厕所开张之前

张道国

(1)

郑主任拿起几个熟豆子放到嘴里咯嘣咯嘣咬着，端起茶杯贴近嘴边却发现杯子里是空的，无好气地放会原处，缕缕前额，拈着桌上的日历，望着镜子，白发多了，额上的“五线谱”又深了，叹气道，不知不觉一年已过了一大半，一切平平，政绩考核吃“二遍苦”受末位警告看来非我莫属，头上的芝麻乌纱帽即使领导不给摘，自己也无脸再戴着，唉，吃渣豆腐就虾酱也难了。办公室的其他人知道主任有愁事，谁也不吱声。

“郑主任你听着！”有个戴眼镜细长个左手腕夹着皮包的中年人夺门而入打断了他的思绪。还没反应过来，镇秘书已到了他的跟前。见秘书脸上挺严肃，他心里一阵打鼓，是不是镇长现在就借坡下驴让我回家闭门思过颜面好看。秘书没有注意他的表情，将一个文件袋“叭”的放到桌上：郑主任，这是镇长批示的一份重要文件，你们城建办要认真研究，吃透精神，站在落实“两会”精神的高度，以对人民高度负责的态度，精心组织，认真规划，全面落实，以优异的成绩向人民交一份满意的答卷。

他听了，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心里踏实一些，嘴里一个劲的重复，是，是，坚决按镇长的要求办事，决不辜负领导的期待，一定按质按量超额完成任务！

其他人听了，心里不舒服，主任你都不知道镇长批示的内容就一个劲的“是”，真是让领导给吓出病来，要是镇长批示“枪毙”我们，你也“是！”

镇秘书刚出门，小刘骂道，什么东西，进门不敲门，也不打招呼。郑主任瞪了他一眼，你还是个吃奶的孩子不知道鸡蛋和石头谁硬，他见了镇长能这样？唉，这叫官大奴也大，官大一级压死人，是官就比老百姓强！

他打开文件袋，粗略一阅，突然左手握拳“啪”地砸在桌上，面对镜子晃了三圈，哈哈，“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地上走来个贾宝玉呀……”

原来，镇政府驻地的农贸市场长期没有公共厕所，周围粪便时常不断，特别是夏天更是臭气熏天，一些商贩、群众意见很大，多次到政府反映要求建厕所，但受资金等因素影响迟迟未解决，群众不满意，今年的镇“两会”上委员、代表提出议案要求抓紧解决。这不镇长在议案上签字要求城建办公室落实，所需资金想法筹集。人们常说，干啥活也不干上门要钱的活，天下最难的事是钱事。可为什么郑主任如此开心，因为在镇上工作二十余年的他知道，只要有镇长的“上方宝剑”弄钱自己是行家，他深信天下没有煮不烂的猪头，就看火候如何？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亲自上阵，率十个正式、临时人员采用进门入户，门头里“泡”，地摊前动员等法，门头大户拿两百、小户出五十、摆摊十元的标准集资两万。

钱一到手，郑主任敞开前怀，挥舞着右手对工作人员发令，计划筹钱一月左右的计划已提前完成，我们要马不停蹄，工程十天报捷！

不料，他的计划却引起议论纷纷，有的说我们平时只干一些扫街、清下水道、疏通便池、拆除乱搭乱建等民工干的下贱活，摆不上桌面登不上大堂不出政绩。有的说我们要好好想办法，以雪这几年的耻辱。

他们纷纷献计献策，干事不敢则已，干则一鸣惊人。

郑主任听了，大拇指竖起来，嗨嗨，真没想到，我这个窝里也藏龙卧虎，下一步我想办法让你们弄个文凭，干个副镇长卓卓（绰绰）有余，你们的能力不比那几个大肚子领导差。

约计过了半月，建厕所之事还无动静，捐献人到城建办询问，一位女老板指着工作人员的鼻子说，盖个厕所比生个孩子还要费事。郑主任笑着解释说，我们日夜奔走，地点、图纸刚论证通过，这可是百年大计马虎不得，现在正研究动工。其实，之前地点城建办已选择了三处，上报分管的胡副镇长却迟迟不点头，但昨天郑主任请胡副镇长的客，在通往饭店的路上，恰巧路过农贸市场一个旮旯，胡副镇长拿笔杆子朝那里一指就定了。工作人员私下议论，千个论证、万个专家、千规划、万计划不如领导一句话。所谓图纸不过是郑主任拿着一张画了几个横竖格咬功的“敲门砖”，差不多用了十天才到书记、副书记、镇长、副镇长那里串完了一圈，倒尽了辛苦，征求到领导的肯定。

郑主任夹上公文包，点燃香烟要到胡副镇长办公室汇报奠基仪式工作，工作人员老刘一把将他拉住。

他不满意，老刘啊，老百姓要进门吃了咱们了，你怎么不急眼！两人来到楼道一个僻静处，老刘在他耳边小声唧唧，咱多年来不服气其他单位嘛，什么文明办（公室）不文明，文化办无文化，卫生办不讲卫生，劳动办不劳动，人武办不办人事，可咱要学习他们出政绩的经验，我总结出，他们是把无事说成有事，小事办成大事，虚事包装成实事，简单事做成复杂事，没有困难编造困难，没有影响制造影响，成绩成几何数增长。举例说吧，老百姓平地挖个坑埋根木柱挂衣服晒青菜半小时完活，人们见了一定不以为然，要是在它上面钉上一块漂亮的说明牌，说此地是经过专家考证、上级规划部门批准，经文化部门论证，曾是秦始皇东巡小便处，生物学家对土壤缜密化验分析足以证明秦始皇当时已到了前列腺癌晚期生命危在旦夕，此地又是商纣王与黄玉环共枕处，实乃圣人万岁爷类人物的成长地。你想，那个坑一定是圣水宝地，那个挖坑埋柱的人还是普通人？那些官老爷们一定刮目相看。

郑主任噗——吐着烟气，拍拍老刘的肩膀，我明白了，我吃亏就是糊里糊涂傻干活，这年头不认老实人。先研究眼下吧……

他返回办公室把其他人员支走，掩住门，咚咚喝了几口热水，扒掉鞋子，赤脚在地上跑，身上汗津津的，不行，还不达标！怎么办？他搓搓皱纹，对了，作俯卧撑，于是肚俯贴地，轻声喊着，一二三，二二三，三二三，不大会全身大汗淋漓，上气不接下气，一幅摸爬滚打辛苦的样子，这才提着毛巾紧抓楼梯扶手走一步喘一口上三楼走去……

(2)

奠基仪式隆重而热烈，周围悬挂大幅红标语，一支乐队不停的吹拉弹唱，近七十平米的场地竖着十张拴满红绸的新铁锨，二百号小学生举旗列队欢迎领导，电视记者紧挨着领导录像。仪式由郑主任主持，胡副镇长讲话，郑主任作了总结并对落实胡副镇长讲话精神进行部署，末了请示胡副镇长是否还有指示，胡副镇长没理睬一甩手走了，郑主任心里“咯噔”一下——这是又犯了那门错误？竟忘了宣布仪式结束。

郑主任午饭顾不得吃，马上进行仪式活动总结，要求工作人员认真反思哪里出现了秕漏使领导不满意影响了工作成绩。老刘说，胡副镇长的讲话稿是我照抄了一位省领导的讲话，只把“三称一间”（领导名称、单位名称、职务名称、时间）换了，我坚信，天下人挑不毛病。老迟抿抿嘴角胳渣说，学生乐队声势一浪高过一浪，声势上不会有问题。小陈说，计划中午安排在湖浪山庄接待胡副镇长，他说要接待县领导不参加，仪式领导位次排列准确，茶水、香烟一一俱全，喇叭声音洪亮，后勤保障无问题。

郑主任烦了，手拍桌子，你们都没有错，那错误是我的？

老迟向老刘挤挤眼，意思是劝劝主任不要发火。老刘明白了，自我表扬道，依我看，在郑主任的决策精心组织下，仪式应该说圆满成功。至于有点失误，郑主任，我们一定认真查找，决不重犯。

郑主任敲敲桌面，老刘先别说娶媳妇的话，拜年的雅词统统不提，大家给我用力深挖，找不出失误不吃饭！

老迟抽了口烟，说现在就是最后一项主持词是否有毛病。写主持词的小毛慌了，迟老，我很尊重你，一口一个迟老叫着，你为什么把火往我身上烧？主持词是我写的，我鼓捣了五天，郑主任总是觉得不合适，我才下载了市领导的，又经主任审阅，我敢打赌保证无问题。

霎时，整个办公室沉寂下来，会议闷缸了。

“燕难飞，燕难飞”，郑主任的手机来电话了，他按下了通话键：郑主任呀，今天奠基仪式电视新闻稿你打算怎样发？……

“啊——”，刚接完电话，他差点晕倒，众人紧紧的将他簇拥住：郑主任你要挺住！

他眨眨眼睛，嘴角蠕动，有气无力：兄弟们，我错怪你们，主持词里有十几处要求落实胡副镇长的指示精神，可我大意了，都没有加“重要”，胡副镇长发火了，在办公室里摔茶杯砸烟灰缸，说我不拿他当一流领导待，没把领导干部当干粮。秘书找来了，要我考虑后果，咋办，咋、咋办呀？

“他算什么，不就是靠他爹的一千吨炭钱买的官，三流领导也不及格。”

“这工作真窝囊，我不干了。”

“对!,此处不养爷，必有养爷处，天底下饿死是懒汉。”

“跟毛孩子有什么区别，是干工作的态度？”老迟听不下去，给老刘点上烟，你是咱单位的诸葛亮军师，快解“锦囊”。

老刘嘭地站起，解决问题的关键是那记者，他的稿子今晚上新闻，加上“重要”就大吉了。

小陈摇头，那记者有来头，头可难剃了，他的稿子自己当家，站长也无奈。

老迟说，天下没有无缝的墙，琢磨琢磨，他有什么嗜好。

小毛摸着前发，对啊，每天十来点钟他总是在老梁摊前火烧就豆腐脑，吃了一碗又一碗。

老刘看看手表，嗨嗨，已经一点半了，老梁的晚作（豆腐）已完成，小毛你去老梁那里买一水桶豆腐脑给他家送去，再去广播站找他一说，问题保准“莫事，莫事。”

小毛二话没说拔腿就往门外跑。

郑主任清醒了，大呼慢着，给你钥匙，骑着“偏三”（摩托）去，越快越好……·

(3)

奠基仪式风波总算平息了。郑主任掐掐指头，本该三、五天办的事已拖拉到三十六天啦，老百姓知道了，又该说“女人二百八十天生一茬孩子，兔子一年生三窝，你们三年生一窝老鼠还不足月”，嗨，前一段出风头求政绩，结果是请下神来没处安，自己将自己推上了火焰山，何苦？还是自己悄无声息干好。

于是在一个晚上全办公楼已门关灯灭的时候他集合人马，采用开“黑会”办法安排工程工作。

老刘刚要“建言现策”，就被老迟制止了。

郑主任将烟狠狠地掐死：这么晚了集合大家安排工作，就是要接受前面的教训。从明天开始，大家不要来办公室集合，我数落各项开支，老刘负责联系建筑公司，老迟负责联系材料，小陈负责工地安全，小毛在办公室里应付，不要告诉他人我们的去向和工作内容，领导要问我，就说到外单位考察项目了。第三天晚上我们找个地方研究工程各方面落实情况，一锤定音。近几天电话尽量不接，第四天锄镰撅斧上阵，开工。

第二天，郑主任自己一人在家里按计算器，砖多少钱一块，石头多少元一方，水泥多少钱一吨，雇建筑公司施工多少费用等，基本做到胸中有数，八九不离十。他舒坦一下身子，自言自语，当老百姓该多自由，自己的事自己说了算，看看我们身不由己，事事看当官的颜色，头顶上不知有多少个“为人民服务”管着。

“燕难飞，燕难飞”，他的手机玲响了，一看号码是胡副镇长的，不敢怠慢：你好，胡（副）镇长。

“老郑呀，怎么没在办公室。”

“胡（副）镇长，我在城里考察一些豪华‘洗手间’的功能情况。”

“好啊，这一段时间你们辛苦了，我向你们表示慰问。”

“谢谢胡（副）镇长。请你做今后的重要指示。”

“今天不多说了。给你添点麻烦，我的一个亲戚穷得叮当响，孩子上学借钱，大人无技术出大力挣不来饭钱。几年前就托我给找工作，我推辞了。今天又找上门来，我不好再回绝，只好求救于你。建筑材料让他给你解决。”

郑主任听了，心里烦躁，答应吧，又怕烧香引出鬼来，无法收场，不答应吧，刚得罪了他，旧帐新帐一起算，一定吃不了装到麻袋提着，还是答应吧：胡（副）镇长，我正苦于找不到主家，你给送来及时雨，非常感激。不过，你是知道，咱单位可是太穷了，你的亲戚可能挣不到钱。

“哎，哎。过去穷也支持世界革命，现在穷也要献爱心啊。”

“胡（副）镇长，你大体说个价吧。”

“我看就像请客进饭店价格上浮不封顶就行，比如说，石块吧，别人二十元一方，我亲戚七十五元一方，再多一点也不算贵。”

“啊，啊，啊啊啊，就这样，我听领导的。”

接完了胡（副）镇长的电话，他想起了胡（副）镇长在其他单位“见钱敢为”的事心里有数了，明为“送温暖献爱心”，实为联合起来“共同致富”。他不再多想，拨通了老迟的手机，要他甭再磨嘴皮，跑鞋底。老迟听了一统牢骚未发完，郑主任桌上的电话铃声响起，他仔细一看号码，连忙制止了老迟，拿起了话筒：郑主任，我是老秦，三天没见如隔三秋，你好吗？

“啊，是秦（副）镇长，托你的福我很好，谢谢。欢迎你给我们作重要指示。”

“不要客气。我的一个朋友遭受林彪“四人帮”迫害家里很穷，五口人穿一条裤子，平时就那女人穿着遮挡下半身。但男主人会搞建筑，三十来岁已拿到pppxxx3000证书，比那vps1900还多一千一，你们施工交给他搞吧，工钱嘛，就猴子上树向高处看。我还要接待县领导，不能与你亲自面谈，女主人的一个亲戚可在省里任职，我们要搞好关系，不能出差，就这样定了！”

电话断了，郑主任心里骂娘，你他妈的将失业没有钱的老婆都开除了，还跟能穿不上裤子的穷人交朋友鬼才相信。虽然生气但知道鸡蛋不能碰石头，于是给老刘打手机，一连十几次都是“嘟嘟”不通，气的他将话筒啪啪摔打，妈的，关键时候不顶用，但仔细一看，糊涂呀，将本镇的邮政编码当作老刘的手机号码打。

刚给老刘联系后，镇驻地的刁所长、毕主任、阴站长上门了，他的朋友要求承包建筑，他的连襟要求承包材料，她的妹夫砸钉、电灯、挂衣钩安装。

郑主任毛了，嘴上笑着应付，心里烦透了，我求你们时像一摊狗屎都躲着，我现在还不是鸡蛋你们就都来叮。连夜在家里召开紧急会议，商讨对策，大家议论纷纷，形不成共识，他摇摇手，烦死了，烦死了，散会回家想好点子，明天七点在工地西边的墙脚处集合定秤砣。

大家散去，但不一会老刘返回，对他说，孩子哭了抱给娘，这样办吧，……

一大早离上班还有一个多小时，郑主任已在镇书记办公室门前等候。书记一到，见他脸蜡黄眼睛长满血丝，大吃一惊，老郑你是怎么啦，累病了。

他嘴巴张了又张，话没说出，一屁股蹲到地上，哼、哼抽泣起来。书记赶紧安慰起来，老郑呀，别激动，有话慢慢说，有啥大不了的事。

郑主任接过他手中的水杯，几口喝下，才慢慢吞吞地说，王书记，给你当兵没干好，没脸见你，本该请示于镇长，可他外出招商引资，我没办法只好请你做主，事请是这样的……

听了郑主任的情况汇报，王书记的脸上不悦，老郑啊，这种坏风气不是我们镇上发明的，是有些干部跟上面一些搞不正之风的人学的。

郑主任一愣，噢，我一向认为有些庄户干部水平低能力不高吃了黄粮食拉白事，原来上边也有说人话拉狗屎的，怪不得老百姓经常骂，上梁不正下梁歪。

王书记摆摆手，不要以偏概全，要看大局看整体。我与于镇长刚到任几个月，有些事情处理起来还不十分顺手，还须酌情有分寸地办。

郑主任着急了，王书记，我文化水平不高听不懂大道理，也不会绕弯子，先给我的事拿主意。

王书记没有正面回答，老郑你在生产队干过？

郑主任脸上“唰”地愁云不见了眼睛亮了，不怕书记笑话，我初中未毕业就在生产队干活，放牛使弄过猪圈，为队里拾过大粪，有时晚上睡觉醒来才想起一天吃了三顿饭忘了洗手。后来公社管委会看我能干粗拉活就让我到公社看大院、烧锅炉、骑自行车下通知，有时还要给下乡的干部送饭晚上站岗。再后来公家出钱，到县里培训七十天弄个中专文凭，成了我们村里第一个知识分子，国家干部，有时伙计开玩笑“你比‘工兵’（工农兵）大学生成长快。”唉，但是——，

王书记见他眉头霎地紧蹙，就说不开心的事关起门来说无妨。

郑主任吭吭了几声，不能见书呀，给计划生育户扒房、强制村民交费我参与了，挨过打受过骂。

王书记给他点上烟，转了话题，你见生产队长分过财产吗？

郑主任笑了，嗨嗨，我四叔当队长，指着一堆地瓜对社员说，王八四十鳖四十；分玉米秸时，将玉米秸捆成个，队长会计保管一齐动手，大声吆喝，一百老婆二百孖孖（ru*头），大人四个，小孩一个，按人头来。

王书记忍不住笑出声。

郑主任似乎有所觉悟，呀，王书记你的用意我明白了，你想到了我为什么没有想到，还是你的水平高。

他起身告辞，王书记送他出门，又想起什么来，招呼他回来，说你还可以这样……

郑主任没有到办公室而是绕道回了家，关了手机，座机电话断了接线，“噹、噹”挂钟响了九声。他将纸笔计算器找全，工作起来，不到半小时，用胡副镇长的关系石头，秦副镇长的关系承包地基毛坯部分等三一三十一分配完毕，又核对了数字三遍，将笔盖上帽子点燃香烟，咳，人人都厌倦平均主义，说他是臭鸡蛋，但真正用的时候确实方便实用，就是亲爹也提不出意见，真是闻起来臭吃起来香。

一切准备就绪，他打开手机要给老刘他们下指标，但似乎又觉得有地方不妥，对啦，这样的分配方案两位副镇长对自己没有得到大的好处能满意吗？他攥拳锤着前额盖，猪脑子呀！踱来踱去，思前思后才觉得不如王书记的办法多，但王书记错位思考的方法到提醒了他：对对！厕所开张后管理大粪买卖一分为二，有两位关系包干，又是长期的，两位副镇长一定满意。

事不宜迟，他打开手机向老刘他们下达了任务指标，要他们各司其责，谁出错追究谁，今天向承包人传达任务，明天开工，限十天完成。

此后，他的手机不开，办公室找不到人，家属不知道去向，郑主任从人间蒸发了。

(4)

天刚微微发亮，郑主任出现在工地，一座漂亮的厕所呈现在眼前：顶子绿瓦，墙是红砖，窗子玻璃镶间，红漆实木门上了一把崭新的铜锁。

点上香烟，嗯，里边一定也孬不了，不到十天哪。

小陈最先发现了他，先将一串新钥匙交给他，郑主任可见到你了，这几天我们没了领导，胡（副）镇长知道后气火啦，说怎么和农民种地似的没有领导，也不按文件办个人说了算。

郑主任撸撸前发，摸着墙皮，苦笑道，擦腚也要等领导指示，厕所再三年也建不成。哎，总算有了看得见摸得着成绩，千年媳妇总算熬成婆婆了。今天是周末，晚上我请你们，一醉方休，向镇长报捷。

“郑主任你好啊，你的门坎比皇上龙蹲还难攀，我可在周围等你八天了，腚上长出疖子了。”大街上的许神仙不动声色来到郑主任面前恭敬的作着揖。

郑主任心里一怔，神仙上了门今天又有不测风云，多长个心眼，许先生你在这里玩，我向镇长汇报去，转身要走但被他拽住。

许神仙抓着他的手围着厕所转，左手五个手指捻索着，嘴里嘟噜，天界开，地界开，全部邪气已离开。然后说，郑主任你向镇长汇报，我们一样吗，我也是在为镇长分忧呀。

郑主任咳嗖一声，什么忧？你向小陈说，我走了。

许神仙两手拦住，并给他一张纸条，哎，我也是受领导之命呀。

郑主任看了无可奈何，你说，什么事？

许神仙笑着，右手捻动着手指。

郑主任明白了，要钱了，说我们这里花钱得到镇上要，镇长十天、八天批不准。给你包烟顶了。

许神仙不让步，主任呀，破财才能免灾啊，那灾可不小呀。

郑主任摇摇头，从口袋拿出五十元给他，我自己掏钱快走吧。

许神仙不高兴了，给孩子取个乳名一百元，学名二百，占卜一次三百，破灾最少也得六百块，这么大工程破灾至少也得这个——他麻利地伸出三个指头：三千。

郑主任也不高兴了，你要早打招呼，我向联合国给你申请美元九万。今天对不住了，再给加五十，要就要，不要，你去找镇长要。

许神仙赶快将钱攥紧了，郑主任啊，兄弟我体谅你，知道你单位像“贫雇农”似的，我风格也不低呀，不给穷人出难题，再见呶。

看着许神仙离去的背影，郑主任骂道，奶奶的，什么事啊，天天叫老百姓信仰科学，自己却信神。

“噹”的一声，郑主任吓地“哎呀”一声，烟掉在地上，自己的双手被从后面紧紧的抓住：郑主任好，辛苦啦。

郑主任回头，懵了，牛大仙，你没敲锣告示，以后讲点礼貌。

牛大仙两眼露出一条劈缝，嘴张地大大的，郑主任为民造福可喜可贺，不过——

小陈看不惯，有屁快放，有话直说，主任还有事哩。

牛大仙收起笑容，说话要文明。我是直心肠，绿瓦和红墙搭配可是犯千年大忌，犹如狼与羊结婚在一个被窝睡觉可有灭顶之灾。可怕呀，可怕呀！

郑主任佯作害怕，嘴哆嗦，手抖动，小陈拿、拿拿纸笔，请大仙写好白纸黑字咱们好解难。

牛大仙把郑主任的手抓得更紧了，嘴一瘪眼一斜，朝天大吼，骇、骇！然后哎——，郑主任，我已把那妖孽魔怪擒入囊中。但破灾要用费用，破大灾须大钱。

郑主任嘿地笑了，原来神仙无利也不起早呀！大仙今天对不住了，我是光棍相媳妇任凭红娘打扮还是光棍一条。

牛大仙哈哈大笑，我这个大仙可是镇江狗皮膏沾上拿不下！

郑主任皱起眉头，看样子，今天是不卖皮钱也得卖血钱。

牛大仙伸长舌头舔着他的脸颊，香又甜呐，人人都说沂蒙山好，我夸基层干部聪明人缘最好。

郑主任的脸向一边撇着喊，小陈给他五十元，三十多岁的人当一天工资也不低。

牛大仙的脸沉下来，右手抚摸着他的腹部，郑主任，君子人呐。你们干部一盒烟五十元嘛，我口干舌燥还弄不出水钱，家里老婆孩子靠我呀，今天就等着油盐钱，我每天晚上还要加壶酒，正人君子可要有良心啊。

郑主任推开他的右手，你打算多少钱？

牛大仙头崴了又崴，用力咳咳吐出一口痰，无名指一弯，嘿嘿，芳翠苑开业我一个去邪符九百，你公款大碗有潜力可挖决不能当小弟弟吧！

小陈生气了，你这是讹人，我打“110”你到公安局拿钱。

牛大仙也来气了，没你的事，别拿大孖孖吓人。我的一个弟子在公安局对面开店，招牌就是九百九十，是“110”九倍，我什么也不怕。

郑主任无奈，摸摸上衣口袋，给你一百走吧。

牛大仙一把夺过钱，你的几个小钱，兄弟们联络感情可以，用它求“贫下中农”也办不成事。兄弟我要郑重声明，现今社会小钱就像酒席上的一盘咸菜，装饰门面可以，办大事白搭！这点相比兄弟是聪明人，我就不作重要指示！

郑主任恼了，什么，你也作“重要指示”？你去找“重要指示”拿钱，把我的还我！

牛大仙听了扭头就跑，今天运气不好，叫花子遇到乞丐。回头点点头，谢谢还有陈老弟的五十元，拜拜，后会有期。

小陈埋怨起来，郑主任你不在，我们干活挺痛快，你一照面麻烦事就来了，我为你赔了五十元，你赶紧躲开吧！

郑主任装没听见，右手在嘴边“蹭”地一抹，咍、咍，当、当——平湖秋夜人纷纷，你唱罢了我登场，三教九流来演唱，就怕那——

“打住！”郑主任的歌喉被噎住了，“刀劈鸠山”柴大侠冲上来。

柴大侠将一个镶着青面獠牙妖怪的瓷器往地上一放：对不住了郑主任，我打消了你的兴趣，后一句我给你补上。他举起瓷妖怪于肩平齐，左手腕转了转，来个杀猪下刀架势，前腿躬，后腿蹬，喂、喂、喂，哎哎哎聚聚力气——就怕那各路神仙大侠来登台！

“啪”，瓷妖怪摔在地上粉身碎骨。

郑主任见此二话没说，抬腿就跑，但被冲上前的鲍亚侠、朗季侠持棍挡住：哏！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孙猴子也甭想蹦出我们的地盘。

小陈“哇”地一声，吓傻了。

柴大侠把一张白纸条塞到郑主任手里，郑兄啊，我文化，听说大学身上长了四条腿，不是知识分子，也当不上国（公）务员，喜欢脱了裤子放屁，你按那条子办就是。

郑主任没理他，打开条子：桌（捉）妖去鬼出（除）邪飞（费）7777大毛（元）。开张机（吉）日因（阴）历下月十三。元（阎）王说话一口家（价）。

郑主任搬动手指离阴历十三还有三十七天，脸上愁云片片，无办好法，只好“文盲卖瓜不识称论堆”：柴大侠，我没钱，你把我绑起来顶债！

柴达侠一听眼珠子要瞪出来，哼哼，你们这些赃官，就是剩下骨头榨过三遍，也比老百姓的油多。我现在先君子后小人，看着办吧。

他气呼呼几步走到厕所门前石凳上坐下，“叭”地点上香烟。

“燕难飞，燕难飞”郑主任手机响了，柴大侠跑过来将耳朵凑近他的话机，他不耐烦地接听：嗷，胡（副）镇长，你好。

“老郑你在什么地方？”

“我我，我在工地上，前些天病了忘了请假，请你批评。”

“是不是柴大侠在你处？要在，你按他的要求办。柴大侠的灵丹妙药真灵，上回伊沙娜丽就是不信他的忠告而没有当上联合国秘书长，几个省部级干部也是没拿柴大侠当回事儿落马的。”

“哎!我知道了，他的要求太高，咱不是穷嘛。”

“你今天这么犟。我挑明了，柴大侠去鬼拿邪可是为了两个‘一把手’提拔。那第一个“7”表示上（升官），第二个“7”表示快上，第三个“7”表示主要领导“大干”才能“快上”。但现在主要领导水平高执政能力强，发扬风格，强调第四个“7”是希望次要领导，也可以说一流领导努力上。你别忘了，千事万事提拔是唯一大事，要是误了大事谁也担当不起！”

“这，这，我理解。”

“说近点，‘一把手’提拔了，我们的位子也向前靠了，双赢啊！”

柴达侠听了，脖子短了一半，两肩耸起，头歪了又歪，大拇指摇了又摇，嗨嗨，还是领导的水平高。

郑主任脸黑下来，心想耍弄老百姓，你副镇长的位子靠前，我的位子向自己家里靠越来越近，三、四十岁时提拔不着，近五十了孩子都生不出来了，只有生出蛆来“双赢”。放好手机，小陈，去给柴大侠拿钱。

鲍亚侠紧随其后。

柴大侠高兴了，手一举，预备，朗季侠高唱：爱就是这样爱啊，郑主任这样的老哥头，爱也爱不够。

郑主任听了蹲在地上双手抱脸不出声，柴大侠推推他，郑主任，我无文化不像你们知识分子，听说朱洪武跟施昭君跳luo体舞时常讲，喜怒哀乐尽在笑谈中，千古忧愁还须一壶浊酒，走，到芳翠苑消遣一壶，人神共舞，神仙也潇洒。

郑主任喃喃，不像是无文化，更像是文化骗子。

“燕难飞，燕难飞”郑主任手机又响了，他边掏手机边嘀咕，今天咋啦？烦死人。

“哦，于镇长你招商归来，辛苦啦。”

“老郑，厕所建得什么程度，用了那么长的时间？”

“已经全部完工，等着你剪彩。”

“剪什么彩，一个农村干部也学会搞花架子。我警告你，我去剪彩，你必须卷铺盖回家！”

“呀！”手机“叭”地掉在地上，他顾不上，奋力向厕所门口冲去。

柴大侠已为他要寻短见，扑通倒在地上，大叫，郑主任，你可千万别想不开，我的钱还没有拿到手，以后还要吃你的饭，今天你要见阎王，我可没有责任啊。

郑主任已记不得他，“嗖”地掏出钥匙，乡亲们，现在是叫花子进门无手续也无程序——开张噢。

200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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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