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调到杭州，暑假时，我带着孩子去他那儿玩，顺便去了一趟上海，看望三十多年没有见过面的舅舅。

因为时间很紧，在一个星期五，等丈夫下了班，买了到上海的特快动力火车票，到达上海南站时，已经是十点多了，从火车站鱼贯而出，租了一辆的士，几分钟就到了舅舅的楼下，因为事先打了电话给舅舅，一下车，舅舅看见我，就伸出手来握我的手，说：“你是某某吗？”我说是，他又说：“我一看就知道你是了，你和你妈妈长得好像。”

提着大包小包，跟着舅舅上了六楼，门是开着的，舅妈看见了我们，只是和我们打了声招呼，就自顾自的去忙她的了，表哥在看电视，见我们来了，站起身来说了声，你们来了，又坐到沙发上去，接着看他的电视。

第二天，，吃完午餐，我们说想去外滩玩，邀他们一道去，舅妈说那儿人太多，又是星期六，我就不去了。舅舅和表哥陪了我们，从南站乘地铁，到离南京路不远的人民广场下来，就一路从南京路步行到外滩去，路上人多如蚁，表哥在前面，牵了女儿，走的很快，舅舅年纪大了，我们就在后面一路陪他，一路不停地照相，一边照，舅舅一边给我们讲解，说这是民国时期的某某地方，那是民国时期的某某地方，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些古老的建筑，经历了半个多世纪的风雨，还是那样完好地保存着，心中不免生出好多的感慨。

到了外滩，已经是吃晚餐的时间了，随便找了个酒店，吃了些便饭，我们又来到外滩，看外滩的夜景。从陈毅广场一路上去，那儿的人更多。黄浦江底，有一条海底观光隧道，我们想去，舅舅说，今天人太多，时间又有些晚了，还是改天再去吧。我们就站在岸边，看那些闪烁着五彩霓虹的大大小小的游轮，不时地变换着各种不同颜色的漂亮的图案，缓缓地从远方开到面前，又从面前开向远方。江对面就是有名的上海东方明珠电视塔，塔内灯火辉煌，闪烁五彩的光芒。两岸的灯火，互相辉映，把一条流动的黄浦江，变成了一条流动的彩带，置身其中，就象到了童话中的水晶宫。回来时，在地铁中转站，由于人多，我和表哥、女儿走在一起，丈夫和舅舅却走不见了，我们等了好久，也找了半天，找不到，只好先乘车回去。到了家门，只见他们正安安稳稳的坐在家中看电视呢。原来他们不见了我们，知道我们丢不了，就直接乘车回去了。

第二天，舅舅说昨天太累，好久没有走那么远的路了，今天就在家休息。坐在沙发上，他看着我说，我当兵时回去老家一次，那时你只有这么高，说着用手比划出一个只有两三岁小孩的身高来。我说我没印象，长这么大，我这是第一次见您。他说那是，那时你还不记事，别说你，我还自己都不认识自己的孩子也有过呢。我很奇怪，他接着说，我工作时，跑了大半个中国，很少在家，有一次，我被调到西安兵工厂，一去就是几年，有个同事回上海探亲，哄你舅妈说我想孩子，你舅妈信以为真，就让你表姐跟他来了，来时也没给我通个信。在食堂门口打饭时，看见有个漂亮的四五岁的小女孩在门口摔了一跤，在那儿哭，我去把她扶起来，叫她别哭，那个来找孩子的同事指着孩子对我说，你猜猜看她是谁，我才知道那是我自己的女儿。

表哥找来很多相片，指着相片上的人告诉我说这是某某，那是某某，我说自从全家迁到湖北后，一直没有回去过，这些三亲六故我一个也不认识了。舅妈接着说，这些年我们过个三五年就回去一次，特别是你舅舅，两年就要回去一次，哪，冰箱里还有他从你们老家带回来的几包榨菜呢，你回杭州时给你拿几包去吧。吃饭时，我问舅舅怎么会到了上海，他说中国支援朝鲜战争时，我们部队开到了朝鲜，我是空军，开着飞机上了战场，那时中国的飞机远没有美国的先进，可是美国最后被打败了，是因为的什么？是因为中国人不怕死，开着飞机去和美国人相撞，我就在一次战斗中被打坏了一只左眼，转到上海来治疗，就留在上海了。他又接着说，你小舅舅才没出息，他们最好，部队开到朝鲜时，没有打过多少仗，美国佬就被赶回去了，不过他头部也受了伤，叫他留在上海，他非要回老家去，这不，回去后他的名额被别人给顶了，一辈子就呆在了农村，没过过一天的好日子。他的孩子从小读书都是我给他出的学费，他的房子也是我出钱给他修的，不帮他吧，看着他又可怜，帮他吧，心里又生他的气，为这事，他挨过我不少骂呢。

在舅舅家，我给远在湖北的妈妈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我到了上海，母亲很高兴，舅舅在电话里叫妈妈下次和他们一起回老家玩一趟，妈妈说坐不得车，不回去。放下电话，舅舅说，我知道你妈妈心里在怪我，九o年你妈妈和你父亲到我这儿来时，我没招待好她，他还在生我的气，你回去劝劝她，叫她回去看看，都这么大年纪了，回去的次数不会多了。你妈妈也是很不错的，兄妹几人中，我下面就是你妈，你外公外婆去的早，我当兵走时，你小舅舅还只有两、三岁，他一手提着一只鸡，一手捉着一只鸭，跟在我后面赶，在那个灾荒的年代，她把小的几个都带大了，我从心里感激她。我嘴里答应着，我知道妈妈是不会也不愿回去的，她也不愿到上海来，那次他们到上海来时，带了好多的土特产，还带了三千元钱，指望到上海来好好玩几天，结果，舅妈以为他们没钱，就不让舅舅带他们出去玩，在家干坐了几天，舅妈在舅舅面前说妈妈的不是，还被舅舅训了好一顿，回去后又挨了父亲的骂，为此，妈妈心里总是憋着一口气，想起来就不舒服。她一直在心里不肯原谅舅妈。

回到杭州，过了几天，舅舅和舅妈就到杭州来看我们。在杭州城站火车站，我看见舅舅和舅妈在那里东张西望，六七十岁的人了，舅妈提着一个行李袋，舅舅手拿一块毛巾，在不停地擦脸上的汗，两个老人站在一起，头上的白发随风飘动，看起来是那样的单薄，那样的瘦弱，给人一种夕阳西下的感觉，我不免心生怜悯，人间有多少人，有多少事，不会随着夕阳慢慢地沉下？那些残留在世间的恨又怎样？怨又如何？人生苦短，有多少人和事是不可以迁就，不可以原谅的呢？

星期六的上午，舅妈说要去灵隐寺烧香还愿，我们就去了，在那儿，我们跟着游人，进到寺里，舅妈买了几柱香，每去到一个地方，她就要拜一次佛，拜得那样的认真，那样的虔诚，她口中念念有词，希望表姐在美国平平安安，希望表哥能早一点成个家。这些年，为了表哥的事，两个老人把心都操碎了，他们也拜托过我，叫我给表哥找一个好的对象，可是我无能为力，他们一家三口，住在九十年代买来的六十多平方的房子里，再没有钱去买房子给儿子成一个家，现在的女人，开口就要房子和车子，他这个样子，谁愿意跟他啊。

从灵隐寺出来，我们就乘车来到西子湖畔，带他们到断桥、岳王庙、平湖秋月等等一带游玩，他们玩的很高兴。第二天，又带他们到雷峰塔、城煌阁、吴山广场一带玩，在吴山广场，他们给我女儿买了几个小玩具，给他们上海的朋友买了一些赠品作为礼物带回去。远在美国的表姐打来电话说她的妈妈从没到过杭州，这次能到杭州来玩真是非常的感谢我们。第三天，他们要回去了，丈夫叫了车，把他们送到火车站，临走时，舅舅握着我的手说：“再见，以后有机会，欢迎还到上海来玩。”别离的时候，舅妈也显得非常的亲热了。

回到湖南，丈夫把我们在杭州游玩时拍的照片给我发到了我的电脑上，没事时，打开电脑，就看到了时隔三十多年才看到一次的舅舅的一家。舅舅见我时，我少不更事，我见舅舅时，他已到了暮年，飘泊了一辈子，他感觉到自己的时日已经不多了，所以每不到两年，他总是喜欢往自己的家乡跑，喜欢往自己的出生地跑。是谁说过，人的一生，从出生开始，就一直是走在回家的路上。这条路，舅舅一直要走到了夕阳西沉，直到不见了才为止。

三十年一面，也许，这是我和舅舅的第一次也是最后的一次见面了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