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一过，小年就不远了。如果说腊八已经开始让人嗅到了过年（春节）的气息，那么，小年就是大年（春节）的彩排了。

中国的小年起于何时已不可考，时间和内容也不一。我生于北方长于北方，见识的当然也只是我家乡的习俗啦。我们这里的小年是腊月二十三，也就是从这一天开始，年味变得愈加浓了。

有人说咱们是吃的民族，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一个个传统节日下来，有几个不是为了吃的？不光自己要吃，在自己吃之前，得先把与吃有关的人“请”了，自己才吃得舒心，不然，这来年心里还不踏实呢。

于是这小年，也就是来年的一个预兆。因为这一天的吃，是先要请灶君的。灶君俗称灶王爷，据民间传说，他本是天上的一颗星宿，因为犯了天条，被玉皇大帝贬谪到了人间。玉皇大帝将他封为“九天东厨司命灶王府君”，这名字够拗口的了罢，说白了就是负责管理各家的灶火。当然他还有一项职责，那就是品尝过这家人的饭菜之后，得向玉皇大帝禀报这家人的善恶，由玉皇大帝明令赏罚。也就难怪，各家各户这一天，奉灶君为上宾，是丝毫也马虎不得的。

既然这灶王爷身为总厨，做出来的饭菜也一定是美味可口的了，可也只是传闻而已，没人亲尝过他的厨艺，倒是得让他每家每户尝尝。这样看来，这灶君的口福还真是不错，只可惜，家家户户都安排在这一天，他老人家的胃可真得小心些了。也或者，弄得他老人家食不知味了也未可知。所以，所有人家都把最好的东西拿出来，以期引起灶君的注意，也就不足为怪了。

相传，祭灶要在厨房的北面或东面设龛，中间供上灶王爷的神像。这个我没有亲见，只是从记载或一些图片中得见其一二。特别是喜欢年画的朋友，从中也可得其真髓。我家在潍坊，这杨家埠的年画是出了名的，从这里面就可以约略知道些。可自己小时的家，并没有设龛，而是每当小年的时候“请”一幅灶君的画像，贴在灶台上沿的墙上。除了灶君的尊容之外，大抵还有这样一副对联：“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可见人之向往了。

后来我才知道，灶王爷并不是只有腊月二十三才呆在人家里的，而是从上一年的除夕就开始了，只是这一天要到玉皇大帝那里汇报了，各家各户才好生伺候，不外是让他到玉皇大帝跟前美言几句。因此，这一天，才举行这么一个仪式，叫“送灶”或“辞灶”。

灶王爷的述职期为一周，除夕那天，就在人们忙着新年的时候，就又偷偷潜回来了，所以并没有引起人们太大的注意，只是等到他要走了，就再一次给他送行。

送行的最核心环节就是吃灶糖（一种又粘嘴又粘牙的麦芽糖），老舍在《北京的春节》里说：“用糖粘住灶王的嘴，他到了天上就不会向玉皇报告家庭中的坏事了。”就是指的这意思。当然，在粘住灶王嘴的同时，也把我的嘴给粘住了。因为对喜甜的我来说，也管不了那么多，再加上年龄小，也就不在意在灶王爷嘴里争些甜食来吃。

除了糖瓜，早上还得吃饺子，起锅的第一碗饺子就先留给灶君，而且，还得先取出一个来，取其馅，默祷几句，送到灶君的嘴里，然后才轮到我们开口。这个时候，我总是站在母亲身后，好奇地看着她做出的每一个动作，希望听到她嘴里念叨些什么，可是，一个字也听不清。除了好奇，最渴望的就是灶君快些吃饱了，因为，这个时候的我，早就馋涎欲滴，对冒着蒸腾热气的碗碟直流口水了。托灶君的福，我的饕餮之欲从今天才真正开始了，直到元宵节，吃它个滚瓜溜圆，三月不知肉味。

等到了大年三十晚上，灶君述职结束，就又回到了凡间，还得举行“接灶”仪式，但那场面就小的多了，因为还有更大的活动准备着。

除了吃，这一天还得扫年，说直白点，也就是扫尘或扫房，南方人说的文雅些，叫“掸尘”。这天一大早就得起床，先得扫房擦窗，清洗衣物，刷锅洗碗，把旧年的尘一扫而光，那么，灶君走前，也就不会带走那怕一丝纤尘，回到玉皇大帝面前便有了些面子。

据王嘉《拾遗记》载，此风俗可追溯到三千多年前，是先民驱疫逐鬼、祈求安康的宗教仪式，这习俗沿习至今，仍保留了远古的精髓在里面。

其实，在我的心里，这些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它让我记起了逝去的童年，那些最令我开怀的日子。在今天的孩子们看来，也许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因为他们每天都能尝到我只有在那个特定的时间才可能尝到的美味，于是，这个日子，对他们而言，也就没有太大的价值了。当说起来的时候，也只不过是个符号。符号而已，跟平常的日子也就并无不同。但于我，却将一个个美好的记忆片断连缀成一体，再也无法释怀。

这不，小年又到了，我知道，这个小年，对我而言，跟今天的孩子们一样，已经感觉不出什么了。不管是糖瓜还是饺子，早已不是稀奇之物。可是，也只有当这个日子到来的时候，才会从心底里翻出那些陈年旧帐，在脑子里一遍遍地清算。

2008的这个小年，仿佛又使我回到了童年，回到了童年小年中的每一个那怕是极微小的细节：我对着灶君饥渴的眼神，我那伸向糖瓜的通红小手，更有我埋在饺子碗里贪婪的吃相。想到这些，不觉哑然失笑，那个真的就是我吗？一点不错，那个我记忆中的贪吃的孩子的确就是我自己，他不光存于我的记忆之中，还因为这个小年的到来突然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他让我越来越明白，先祖们是怀着多么大的善意来对待他们心目中的爱神的。孩子，也成了神的一部分，他们从大人们身上，悟出了先哲和聪慧和慈爱，因而伶俐，因而爱人。

是的，从这一天开始，真的会有种新的气息扑面而至，虽然每隔三百六十五天它还会不期而遇地来一次，但它还是让我觉得新鲜。即使2008这个小年的这一天本身已没什么新鲜可言了，也还是让我有了些新的记忆，那些与小年有关的童年往事，像蒙太奇，跳跃着，粘合在一起。

人生，真是奇妙的一件事，或许，童年的时候没有意识到这些；但当后来忆起童年旧事的时候，却越来越见出它奇幻的色彩。

哦，即将到来的这个2008的小年，即使那些风俗里固有的东西发生了翻天覆的变化，却总也改变不了我的记忆。或许，这个小年已不属于2008，而是属于2008之前的那些小年。也不是所有的以前，而是那个记忆中与灶君争甜食的孩子独有的小年。我想，这个小年里的我的心，也一定变成童心了吧！

其实，我现在就已经嗅到小年的味道了，是记忆中的那些小年的味道，是麦芽糖粘住了自己牙的那种味道，甜甜的，想说又张不开口。

不知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灶君跟我是否有相同的感受！

不再争那些了，我且用心享受着属于自己的这个小年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