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爱物语之十一－－

文学中的性爱形态

作为对于社会生活的观照与摹写的文学艺术，尤其是对于爱情的描绘与叙写，是最令人迷恋和情动的了。既然人们的爱情在生活中存在着四种不同的形态，那么文学作品中的爱情描写也就有四种不同的形态了。

然而，就如同人们对于四种情爱形式有着不同的态度与激情一样，文学作品中对于四种情爱形态的叙写与描绘，也存在着不同的态度与侧重。文学作品中对于四种情爱形式的叙写态度与侧重，大致可以倒列出这样的顺序：夫妻、妓女、情人、恋人。

可能是夫妻之间的情爱生活太平淡无奇了，所以文学作品里面主动叙写的不多，就是写了也很难写出激情与魅力；相比之下，写情人和妓女等不很正当的情爱形态的反而多些；当然，写得最多最能感动人和吸引人的还是恋人这种情爱形态。

也许文学的天性就是向往激情和神秘的。所以，它对于恋人这种最具激情最具诱惑最具神秘最具疯狂的情爱形态的倾情描绘，也就是很自然和可以理解的事情了。

文学作品中对于恋人情态的激情描绘枚不胜举。我们首先来看一看德国著名诗人、作家歌德在他的自传体小说《少年维特之烦恼》中，对恋情的深切感受和魅力无穷的激情描绘吧！

“……当我的手指无意之中接触到她的手指时，当我们的脚在桌子底下相碰时，啊，我周身的血液顿时沸腾了！我像碰到了火，连忙缩回来，但是，一股神秘的力量又让我伸过去。――我的全部感官的感受都使我眩晕！――啊！她清白无辜，她心无杂念，她感觉不到这些小小的亲热举动把我折磨得有多苦！谈话时，她甚至把手搭在我的手上，方便于交谈。她把身子挪得离我更近。她嘴里那天神的气息传到我的嘴唇上，这时我相信自己要倒下了，像被闪电击中似的……”

“……清晨，我从压抑的梦中似醒非醒时，我向她伸出双臂，摸了一个空；夜间，一场无辜的好梦迷惑了我，我好像和她坐在草地上，握住她的手，用成千个吻把她遮盖。我于是在自己的床上寻找她，我那里能找得着？唉，当我在半昏睡中摸索着找她，找着找着睁眼醒来时――从我那压抑的心里迸涌出泪的洪流，得不到安慰的我朝着昏黑的未来痛哭……“

“……今天，她的目光深深地穿透了我的心。我去了，见她独自一人；我默默无语，她凝视着我。……我为什麽不可以搂住她脖子报以千百个吻呢？她逃之夭夭，躲到钢琴旁，甜蜜轻柔的嗓子，合着琴声，唱出和谐的清音。我还未曾见过她的嘴唇如此迷人；她双唇微启，仿佛正在吮吸那像清泉一般从钢琴里涌出的一串串甘甜音响，随后从她纯净的嘴里吐出美妙的回声。――是啊，我只怕不可能用这些话把此情此景向你描绘得淋漓尽致。――我无法继续抗拒，便弯下腰去，赌咒说：‘嘴唇呀！天上的精灵贴着你们飘浮，我永远不敢给你们印上我的亲吻！’――可是……我想要……哈哈！你瞧，就像有一道隔离墙横在我的心灵前……这像幸福……随后毁灭，去赎罪――难道这是罪孽？……”

“……昨天夜里――我现在讲时还在颤抖――我把她搂在怀里，紧贴我的胸膛，用无数的吻封住她悄悄地说着情话的嘴；她的眼睛里的醉意使我的眼睛也朦胧了！我现在还感觉到，把这种灼热的欢乐连同那亲密无间一齐召回我的心中，乃是一种至福极乐。神啊！我应当因此而受到惩罚吗？……”

“……绿蒂，我情愿去死。今天早晨，我给你写这句话时，非常冷静，丝毫不带浪漫的夸张，今天我将见你最后一面。……昨天，我是硬把自己从你身边拽走的，怒火中烧，气愤之极，千头万绪涌上心头，原来我待在你身边，既无希望又无欢乐，这个念头突然攫住我，令我心寒。――我情愿死去！――这不是绝望，这是确凿无疑地相信，我已经把事情最终解决了，我要为你牺牲自己。……我们三个中间有一个非死不可，我情愿是这一个！啊，我最好的人呀！在这颗撕碎的心里，有个念头狂暴地四处乱窜，经常乱窜――杀死你的丈夫！――杀死你！――杀死我！就杀死我吧！……”

“……绿蒂泪如泉涌，胸口憋闷，连连喘息，打断了维特的吟咏。……两人的泪水把他们结合在一起。维特的嘴唇和眼睛灼热绿蒂的手臂；她突然全身战栗；她想把手臂抽走，悲痛和同情像铅块压在她的臂上，使它麻木。……维特在颤抖，他的心快要碎了。……他彻底绝望了，跪倒在绿蒂面前，抓住她的双手，把它们贴在他的眼睛上、前额上；而她呢，对他的可怕打算的预感似乎飞过她的心灵。她心中慌作一团，她压住他的双手，把他的双手贴在自己胸口，一阵心酸，激动地俯下身去，两人发烫的面颊相互接触。他们周围的世界顿时消失。他用双臂搂住她，让她紧贴自己的胸口，用疯狂的吻印在她颤抖着、呐呐地说着什么的嘴唇上。——‘维特！’她用无力的手把他的前胸从她的胸口推开。‘维特！’她用窒息的声音喊道，同时扭过脸去。‘维特！’她又喊道，语气镇静，情感高尚。——他没有违抗，松开搂住她的双臂，呆傻地跪在她的面前。——她站起身来，一阵害怕，心慌意乱，她的心情颤动于爱和怒之间，于是她说：‘这是最后一次！维特！您再也别想见到我了！’她向这个不幸者投去充满爱的目光，快步走进隔壁房间里，随手锁上了房门。——维特向她伸出双臂，却不敢抓住她。……”

…………

随后，我们再来欣赏一段英国伟大的剧作家莎士比亚的著名爱情悲剧《罗密欧与朱丽叶》中，两个恋人夜间相会时的激情对话：

罗密欧……那边窗子里亮起来的是什么光？那就是东方，朱丽叶就是太阳！起来吧，美丽的太阳！赶走那嫉妒的月亮，她因她的女弟子比她美得多，已经气得面色惨白了。既然她这样嫉妒着你，你不要忠于她吧！脱下她给你的这一身惨绿色的贞女的道服，它是只配给愚人穿的。那是我的意中人；啊！那是我的爱；唉，但愿她知道我在爱着她！她欲言又止，可是她的眼睛已经道出了她的心事。待我去回答她吧；不，我不能太鲁莽，她不是对我说话。天上两颗最灿烂的星，因为有事他去，请求她的眼睛替代它们在空中闪耀。要是她的眼睛变成了天上的星，天上的星变成了她的眼睛，那便怎样呢？她脸上的光辉会掩盖了星星的明亮，正像灯光在朝阳下黯然失色一样；在天上的她的眼睛，会在太空中大放光明，使鸟儿误认为黑夜已经过去而唱出它们的歌声。瞧！她用纤手托住了脸，那姿态是多么美妙！啊，但愿我是那一只手上的手套，好让我亲一亲她脸上的香泽！

朱丽叶唉！

罗密欧她说话了啊！再说下去吧，光明的天使！因为我在这夜色之中仰视着你，就像一个尘世的凡人，张大了出神的眼睛，瞻望着一个生着翅膀的天使，驾着白云缓缓地驶过了天空一样。

朱丽叶罗密欧啊，罗密欧！为什么你偏偏是罗密欧呢？否认你的父亲，抛弃你的姓名吧；也许你不愿意这样做，那么只要你宣誓做我的爱人，我也不愿意再姓凯普莱特了。

罗密欧我是继续听着呢，还是现在就对她说话？

朱丽叶只有你的名字才是我的仇敌，你即使不姓蒙太古，仍然是这样的一个你，……啊！换一个姓名吧！姓名本身是没有意义的；我们叫做玫瑰的这一种花，要是换了名字，它的香味还是同样的芬芳；罗密欧要是换了别的名字，他的可爱完美也决不会有丝毫的改变。罗密欧，抛弃了你的名字吧；我愿意把我整个的心灵，赔偿你这一个身外的空名。

罗密欧那么我就听你的话，你只要叫我做爱，我就重新受洗，重新命名；从今开始，永远不再叫罗密欧了。

…………

朱丽叶告诉我，你怎么会到这儿来，为什么到这儿来？花园的墙这么高，是不容易爬上来的；要是我家里的人瞧见你，他们一定不让你活命。

罗密欧我借着爱的轻翼飞过围墙，因为砖石的墙垣是不能把爱情阻隔的；爱情的力量能够做到的事，它都会冒险尝试，所以我不怕你家里人的干涉。

…………

朱丽叶谁叫你到这儿来的？

罗密欧爱情怂恿我探听出这一个地方；他替我出主意，我借给他眼睛。我不会操舟驾舵，可是倘若你在辽远辽远的海滨，我也会冒着风浪寻访你这颗珍珠。

朱丽叶幸亏黑夜替我罩上了一重面幕，否则为了我刚才被你听去的话，你一定可以看见我脸上羞愧的红晕。……你爱我吗？我知道你一定会说“是的”；我也一定会相信你的话；……俊秀的蒙太古啊，我真的太痴心了，所以也许你会觉得我的举动有点轻浮；可是相信我，朋友，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的忠心远胜过那些善于矜持作态的人。我必须承认，倘不是你乘我不备的时候偷偷听去了我的真情表白，我一定会更加矜持一点的；所以原谅我吧，是黑夜泄露了我心底的秘密，不要把我的允诺当作无耻的轻狂。

罗密欧姑娘，凭着这一轮皎洁的月亮，它的银光涂染着这些果树的梢端，我发誓——

朱丽叶啊！不要指着月亮起誓，它是变化无常的，每个月都有盈亏圆缺；你要是指着它发誓，也许你的爱情也会像它一样反复无常。

罗密欧那么我指着什么起誓呢？

朱丽叶不用起誓吧；或者要是你愿意的话，就凭着你优美的自身起誓，那时我崇拜的偶像，我一定会相信你的。

…………

最后，还想再摘录一段埃及作家拉菲伊写的一封情书。相信世界上任何一封情书，都没有他这一封写的激情澎湃，都没有他这一封写得缠绵感人：

“……我手执笔杆，正坐着疾书我的思恋。你虽与我相隔遥远，千种风情却如隐似现。因为，你的一切，都已根植在我的心田。

你的眼睛，总流露出一丝疑问。因为，在你眼睛的后面，有一颗执拗的心，不愿轻信。或许，是因为那颗心，不满足于浮光掠影。再不，就是它讳莫如深，不欲有人问津。

你的眼睛，从遥远的远方，向我投来疑问的目光。给我周围的一切都打上了问号，只有待你来临，见到你的倩影，才能消除迷惘。于是，我心中泛起一片思恋的波澜，此起彼伏，难以平静。仿佛，你的远离，带走了我心中的一切思绪，也带走了我的心。

哦，爱的苦痛，犹如忧伤化成的猛兽。胸中的每一惊悸，都仿佛是思恋的利爪在叩击心灵！

什么是思恋？它就是爱情迸发的雷电。血的云雾，翻滚、动荡、沸腾、碰撞；心的雷电，一阵震颤，便发出了啊……啊……的声音。

现在，你那迷人的眼睛，只向我投来了一个询问的目光。带着柔情的思念，带着钟爱的渴望。于是，我感到灵魂的绿枝盛开出满树芬芳。似锦的繁花，送出天国的芳香，带着对你的问候，随风飘荡。

我觉得，为你写下的一字一句，都有手中的笔在参与。它字字精雕，句句细琢；我觉得纸张似乎也深知它将承载我的思恋、我的幽秘，因此，以不是浮现字句的纸张，而成了充满感叹的胸臆。

你又以问询的眼神向我探望，我觉得，你那女性的温柔，已围抱在我的身旁，震撼着我的胸膛。通过每一阵刺痛的思恋，进入我那可怜的心房。

是的，哦，我的心上人！你确已为这颗心送来了光明。但光明，是由燃烧的火焰生成。每一个爱着的人，爱情之所以能为之照明，让其爱的世界呈现出一片美景，都是因为燃烧了自己，让自己化成灰烬。成倍地燃烧，才能带来更多的光明。

战场上的英雄豪杰其情相同。利剑刺破他的肌体，子弹穿透他的骨骼，难以使他屈从于死神。只有光荣，才能让他为之献身！

远离你，我觉得时间并非在一小时一小时，一天一天地消逝，而是带着我，带着我的生命在消逝。远离你，我在溶化，因枯竭而溶化；或者说，因思恋而溶化。时时刻刻，我都在忍耐和生存中溶化。

在生活中，时间有时是随我们辛勤劳动、履行职能而消逝的。有时则在休息中被打发。时间仿佛只与我们的工作相关，我们让时间去与此相承、相连，从而并不觉得在一天天走向死亡，反觉得生命总在不断更新。

在爱情中，由于所爱者的拒绝、抛弃或远离，今日就变成了往日，今天就变成了昨天。这是因为，我们只愿回顾往事。岁月在我们的心里滞留，加以摧残，使我们只觉得死亡正以一种毫无希望的生命形式在临近。

因此，拒绝、抛弃或远离你的爱人的思恋，就像是扼杀一个病入膏肓的患者对生命的强烈渴望。这病人的躯体大部分都已经死亡，惟一息尚存，只觉死神已在不断逼近……

啊！为什么要有这些催人泪下的愁思？

啊！为什么要有这些让人热血沸腾的心绪？

啊！为什么悸动的心的震雷，发出了啊……啊……的呼声？……“

读过歌德、莎士比亚和拉菲伊这些文学大师对于恋情的感受与描绘，我们还能够无动于衷心如止水吗？我们还能够不意气风发激情如火吗？我们还会在谈情说爱或者写情书的时候，感觉到口中无语或者笔下无辞吗？！

恋爱中的情感是最迷人最浪漫最温馨最美好和最有激情的。叙写恋爱情感的文学作品也是最能感动人的。但是，叙写其他情爱形态的文学作品，如果写得情真意切真挚感人，也是能够打动人的，也是能够产生好作品的。如写情人情感的米兰·昆德拉的《生命不能承受之轻》和戴赫·劳伦斯的《查太莱夫人的情人》等；写妓女情感的小仲马的《茶花女》和列夫·托尔斯泰的《复活》·都是这样的名著佳作（后有专章叙述）。有所欠缺的是在叙写夫妻情感的作品中，至今发现的能够打动人的名著不多。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无奈的遗憾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