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穿裙子的季节七重楼

发表于-2008年01月09日 晚上10:16评论-2条

晓寒坐在高高的石板上,两手向后撑着,悬空的腿来回摆动,露出两截象牙色的肌肤。她穿了一件深蓝色的连衣裙,身体的轮廓溶进了浓浓的夜色里,模糊不清。

天空的星密密麻麻,像不远处城市的倒影。我仰起头,追逐着一抹流动的光亮。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她吹着刘海,漫不经心地说。我没有说话,黑暗里低下头,目光随着她飘舞的裙边跳跃。

那边灯火通明的食堂里传来沾满油污味的叫喊。我说,晓寒,有人找你。

她轻捷地跳下来,身体一歪,我忙伸出手去,她又站定了,朝我坏坏地笑,旋即转身跑进了夜色里。

很快我辨不明她的身影,只有两截象牙色的东西在发呆的眼前沉浮。

我狠狠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赶走乌七八糟的思绪。

踩着湿湿软软的杂草,我走回去。月光一点一点掉下来,顺着山坡的弧度滑落,描出一层墨绿色的光晕。山坡搭着许多帐篷,里面亮着灯,像一朵朵正要开放的白色的荷花。我在一个帐篷外停住,仔细听进去,他们在吆五喝六地打扑克,有个家伙叫爹骂娘,大概是输了。

我继续向前走,闪进了自己的帐篷。

黑子歪躺着,看一本破旧不堪的书,眼睛几乎要粘到纸上,散开的手指的间隙隐约现出一个半裸的女人。他斜了我一眼,说:“你小子是贼啊?连点声音都没有!”

我一屁股坐下,脱掉被汗浸透的背心,“黑子,你想家吗?”

“想?想有什么用?”黑子翻过身,“我出来三年了,就是为了回家讨女人,讨一个像这上面那样的女人,”他一巴掌下去,股际留下一丝蚊子血,“爹在家等着呢,不能断了自家香火!”他唾沫横飞,说得理直气壮。

我不再问,疲惫地躺下去。帐篷顶部烂了一个窟窿,月光的触角蔓延进来,爬出了一片清冷的苍白。

“啪!”黑子手中的手电筒跌落,滚到一边,微弱的光在凹凸的地上直直铺过去,又跌进了一个老鼠洞里。

我推推他,没有反应。我轻轻过去把手电关了。

黑子的鼾声很响,我不停地翻来覆去,像是在选择一种死亡的姿势。

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而后脑子里充斥着吵闹声,东西的碎裂声,哭声······

我猛地坐起来,大汗淋漓。黑子正喃喃自语,一条腿搭在我身上。我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到枕头下面,又触电般缩回来。

我知道有些事是无法逃避的,只是我不愿承认喜欢晓寒只是我不肯离开的一个借口。

又过了一小会儿,工头开始杀猪般地嚎叫。

天气很热,耀眼的光芒一根根劈下来,刺进赤luo的脊背。涌动的灰尘和着机器的轰鸣,让人眩晕。

中午,我挪回帐篷。

黑子在收拾东西,把发着霉味的衣服塞进一个破麻袋里。看见我吃惊的样子,他说:“我想好了,我得回家,讨个女人,好好过日子。”

我应了一声,说:“你是该讨个女人,都快三十岁啦。”

他拾起那本书,认真地翻了几下,装进麻袋里,忽又抽出来扔在地上。我看着他,笑出了声音。他转过头,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

外面有人喊我,是晓寒的声音,我走出去,却见到一张满是忧伤的脸。

“家里来电话说母亲病了,要我回去。”她眼里闪着几星泪,语气急促。

我想安慰她几句,却鬼使神差地把她紧紧抱在怀中,任她的指尖深陷进我的皮肉里。

第二天,我送晓寒回家。

一如既往地沉默,我一口气背行李到车站,再搬上车,为她找座位,一刻不停。我走下车,看她的座位临着的车窗,却没看到她的影子。

然后,我听到背后沉重的呼吸。我转过身,“不久就开学了,走吧。”

她定定地看着我,唇角抽搐,想要说些什么,却一把推开我,跑向车门,没有说一句话也再没有回头。

那一刻,我才发现泪已涌满了眼眶。也许早已料到,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晓寒了。

我背对着太阳,踩着自己的影子往回走。回到工地后,我知道黑子出了车祸。

被人抬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手里紧紧抓着一个包袱。

我冲进人群,抱起浑身是血的黑子。他睁开浑浊的眼睛,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嘴唇艰难地一张一合,“我不行了,你把这个包袱寄给我爹,”他丝丝地喘气,脸憋得紫青,“我对不起他,没能讨到女人。”

我忍着泪,咬破了唇,说不出一句话。他的眼皮抬了几下,又沉重地合上了。压着包袱的手慢慢垂下,连同它的主人,一起垂进了厚厚沉沉的大地。

一个被岁月雕琢得扭曲变形的身影走了,且行且远,浓缩成地平线的点,无数点中的一个,它渺茫得使我疲倦。

夜幕落下,寂寞疯长。濡湿的夜气如飘忽的蛛网一般,网住了月,也网住了整个夜的世界。

我独自躺着,面无表情。晓寒走了,黑子走了,那么我是不是也该走了呢?

我从枕头下面拿出一张压了很久的报纸,找到那则寻人启事,一字一句地端详,顿时泪流满面。

离家出走一个多月后的一天夜里,我第一次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妈,我想回家。”

我是个消极的人,不懂得反抗,只需要一些时间来接受无法改变的现实。

再见到父亲,是他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的时候,当时我很平静。一切安排妥当后,我随母亲去了一个有很多泉水的北方城市。

寄往黑子家乡的包裹又退回来了,邮局的人员解释说收件人早在两年前就去世了。我习惯性地发呆,不知所措。

高中毕业,我考入一所艺术院校,学一门不很熟悉的专业。每天吃饭睡觉,过着平平淡淡的日子。我以为这样就可以告别过去,我却不得不承认我越来越痛恨自己,因为我知道我曾喜欢的女子此时正在南方的某个城市颠沛流离······

只是,我想不出比这再好的结局。

当距离变成一种遥不可及,在错综复杂的情感流域,没有人能负载得起太长的回忆。

转眼,2006年。

这个夏天很热,我却不可避免地学会冷漠,我的热情已在那个脏乱不堪的工地上全部耗尽。

只会在最无聊的时候,塞着耳机,漫步在泉城路的街边,就我一个人。

我就一个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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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评论共[2]个
星月凌空-评论

这个标题?是指那一年的夏季,还是那时的青春?at:2008年01月10日 上午11:50

夜白-评论

寂寞吗?东邪西毒里有一句话:当你已经不能再继续拥有时,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不断的回忆。at:2008年01月10日 下午5: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