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

婆婆死了，她的嘴角带着一丝丝微笑，在安袢中悄悄地离去了……

婆婆和我们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依稀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母亲让我叫她婆婆，我就一直这样称呼她，直到她离去的那一天。在我整个的童年时代，婆婆这个称呼就代表着慈祥和疼爱，我对她的所有记忆都是温暖的。记得三岁那年，我嫌母亲的床太冷，婆婆就搂着我在她的土坑上睡觉，婆婆的坑好暖和，可到了后半夜，我的小屁股吃不消了，婆婆把坑烧得太热了，烙得我在坑上直打滚儿，婆婆就把她的双手掂在我的小屁股下面，我甜甜地睡了一夜，可婆婆的两只手烙得又红又肿，第二天吃早饭时，连筷子都拿不住了。

婆婆死了，她嘴角带着一丝微笑，在安袢中悄悄地离去了……

婆婆的家在一个偏辟的小山村里，母亲曾经是那个山村的下乡知青。她把十三年的青春留在了那片贫脊的土地上。我就是在那里出生的，我刚出生的时候，父亲在城里工作，母亲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婆婆见母亲在月子里还要自己洗衣，做饭，就主动承担起了伺候月子的任务。她给母亲端来红糖水，荷包蛋，替母亲洗我的尿布，在她的精心照顾下，我和母亲健康在渡过了那一段坚苦的岁月。从此，婆婆就成了我们家最亲近的人，虽然我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有一次，婆婆家的黄狗逮了一只野兔，前半身已经让狗啃光了。婆婆家有五口人，她却为我留下了一只完整的兔子腿，惹得她的亲孙子哭了一整天。我得意地啃着兔腿，却发现母亲的眼里闪着泪花。

婆婆死了，她的嘴角带着微笑，在安袢中悄悄地离去了……

婆婆的善良在村里是有口皆碑的，村长说，婆婆十八岁嫁到这里，她从年轻的时候就是一个出名的热心肠，村里谁家有困难，她总是第一个出来帮忙的人，那时，婆婆有一手高超的针线活儿，村里的男女老少，几乎都穿过她做的布汉鞋。婆婆婚后八年没有生育，就和丈夫在外村抱养了一个男婴。在这个男婴五岁时，婆婆意外地有了一个自己的亲生女儿。村里的老人说，是婆婆的乐善好施感动了菩萨，给她送来了这个孩子。婆婆给这个女儿起了个好听的名字--春花。

我春花姨三岁那年，和我春生叔（婆婆的养子）一起出马疹，高烧持续不退，在那个时代，山里人得病，只能靠村上的土医生诊治，两个孩子高烧持续到第六天时，村医对婆婆说，要做个心理准备了……婆婆那天晚上，跪在院子里向天祷告说，菩萨啊！如果我命中没有两个孩子，你就把我的亲闺女带走吧，我的养子从小没有亲娘，可怜啊，您就把他留给我吧！

第二天，婆婆抱着我春生叔钻进了后院的土窑洞里，让人把洞口用砖封住，只留下一个一尺见方的小口让人为她娘儿俩送饭，据说这样可以把邪魔挡在洞外，孩子的病就能痊愈了。而她的亲生女儿，我春花姨却被她留在洞外听天由命。也许是婆婆的善良真的感动了上天，两个孩子都奇迹般地痊愈了。

婆婆死了，她的嘴角带着一丝微笑，在安袢中悄悄地离去了……

在我的印象中，婆婆是一个外柔内刚的老人，她不识字，却懂得君子以信为本的道理。有一年，婆婆家的箱房漏雨，为了修房，婆婆向村长借了十块钱，回家的路上，她见崖边的野山枣长的很繁茂，就想摘些去镇上的药材公司换点钱，好早些还上饥慌。当她踮着一双小脚，颤颤微微地在崖边摘野枣时，一个趔趄，把手中那张十元的钞票掉到了崖底。那时候十元钱对一个山民来讲，可不算一个小数目，一个壮劳力一天的工分才一角六分钱。当婆婆抹着眼泪回到家门口，正好碰到母亲来找她聊天，母亲见老人的眼圈红红的，一再追问，婆婆才说出了实情，母亲忙回家取了十元钱递到婆婆手里，婆婆含着泪说：“她大姐，我知道你也不宽裕，这钱我一定会还你的”

从那以后，我和母亲经常看到，婆婆坚难的颠着一双小脚，上山挖草药，崖边摘野枣，母亲阻止她，劝她不要累坏了身子，可倔强老人哪里听得进去。五个月后，当瘦了一圈的婆婆把一张崭新的十元钞票塞到母亲的手里时，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微笑，可年幼的我怎么也弄不明白，那时的母亲，为什么鳃边挂满了泪珠……就在那年夏天，母亲带着我返乡回城了。

婆婆死了，她的嘴角带着一丝微笑，在安袢中悄悄的离去了……

我回城以后，就很少见到婆婆了，起初我也曾因思念婆婆在梦中哭醒过，可时间一久，城市的繁华终于将我幼小的心灵从婆婆的身上拉开了。我以为从此以后，婆婆不会再成为我生活中的重要部分了，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又把我们全家和这位善良的老人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了。

那是我刚上初中的那年，母亲接到我春生叔的电话，说婆婆病重，想见母亲最后一面。母亲赶忙买了些礼物，带着我连夜赶回了那个熟悉的山村。我再次见到了婆婆，可是我几乎认不出她了，只见眼前的婆婆脸上写满了苍凉，零乱的白发散落在枕边，双目无力地低垂着，完全失去了我印象中那慈袢而坚毅的光彩。母亲坐在婆婆身边，细声细语地安慰着她，而婆婆只是一个劲的流泪，说不出一句话来。母亲把我春生叔拉到箱房询问，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这村中有一个姓朱的男子，是全镇出了名的无赖，早些年在村里期男霸女，无恶不做，后来由于民怨太大，实在混不下去了，便托了关系混到部队里当了几年兵，复员后靠着在镇上当领导的堂兄，做了村主任。这点权力在手，更使这个无赖变本加利地做恶，村里凡是有几份姿色的年轻妇女，都躲他远远的，不知有多少妇女遭受受过这个畜牲的强*。由于根置于村民心中的所谓名声意识，竟然没有一个妇女敢站出来举报他，这下更使这个畜牲肆无忌惮地胡作非为。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畜牲的魔爪伸到了末谙世事了春花姨身上……

婆婆的老伴得知了这事，直气的五内具焚，不顾一切地赶往镇政府告状。却被那畜牲的堂兄把案子压了下来。老人悲愤交加，一病不起，最终撒手人寰。婆婆一辈子与人为善，年俞古稀，哪经得起如此打击，以至病倒床上，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母亲听完春生叔的哭诉，没有说话，将我留在春生叔身边，起身赶往镇派出所去了。

三天之后，在一阵棘耳的警笛声中，姓朱的恶棍村长被塞进警车，呼啸而去的警笛声越来越远，可围观村民的掌声却是经久不息。我不知道母亲用什么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那畜牲绳之以法，只听说半年以后，姓朱的被执行枪决。他的堂兄也没逃过法律的制裁，三年的铁窗生涯，会让他懂得多行不义必自毙的道理吗？

大仇得报，婆婆在母亲和春生叔的精心照料下，很快恢复了健康。老人家豁达的性情，使她再一次坚强地渡过了生活的坎坷。后来我听说，那姓朱的死后，留下一双儿女和她们的寡妇母亲一起坚难渡日，村民们对那畜牲的仇恨，迁怒于他们娘仨儿，没人愿意帮他们。有一年冬天，两个孩子没有棉衣，冻得瑟瑟发抖，连学都上不成了。婆婆见了，就为两个孩子一人做了一身棉衣，打发春生叔给他们送去，感动得一家三口，跪在地上，拉都拉不起来。

我跟着母亲回城了，由于学业紧张，我从此再也没有回到那个山村看望过婆婆，直到她离去的那天。

婆婆死了，她的嘴角带着一丝微笑，在安袢中悄悄地离去了……

婆婆，你在那个世界过得好吗？您的这个不孝孙子，没能赶上在您生前见您最后一面。现在，只能在您的灵柩前默默地为您祝福，原您在天之灵安息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