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今夜有雨星辰往事

发表于-2008年02月03日 上午10:55评论-0条

1

119路车如往常一样半死不活的拖拉着自己的躯体靠近了我,我伸出右手从口袋里艰难的摸索出那仅剩的一元硬币,硬币带着我的体温让我的手指感到一阵温暖。我捏着硬币,摇晃着走上了车,我的手指微微发抖,胳膊同时轻轻的颤抖着。

我的身上已经没有一分钱了,对于我来说,无所谓,反正死活都一样。

我坐在靠近车窗玻璃的座上,身子蜷成弓型,两只胳膊互相抱着,两条腿挤在一起,整个人歪向车窗,头抵在车窗上,感受着车窗玻璃的那份厚度。

我的眼睛眯着,也斜的看着从车门走上来的一个个人,这些人有男有女,他们有的高,有的矮,有的胖,有的瘦,我看见他们你挤我,我挤你,彼此之间好象有什么血海深愁一样,其实不过是为了早一秒种把自己手里的可怜的硬币投到公交公司的钱包里罢了,一个个急的象要见他们的亲妈一样。

我从裤兜里掏出烟,点上,吸了一口,吐出一股长长的烟柱。

已经是黄昏,天在变黑,天际的风吹进了这个沉闷的车厢,车厢里的人像一堆蜡肉一样彼此拥挤毫无感情。风吹起他们的头发,如同卷起了死尸身上覆盖的草席,枯干,死寂,毫无生机。

我缓缓的看了看车窗外的天,天上有几道闪电在闪动,随后就是一阵钻进人耳朵的强烈的雷声。

看来要下雨了。

我看着车窗外漂浮的灰尘,想到。

我在哪里下车?我自己也不知道,车如同大海中的浪,我,就象海面上的水母,随着海浪四处乱漂。

车上的人开始陆续减少,他们下车的时的动作僵硬而古怪,他们的脸如同石窟中的石像一样呆板,没有任何表情。

车里的光线越来越暗,车里只剩下我与司机。

车停了,我从车上走下来,车里的司机捂着自己的肚子在车里打滚,汗珠子从他的身体里冒出来。

2

车上的人开始陆续减少,他们下车时的动作僵硬而古怪,他们的脸如同石窟中的石像一样呆板,没有任何感情。

车里的光线越来越暗,车里只剩下我与司机。

车停了,我从车上走下来,车里的司机捂着自己的肚子在车里打滚,亮晶晶的汗珠子从他的身体里冒出来。

我的眼珠缓慢的转动着,一步步的走着,那扇生锈的铁门墓碑一样的立在那里,密集的雨点砸在上面变成一股股的水流到地面上,铁锈的味道在四处弥漫,与血的味道一样。

我伸手,我的手苍白,手指枯干而细弱,我抚摩着铁门,感受着上面的粗糙,随着我手指的移动,上面的铁锈纷纷剥落。

雨下的更大了。

我默默的念着,用一种悠远的声音呼唤着:“爸爸。”

我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无人的旷野里回响,一次次重新回到我的耳朵里。

雨水顺着头发流满了我的脸,我的舌头舔着雨水,雨水的味道在我的舌头上一点点的蔓延,扩散,如同泪水的味道,是咸的。

雨还在下。

我背靠铁门,身体一点点的滑下,最后我坐在泥水里,任雨点拍打着自己的脸。我眯起了自己的眼睛。

雷声传来。

。。。。。。。。。

3

我提着自己的皮包,包里有大约一百只用我偷来的硬币做成的戒指。我只有卖完了这些戒指今天的生活才有着落。

我拿出所有的戒指,把它们均匀的撒在一张印有印度花纹的布上,戒指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白色的光,亮亮的耀眼。

一个个人从我的身边走过,我只看到他们的鞋,各式各样,油光乌亮的皮鞋,带着几个破洞的球鞋,里面套着各种各样的袜子,袜子上印着各种各样的图案,大多数印有韩文,七扭八歪如同蚯蚓。

我卖出了十五个戒指。

买了一瓶矿泉水。

喝到第二口,一只没穿袜子的凉鞋走到我面前。

我看到了一只雪白小巧的脚,如同珍珠样雪白的脚趾和粉色荧光的脚指甲,还有白如涌泉般的纤细柔美的双腿,我甚至能听到在那白的几乎透明的肌肤下,蓝色的血管里,代表着生命的血液在潺潺的流淌。

我不抬头,问她:“要戒指么?”

一个声音,透着一种说不出的疲倦:“要那个古铜币做的戒指。”

“十六元。”

“给我。”

那是一只墨西哥古币做的戒指,黄色的戒指上雕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鹰。

我把戒指递给她,她接过戒指,扭头跑了。

我没有追她,继续卖戒指。

4

我没有追她,继续卖戒指。

戒指卖完了,我收拾摊子离开。

一个人拦住了我。

我仔细的看了看,不认识。

那个人带着浓重的地方音,问我:“你小子今年几岁。”

我不回答,绕开他,继续走。

那个人说:“你是哑巴还是聋子?”

我不回答。

我停了下来,放下了手里的东西。

他的肚子高高耸着,黑色油腻的四肢和一脸的肥肉让我想起了儿时见过的乡下肥猪。

那个人说:“你昨天打了我的兄弟,今天我都盯你一天了,怎么样?我兄弟的伤还没有好,你总的出点医药费吧?啊?!”

我不回答,毫无感情的看着他,如同看着一堆灰烬。

那个人已经卷起了袖子,推了我一把。

我向后退了一步。

一双没穿袜子的凉鞋向我跑过来,气喘吁吁,说:“给你钱,买的时候没带,跑回去拿了。”

我接过钱,塞进口袋,我看到她白皙纤细的手指上戴着那只古铜币做的戒指。我的喉咙动了动。

那个人无人理睬。

那个人的眼睛变的血红,他一巴掌打向戴戒指的女孩。

女孩的脸上印上了一个巨大的掌印,她的嘴角破了,鲜红的血顺着嘴角淌下来,一滴滴的血溅开在地面上。

“多像红色的花啊。”

我的眼前混沌了,周围的事物飞转着,再也看不清了,我感到一阵眩晕,我看到了爸爸,他穿着橄榄色的军服,左手托着蓝色的蓓蕾帽,右手指着自己的伤口,笑着对我说:“多象红色的花啊。”

我抬头,天空是那么的灰暗,硝烟弥漫在战场上。

一阵尖锐的叫声把我拉了回来,我看到女孩的双手紧紧抓着那个人的胳膊,嘴在那个人的胳膊上死命的咬着。

那个人甩动着自己的胳膊,甩不掉,他抬起手,握成拳,狠狠的打在女孩的头上,女孩哼了一声,像一截木桩一样躺在了地上。

那个人骂:“小b*子!”

抬手又要打。

我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向后一拉,用力一拧。

我听到了“咯喀”一声轻微的响,然后便是那个人穿越灵魂的叫喊。

我看到他像蛇一样在地上弯曲着,油腻的脸拧成一种极度变异的形态。

我弯下身子,用两只瘦硬的胳膊抱起女孩离开。

许多的人围成一个圈,看着仍然在地上弯曲的那个人。

他们的眼睛里流露出吸食毒品后的满足的光。

5

女孩醒来时已经是黄昏,她的眼睛睁开了,大大的,如同星星在闪耀。她看着我,我也看着她。

她突然笑了,我看到了她的笑容,如同原野上同时绽放的千万朵梨花,洁白,芳香,呼唤着春风和明媚灿烂的阳光。

她问我:“有钱吗?我想吃点东西。”

我点头,把几张钞票递给了她。

她接过钱,说:“这是什么钱啊?我怎么从来都没有见过。”

我说:“我拿错了,那是卢布。”

我重新给了她钱,她接过去,跑了出去。

她买回了大袋大袋的牛奶,面包,鸡蛋,还有蔬菜。

她进了厨房,不久里面飘出了香气。等到我整理好了房间,发现一桌丰盛的晚餐已经摆在了桌子上。

她满怀期望的望着我,用眼睛促使我尝了一口。

从未体验过的鲜美从舌尖蔓延开来,诱惑我的每一个味蕾,我低下头,飞快的吃起来,食物一口口的进了我的胃,我能感觉到一阵阵的愉悦和力量在滋补着我的身体,我心飞了起来,飞到了一个温暖的地方······

她抱怨的看着我,撅起了小嘴:“就知道自己吃,都没给我留多少。”

我向她抱歉的笑笑。

我问她:“这么晚了,你不家吗?”

她的神色一黯,没有回答。

我的心动了一下,隐约明白了些什么,我没有再问。

我把床让给了她,自己睡在地板上。

她大概是累坏了,很快睡着了。

她睡着的时候,身子蜷曲着,两只胳膊紧紧的抱在一起。

我醒来时她已经走了,被子叠的整整齐齐。

6

我怆然若失的看着空空的房间,打开了窗,让风吹进来,我闭上眼,任风吹着自己的发,然后我提着包,出去卖自己的戒指。

当我再次回家时,我看到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提着一个大大的包,站在门前。

她看到我回来,冲我一笑,鲜红的唇下是贝壳般洁白的牙齿。

我扔掉手里的东西,打开了门,一把抱起她走了进去。

我抱着她在房间里飞速的旋转,她像小鸟一样欢快的叫着,柔软的长发在空中飘荡。

我们住到了一起。

我白天出去卖戒指,她就呆在家里画画,她用各种各样的颜料在房间的墙壁上肆意的涂抹。那些仿佛会动的图形一个个出现在她的笔下,她做着数不尽的美味菜肴让我吃,她买来大部大部的书,在我回家后一直读给我听,直到自己睡着。

我们靠在一起看电视,她遇到动人的音乐会起身舞蹈,用她自己的肢体演绎着音乐里的故事和意境。

当我们都睡不着的时候,她会向我诉说她过去的事情:慈祥的爸爸和温柔的妈妈,爱她的爷爷,淘气的弟弟。

时光飞逝。

一天。

我问她:“他们现在在哪里?”

她的神色一黯:“爸爸因贪污被抓起来了,妈妈和爷爷带着弟弟去了国外,我已经回不了家了。”

我刹那间沉默不语。

我的眼前又开始混沌了,我仿佛看到了爸爸,爸爸的伤口,灰暗的天空和弥漫着硝烟的战场,还有娜塔莎的眼泪。

我看到我举起枪,我看到了本应该射向爸爸身边敌人的子弹射进了爸爸的胸膛,我看到了四溅的血花。

我猛的起身,奔了出去,我听到她发出吃惊的叫喊。

黑夜如墨。

我的腿带着我在这个黑暗的城市里疯狂的跑着,直到我到了那扇生锈的铁门之前。

铁门墓碑一样的立在那里,我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一步步的靠近了它。

我用手扶着冰冷的铁门,粗糙的生锈的铁门硌着我手,我死死的盯着那铁门,用力一推。

铁门开了。

我走了进去。

在那个黑色的盒子里,一叠叠的美圆安静的躺着,我抓起其中的一叠,对着它说:“你终于派上用场了。”

7

我打开了第二个盒子。

盒子已经锈迹斑斑,一股刺鼻的铁锈的味道飘进我的鼻孔里,盒子里,那只俄制p96手枪如同一只正在沉睡中的死神安静的躺在盒底,枪身乌黑,上着蓝色的漆,散发着幽蓝色的光。

我盯着这只陪伴了我四年枪,一种相依为命的浓烈感情充斥着我的内心,这么多年了,这只枪与我时刻相随,他无数次把我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是我最可靠的朋友,最爱的亲人,它已经成了我生命的延伸,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在一年前我把它封存在这里,不再用它,我本以为就会这样和它告别。我原本以为时间会改变一切,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会忘记过去的生活,如同一只下水道里的老鼠,在中国苟且的生活着。

现在我终于发现自己曾经的想法是多么的可笑,时间的确可以改变许多事情,但是惟独有一件事情是时间改变不了的,那就是仇恨。当我回到中国后,在无数个夜晚,我的战友们就会一个个的来到我的床边,对我说:“替我杀了那些畜生!”身上流出鲜血的爸爸和绝望的娜塔莎静静注视着我,如同无声的鞭子在抽打着我的灵魂。

我再不要过这种苟且的日子,我要重新站起来,恢复我战士的尊严,我要回到自己灵魂的归属地,让那片宁静的土地远离战火和硝烟,我要让孩子们在那片土地上愉快的玩耍,农夫在那片土地上辛勤的劳动,让工人们微笑着拭去额头上的汗珠,让那片白桦林永远安静的陪伴着死去的人们。我握紧那只枪,修长有力的手指扣住了扳机。

8

我回到家时她还在门口等着我。

她安静的站在门口,如同一只寂寞的蜡烛。

红肿的眼睛与瑟瑟发抖的身体告诉我她已经等了我很久。

我低头,避开她哀怨的目光,厕身走了进去。

她跟在我的后面,寂静无声。

我回头看着她,嘴张了张,发出一声:“啊。。”

她看着我,等着我后面的话。

我却说不出话来了,我的胸口仿佛压着千年的岁月,让我几乎无法呼吸。

她久久的看着我,如同看着自己的眼睛。

我无语,坐在地上。

她终于睡去了。

门被摔的很痛,发出一声惨叫。

9

天亮了,我注视着天边升起的朝阳,看着大片大片温暖的阳光从窗户照射进来,原本有些黑暗的房间瞬间变的明亮充满活力。阳光照射在我的身上,如同温暖的手,爱抚着我原本冰凉的皮肤。

我的大脑一片混沌,我想起了渡过克鲁伦河后,爸爸用胸膛温暖着我冻僵的双手,我全身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娜塔莎笑着对我说:“看你,都成了一只小熊了。”她的鼻头和双颊红红的,蓝色的眼睛里迸发出青春和美丽。那双眼睛总是笑盈盈的,带着调皮和戏噱,深情的注视着我。

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呵呵的傻笑。

我回头,她站在我的身后,眼角上还挂着泪珠儿。

我看着她,突然笑了。

她有些吃惊的看着我,然后有些慌乱的找来镜子,检查自己的仪容。

女人都是爱美的,任何情况下都一样。

我说:“你喜欢跳舞,爱跳舞胜过自己的生命。”

她说:“是的,的确如此,我从8岁就开始练习舞蹈了,我跳的很不错,可是现在我不想说这些。”

我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正在和你说我们的事情。”

她对我说:“你不要走。”她的眼睛红了,声音有些哽咽。

我知道她又要哭了。

于是我说:“我要送你去学舞蹈。”

10

她摇着头,大声呼喊着:“我不去不去,我不去!不去!”

我微笑的看着她,靠近了她,双手捧起了她消瘦的脸颊,我看着她的眼睛对她说:“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喜欢就是一个来生下来后没有理由的,没有目的的爱着某样东西,即使遇到再大的挫折,即使遇到再不幸的命运,即使他在这上面花了一生的精力而毫无成就,他还是会去做这件事情,还是会爱这样东西,因为他喜欢。”

“你爱舞蹈,爱的痴迷,爱的深沉,你经常在无人的深夜里一个人到广场上翩翩起舞,你的生命属于舞蹈,你还只有十九岁,你还有大把大把的美好年华,你应该在未来的岁月里发掘你的才华,享受丰盛的生命,对于你而言,舞蹈才是广阔无边的大海,才是金碧辉煌的殿堂,而我只是一泓宁静的湖水,一座森林边的小屋。”

“不久你就会明白,在你漫长的人生旅途中,我只是一只曾经落在你肩头休息的小鸟,与你在大路上偶然相逢的远行客,我们有着不同的目的,不同的人生,我们就象两条大地上偶然交汇的河流,曾经血脉相连,最终会各自奔向远方。”

她不说话了,定定的看着我。

11

我为她联系了一所艺校,我的一个朋友在那所学校里当老师。

她收拾好了东西,足足有九个大袋子,我为她买了所有的用的着的东西,一大堆的生活用品。她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落寞的眼神如同秋天里干枯的柳条。

我不敢看她,只是埋头做着手里的工作。

我与她之间就这样有距离的沉默着,空气中充满了无边的寂静。

。。。。。。

车停了,她从车上走了下来,我背着她的一只背包。她终于走到了学校门口。她没有看我一眼,自己默默的向前走着。在要进校门的时候,她问:“你忍心把我自己一个人丢在这儿。”

我无法回答,只有闭紧嘴巴。我又垂下了眼睛。

她终于走了进去。

我长久的立在那里,直到太阳把我的影子变长,再变长。。。

我回家了。

家里已经空无一物,我卖掉了所有的东西,那些东西已经没有了任何价值。

我在家里吃了最后一顿饭,墙上她画的画已经有些褪色了。

我拿出了铁盒里的枪和珍藏的伏特加酒。

我抱着酒瓶子灌,丝毫不觉的呛人。

。。。。。。

12

我踏上了北上的列车,列车一路向北,直达飘雪的北国。

一路向北,再不回头。

春天来了,像空气在燃烧。

穿裙子的姑娘手拉手跳着舞,背着手风琴的小伙子轻轻的唱着歌,河流欢快的在平原上漫步,长风吹过绿色的原野,带来了泥土的芬芳,天上白云抱着风的腰,偎依在风的背后,任风带着她穿梭行走在遥远的碧空。

我的长官告诉我:“阿辽沙,你能回来我们都很高兴,我相信你能继承你父亲的意志,成为一个像他那样的战士。”

我对他说:“我想回到那里,和我战友在一起,他们需要我。”

第二天,我被派往高加索,去完成我的使命。

我与我的战友坐在军用卡车上,大声的唱着歌。

在我的手指上,戴着一只墨西哥古铜币做的戒指。

-全文完-

...更多精彩的内容,您可以
▷ 进入星辰往事的文集继续阅读喔!
审核:奔月 | 荐/奔月推荐:
☆ 编辑点评 ☆
奔月点评:

故事情节构思不错,期盼你的首发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