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子听说这条街上生意好做，才骑着三轮来转转，期望能揽桩买卖。

夜色已深，等在马路边的他有些不耐烦了。他不敢看那边浪声浪气娇笑的女子，她们尤其妖艳，浓妆华服地贴在男人身上粘腻腻地让人恶心。但又忍不住去看，希望谁会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他，来坐他的三轮车。

六子唯一的朋友是身边这辆三轮车，离开工厂，离开他熟悉的机器，他什么也不会做，下了岗后又有什么法子呢，蹬三轮车倒是会的，他别无选择地骑上三轮车到处兜揽生意。

终于一个女子慢吞吞地从那家酒店走出来，在路边张望，显然是在找车。不能错过这次机会，六子鼓起勇气推车走过去。坐车吧？！他既像在询问，又像在肯求。

女子微笑了，目光清澈得如一汪湖水，虽在深夜仍亮晶晶的。让六子感到被电击中，连忙避开眼神。女子点点头。六子笑了，笑得有些夸张，热情得有些过份。他暗自责怪自己，提醒自己千万不要中了女人的狐媚。他也相信自己的定力，不然怎敢在这条街上混呢？

他拿白毛巾掸掸车上的座位：请上座！她款款地抬脚上去坐下。他连忙把目光从她的红靴子上移开。她笑了：咋跟跑堂的店小二一样呢？刚学来的？他不好意思了，问清女子去哪，蹬上车送她回她的出租屋。

他一边蹬车，一边不时回头看。女子笑道：看什么呢？你把前面的路看清，摔着我了我可要扒你的皮！是不是我长得太好看了？说几句甜言蜜语，我可会多加钱的喔！

他觉得脸热辣辣的：没，没。我怕你跑了。什么？女子吃吃地笑。

六子解释道：不是那意思。上次吧，我拉一位客人去郊外，快到了，得穿过一片玉米地，乡间小道颠得厉害，我只顾费力地骑，谁知一回头，那人早溜了。害得我一分钱也没挣到。我猜他肯定是钻玉米地跑的。

女子笑得喘不过气来：你放心吧。一分钱也不少你的。你这个人有点傻，车上有人没人还感觉不出来吗？

他嘿嘿地笑了。

以后的日子，每逢夜色深沉，六子经常去那条街，生意可以。他经常遇到那个女子，女子常爱坐他的车，如果遇不到他，她宁可慢慢走回家。那个暂且存身的出租屋也可以叫作家的。

六子很矛盾，他愿意挣这份钱，又觉得这钱不是好人挣的。总看那女子不是好人，所以当女子坐上车，他就专捡不平的路走，哪儿坑坑洼洼，他就让车轮轧过去。颠得女子直笑：我说这位哥哥，你咋这么坏呢，专找不好走的路走。六子装得无辜的样子：我眼神不太好，在夜里尤其看不清楚。女子嗔道：我看你眼神好得很，那么一点小坑你也看见，连忙轧上去。被人识破，六子只好蹬得稳一些。

那个冬夜，六子像往常一样来到街口，正见女子扯住一个男人，哭泣着。男人狠狠地把她推在地上，又狠狠地踹了两脚，然后一头钻进出租的夏利。车很快消失在夜色中。女子咒骂着，哭泣着。没有人驻足，这样的场景实在见得太多了。

六子不愿趟混水，想假装没看见，转身走，又于心不忍。回去吧？像在提建议，又在询问。女子抬头见是他，擦擦眼泪，哽咽着说：我没钱给你。六子嘟囔着：人家又不是乞丐，帮一回忙还不行吗？女子跌跌撞撞地爬上车。

渐渐地雾气朦胧，他觉得女子会向他哭诉，而她不说，他也知发生了什么。女子不说话。第一次这么沉默。他不回头也知女子脸上正流淌着什么。他有些话必须讲，他吞吞吐吐地张口：你年纪轻轻的······女子叹口气，打断他的话，不要说了。

到了，六子下了车不知该说啥。女子突然从六子身后搂住他，紧紧的。六子的心一颤。他对自己说：这是个圈套，我必须马上离开。他不动声色地看看表：我老婆快下班了，我得去接她。

用力地拉开女子，六子推着三轮转身就走。女子小声问：嫌我脏吗？六子拼命地摇头。六子头也不回，有冰凉的东西汹涌滑落。

六子第二天又去那条街，他有好多话要对女子说，关于未来，关于工作。可惜再没遇到那位女子。她不知去了哪儿。有天六子在街头看到一个背影像她，紧跟一程，回头却不是。

六子很后悔：后悔没问问女子究竟叫什么名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