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杀手这个身份。因为，这种身份的人，不必与这个污秽的人世有什么情感的牵挂，谁给我钱，我就帮他杀人。清官恶吏，善人奸商，不管是杀什么人。只要给的起钱，即便是当今天子，我也能取下首级。　

屏山之颠，镇海楼上，我俯视着夜幕烟笼中的榕城：西湖，三坊七巷，乌山，于山，错落有致，美如一副画卷。　

初秋的风掠过脸颊，轻微的凉。轻弹着手中的“潜隐”，听着清脆的剑吟声，心冷如水，如剑刃闪晃的寒光。剑是闽北松溪铸剑师锻造的湛垆剑，吹毫断发，冷洌如冰，上刻“潜隐”。恰好如你，龙潜凤隐，她说。这潜隐剑，是她用她母亲遗留下的风钗当卖而求购来的。如今，却要拿来取她夫君的性命了？　

我刚接了一单买卖，三万两银子，要江南巨富陈浩洁的项上人头。身家百亿的显贵，他的人头，也不过值三万两而已。陈浩洁，你的浩劫来了。我心中冷笑着，面无表情　。　

夜，我穿过南后街。街旁的门墙上贴着张悬赏通通缉，我冷扫了一眼，悬红已加到十万两了，这就是我当下的身价。不过画上那头像，凶悍狠毒，却不是我的样貌。人们尽把我传作凶神恶煞，这世上，除去她，有谁熟悉我的眉眼鼻脸。　

跃身纵入衣锦坊中这座最显赫的人家，我进到了主人的厢房。床榻上的男女正香甜而眠，那三十多岁面如润玉的男子，正是陈浩洁，垄断江南盐业，与当朝权贵结交甚密的豪商巨贾。我一剑拍上他的穴位，让他沉睡。　

他身旁的女子忽然惊醒，睁开双眸，迷离的凝视着我，良久。哀默无语。我晃了晃剑上的冷光，笑了：想不到我来？　

想不到你来。她说。　

我要取你丈夫的性命。我说。　

我知道很多人想要他的命。她说。　

我笑了，戏虞的看着她：早知道他要死在我的剑下，你还嫁给她嘛，小清？　

她忽也笑了，凄凉而幽怨，说：我料不到这天。　

我的心忽然一痛。我问：小清，我杀了他，你跟我走嘛？　

她满脸的疼惜，凝望着我，说：跟一个杀手走吗？还是跟那个单纯善良的阿飞走呢？　

我沉默下来，很显然，哪一个都不是她想选择的。　

可是清姐，我非要杀他，你怎么办？我问，我的剑横上了他的颈脖。她哀婉一笑，说：你要杀他，我阻止不了。他活着，我是他的妻子，一生都是。他死了，我也还是他妻子，要为他披麻带孝，为他孝敬父母抚养子嗣，操劳事务…她每说一句，我便刺痛一下，而另一种疼痛也不禁涌来：她以为，他若死了，她还能是这个豪门巨族的女主人？这个世间的阿谀狡诈冷暖炎凉，岂是她单薄的肩膀能支撑的。为什么我不能是她？我嘲弄的问。为什么你会做了杀手？她悲伤的问。　

为什么？呵。我盯着她，说：知道为什么我每杀一个人，就要留下‘杀人者，林飞’五字吗？因为，我要你时时听到我的行踪，知道我去过哪里，杀过哪些人，我要你不会忘了我……　

那要如何呢？她问。　

那要如何呢？我一遍一遍问着自己，一边掠出这座深宅大院。我终究没杀他，杀了他谁来给她荫护？杀了他，谁来保住她的荣华富贵？那些她辛辛苦苦渴求的。退还了雇金后，我回到了陈府，以她表弟的身份……三天来，我杀了两批杀手。我不忍让任何人破坏她的幸福。我知道要如何彻底终止她的危险，所以，我做了这个行当最忌讳的事情，我折回去杀了那个买凶的雇主。　

我原想潜回须弥山，那个我从小习武的世外桃源，从此隐退，可不由自主又来到南后街。街旁的布告上，画像已经画对了　我的脸，悬赏又加到了十二万两银子。我知道，这以后，黑白两道都将杀我而后快。　

我回到了她的家，陈浩洁和她盛宴为我饯行。　

红酥手，黄滕酒，满圆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　

我肆无忌惮，看着她的一颦一笑，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陈浩洁的敬酒，发现不对劲时，横生突变，几个刀手忽然跃出突袭而来。我已中了毒，恶斗之后，负伤窜出那座府第，越下墙头的瞬间，我回头看了她一眼，不能置信。　

杀手紧追不舍，我边战边逃，却力不从心，一路踉跄，一路狼狈，直到西湖边。一番恶战，杀了三个杀手，我已握不住潜隐，剑丢于地上。我勉力支撑着，看着陈浩洁拣起我的剑，向我逼来。我问：为什么？他笑，大义凛然的：你这种恶人，人人得而洙之。我笑，望着围观的人群，不见她来。　

潜隐慢慢刺来。我用以杀了无数人的潜隐，向我杀来。我正冷笑着受死时，却见到她蹒跚跑来。我看着她跑来，在我面前挡住，向她的夫君跪下：求你！不要杀他！陈浩洁脸色巨变，叱问：谁放你来　?

潜隐慢慢刺来。我用以杀了无数人的潜隐，向我杀来。我正冷笑着受死时，却见到她蹒跚跑来。我看着她跑来，在我面前挡住，向她的夫君跪下：求你！不要杀他！陈浩洁脸色巨变，叱问：谁放你来的？她伸手抓住剑身，哀求：求你！陈浩洁暴怒，厉声喝问：你为一个杀手下跪求我！她点头，说：别杀他，杀他，你先杀我…她　的手指，渗出了血。　

我心疼的握她的臂膀，说：清姐，不求他，不必为我去求他。她嗫嚅着说不，不…一手抓着剑，一手向后护着我的身体，哀求的看着她的夫君。陈浩洁眼神狰狞，压底声音，说：再不让开，我连你一起杀！　

原来最冷酷的，不是杀手，而是商人的心。这个男子，果然说到做到，我看着剑尖从她背脊穿透而出，怔鄂之后，我愤怒的一拳几击出，正中那个商人的胸，他倒飞出去，跌落地上，挣扎不起。　

我抱住她，说：你要何必呢？　

只要是为你，我没什么不能。她低语。可是我没想到，你竟做了杀手。她倒在我怀里，仰脸望着我，说：知道吗，这些年，我又怕听到你杀人的消息，可听不到你的消息却也怕，我每夜睡不好，你每杀一个人，我就要托人给受害的家人寄去点银两，就要上涌泉寺求佛烧香，其实知道无济于事，却又希翼为你担一些罪……　

我听着她的话，心随着毒发愈发的疼。我说：那清姐，你当时为何又离我而去？　

她微弱的笑笑，说：我只想你过的好，不想你再和我流落街头，只想你也能三餐温饱，穿锦衣绣服，只想你也能有个权贵显赫的亲戚，只想你能有足够的盘缠上京考取武状元……　

可是你嫁人了，我又怎么拿着你的嫁妆独自求取名禄？我说；我还以为你贪幕虚荣，爱惜金钱，我杀了一个个人，只是为了攒够更多的钱，我把钱全埋在了须弥山的小庙下，让有一天你回来时，能花之不尽。　

她伸手抚摩我的脸，说：傻瓜，我怎么能用你杀人挣来的钱？　

我说，那下辈子，不做杀手，我一定去中个状元，我要明媒正娶，锦衣玉食的养你。　

她笑着，流着泪，说：如果还有下辈子，你做状元，我就是你的状元夫人，你是杀人者，我就做杀人者妻。她一字一字虚弱的说，疲倦的闭起眼。我的泪流下脸颊，拥紧了她，喃喃低语：小清，生生世世，我再不让你离开了，再不离开了……　

我抱紧她，伸手抓住剑柄，用尽最后气力，把潜隐穿过她的身子刺进我的胸膛，然后，翻身跌入西湖。　

如果有下辈子，下辈子我们就要再在一起。如果没有下辈子，那我们就死在一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