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约了罗威出来吃饭,时间真是快,新年过了,紧接着情人节也过了,上海的天气算是好转了,阳光明媚,可还是冷,路边到处是脏兮兮的冰。
我们约在南京路步行街上,见他我就笑,乡下人都好约在南京路。他也笑,对我的尖刻毫不在意。他是地道的北京人,而在上海,从前浦西外地方的人都叫做乡下人,当然,都是从前的事情了。
认识罗威是在二年前,他喝醉了,在酒吧闹事,和保安扭打在一起。混乱中,打翻了酒瓶,威士忌洒到了我的裙子上,当时我坐在旁边的小圆桌边,一个人。
我没有去洗手间清洗,也不愿意夹缠,索性拿起小包离开。就在酒吧门外,罗威躺倒在路边,凌晨一点,北京冬天,很冷。我走过去推他,他正笑着哭泣,我第一次见到男人可以哭得这样伤心。北方的男人和南方是不同的。在上海时常会遇到比女孩子还细腻的男人,而这里,他是第一个。
罗威有一张典型北方男人的脸,四四方方,轮廓分明。他不算高大,但是强壮,那天我叫了保安帮忙,把他扶上了出租。车上,他已经彻底昏睡过去,没能说出地址,我不愿把陌生男人带回去,就到附近的motel,摸到钱夹,用他的身份证和钱开了房。
这件事我没有忘,因为通常我并不乐于管别人的事,但那天不同,因为之前我曾许诺会回报一个人。这个许诺怕是无法兑现了,现在算是还愿吧,虽然是我欠另一个男人的,他叫陈茗,等了三年,但我始终无法下决心,最后还是退缩了。
心平气和的讲,我是那种不会为世界创作任何价值的人,不喜欢奋斗,但有非常强盛的占有欲,没有物质和完美就不知道怎么活,挥金如土之余,身边是谁反倒并不重要,但是需要爱情,哪怕只是幻觉。
当然,事实证明,也的确都是幻觉。但是我年轻,漂亮,此外不要结果,这些都是我的财富。28岁生日那天,突然很低沉,因为整理东西时看到了24岁那年的贺卡,只是一些祝福的话,但是看着看着我就哭了。
四年了,我没有任何改变,过着一样的生活,只是从一个怀抱辗转到另一个,从一个年头到了另外一个年头。这不是问题,问题是潜意识里,我一直是鄙视自己的,虽然这一直是埋藏最深的秘密。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这样没有未来,没有任何希望。
之后我整整想了一个星期,可还是什么都没有想通。没有出路。我不知道若干年后,又要如何面对之后的回顾。很快离开了同居两年的新加坡人,走的时候什么也没要,只带走了一顶帽子,当初一起去新疆的时候,从当地人那里买的,上面钉满了亮闪闪的水钻,大俗大雅,符合我的品位。
记得刚看到这顶帽子时很开心,像个小孩子一样开唱:
钻石钻石亮晶晶
好像天上摘下的星
天上的星儿摘不着
不如钻石值黄金
钻石钻石亮光光
好似彩虹一模样
彩虹只在刹那间
不如钻石常光芒
之后的日子果真艰难,我很快花光了身边的钱,不知道怎么办,损失了一个月的押金,然后从高档住宅里搬出来,也终止了以往的瑜珈,spa,芭蕾课程,在老胡同租了房子,又买了颜料和画布,靠卖画过日子。
很像打游击的,这是第一次,我接触现实的生活,但骄傲的我走后就扔掉了手机卡,为了不让自己再和之前的人联系,不能就这样子回到以前,这是离开前我对自己的要求。
过得充实,但是不开心,有多余的钱的时候,就去酒吧买醉,回来时看着一屋子昂贵的奢侈品都堆在简陋的房子里,还有刚完成一半的油画,很低落,借着酒醉,我烧了很多没有卖掉的油画,又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醒过来时,看着太阳从破窗晒进来,我有些发傻,感觉从小到大这么多年,只是做了一个梦。之后就收拾东西,把带不走的都送到二手店去了,换了点钱,买了回上海的机票。
回上海后,我很快就结婚了,其实整个过程都是迷迷糊糊的,因为一直没有改掉酗酒的习惯,多数时候也分不清真幻。陈茗就是我的丈夫,很久前在icq上认识,他知道我所有的事情,半年后见了面,但见面只是交汇的那个点,我们却是两条不在一个空间的线。认识他的时候也在上海,当时我和一个法国人同居,住在古北。
陈茗事业很成功,已从当时一个小小的工程师成为了如今的中国区总监,他说,这一切都是为了和我在一起,但是我并不相信。男人都是一样的,首先是为了自己,但如果可以套用在你身上,又不用费力气,何乐而不为。
求婚那天,他递给我小小的蓝丝绒盒子,我知道里面是什么,然后唱到:
钻石钻石亮晶晶
好像天上摘下的星
天上的星儿摘不着
不如钻石值黄金
钻石钻石我爱你
钻石钻石我爱你
我爱钻石光芒常
他笑着说,那我呢?我说你?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但那一刻,我的感觉是幸福。
结婚半年后,我一个人去北京。故地重游,又遇到了罗威,他当然不知道我们已经遇到过,我却知道了他的事情。之前他遇到了一个和我类似的女孩子,最终她离开了他。我说,这很正常,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他问,这成立吗?我说,成立。因为她看似什么都有,但是还是无法满足,因为害怕,还有孤独。
一开始我也不知道,也是在一次搬家时才知道的。我有一个习惯,把所有的票据都放在一个箱子里,直到那天,我倒出来时,看着日期。如果一个女孩子一个月去看了六场电影,四个画展,其中有两场电影是重复的,这不说明她热爱艺术,只是孤独。孤独。同时害怕,被这种孤独吞噬了。
我说,罗威,那次我看到你哭了,还送你回去了,因为之前我也一直哭。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想哭就停不了了。所以我抽烟,酗酒,你一定不知道,这是为了让自己乐观。
但是有后遗症,我的幻觉越来越严重,常可以看到一些不存在的人和事,它们都这样和我共存在一个空间里。我对陈茗说的时候,他总是什么都看不见。后来他带我去看了很多次医生,吃药,打针,但都没有赶走那些幻觉。
我看出陈茗疲惫了,虽然什么都没有说,想了一夜,然后我提出了离婚,他的拒绝有迟疑,我叹了口气。两周后,我结束了持续一年的婚姻。
我总是后知后觉的,从民政局出来后,我拒绝让他送,之前已经整理东西,搬出去了。那天走了很多路,累了在路边的咖啡馆停下,点了加奶油的大杯咖啡和两大块甜点。很快吃掉,喉咙像被噎住了,我咬着嘴唇,手中紧紧握住纸巾,从心到胃,整个都是酸的,眼泪又要掉,我索性把纸巾放在手心,然后按住眼睛。
二月情人节那天,我把一月写的『浮云』寄给罗威和陈茗,陈茗打电话说,他都看完了,很喜好里面的非儿,觉得非儿才像现实中的我。并问我最近好吗。我说还可以,他约我一起吃饭,我拒绝了。他不知道原因。不知道我的失望。那天我提出离婚,是希望他抱住我说,宝贝,别胡思乱想了,无论怎样我都不会离开你的。
但是,小说是小说,生活是生活。
罗威也和我联系,他说正好出差在上海,我们便在南京路见了面。我告诉他,我已经离婚了,他问原因。我说,我也不知道,因为回想起来,自己总是在做错事。他说,你真是个小傻瓜,看似一直在要物质,但其实又不是。
我问之前的事怎么样了?他问什么事。我笑,知道他也忘了那个女孩。这应该是好事吧,只是有时候,好事也是会让人心冷的,我还记得当时,他哭得那么的伤心。
那次,那条裙子我回去后也没洗,上面还有威士忌淡淡的味道,一个男人伤心欲绝的味道。但终于,我想我该扔掉了。
还是常有人问我,群青,你相信爱情吗?我会笑笑说,相信,在某一个时间有,真的有。但爱情不是钻石,恒久远的不会是爱情。望着食指上的钻石戒指,我笑了,这样的戒指我有过很多枚,是不同的人送的。它们也像狡猾明亮的小眼睛,盯着我发笑。不错,兜兜转转一圈后,我还是一个人。
我最后一次轻轻唱起来:
我爱钻石亮晶晶
我爱钻石亮光光
我爱钻石冷如冰
我爱钻石硬如钢
但我真的爱吗?我不知道。就像罗威说的,你只是一个需索无度的小孩,一直在要,却不清楚到底在要什么,其实一点也不精明。
和罗威分别,我在南京路上走,永安百货二楼有人在演奏萨克斯,是只属于上海的老克勒,穿着宝蓝色的马甲,演奏解放前,上海最繁华时候的曲子。下面很多路人都在看,但多是外地人,或者就是新上海人。弹指一挥,沧海桑田。我双手抱肩,停了一会儿,继续走我的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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