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决定去一次过街天桥。

一段时间以来，他有些郁闷，起因是宿舍里的卧谈会。他总是无法融入某些问题的讨论，甚至插不上嘴，他只好静静地听，听着听着就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愈发觉得自己是一个不健全的人。虽然不说话，他却是睡得最晚的，在其他人嘴上沾着唾沫星子响起鼾声之后。

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和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异性牵过手，每个月和女生的对话累计在一起也不过几十句。关于下半身的问题，父母不会说，学校不会教，更不能问同学，他们只会更嘲笑自己还是个尿床的孩子。他知道只有靠自己弥补这方面的空白了。

于是，他想起了过街天桥。两个月前刚开学的时候，他在那里闲逛，留意过一个卖影碟的人，虽然不能肯定他卖的是黄碟，但其中绝对有名堂。

午觉后，他开始准备。仔细地洗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换一身衣服，他不能让别人看出自己是个学生。躺在床上，他一边看表一边计划这次行动中的每一个细节，几时走几时回，买多少，还要不要讲价，甚至拿黄碟的姿势他都想到了。时间一点点临近，他的手心不住地渗出汗水。仿佛他不是去买东西，而是去进行一次军火或毒品贸易。

时间到了，他梳梳头发，喝完一杯水，上一趟厕所，出发了。

站在天桥上，他开始后悔来得太早了。桥面上空荡荡的，只有几个各不相同的乞丐在乞讨，手里端着搪瓷缸子，硬币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他有些纳闷，这里是不是整顿了？那可就不怪我了，我来了卖家不来也不行啊。想到这里，他竟然欣慰起来，看着下面川流不息的汽车，心里生出一丝抒情的意味。

在桥上转了几个来回，他走进了旁边的一家新华书店。里面人很多，各式各样的腿参差交错。现代人都重视知识啦，重视得随便一本书就得三四十块钱。怪不得盗版猖獗，人民需要坐廉价的火车，而不是磁悬浮列车。

他不紧不慢地踱到音像区，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到一处角落里的几张性爱光盘上，他的脸顿时涨得通红，身上热得发烫，好像正在长出无数细密的绒毛来，他觉得所有人都在注视着自己。他急忙闪到一旁，抽出一张cd，仔细端详上面的文字。

几分钟后，他开始用余光打量那几张性爱光盘，思考着该买哪一张。他下意识地朝门口望望，心里骂着怎么都是女售货员啊？做了几次深呼吸，他挑了一张cd，然后迅速地拿出一张性爱光盘，放在cd下面，大踏步地走向门口，他想要以最快的速度付钱，在别人还未看清他手里的东西之前，但一个中年妇女此时挡在了前面，他只好停下步子，心怦怦直跳，手里好像捧着一颗炸弹。

售货员没有说什么，只是软绵绵地说了价格。他抓过袋子，迅速地离开了书店。站在门外，他想他是再也不会到这里买东西了，说不定那几个售货员这时正议论他呢，说不定他再来时她们就会一眼把他认出来。

此时天已黑下来了，天桥上热闹非凡，道两旁挤满了小贩，俨然一副夜市的模样。他高兴起来，知道自己今天没白来。

但走了好几圈，他也没有发现那个人，或者卖那东西的某个人。小贩们都看着他，这让他有些发慌。他不甘心地往回走，不时地回头看，好像在某一次回头的间隙，那人就会出现在他视线的另一端。其实他应该想到，卖黄碟不像卖柴米油盐，不可能固定在一个地方，那样不等于暴露目标吗？掂掂手里的光盘，他转念一想，自己连正版的都买到了，还在乎那些盗版吗？这么想着，他不禁又兴奋了。

走了十几分钟，他才注意到自己并未走过这条路，两旁的建筑也不熟悉。但他没有停下，因为还没有发现一处证明自己走错的证据。

直到走到一座立交桥前，他知道自己确实走错了。他应该向东走，现在却是向南走。他对这座城市并不熟悉，只能按原路返回天桥，再向东去。

突然就有一种莫名的喜悦涌上心头。他对自己说，自己本来就回来早了，应该多等一会儿，人家卖黄碟的是要晚点出来的。幸亏自己走错路了。

渐渐地，过街天桥的轮廓从闪烁的灯光中浮现出来。这次，他很轻易地就找到了那个人。那人穿了一身黑衣服，背着一个黑皮包，脚边凌乱地放了十几张影碟。离那人还有几米远的地方，他有些犹豫。如果那人不卖黄碟怎么办？自己应该怎么说呢，不能一开口就问你卖黄碟吗？要是买的时候撞见熟人怎么办？

他推一推鼻梁上的眼镜，觉得应该先观察一下再说。他走到旁边的一个摊前，蹲下来。

一会儿，一个男人走到那人的面前。

“卖的什么啊？”

“哦，电影，很好看的。”

“还有别的吗？”来人有些不屑。

黑衣人没有回答，伸出胳膊把来人拉了过去，而后是皮包拉链的声音。

“有有有，欧美的，日韩的都有！”

“来两张日韩的，多少钱一张？”

“不贵，十块钱一张，dvd版的。”

来人掏出钱，又把手缩回来：“里面不会没有内容吧？”

那人仿佛受了委屈，带着哭腔说：“要是没有你来找我，我天天都来这里摆摊的！”

对话结束，来人收好东西，走了。

他的脚蹲得有些发麻，手里握着一副扑克，问这个多少钱，他感觉在人家摊前挑了这么长时间，不买点东西实在过意不去。

走出十几步后，他意识到自己有些冤大头，七块钱买了一副所谓的密码扑克。他数数身上的钱，已经没有十块了。他看了看黑衣人，唏嘘不已。但一想到黑衣人每天都会在这里，他就不再那么沮丧了。

回到宿舍里，别人还没回来。他打开同学的电脑，然后认真地拆光盘的外套，他兴奋地想脱女人衣服的感觉也不过如此吧。

一段音乐之后，一个穿西服戴眼镜的瘦老头占据了整个屏幕，老头讲的虽然是性知识，他却提不起一点性趣。渐渐地，他的兴奋感荡然无存，仿佛在听校长在年终大会上的讲话。他开始佩服这个老头，说这些东西而脸不红心不跳没有一点生理反应，也许只能老头能做到了。他眯着眼睛，不住地按着快进键，直到那个老头说谢谢。光盘的时间到头了。

瞬间膨胀的愤怒在体内四处冲撞，他却不知道要如何发泄，想砸几下电脑，那不是自己的，想摔个暖瓶，又怕同学回来问是怎么回事，想把光盘用力扔出窗外，却狠狠地塞在了枕头下面。他不停地从心里咒骂着光盘的制造者，明明是一个知识讲座，你干吗非要在封面上弄一个风骚的luo体女郎，简直是诈骗！

晚上的卧谈会，他依旧只能静静地听。只是在其他人响起鼾声之后，他还是睡不着。

第二天早晨醒来，他决定再去一次过街天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