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西施是个妓女。由于她的原因，我抗日游击队队长李虎意外地并且顺利地击毙了大汉奸郭宗耀，完成了锄奸计划中的一个大任务。不幸的是小西施也被郭宗耀打死。因为这次锄奸行动的成功在抗日民众中有着巨大的影响，李虎被群众歌颂为英雄，连带着小西施也声名卓著。

看当时的情形，恰巧是小西施纠缠郭宗耀，给李虎锄奸造成了机会。

伪特务队队长郭宗耀刚从特务队院里站到门口，小西施便像从地缝里钻出来似的出现在他的面前，说是想请郭队长去窑子坐坐，这不能不让郭队长有些吃惊。平常情况下，总是郭宗耀到窑子找她，今儿个她主动上门相邀，这事儿总显得有些奇怪。并且，郭队长还看出小西施是有准备而来的。她显然经过了刻意的打扮：施了艳丽的脂粉，穿了光鲜的衣裤。还手拿粉色的丝绢，脸呈妩媚的笑容。在郭队长眼里，小西施太美丽了，太有魅力了，从痒痒的心眼里来说，他恨不得马上就跟上小西施到窑子里去，来他个大干一场。

可他总是奇怪她主动请客的举动，便说，今儿个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小乖乖还主动来请嫖客。小西施说，这有什么稀罕的，这看是对谁，对你郭队长当然要主动请了。郭宗耀一听这话，心中的奇怪先少了几分。紧接着，小西施假装瞋怪着，用轻软的动作，把郭宗耀推进门道里，俩人在一块条石上坐下。小西施一手挽住郭宗耀的胳膊，一手摸到他的大腿根部反复揉搓，然后说，你是不是觉得我来请你你觉得奇怪，人家想你了吗，想你不能来请你呀。小西施这么一撒娇，郭宗耀脾气就软了，和一般男人一样见不得女人缠磨，一缠磨就筋酥骨软，就举手投降，就忘掉了奇怪感。

不过，小西施没忘给他化解奇怪。他说，这两天，外县来了个当官的，非要拉我过床，我说我可是正被郭队长包着的。那人说，什么人包着他也不怕，什么郭队长，见了他我打他二十个巴掌。郭宗耀说，嗬！什么人这么大胆，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小西施说，那人今天说还要来找我，说我再不从，他可不客气了。郭哥，你看该怎么办呀！

郭宗耀呼地站起，说，妈的！还挺横，我去看看是什么人。小西施也站起要跟他走。谁知，郭宗耀却又停住不动了。小西施说，怎不走了，郭宗耀说，等等，急什么。然后，进入沉思状。

郭宗耀得到情报，游击队这些天正在大力锄奸，并且，他的两个特务队员外出执行任务已被干掉，闹得汉奸们个个心里紧张，狐假虎威的张狂样子大大收敛。郭宗耀也天天心里打鼓，怕遭游击队暗算。为保安全，他轻易不离开特务队。如果现在去窑子，得走两条街巷，其中一条街还比较窄，危险性不小。。。。。。他考虑着。

小西施见郭宗耀犹豫，说，怎么，害怕了，平常你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呀!

郭宗耀说，什么，害怕，害怕我能当队长吗。

小西施说，我说嘛，在你的地盘你害怕什么，况且还有那么多手下护着你。

郭宗耀一激灵，是啊，在我的底盘我怕什么，我装什么熊，我的弟兄们也不是吃素的。你看我。他妈的还不如一个小妇人有见识。再说，看着送上门的美女不能亲近，也实在心痒难忍。他跺一下脚，粗野地朝小西施喊了一声，走！

但是，他毕竟心存二意，虽然屁股后边还跟着俩小特务保驾，走出不远，他还是停下脚步寻思。小西施又拉又拽的，他才又走，如此两次延宕，二人才到了窑子里。

小西施缠磨郭宗耀，并最终把他拉向窑子的全过程，游击队长李虎和两个队员在远远的隐蔽处看的很清楚。据几十年后县剧团编演的现代戏《锄奸》中演示，李虎是去执行另外任务，偶见小西施引出了郭宗耀，便当机立断除掉这个大汉奸，因为除他太不容易了，机会难得。戏里这样写李虎变更行动，也算刻画他善于捕捉战机，灵活敏捷的一面吧。

郭宗耀再谨慎小心老谋深算，架不住他迷恋美色，临危走险，最终还是栽倒了美色身上。李虎他们秘密尾随跟踪而至，先干掉两个小特务，就冲进屋内打死了郭宗耀，可是小西施也死了。他是死抱住郭宗耀的腿被他打死的。原来，消灭两个小特务时郭宗耀听到了动静，他起身要逃，却被小西施抱住了腿，他一急，便打死了她。

小西施抱住郭宗耀的腿，无疑给李虎的行动赢得了时间，也降低了危险。但戏中的李虎（一定要注意是戏中的李虎）也奇怪，她为什么要拖他的腿呢，难道怕他跑了不给嫖资吗？激战之中，生死关头，钱和命孰轻孰重，她不至于这么拎不清吧。

几十年后，游击队长李虎锄奸郭宗耀的故事依然在县里传言。当然，里边少不了对李虎果断决策、英勇善战的歌颂，也少不了对大汉奸经不住美色诱惑而丧身毙命的嘲笑，大家尤其感兴趣的还是小西施纠缠郭宗耀的粉色情节。

因为这个故事中战争与荒淫的结合，恶魔和美色的相交，给了人们奇特的感受，所以，人们把小西施对郭宗耀的当街勾引，一波三折的拉扯，做了符合逻辑的编排，做了博取笑声的演绎，小西施的故事四处传扬，小西施的名声卓著响亮。

本世纪的最初几年，社会上黄段子大肆流行。手机里、饭桌旁、闲话时，人们以黄段子取乐，拿黄段子开心，几乎形成了以黄为荣的社会氛围。县里的一些有心人想到了小西施，觉得这是黄色故事的富矿，就狂加开采，于是，添加、放大、虚构，使她黄的耀眼，黄的诱人，重新掀起了小西施故事的传说热潮。

县剧团的情况很不景气。几本老掉牙的旧戏，百姓早没耐心看，演员们演来也不起劲，出场费很低，台口少，场次少，演员们工资已不能保证，县剧团财政可说捉襟见肘，仅能维持糊口度日，苦苦挣扎在崩溃的边缘。团长兼导演为此愁眉不展日日揪心。

日日揪心也必然会日日用心，日日用心就会反复思考，据一些爱反复思考的经验者说，反复思考常常会想出办法，反复思考常常会导致灵感的不期而至。灵感是什么？灵感是福音，灵感是对反复思考的报答性结果。

报答来了。当团长兼导演某一天又听到人们趣谈小西施时，他灵机一动。他想，现实空气中讲黄泛滥、赏黄时髦，要是能编演一部黄味浓郁的戏本，肯定能得到戏迷们的欢迎。事实上，某些地区的小戏种早就在这样干了，作为先行者，他们早赚得盆满钵满。本县小西施的故事可说家喻户晓，也颇得人们欣赏，要是把她的故事搬上舞台，迎合大家猎艳的心理，一定会大受欢迎，弄不好还会引起轰动。一本戏能救活一个剧种，一本戏更能救活一个剧团。说不定本团以此将摆脱困境，充盈财政，进而达到振兴。

团长被灵感震惊了，征服了。他说干就干，经过几天几夜的反复思考，琢磨构思出一部叫做《锄奸》的现代戏。戏的主题当然是塑造游击队长李虎智勇双全的形象，但小西施的表演却是吸引观众的看点。团长兼导演把本县群众口头创作的有关小西施妓女行为的所有词汇及动作加以去粗取精、去俗趋艺的提炼改造，创作出了一个群众既熟悉又心心向往的艺术人物。戏中的角色都用了真名，是为了给观众增加认同感和亲切感，真正做到了贴近县民、贴近观众

戏一上演，果然在县里引起轰动。小西施的故事再次成为议论中心，那个扮演小西施的女演员也一夜成名，成了人们一睹芳容的对象。应该说这个女演员太有悟性了，太会领会导演意图了，她调动眼神、身段、手势等各种手段，把个小西施演得骚情万种活灵活现，很是触动了观众的痒处，观众叫好不断。这一下，县剧团声名震耳，订台口的村镇争先恐后，现代戏《锄奸》成了首点戏目。

团长兼导演高兴极了。他还专门钻进观众中倾听反映，越加摸准了群众口味。为了满足他们求乐的心态，他加重了小西施的戏份，让小西施在实施勾引之前，先有一段自言自语的调情话预备和煽情动作的模拟。这样，戏更受欢迎，观众常常是黑压压一片，叫好声一浪紧接一浪，县剧团名利双收。

由于小西施赢得了观众，各村镇再点戏时，都把戏名顺口叫成了《小西施》，都说给我们点小西施。

这天，《锄奸》正在小王庄台口上演，照样观者如堵，群情欢跃。演员们演得比那回都卖力气，叫好声也就比那回都多。就这，团长兼导演还好像不放心似的，头上冒汗地台上台下叮嘱、调整、吆喝，等他认为满意时，才露出笑纹，钻到前排的观众堆里向一位坐椅子的看客弯腰、陪笑。

原来，观众堆里有一位尊贵的客人，他是离休的省政协副主[xi]。老人离休后，一身清闲，就萌生了故地重游的想法。他要到过去战斗过的地方再去走走看看，他要再会会过去的老战友，他要再瞧瞧过去的老地方，总之，人老了，就特别爱回忆过去的事情，珍爱过去的时光，这样想着，他就到县里来了。

他来到县里，受到了县里主要领导的热情接待。他们向他汇报了县里当前的工作情况，然后，就听他回忆当年在这里指挥战斗的往事。那是一段艰难的烽火历程，同时也是一段军民携手抗敌的奋斗情怀。所以，他特别回忆了秘密指挥部设在小王庄，因此与小王庄群众建立了鱼水般革命情谊的状况。他说时光这么一闪，几十年过去了，和乡亲们竟然没有见面的机会，就不胜感慨，说这次来一定要回小王庄走一走，看一看。

县里马上派人陪同老人重返小王庄。

小王庄的村民得到消息，说抗战时的老首长要来，立马沸腾起来。人们奔走相告，家家都做好吃的，要向当年慰劳老八路一样慰劳老首长。并且，最不能缺少的是一定请县剧团来演抗日剧《锄奸》，把这出戏献给当年的锄奸者真是太有意义也太恰当了。

老人听说给他看的戏是锄奸，也兴致勃勃，情绪挺高。可看着看着，老人的脸拉了下来，群众给剧情鼓掌，他不鼓了；群众大声喊好，他反而把嘴抿紧。他的脸色尽管不是愠怒、更非震怒，而是沉重，或更像沉思，但这已给一直观察他的反应，很想得到他对戏肯定与赞许的团长兼导演当头一棒，心中发慌，像喝了油一样不安起来。团长兼导演不能不想想对策，省得对戏最有发言权的老前辈指责起来无言以对。

如果他嫌领导决策过程突出不够，那好办，改；

如果他指出史实有出入，那好办，改；

如果他嫌戏色情，甚至不该有妓女的戏份，那该怎么回答呢？

团长兼导演最怕他提出这个意见，那会让他左右为难。不听权威人士的意见，会遭各方责难；可乖乖地听了，那戏还有人看吗。团长兼导演也有满肚子的理由，比如，现在看戏对老百姓不就一乐吗，谁还来认认真真接受什么教育，太一本正经的东西，群众不买账不也白搭吗；再说，现在政府官员养小蜜包二奶搞情妇的比比皆是见惯不惊，饭局上都拿黄段子佐餐，他们干了实在的，百姓嘴皮子舒服舒服，眼饱肚子饥的玩点虚的都不行吗。不过，这话他只能拿来壮壮胆，真要跟老人争辩，他万万不敢。

戏散后，团长兼导演硬着头皮请当年锄奸的实际指挥者给戏留下宝贵意见。谁知，老人并没提让他为难的问题，而是透露了一个历史秘密。

小西施勾引郭宗耀，是我派去的。

语惊四座。

第二天，县报头版以“商女也知亡国恨，锄奸甘愿洒热血”的大字标题刊登了记者对离休老人的锄奸专访。一时间，县里所有人都议论起了这个爆炸性新闻。

专访中，关于小西施的事，老人这样回忆：

当时抗日形势严峻，汉奸活动很猖獗，给鬼子报信、或带路、或干脆直接杀害我们抗日军民，对我们威胁很大。并且，汉奸还有鬼子不具备的危险性，那就是他们像老百姓，不宜识别。所以，开展一场专项的锄奸行动很有必要，为了达到目的，我们用了很多方法，半路伏击、夜捣家屋、远点狙击等，消灭了好多汉奸。但是锄掉郭宗耀很难，他谨慎狡猾，躲在特务队营区轻易不出来，还真拿他没办法。后来，一个地方干部悄悄给我们献计，说可不可以找个女人把郭宗耀引出来干掉。这家伙尽管很警觉，可有致命弱点：好色。是个老百姓常说的见了女人走不动路的把式。

老人说，这个计策不错，可以叫引蛇出洞。可是用女人引诱不是我们一贯的战斗风格，我们从来没使用过，再说，用什么样的女人，女人的安全如何保证这都值得考虑，我们很犹豫。

但是，汉奸一日不除，我们就可能多一天的损失，考虑到同志们的生命，考虑到组织的安全，考虑到战争的残酷，也就觉得什么办法都可以试试了。

深入研究，引诱郭宗耀的女人必须具备三个条件：一是郭宗耀认识；二是年轻美貌；三是会花言巧语，像糖一样粘住甩不掉。按照这样的条件，地方同志为我们踅摸了一个合适人选，那就是小西施。

老人说，本来用女人引诱，我们就权当一试，谁知又选了个妓女，我们觉得行动很没有把握。可想不到的是，小西施很爽快地答应了，并且不要钱，并且行动勇敢，并且紧要关头还抱住了郭宗耀的腿，争取了时间，掩护了李虎，出色完成了任务。可是，敢这样临危不惧舍身取义，是需要觉悟和胆量的，我们到现在也不知道她的觉悟和胆量是从哪里来的。因为，传统看，妓女是唯利是图、是非不分的。

老人说，锄奸郭宗耀是小西施和李虎密切配合完成的任务，是经过周密计划的，根本不是戏上所说偶见之类，并且，我们还负有保护小西施的责任。可惜的是，我们没想到小西施会抱住郭宗耀的腿而被打死。

老人说，事后，我们安葬了小西施。但限于当时的形势，小西施的配合行动还必须是一个秘密。

解放后，小西施的秘密可以公开了，但知情的李虎和那位地方同志在解放前的不同战斗中牺牲了。老人又转战南北，就职各地，只到临近离休才在省城安顿下来，所以，小西施的秘密保存至今。

老人最后说，没有想到的是，小西施为锄奸而在街上的勾引行动竟然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黄色谈资，这是很不严肃的，是对小西施品质的扭曲和亵渎，所以，为她正名是我们的责任。现在，历史面目得以恢复，我们感到欣慰，为抗日做出贡献的小西施会含笑九泉。

由于对老人专访的报道，县里掀起了一场抗战史回忆热潮。一些人们以前不知或不明白或误解的史实得到报道或更正，这让县志办的同志很是忙碌和兴奋了一阵。在这场热潮中，有人提出了应追认小西施为烈士的呼吁，但更有价值的是把老人都不明白的小西施为什么能有觉悟有胆量因而义不容辞地配合锄奸行动的原因给弄明白了。

小西施不是本县人。她家里有父母和一个弟弟，她家境贫寒，度日艰难，。偏偏一伙歹徒馋上了她的美貌，在一次单独前往田间的路上，她被歹徒强*，并被蒙着眼绑上一辆马车卖给了本县的窑子。小西施本已万念俱灰，但为了给贫寒的家中添点收入，便忍辱偷生下来。

日本鬼子攻破了她的县城，杀害了她的父母。他的弟弟孤身一人找到本县，找到她，但又无法安身，便在人指引下秘密参加了抗日组织，可是不久，他就中了汉奸特务队伏击而死。后来，小西施从郭宗耀嘴里听出就是他们这支特务队干的，小西施就把郭宗耀视为不共戴天的仇人。尽管作为弱者、作为妓女，他不能不委身伺候郭宗耀，但她的心里却时刻不忘这国难家仇，所以，当有机会配合锄奸郭宗耀，用计引蛇出洞就不足为奇了。

提供情况的是小西施的叔叔。由于小西施的妓女身份和勾引汉奸的丑闻，他从来不敢对陌生人承认是小西施的叔叔。当热闹的小西施的话题传到他的县后，他以前一直纳闷的小西施一次平常的拉客为什么就遇上了游击队锄奸的问题终于弄明白了，原来她是在跟游击队合作。他也终于敢向人们大胆地承认是小西施的叔叔了。

同时，离休的省政协副主[xi]也清楚了小西施觉悟和胆量的来源，据这位叔叔的讲述，小西施还有这样的血泪家仇，她不讲价钱的配合行动便有了深刻的心理背景。

县剧团在这次热潮中也是报道重点。有评论家对《锄奸》一戏做了戏评，有的记者采访了主要演员，团长兼导演更是焦点人物，有记者为他做出了专访。在专访中，团长兼导演信誓旦旦地许诺，要拿出新版的《锄奸》剧目和新面目的小西施形象与观众见面。

可是，背下里，团长兼导演却愁肠百结，过去的小西施是再不能拿出来了，但把妓女的谑浪与烈士的正气完美结合在一起的崭新的艺术形象他无论如何也创造不出来，他为难了。

各村镇的人来订戏，还点“小西施”，县剧团推说正在排演，可回回这样搪塞诚心的观众，这不自欺欺人吗。

本文已被编辑[清明与谷雨]于2008-2-21 22:09:44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