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街名流系列之瘸山
日伪时期,灵古县城西街有个“光棍”,叫山。山满六岁那年闹地震,爹娘被砸死,他也断了条腿。不知打哪年哪月哪日起,也不知打哪个主儿开始,便叫他瘸山。吃百家饭长大的他,声叫声应,也从不去计较。
1938年秋里,老日过来那阵子,瘸山已近不惑,只因家境寒苦,一身百家衣夹袍脏得能揭一层,一顶黑礼帽戴得能挤出油来,再加上走起路来那一瘸三拐的样儿,没哪个主儿喜见他,所以一直住千家祠吃百家饭。他自己倒也觉得快活,整天价哼着曲儿走路,斜着眼看人。瘸山可算是血溜溜的贫农,地无一拢瓦无一片妻无一室子无半拉,吃伸手饭穿百家衣,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一天到晚啥活也不干,饿了就去数门鼻子吃饱了就满世界跑着看景致。不管早晚,无论冬夏,人到门口饭到人手,不然这家少鸡丢狗算是小事,弄不好小孩大人还会挨黑砖,这是暗里。明里他会找茬儿在你院里挺尸,屙哩尿哩作弄人。他旁门叔说得好:“山这孩子混瞎了,京货铺里吃酒,千家祠里睡。西北城墙旮旯里逮蛐蛐,没干过正经事!”久而久之,人们对他由怜生厌,由厌生畏,由畏生敬,敬而远之,惹不起总躲得起!
咳!你还别说,瘸山家老坟里还真有一股子青烟。1939年春上,瘸山的确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一下子使他身价陡增,真正成了西街叫得响的人物。一天夜里,瘸山正一个人在西北城墙角里逮蛐蛐,突然从东面传来一阵枪声。不大会儿跑来一个人,瘸山仔细一看,那人和自己一样也是一瘸一拐的。到了近处那人说是被土匪打伤了腿,要瘸山帮他下城墙。瘸山向来胆大,平生又有吃软不吃硬的性儿。二话没说,忙解下俩人的腰带系在一起,将那人慢慢地放下城墙。不一会儿有人追过来,原来是几个小日本。见瘸山一问三不知,便把他当犯人抓了起来,连过三堂,押游四街,也没从瘸山嘴里掏出星点事由,见他是瘸子,没啥油水,才算完事。据说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事后他竟成了“民族英雄”,走到哪里都有人给他竖大拇指。每当此时他好像才想到自己的确了不起。逢人也禁不住自我吹嘘一番:“哼!日他娘,方圆百里打听打听,他山爷怕过谁!别说几个小日本,哼!天王老子他山爷也不怯!就是不怯!”说话时脖子拧筋,下巴高抬,大拇指在胸前晃来晃去,满脸得意像,很有几分滑稽。过了几个月光景,也就是秋里秫秫泛米那阵,外面开来一支队伍,说是张岚峰的24师18团。团长姓高,人生得身高马大,就是有点拐脚。老百姓都喊他高瘸子。队伍一住下,高瘸子就四处打听瘸山。等见了面,他双膝下跪,“嘣嘣嘣”朝上三个响头,直喊救命恩人。瘸山开始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经高瘸子一说,才算明白,忙去扶起,拉着腔儿说:“哎,那算啥!不过也亏你小子命大,碰到了咱爷们,不然,谁敢救你!”说着脖子拧筋,下巴高抬,右手伸出大拇指连连摇晃:“日他娘,别说几个小日本,天王老子他山爷也不怯,就是不怯!”
高团长对他自然是高眼相看,又送金又送银,送罢穿戴送女人。可是瘸山硬是不收,拉着腔儿道:“日他娘,小看人,回去给你主儿说,谁要再来送东西,谁就是八国联军的儿孙子!”话里一股子“江湖好汉”的义气劲儿,神气着哩!
这一下瘸山的名声更是大噪。人们对他慢慢地不再敬而远之。西街诸姓百家谁有个烦心事都愿找他帮忙,他也乐于答应,无论官哩私哩,明里暗里,只要是瘸山当面一说,没个不从的。就是哪家吃了官司,求到瘸山,小小不言的,他说了就是律条。听说有一次区长的儿子跟警察所长争b*子,闹得不可开交,所长扬言要杀人。区长找到瘸山。瘸山见到所长,一边说明来意,一边笑吟吟地将一把明晃晃的小刀子猛地插入瘸腿,顿时鲜血直流。吓得所长噤若寒蝉,只得作罢。
时间到了1940年秋里,不知打哪儿来了两个卖“老海”的主儿,住在魏家祠堂,开了个三间门面的烟局子。两人中的长者,半百年纪,人称伯举人,略小者人称甲秀才,他俩都带有一个女儿,二八妙龄,人生得十分漂亮。再说瘸山已是四十有二的人了,虽说平日没少往窑子里扔钱,如今到了这般年岁,也想成个家,见此二女生得如花似玉,不免心生隐情,就托街长去说媒。伯举人、甲秀才一见他山哥这般仪表,早惊得目瞪口呆,哪有愿意之说,这下可得罪了瘸山,时不时地去烟局子里找茬闹事。再说,烟局子开张后,开始有人偷偷过去抽,几个月后,就有不少人上了瘾,光明正大地去抽,闹腾得街面上天天有哭声,夜夜有骂嚎。不少人便骂起烟局子来。瘸山虽说有气,也只是早晚找荐儿骂骂大街而已。谁想到有一天夜里他喝了二两老酒正想去寻茬,忽听得街上有哭叫之声,过去一问,原来又是烟局子惹的事。男人贪吸,卖房卖地,家里娘们寻了“无常”。瘸山一怒之下到了烟局子,见伯举人甲秀才已经入睡,大门敞着,便从厨房里掂把菜刀,三下五除五地把俩人头割了。事情自然惊动了官府,第二天清早警察去抓他时,他还打着呼噜哩。
衙门里的事外边很难知道,反正听说没几天他就跑了。有人说警察局有意放的,还有人说,他杀了卖“老海”的不但没罪,反而有功,高团长派人提去当了大官司。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瘸山没死,而且伯举人甲秀才的两个女儿也同时不见了。
1948年冬天打淮海战役,灵古县解放,第二年瘸山就回来了。没等几个月就得了“气鼓”(肝腹水),躺在杨家祠堂的西屋里。在当门的一块破草席上,两眼瞪出了槽,肚子胀得像扣了个锅,油光明亮的。别人看了都难受,他却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儿,招呼看他的人:“爷们谢了,我这个人不值人怜惜。我瘸山值,大吃大豪喝过,睡过黄花闺女,他区长县长也不如我。老少爷们放心,我瘸山有后,不会绝,啥时候都吃香嘞喝辣嘞,啥举人秀才,我弄过他闺女,他山爷不怯,就是不怯!……”说完,头一歪就绝了气。人都说他死得潇洒。
西街常给人算命的徐大姐告诉街坊:“瘸山一门,人丁兴旺,延续百代不会止。”
瘸山享年五十有一。
本文已被编辑[饥渴的骆驼]于2008-2-18 15:58:59修改过
-全文完-
▷ 进入火柴爱上香烟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