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烟幕fumou

发表于-2003年12月04日 下午4:13评论-0条

烟 幕

傅某

雨还在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腻而腥的潮气,从五楼的窗口往下瞅去,枯黄的草坪泡在水里,像一片浮在便池里的烂纸,上面还不时冒出一两朵蘑菇般的伞,顶着风雨移动,又匆匆忙忙地从周围的视野里消失。

这样一个湿漉漉的日子,嗓子早已发痒了,周围吞下一口口水,忍不住将手伸进衣袋里,使劲儿将打火机捏了一把。老李还在讲台上喋喋不休,周围很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能这么啰嗦呢?他又从窗口睇了一眼楼下的草地,两个穿雨衣的人正推着一辆三轮车前进——透过雨幕,周磊看见,那辆覆盖着一层薄膜的三轮车直奔学校的印刷厂而去,心里也就恍然明白,车上装的是一沓沓的白纸——课桌上的试卷就是由那些白纸变成的!

全烧掉才好!周围想着,又捏了捏衣袋里的打火机。

“六十、五十九、五十八……”同桌张胜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周磊抬头看看黑板边的挂钟,已经到五点零五分了,身边的同学都已经开始“倒计时”的游戏了,于是也默默地数起来:“……七、六、五、四、三、二、一、零!”校园里准时响起一阵急促的铃声——放学了!

耶!周围握拳低呼。等老李离开教室,他立即越过课桌,急奔下楼,拐进厕所,掏出烟来,点上火就美美地吸上一口,又舒气似地吐出来——舒坦呐!可是,正当他喜滋滋地过瘾的时候,突然又闯进来一个人,周围回头望去,顿时怔住,手脚都有些发抖了,就像正光着身子打着赤脚踩在澡堂那滑滑溜溜的水泥地面上。

在刘培波和熊菲的婚宴上,周磊遇上了一桩不大不小的尴尬事儿 ——起码坐在同一张酒桌上的几个同学都认为这是件尴尬事儿。当然,在喝刘培波的喜酒之前,周磊参加过好多老同学的婚礼了,每次也都带着女孩去的,但那些都没这一回来得有戏剧性,能在朋友们当中流传成一段“佳话”。

那天跟周磊一起去“三五酒店”赴宴的女孩,据周磊自供,是单位里的一位英语老师新近给他介绍的“对象”。开饭前,这丫头一直羞涩着脸傍着周磊,边嗑瓜子儿边看周磊跟几位同学“斗地主”——气氛本来还是挺融洽的,可钟姣走进酒店大厅后,事情的转变就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了。

钟姣走到聚集着老同学的几张桌子前,起先也只是交际性地跟大伙打招呼,后来顺势来到周磊身边,也还是先跟雷坤说话:

“雷坤你可真不够意思,搬进新房子怎么也不通知我们去玩玩儿?”

“这不还没布置妥嘛,等下星期我忙完了,立马请你们去搓一天麻将。”

“你这话我可记住了,老傅你作证啊。”

“我作证,雷坤你记得也给我留个位子。”

钟姣微笑着转身面对周磊和他身边的女孩:“哟,周磊,你的衣裳换得可真勤呐!”

周磊伸手用扑克牌掸去落在西服袖口上的一颗瓜子,平静地说:“人在经历某些重大打击之后,往往会变得勤快些。我现在衣裳脏了,就立即换一件。”

了解周磊和钟姣两个人之间那些往事的同学都看戏似的呆坐着,但一直在周磊身边作小鸟依人状的女孩也听出了点弦外之音,对周磊说了声“去洗手间”就离席了。这时,钟姣居然若无其事地走开,到另一张桌子上跟几位女同学聊上了。

直到刘培波和熊菲来给大家敬酒,那女孩也没回到酒店大厅里来。周磊一次又一次地拨打电话,总是无人接听。钟姣端坐在几米外的地方谈笑风生,似乎在欣赏一个极精彩的笑话。周磊只有强作轻松状,不停地跟大伙碰杯,然后把酒一口一口地吞下去。

参加婚礼的客人吃完午晚从酒店出来时,雨还在落,迷迷濛濛的像撒开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周磊喝浓了,昏着头走进雨中,刚飘了两步,就听到有人问:“有火吗?”他抬眼看去,杨增含着根香烟站在面前,就摇摇头:“没火。”

杨增嘻嘻一笑,走开了。

周磊正准备继续前行,又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回头一看,是黄健和胡红义,雷坤则站在这两人身后打电话,心里明白是“三缺一”了,就推辞道:“干嘛呀,我现在还不得去找媳妇儿呀?”

雷坤关掉手机,说:“还是不是男人了?女人如衣裳——这话过去是谁说的?”

周磊只得答道:“搞牌也得有个清静的地方吧,你那儿不是还没安置好吗?”

“去我那儿,”胡红义说,“今天我家没人,我 们正好凑一桌。”

“真要去?”

“谁他妈的还开这种玩笑!”

“妈的,走吧走吧……谁怕谁呀!”

麻将牌被搓得在桌子上有哭有笑,哗啦啦地响。

周磊在学校里常跟老师们玩麻将的,有一阵子甚至还就靠这个混日子,雷坤这帮老同学虽说时不时找他“凑一桌”,但很少能从他身上讨到便宜的——不料这一天风向变了,周磊在桌子上始终手气不顺,时不时地放炮,而且无论他怎么臭下手的雷坤都不济事,这家伙两次都是单调最后一张八万,居然全自摸了!而上手的黄健,牌运好了连带的出牌都见水平,让周磊很难舒舒服服地吃一张牌。就这样,周磊的口袋成了被拧坏的水笼头,再也关不住了,钱不停地往外流,弄得他一次次抱怨:“真他妈不是打牌的天气!”

等到酒劲儿缓过来,周磊决心赶本儿,不停地整大牌,但这会儿,雷坤等人沉着应战,没给周磊留下一点翻盘的机会——这一圈儿,周磊接连有两个清一色和一个七对听牌,却一把也没胡成!当黄健自摸三万倒牌后,周磊立即去翻看胡红义的牌:“我今天也太没火了吧?这一把老早就是七对吊九万,胡红义你有几张啊——操,三张全在你手上!”

“下一局再来吧。”

周磊终于意识到今天触了霉头,压根就不是他赢钱的日子!他看看钟,才玩了三个多小时,可是兜里的一千多块钱已经全流出去了,桌面上还挂了八十块钱的帐,只能等下回再扳本了,于是叹口气,站起身说:“算了吧,我还得去学校一趟,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下回到雷坤家再玩。”

学校里刚放学,学生们像一群群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到处飞。周磊逆着出校门的人流向办公室走去,一路上都在痛惜输光的生活费,好几次差点撞到学生身上。他突然想起酒店门口杨增找他借火的情形,简直怀疑自己同杨增的对话变成了一个神秘的咒语,忍不住在心里骂道:“这狗日的怎么偏偏要这样说话呢?真掉得大!说没火还真没一点火了!”一股尿意涌了上来,周磊恨恨地想,真应该在打牌时去厕所用尿冲冲手,这样以毒攻毒兴许还能换换手气呢。他掉头钻进了教学楼下的公厕,立即就闻到一股浓浓的烟味——一个长头发的学生站在里面,嘴里还叼着半支烟。

幕 后

这篇小说的写作者,傅某,也就是我本人,最近被朋友们取了个绰号叫做“铁匠”。这个“铁”字与“贴”谐音,一则指我最近在牌桌上老是输老是输都输成一块生铁了,二则指我一玩牌就要倒贴钱——其实两者是一回事儿!自九月份失恋之后,我就逢赌必输,虽说玩得不大,可我这一路输下来,生活费早已经告急了。因此,我决定戒戒牌。胡适之先生说得好,唯有麻将可以忘记读书,唯有读书可以忘记麻将。这段日子,我还真把各种书捡了捡,并对邀我去搞麻将的朋友宣称自己已经“金盆洗手重新做人”,那帮家伙还真不来打扰我了(也许还因为我同时说了“兜里没银子”这个理由)!

这两天,我在读书的间隙就顺手涂抹起小说来了(念书时养成了这写两笔的习惯,也算一爱好罢)。我目前干的工作,常要写写“市领导出席某会议并发表重要讲话”这种新闻稿的,但那是讨生活,我只有在胡乱写小说时,才能真正从笔底下得到些许的快感。

这篇小说写到这里,我想它的结局已经是很多常阅读小说的朋友能够猜想出来的了。现在,我正在寻找一份三年前出版的本地晚报,那上面有一则“教师体罚学生惹祸端,学生燃烧试卷酿惨案”的消息——把这个剪下来贴在稿纸上显然是一种省力且有效的写作方法。问题是,我发现自己收藏的那堆旧报纸不翼而飞了。今天下午,我在房子里忙乎了半天,可怎么翻都找不出那些东西。

罢了罢了,也许是我前一阵子输得没钱吃饭时,匆忙中把它们卖给那个收废纸的老头儿,还是有话自个儿说吧。

11月18日,我以校友兼市电视台记者的身份回了趟母校,参与了龙江中学这所市重点高中60周年校庆活动的新闻报导工作(这是对外的说法,实际上也还是找个理由去看看、玩玩,纪念纪念——就像许多领导一样,我对自己学习和工作过的地方还是非常非常有感情的嘛)。这一天,龙中这个60岁的老东西舒展了一张大花脸,衬着鲜花彩旗乐队礼仪小姐以及诸如此类的各种玩意儿,喜气盈盈气度不凡,热热闹闹的场面的的确确堪称“盛况空前”。六十年来,这狗日的学校毕竟出息了一大批孙子,到这一天,不少“成功人士”意气风发神采飞扬地“齐聚亲爱的母校”,一边回忆自己少年时代的某个哈欠,一边向几千个在校的小师弟师妹展览自己的成功了——在我的摄像机前,那些身着校服端坐在操场上的小家伙都努力瞪大近视的眼睛,或者用望远镜轮流观望主[xi]台上讲话的嘉宾,他们一边低声议论来者的身份地位捐款之类,一边也开始构思自己的未来不是梦了。

在热闹中,我还是感到乏味了。

参加这次校庆活动之前,我曾经一大批同学打过电话,不料兄弟们都是同一种口气:“才混成我们这样儿的,回学校去寒碜自个儿呐?”我想想也对,兄弟们都还年轻不是,来日方长!但我这回觍着脸皮回来,也实在没想到我们那一届的同学中竟只出了我这一个厚脸皮!如果不是还留在龙中教书的周磊,我真是连一个老同学都见不到了。

周磊这天特意地西装革履了一番,人模狗样地站在食堂门口,一见到我就抢先上来握手:“今天,我代表母校欢迎市电视台的名记……”

看他一脸贼笑的样子,我就知道他嘴里念叨的其实是“名伎”这词儿,于是狠握着他的手:“周主任就甭跟我客套了,听说了,你已经这个……这个党员了,我还不得立马改称你周、校、长……”

“少来了,小心我今天在牌桌上把你杀垮!”

“我现在就可以在酒桌上先把你喝垮……”

这次来访的校友,除了部分“贵宾级”的,其他人都被安排在学校新建成的二号食堂吃午饭。虽然是自助餐,但内容却挺丰富的,还可以自取酒水——只是周磊早已经不敢跟我拼酒了,我们只是轻描淡写地干掉了两瓶啤酒,说了说没回来的那帮老同学,就马马虎虎地把这顿饭打发了。

取出餐巾纸擦擦嘴,我掏出烟,递了根到周磊面前:“来一根吗,我现在是吸上了,没办法……”

周磊摆摆手,我就自个儿把烟叼上了,摸摸口袋,打火机却不知丢哪儿了,就问道:“有火吗?”

周磊一笑:“到麻将桌上我就有了——你还是别在这么多学生面前吸烟了,公共场所,注意点形象吧。”

周磊这番话也乐得我一歪:“你还真能装,真准备往校长那目标努力呀?当初你可是逼一学生同时吸十二要烟呐!”

“我那时是年轻没经验不是?要不是出了那码子事儿,现在我兴许还真不止是一个小班主任!不过我算瞧明白了,学校里的鸟官儿,做不做也就那么点屁劲儿……”

“真看开了?”

“真的,我现在踏踏实实教书就挺好,你现在不在学校里混饭,没我这种体会啰——想想由自个儿一茬一茬送到大学里的学生,我还是觉得有点成就感的……你记得吗,过去九班那个老是背着我们吸烟的小王八蛋,被我抓住了好几次的那个,对,就是那个周围!那年他不是被我们整惨了吗,可后来这小狗日的居然洗心革面也考上了师大,今年夏天他还特意邀了几个同学到我家里来玩了一回。这个小东西可能想到我已经不再教他了,一进到我那屋里就摸出根烟含在嘴边儿,居然还准备在我眼面前点上——我猛地一伸手,一把就将那根烟从他口里扯了出来,甩手丢进了卫生桶……”

讲到这里,周磊脸上荡漾开一轮得意的笑,我也忍俊不禁,把含在嘴边的那根烟一下子喷到地上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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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子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