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从重灾区的南方逃到北京来过年的，从小土生土长的江边上的人。长江是不缺水的，所以，国家才启动南水北调工程。

我们家多少年以来，除夕三十（二十九）那天即使再冷都是要洗澡的，换衣的，外套也要换新的，把自己洗的干干净净，意谓新年好运。由于城里已经停水二十天了，我就二十多天没洗澡没换衣了。所谓洗掉旧年的不好的东西，然后迎接新年的好运，这就洗不成了。在农历二十九，肮脏的我，飞到了北京。

下飞机后，才体会到，北京的阳光真暖，我已经二十多天不见冬日里的阳光了。在机场感觉到，温度和长江边上差不多。

下飞机后刚打开手机，就收到了短信，是南方家乡的朋友发的，他祝我平安抵京，也有戏言道：“国务院发布二零零八年春节幸福快乐重要指标，一、床上无病人，二、牢里无亲人，三、广州车站无熟人，四、手中无股票，五、除夕之夜不停电。您是中国新年最幸福最快乐的人！”除夕之夜不停电，大概是指京城了，家乡的蜡烛是五元一支。是不是最幸福最快乐的人，就看能不能洗个热水澡了，下飞机后身上开始发痒。

孩子来接了，她要拥抱我，我紧握她的手，告诉她：“我现在特别需要的是洗澡，我很脏很脏。”

“您很爱干净，从来都不脏！”

“真的很脏，我已经二十多天没洗澡没换衣了。”

“哦，对，老家一直停水停电。我带您到我办公室去洗澡，医院办公室的卫生间二十四小时都有管道热水，不象我租的房子，得用电热水器烧水。”

“办公室？放便吗？”

“没事，中午就我们俩，热水随便用。我们先找地方吃午饭，接着洗澡，中午一点前搞定。”孩子兴奋得眉飞色舞。

“我不饿，先洗澡。洗澡是我目前的第一需求。”我用不容置疑地口吻说道。

“好的。”我们俩上了自驾车。

“开慢点。”我提醒孩子。

她开的更快了！

“您急于洗澡，我得开快些。”

“好吧！但要安全第一。”

“您前天在电话里说，市财政局大门楼被雪压塌了，当场死了一人，送到医院的几位重伤的后来康复了没有，事故发生十天了，出院了吗？”孩子边驾车边问道。

“后来又死了三人，剩下的还在治疗，有一个女的家里在省城医院有关系，提前转院了，她的伤最重，如果不转院，也就死了。停电，医院晚上点蜡烛工作。”我告诉孩子。

“惨！医院一般都应该有自备电源啊？”

“有。也曾多次启动发过电，后来缺油，只能在有人需要动大手术时才发电。”

“是这样啊！”

“是的。我从小长这么大都未见过这样的雪等雪的天气，一下就是二十多天。即使雪停了，天气也是阴沉沉的，似乎是在孕育更大的雪。昼夜几乎没有温差，气温天天都在零度以下，冷、冷，真的很冷。今天离家时，我看了下院子里的草坪上的积雪，足有四十公分厚，今早最低温度是零下六度。”

“零下六度，和北京的最低温度差不多。”

“家里最高温度也就在零度左右，北京今天最高温度是三度，我昨晚听了手机天气预报。”

“是的，北京这段日子一直是晴天。现在家乡的情况该好转了，雪灾已经引起中央的重视，救灾工作已经全面展开。我们同事间每天上班都在谈论南方的雪灾，讨论是天灾也是人祸。”

“市财政局大门楼倒塌的事故是天灾也是人祸，建筑质量有很大问题，那楼房才使用四年，门头就塌了。经过谈判，开发商对死者每人赔了二十万。谈判时开发商强调，如果及时除掉门头上的积雪，或许就不会塌下，是不该发生的重大事故。事故发生后，市委市政府才急紧通知扫雪铲雪，清除可能出事故的平顶房上的积雪。可惜已经是亡羊补牢。”我说着就心酸落泪了，那是因为死者中有一位我的好友，雪灾前的一次我们一起在洗头房洗头，她还给我付了洗头钱。她是市财政结算中心的一位会计，孩子才上小学。

我接着说：“哎，开始时重视不够，现在晚了点。输电的铁塔倒了，一下子无法重建；自来水管、水表、水龙头，冻裂的很多，一下子也难以全部更换。”

“我在电视中看过，总在想，有严重的质量问题。铁塔、输电线路、甚至许多的输电、变电、送水工程都有可能是豆腐渣工程，那高压输电铁塔，又不是火柴棒搭成的。这些关系到全社会的公益工程，从设计、施工到工程材料的采购，都没有很好的把住质量关。否则，问题就不会那么严重。国企的垄断，也给救灾工作带来了难度。气象部门预报预警、防灾减灾工作也严重滞后，我认为，半过中国的这场大灾难，既是天灾，也是人祸。大的工程，一般设计要能抗击百年一遇的自然灾害，都该强调百年大计，质量第一。”孩子越说声音越大，这是在车上，外人是听不见的。当然，在这言论自由的今天，大灾面前，听见这样的责难也是正常的。

“你说的也有道理。雪灾、旱灾、蝗灾，并非来势特别凶猛，有个过程的，往往开始时不被人们所重视，一旦严重了，救灾的难度就极大，损失也就更大了，甚至远远超过洪灾。社会往往忽视了这类问题，我们国家的应急能力也十分有限，因此才会出现现在的局面。”我也很感慨！

“过去救灾解放军总是冲锋向阵，你看洪灾，最早战斗在一线的都是解放军。这次南方的雪灾、冻灾、寒灾，解放军的反应也变得迟缓了，等到灾难已经形成，才动用军队，简直令人无法理解。至今也没有任何人提出要追究责任，也许还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吧！各级地方政府，忙于‘两会’，准备退下去的不问事，按部就班的等上面的通知；准备上任的，在忙上任前想做的有利于选举有利于升迁的私事，这也是灾情扩大化的原因之一。国有煤矿、电力、大运输企业之前在忙争取国家批准涨价，追求国企更大的利润空间；油价虽然已经涨了，却在忙于要求中央财政的补贴，这是体制问题使灾害进一步扩大化。新闻自由也不够，促使信息传递速度缓慢，导致国家应急功能反应严重滞后。现在一味地报道是全球性的天灾，是‘拉尼那’现象，这些都是值得国人进一步反思的重大问题。”这孩子见多识广，谈的还很深刻呢。

车在十字路口停下了，等那红灯之后的绿灯。街市春节的氛围浓厚，人行道两边拥挤着购年货的人流，京城的“新北京新奥运”的气息依稀可见，附近的一家银行营业网点许多人在排着长队认购奥运金银纪念币。车水马龙的大街上，见不到“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山舞银蛇、原驰蜡象”的南国风光。

红绿灯的交替时间很短，绿灯亮了，自驾车继续行驶在歌舞升平的都市大街上。然，南方的灾区，不知何时才能全面亮起人们已经向往已久的绿灯来。我们俩继续讨论着“灾”的问题。

孩子接着说：“安徽今年的雪也很大，是重灾区之一，但安徽行动早，灾情面前积极争取主动，许多大的工程质量也很过硬，安徽没有造成大面积停电、停水，公路恢复也很快；江、浙两省的雪今年也没少下，就其灾情和损失，相比较而言就小得多；广东是经济发达的省份，广州站今年的春运堪称世界之最，经济发展与应急能力成反比，这是打工‘候鸟族’的悲哀，也是国人的莫大耻辱！”

“是呀！雪毁工程马上面临重建问题，真的要接受教训啊！大的工程从勘察设计到原材料采购再到施工，都要严把质量关；社会应急能力急待提高；灾后不能表彰几位英雄、英模就了事，该追究责任的要追究责任，决不能把眼前发生的一切都统统归于天灾！”经孩子这么一说，深受其害的我，也显得有些激动。

……。

车停了，孩子的办公室温暖如春，办公桌上一盆盛开的西洋仙客来向我微笑着。我喝了一杯热咖啡，走进孩子为我调好水温、一切准备就绪的卫生间，洗起热水澡来。

我要洗上一个小时，洗去一身的污秽，洗去旧年的霉运，洗去南方的天灾和人祸！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