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年在童年扰扰绿云

发表于-2008年02月20日 凌晨4:49评论-0条

“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后蜀的孟昶的风流不仅仅停留在与花蕊夫人的缠绵悱恻情爱中,很多人知道他在西南的四川把前面的句子刻在桃符上,成为中国最早的春联。春联贴出的时节,就是过年的时候。一般在农历腊月二十八九,最迟也就在除夕之夜了。秀山尽管被叫着重庆的一个县城,其实也是曾经的西蜀所在区域。无论城市还是乡村,人们在过年的时候都习惯贴春联。

“你哭呀哭呀,怎么老是哭,得哭了当过年啊。”我小时候很爱哭,奶奶也好,父母也好,见我哭了就这样无可奈何地叹息。但从他们的话里,可以见识到这样的信息:过年是非常令人向往的,同时也是令人难以放弃的。小时候,我们特别喜欢过年。过年的时候,小孩子们可以不做任何事情:不打猪菜了,不割牛草了,不扫地不洗衣服,不做饭不挑水了,更重要的是要穿新衣服,走外婆家。除夕之前我们就可耍了——大家在院子里踢毽子,“修飞机”;在田野上放风筝,采野花(冬天的田野到处都是蒲公英洁白的倩影);在水沟边划拉冰凌,打水仗(往往一个二个都弄得一身水淋淋的,回家少不了挨一顿数落。我体质差,常常是玩耍过后就回家感冒发烧);在丛林处掏鸟窝······实在是太有意思了!平日里哪敢玩这些啊·要是大人知道了,会剥了我们的皮。耍半天回家后,就看见祖母在打“扬尘”——扫除屋子上面包括瓦上的灰尘。扫完了,她就在锅里炒包谷或者黄豆,一边炒一边念:“炒死瓦蛆,炒死地虱子······"那瓦蛆虫可厉害了,夏天大家乘凉的时候,它往往从屋梁上掉在人的后颈窝或者背脊上,让你既痒又痛,手一抓,就起许多红疙瘩。那地上的常年尘土中长着一种灰白的东西:地虱子,其模样狰狞可恶,长着像蜈蚣虫一般的脚,虽然它不咬人,但是总是让人望而恶心。“快拿豆豆去吃,把豆豆吃完了,不长瓦蛆和地虱子了。”祖母看见我们回家,就把簸箕里的炒好了的包谷黄豆拿给我们吃。我们于是嘴里“毕毕拨拨”响着,又到处串。哥哥和父亲脱了棉衣,穿着薄薄的绒衣在挖“阳沟”。屋子周围黑脏的旧泥土被铲掉,代之的是干净金黄的新土。他们干得热气腾腾,把脏土一撮箕一撮箕地往远一点的地里倒。到了晚上,地面彻底焕然一新后,他们又沿着屋子,撒一圈白白的石灰,说是避蛇虫蚂蚁之类的毒物。

农历腊月二十七八,大家要做的事还不仅仅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最隆重的最热闹的是杀年猪和打糍粑。父亲一大早到很远的地方去请一个杀猪匠来,然后再请来一大帮壮年汉子,把圈里的养了一年或者两三年的肥猪拖下来。现在人们说有人叫喊如杀猪一般,确实很恐怖。猪似乎知道自己的末日来临,声嘶力竭地叫着,人们大声武气地吆喝着。“三毛,快点逮住它后脚!”父亲双手搬着猪脑袋,红着脸大声疾呼一个年轻人。“喂呀,柴狗叔,把猪脖子抱紧嘛,你力气大点,不要让猪‘坂’(动荡)嘛!”石头哥鼓着牛蛋眼疾唤着。就这样人畜齐吼,猪被生拉活拽到院子中间。杀猪匠对着被大家搬平的猪脖子比画几下,然后狠心一捅,猪血顿时顺着刀“哗”地一下流了出来。旁边的母亲把早已经准备好的盆子推过去,那血便如红水一般向盆里倾注下来,溅得地上,人的腿上,身上甚至脸上,到处是血点子,仿佛红花朵一样绽放。猪的叫声慢慢含混了,血流尽的时候,猪的声音也就停止了,然后被男人们放进一个特大的木桶里。女人们就大盆子小盆子地在锅里舀来早已准备好的滚开的水,淋在猪身上,一瞬间,空气里就弥漫了臭烘烘的猪骚味。水渐渐没了猪身,屠夫就用雪白的杀猪刀“花花花”地刮猪毛。刀到之处,黑毛尽扫,白花花的猪皮肉瞬间呈现在大家眼前。屠夫三下五除二,开膛破肚,揪出五脏六腑。女人们于是就拎着这些杂碎跑到河边去洗。一会她们的手被凛冽的河水冻得通红,手拇指肿得像胡萝卜一般;但是她们脸色红扑扑的,兴高采烈,谈笑风声。一个多小时后,她们洗罢归来就围锅做饭。一顿“乒里乓啷”锅碗瓢盆交响乐后,在浓郁的猪骚味中,十几个劳动者和不劳动者就围着八仙桌吃起了“刨汤”。刨汤主要内容就是猪杂碎:腰呀,肝呀,用酸辣椒、花椒、胡椒,合点姜丝、蒜苗旺火一炒,那香可直飘四乡八邻;血用白菜或者菠菜叶子煮了,撒点葱花,香得人口水长流。这些不够吃,还得再加炒几大盘新鲜猪肉。一个个吃得面红耳赤,嘴巴辣得“嘶啦嘶啦”直吸气,但是还不停地吃,“呼噜噜”“呼噜噜”。

吃了刨汤,就要打糍粑了。头天晚上把糯米浸泡起,次日清早晾干水后上蒸笼蒸。哪家先打就先蒸,一定得现蒸现打,这样才好吃。粑槽是石头的,平时仆在院子里的老杏树下,现在翻转来洗干净。女人们用盆子把热气腾腾的糯米饭往粑槽中一倒,两个壮年男子就手拿木做的粑锤使劲地敲打。糯米饭打烂了,打熔了,女人们就七手八脚地来抠。抠去后放在准备妥当的桌子上,于是你一小砣我一小砣地揪。揪了后团圆了,裹上一点油,整齐有程序地摆在桌子上。然后搬来另外一张桌子,桌背靠桌背地叠起来。这时候就是孩子的天下了,大家争先恐后地上桌子,使劲踩;大人们也帮着在旁边使劲压。十几分钟后,把上面的桌子掀下来,那上面就是扁扁圆圆的粑粑了。爱好的人家就用筷子点了红,在粑粑的正中间一蘸,几个红印子就漂亮地印上去了。稍微凉了一下,另外一锅糍粑又打好了,女人人就把粑粑摞起来,五个一摞五个一摞的,整整齐齐摆放在竹制的箩筐里,直可吃到端午去,糍粑照样新鲜不坏。

阳沟挖好了,糍粑打好了,屋子内外打扫得亮亮堂堂,父亲就整天地伏在八仙桌上写对联。他是我们那一带闻名的秀才,人长得白净文雅,精瘦的个子,梳一个分头,——十足的小白脸。他读的书在那一带最多,又写得一手好字,过年的时候,他吃香得就像明星一般。只要需要贴对联的家,都买来红纸找他写。他嘻着嘴巴吹着口哨,从早写到晚,一分报酬也不收。给大家写完了,他才写自己家的。我家大门小门,就是猪圈门他都贴了红纸黑字的对联。我最初记忆中的对联是:“爆竹声声除旧岁,喜气洋洋迎新春。”横批:新年快乐。父亲写对联从不照着书,都是他自己在那边想边写。所以我一直认为这幅对联就是出自本家父之手。鄙人的字也写得方正遒劲,有人说受了父亲的遗传,而我打心眼里不承认,因为我一直不佩服父亲。

对联贴好了,除夕如期而至。从清早起,祖母、母亲就把双手浸泡在水里洗呀唰呀。到下午肉煮好了,切好了;鸡杀了,煨在煨罐里;鸭子宰了,炖在锅里;鱼剖了,菜洗了......下午3点钟左右,菜香喷喷地摆在八仙桌上,碗筷酒杯搁在菜的外边·哥哥抱起一圈火炮,在阶檐上“噼噼啪啪”一放,我们就夸张地一边捂着耳朵一边喊:“哈哈,过年啦!哈哈,过年啦!!”“妹,看你冷的,坐在妈这里来。”母亲总是让我坐在她身边去取暖,我又很不情愿:“我挨着哥哥坐,我坐这边。”我吸呼着清鼻涕,犟得像条牛一样不听话。“管你的,咳嗽了不要找我哈。”母亲嘻哈着,无所谓生气的模样。

吃了年夜饭,我家五秭妹就坐在火柜里边摆龙门阵边等要压岁钱。龙门阵除了哥哥摆得多就是我了。我喜欢看书,哥哥看什么我给着看,看不懂就猜。慢慢地天黑了,父亲不知道磨蹭什么,就是不进来烤火。母亲洗唰完了,一身油盐酱醋味道地进来说:“快去洗脚哈,奶奶把水烧烫啦。看哪个把脚洗干净点,新年后哪个就有好运气啊。”母亲真会诓人。于是我们嘻嘻哈哈地争着去洗脚,洗完了脚就又嘻嘻哈哈地到火柜里烤火,等压岁钱。天黑净了,父亲终于进来了。“爸爸爸爸压岁钱,快点呀,发来呀!”我们一个二个一顿齐喊。父亲笑眯眯地进火柜来,慢腾腾地摸索着自己平时装烟的口袋。然后摸出一把钱来。“大毛,你劳动有功,给一毛钱。”边说边给哥哥一角的票子。“大妹你读书得行,也给你一毛。”说罢父亲也递给我一角的票子。“二毛小毛,你们调皮捣蛋,一个五分。”边说边递给两个男娃娃二个五分硬币。“小妹你不喜欢读书,又不做事情,给你两分钱。”“哎呀呀,才那么点点呀,大姐和哥哥就得一角,我们怎么才得几分钱呀!”弟弟妹妹十分不快乐地抗议,但是父亲钱发完了,再无从包里掏的意思,只是笑眯眯地抽起了毛烟。边抽边打哈哈:“要好多嘛?你们让我去抢银行吗?”一顿叽里咕噜后,弟弟和妹妹都又快活地和父亲玩起来捉中手指母的游戏,边玩边唱着儿歌:“捉到中指拇,倒打一十五;原来转个弯,倒打一十三;好吃烟,好打牌,这样的好事怎了得;弯个弯,转个垌,看见先生狗杂种。”我至今搞不明白,儿歌里何以莫名其妙地骂先生。我也是先生(教师)了,难道学生恨教师恨到这样的程度?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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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王先林点评:

童年的年,在作者笔下尤其令人怀念。
文章构思严密,描写细致。
请注意标点的规范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