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静修斋随笔(三二)柴立中

发表于-2008年01月10日 中午1:42评论-2条

昨天监考完,女儿跟她妈去玩了,独自无聊,想找人喝酒。自然想到永华,他居然有空,答应了。说“居然”,是昨早永华给我和了一首诗《酬立中兄〈酒困独宿〉》:

壮怀堪叹换职称,纵酒时而想旧情。

遣日注书正妙计,教妻动手果迷津。

浮生恰似朝晞露,心事终如雨打萍。

其次姑求悲也败,不因泪注不因酲。

似乎以为我的评职称是拼了壮心换来的,正在伤怀中的我,又进一步想成他以我为追求“浊富”,于是答了一首:

梅花远避红尘放,渺见园竹瘦硬根。

注述怜惜圣道坏,评职惧怕后生嗔。

娶妻未遇安天命,养子方知报母恩。

纵使高情震宇宙,谪仙依旧是凡人。

里边微寓不通世情,怕他恼。现在他答应陪我,自然觉得有些意外和感激。

两个人喝酒,除了情人,就是知己。永华年幼于我,又生长在蜜罐里,和我虽好,但不算是“知己”。我择人极严,一般的都叫“朋友”、“弟兄”,但我知道在名与实之间,其实是有距离的。就像夫妻,同床还许各做梦,但从法律上、名分上、样子上,都还是“夫妻相”。“读书颂诗,与古人居”,中了读古书的毒,受了孔孟“名教”的害,连对中学生不花钱的褒扬语,我一向都很吝啬。我的歪理是,叫花子说“大爷,你太善良了,你是天下顶顶好的人!”,其实是别人给了他五毛,你没零钱,只好给一元,打发他赶紧走开——你的“善良”,只值五毛钱。但一个有水平的人说你“不错”,你可能就很好了。所以,当我“名”心上来的时候,是不随便说话的,倒不是怕“祸从口出”,实在是觉得羞于出口。我可以和天下人交往,但对不同人保持有不同的距离,因而,在我近四十年的生命中,还未有“知己”出现。但我并不像老外一样感到“孤寂”,因为圣人教育我说:“不患不己知,求为可知也”。圣人也没法让他人理解自己,只做让他人可能信任自己的事,如守“礼”,讲“信”之类。

永华和我两个人喝酒,曾有过打牌争胜负的事,我也不想单独和他对喝(他常常和老婆对饮,有诗为证),于是又约得一年轻同事相伴,我们的酒会就可以召开了。

地点选择在街上的小酒馆里。永华妻与女也来,同事的女朋友也来。除了例行的庆祝,就是“斗地主”。我没尽兴,请他们唱歌。我的歌其实唱得很烂,不过借以发疯而已。我本想一醉而休,然后放纵自己,却怎么也不会醉,即使吐了。同事倒醉了,不停对我唠叨“家和万事兴”“认识你是一生的缘分”。我说你该回头去对女友说的,让她了解你,比什么都强。他女友酒没喝,歌也没怎么唱,显然没有进入状态,和他也做不成“知己”,即便预备加入围城时也一样。记得外公常常说一句话:“姜太公配姜大妈——将高就低”,意思是说平凡夫妻,都是凑合着过一生的。我本来也是凡人,也现实兼势利眼,但中了孔孟的毒后,反在现实的土壤中栽培出了梦境,有了“我”(私利)之外的追求,而追求又不明确,信力又不足,得到的,是别人看来幸福我却感到无聊的苦恼。“四十而不惑”,但四十岁却到了该死的“更年期”,年轻时坚定的价值观慢慢动摇了,新的希望既在前头,生命的终点同时也等候在前头,人恰如祥林嫂,既怕没有魂灵,死后不能与阿毛相见;又怕有灵魂,魂魄要被锯成两半,分给两个丈夫。于是乎心理就失衡,“欲寄征衣君不还,不寄征衣君又寒;寄与不寄间,妾身千万难”可以借来形容。

送走永华两口子和同事准两口子,我独自去洗澡。出来后,本想放纵,却去了洗脚城。洗脚的小女孩很健谈,一面洗脚,一面和她聊天。我把近日的苦恼向她说了。因为没醉,边说边觉得是自己特像契诃夫笔下穷困潦倒的马车夫,找自己的瘦马诉衷肠。但女孩的话,却也能让我反省,就是我和妻的矛盾,大概是我没能让她感受到我的爱所致。我知道自己像朋友们说的那样,面冷心热。我孝顺父母,热爱教师职业,爱读书,迷打乒乓球、下象棋、玩游戏……,其实都是热爱生活的反映。对人类,我也是爱的。因为爱得博,结果对亲人就爱得少、面冷。佛徒出家,有似六亲不认,却要普渡众生。宝玉姐姐妹妹都爱,却出家为僧,脂砚斋的“情榜”目他为“情不情”,他其实还是“多情恰似总无情”。妻肯定对此是不解的,而我,因为视妻为最贴身的“衣服”(刘备说:“妻子如衣服,兄弟似手足。衣服破,尚可缝;手足断,不可续。”那是男权时代,老刘正妻都有两三个,我辈妻与子都只有一个,舍不得),寒与暖都密切相关着,对她的要求自然就比对别人严,结果让妻错觉为“你对外人都比对我好”“我在你眼里连外人都不如吗”。我理解贾宝玉“不虞之隙,求全之毁”的意思,那是深爱的表现。宝玉踢与他有肌肤之亲的袭人,是无心之失,我踢妻,觉解是让她明白我的原则。我想把生活过简单,就那几条原则不犯,其余都很宽广。我的“原则”,绝没有孔孟“礼经三百,威仪三千”的繁多,为什么就遵守不了呢?如果连这点原则也没有,我觉得人就不是人(君子)了。人而非人,变形为甲虫,为禄蠹,还活什么劲啊!

妻自当了这破县长后,面子要得紧了,越发难训。但有时手伸长了,往往触着了我的底线,也是不行的。她是学农的,我的这些肺腑,是听不见,读不懂(也许是我没表达清楚)了。我所能做的,是守候她回心转意,等待她在现实的壁上碰清醒。但等待可能是戈多,毫无希望。为了生活,我还不能就持“反是不思,亦已焉哉”的态度对她。

但生活不足为信仰,现实不足称梦想,因为我不敢把化导人心当作己任,也无孟子“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的远大抱负,加上耐性也有限,在一刻不停地运动变化着的世界里,现在的我,只希望我的耐性再坚持得长久一点,好迎接那不知是黑是白的未来。

2008年1月10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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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王先林点评:

渊博的知识,达观的心态,恰当的引用增添了文章的厚度。

文章评论共[2]个
草木蓝心-评论

内心剖白。似乎有个国外的名人说,生活不要活得太深刻,就会比较快乐。文中的悲凉和孤寂令人伤感。问好。
  【柴立中 回复】:说得是。惟孤独才能深刻,惟寂寞才有思想。《红楼梦》的伟大在于它是悲剧而不是喜剧。中国人习惯于闹剧,所得仅是微膜的喜悦,真快乐怕谈不上。庄生云: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谢关心! [2008-1-12 0:07:49]at:2008年01月11日 上午10:14

西窗共剪-评论

真正的文人都免不了孤独么?at:2008年02月02日 下午3: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