了自己的憧憬。你以我为荣，以听到与我有关的消息为乐。而我呢？你想到过吗？由于相亲那天见到的是你姐，对你全无印象，叫我怎么产生感情呢？你年纪少，不懂事，不怪你，但是家长和作为媒人的大伯应该懂得，既有相亲的要求，就该满足相亲的愿望吧。这段期间假若能领你上我家一次，让我们见见面，今天我不至于欠你这份情，你也不至于在婚姻上遭受挫折，精神上经受折磨！

以后的几年，我进了初中，升了高中（后来考入了大学）。那时女孩子升学的比例很少。你完成了小学学业，不再读书。这时，双方家长却一步紧似一步。在我18岁，你17的时候，从你家抬来了满屋嫁妆，准备办喜事。对此事，我很漠然，因为我还没见过我未来的新娘哩！大伯经过长期观察，发现我态度消极，觉得有问题。他用农民特有的语言吼道：“你到底要还是不要？”连你的高矮胖瘦都不知道，我能说“要”吗？我对你既不了解，说“不要”又有什么理由呢？于是我一言不发。大伯把我的不发一言，理解成“不要”。这桩未过门的亲事又由他的－句话而结束了。对此，我无动于衷。我以为责任在大伯。

而待嫁闺中的你万万没有想到，大伯带回的不是结婚报期书，而是退婚的消息。对你来说，这如五雷轰顶！因为退婚，意味着男方不要了。男方不要了，总是有问题的，或相貌不好，或品德有问题。而你全无这方面的问题（据大伯说，你比姐更漂亮）。你脸面全失，感到受了最大的侮辱。而贺xx的名字你已烂熟于心，作为你未来的丈夫，你作了一生一世的认定，叫你怎么改得了。你对未来生活的憧憬，也成为了对你最大的嘲弄和讽刺。你不解对方为什么要开这样的玩笑，你心仪的人为什么要害你。这事可害苦了你！这些，绝不是我违背常识的猜度，而为你日后的行为所证实。

这事影响着你一辈子！

起初我并不知道。第一次有感觉，是同我后来的妻子订婚的时侯。当时，她说的唯一的一句也是最重要的一句话，是“你别象对待桂香那样，将来又不要我了！”她的话使我认识到，当一个女子在婚姻上作了一生一世的认定以后，是不能随便更改的。单方面切割，必然伤害到另一方。我意识到，由于我处理事情不慎，伤害了你。

但对你伤害有多大呢？我当时不清楚。听了我的远房姨妹转述你的话以后，才引起我心灵上的震颤。我远房姨妹同你的工作单位只一墙之隔。她既是我的姨妹，也是你的至亲，与你相从甚密。她说，你曾向她倾诉，“贺xx不要我了！”你说这话的时候，离你我各自建立家庭已快三十年了，距你离世也只有不多的几年时间。可是你还生活在退婚的羞辱所造成的阴影里！其实，当时的命远你比我好。你老公是解放战争时期的老战士，他长得潇洒英俊，不显老，很爱你。结婚后，他是你的很好的保护伞，在阶级斗争年月，使你不受任何冲击。凭他的资历，给你安排了工作。虽然是商业系统的营业员，但在物资匮乏年代，使你一家物资不缺。你还有三个可爱的子女。而我呢，是“臭老九”，在历次运动中，没好脸色看，时常遭受冲击。作为我的妻子，安排工作是不可能的。其他条件更不用说了。同我在一起，你是要受苦的！命运之神作出的这种安排，你应当庆幸，应当解脱，可是你不，你却始终处于退婚引起的哀怨之中。你真是一个奇女子！

那句话，你曾向我的一位远房堂弟也说过。他是你的同学，他曾向我证实。可见听你说过这话的人不止一个。当时你神经几近失常。说的时候，已是随口而出；可是当我听到的时候，它成了投诉无门的呼号。我仿佛看到你满腹委屈和无助与无奈的样子。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罪莫大焉！我辜负了你的殷勤，辜负了你的期望！我何德何能，值得你一生一世的眷恋！早知如此，在你我结合的问题上，我绝不会有半点犹豫！鲁迅先生说：“人生得一知己亦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我还要“得”谁呢，我要找的“另一半”是你！可惜错过了！真是“万般不由人计较，一生都是命安排”！

此生已矣！假若还有来生，我做女，你做男，我将以百倍的爱心补偿你！谨以此文，作为一炷心香，遥祭于你的坟前，以使你的灵魂得到安慰，我的心情得到平复。来格来尝！呜呼哀哉！尚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