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将至，脑中不觉又回响着王安石的《元日》诗：“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从这首小诗，自然就会联想起小时过春节的情形。说是过春节，其实更多的是享受除夕乐趣。那时，除了跟着大人们疯啊跑的之外，更多的是和相同年龄的孩子在一起享受这一年只有这一天才能享受的快乐。

稍长些了，便对年多了些好奇，便拿一些资料来翻检。从《梁梦录》里我们约略可以知道：“十二月尽，俗云‘月穷岁尽之日’，谓之‘除夜’。士庶家不论大小家，俱洒扫门间，去尘秽，净庭户，换门神，挂钟馗，钉桃符，贴春牌，祭祀祖宗。遇夜则备迎神香花供物，以祈新岁之安。”现在想来，这当是我所经历的实况了。

当然对于这个年，是另有一个传说的：太古时期，有一种凶猛的怪兽，散居在深山密林中，人们管它们叫“年”。它形貌狰狞，生性凶残，专食飞禽走兽、鳞介虫豸，一天换一种口味，从磕头虫一直吃到大活人，让人谈“年”色变。后来，人们算准了“年”肆虐的日期，便把这可怕的一夜视为“年关”，并且想出了一整套过年关的办法：每到这一天晚上，每家每户都提前做好晚饭，熄火净灶，再把鸡圈牛栏全部拴牢，把宅院的前后门都封住，躲在屋里吃“年夜饭”，由于这顿晚餐具有凶吉未卜的意味，所以置办得很丰盛，除了要全家老小围在一起用餐表示和睦团圆外，还须在吃饭前先供祭祖先，祈求祖先的神灵保佑，平安地度过这一夜，吃过晚饭后，谁都不敢睡觉，挤坐在一起闲聊壮胆。就逐渐形成了除夕熬年守岁的习惯。

后来我才明白，为什么一个家族的大人们为什么这个晚上都要聚在一起了。而且，饭已经吃过了，却一定是彻夜长谈，至于谈得什么内容，是早就忘却的了，可那情景，却仍历历在目。

其实，那大概也只是大人们的节目，孩子们并非不喜欢，而是用不了多久，就再也熬不下去，于是乎眯起两眼，一会就打着呼噜沉入到酣甜的睡梦之中了。大人们也并不在意，任孩子们睡去，因为，子时一过，那齐天的鞭炮声定会将他们吵醒，是再也睡不下去的。

在我的记忆中，除夕从早上就开始了，因为一大早就会有水饺伺候，美美地吃过之后，便到村头燃起鞭炮，一声声闷响，驱走了妖魔的同时，也迎来了家族中那些仙逝的人。因为，也就是这个即将到来的这个晚上，是不单我所看到的那些活着的人，连那些已经死掉的先祖们，一并来过这个团圆年的。

最兴奋的当是午饭过后，最急着要做的就是贴春联了。先用面粉加上水熬成糨糊，将宽而长些的春联贴在大门上，再把对应的小对联贴在门框上。这还不算完，门楣还要贴上横幅，大抵是“一元复始”、“万象更新”之类。另还要在显眼的位置贴上倒置的福字，以示“福到”之意。

这些工作做好之后，然后坐在大人们骑的自行车的后座上，有些索性跟在大们屁股后头，到“墓田”（死去的人埋骨之地）上香烧纸，奠酒放鞭，正式请已经仙逝的老人们回家。待回到家里，父母早已把年夜饭置办好了。

这年夜饭说起来复杂，其实也极为简单，因为几天前就煎炸煮炒地弄好了，只等到了这个时候一并上到一张大而高的四方桌上。当然，在这之后，全家还是要坐下来小吃一顿，仍是以饺子为主。吃过之后，全族的人都聚拢来了，便将大方桌置好，把“影”（记载着先祖姓名一张厚厚的纸，悬挂于方桌一侧的正墙上）布好。当然都是平时少见之物，鸡鸭鱼肉样样俱全，每个盘上放一双箸，另放两棵新鲜菠菜。方桌之外两角放两座烛台，等人齐了，便将烛燃将起来，铜炉里盛上绿豆或麦皮之类的东西，由父亲燃上三炷香，插在香炉里面，袅袅青烟便开始在屋子里缭绕了。

除了这些，还得焚些纸钱，父亲嘴里还不时念叨些什么，不外是请先人们一齐相聚，度过这团圆之夜云云。我那时并不太懂这些，只是出于好奇，随着瞧些热闹罢了。

接下来便是守岁了，守岁之俗由来已久。《风土志》云：除夕之夜，各相与赠送，称为“馈岁”；酒食相邀，称为“别岁”；长幼聚饮，祝颂完备，称为“分岁”；大家终夜不眠，以待天明，称曰“守岁”。我所见到的习俗，大抵就是这样子的，只是并不在意它怎么分，却也明白，这些大人们守在这里便是我所知道的守岁了。

不知什么时候，噼噼啪啪的响声把我从梦中惊醒。其实，即使梦里，也是带着笑意的，因为盼来盼去，就等着这一天呢，怎么能够错过？那时有语云：“光屁蛋，起得早，吃了饺子穿新袄”。这新袄是只送给勤快的孩子的。其实，这新袄在这之前就不知试穿过多少遍了，只是等到这一天才能正式穿着出门就是了。

接下来当然就是拜年了，须得挨家挨户地拜，见了长者，不管三七二十一，还不知叫什么呢，先叩头再说。因为，逢巧了可得一块钱的压岁钱；即使不巧，总也能讨些平时吃不到的花生什么的出来，也算没白忙活一场。

记得爷爷去世那年，我也一样被鞭炮声震醒，但父亲严厉地盯着我，不让起来。因为按当地农村的风俗，家中有老人去世，三年内不得起早拜年。孩子气的我，哪里管得了这些习俗，禁不住抽咽起来。如果再闹下去，非嚎啕大哭了不可，而除夕的哭，是极不吉利的。父亲权衡利弊，还是遂了我的意，免得哭声响起，招致来年不顺。

自打来到城里，那些旧事便渐渐淡去了。但每逢这一时刻，还是会给孩子讲些旧年过节的趣闻，以补不能亲历的遗憾。待孩子稍大些了，便偶尔带她回老家过年，她那欢蹦乱跳的样子，自然地勾起我对那些已逝岁月的清晰的记忆了。

当然，在农村，也还是能看到这样的习俗，而且，身为大人，也有了守岁的资本。但那心里，却总有些怅然，因为那感觉，远不是童年所想象中的那些大人们可能有的欢乐，有的只是疲惫和无奈，巴不得这一天快些成为过去甚至从日历上消失才好。

或许是生活太过优裕了的缘故吧，不缺吃不少穿，便少了一种期盼，那种对只能除夕才可能有的期盼。因此，我心中的除夕，大抵也只存在于我的记忆中了。如果确实想再品味一下的话，就只能再回农村去，体验一下那些传统带给我的快乐！

当然还有一件也是我曾百思不得其解而今却又恍然大悟了的，那就是，与别人闹了别扭久不言语的人，这一天见了面，也得说上句“今天是个好年景”之类的话，颇有些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恢宏大度。尤其那时雪来得多，大多除夕拜年，都得躲着雪，在刚刚清出的小窄道上行走，暗影里一不小心，会绊一个趔趄，抬起身还得说一句：“瑞雪兆丰年哪”。仿佛有这一句话，所有的委屈就都可以抛到九霄云外了。说来也奇，当这句话一出口，那挤出的泪珠便又缩了回去，跟着就又乐颠颠起来了。

我不知道这个除夕还能回老家否，但那些经历是永远也不会忘记的，因为它已经刻在了我心里，而且陪伴我直到永久。

2008的大年三十，不一样的日子，一样的除夕。

本文已被编辑[文清]于2008-1-25 21:30:49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