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时常梦见一个眼睛漆黑明亮,笑容如麦花一样细碎的女孩在深蓝色的天空下,大片大片的金黄色的麦田里奔跑,金色的麦穗在阳光下泛着耀眼悦目的光芒。女孩长长的如瀑布般的密发飘散在风中,印有细小花朵的裙角犹如百合般微微荡漾绽放在流动的麦风中。深深浅浅的野花肆无忌惮地绽放着,在她奔跑后,哗啦哗啦地抬起慵懒的头惊奇地张望着,斑斓地蝴蝶跟随在身后不停地飞舞,在她转身粲然微笑间,我看到一张熟悉的过于模糊的脸,刹间消失不见了。
许久以来,一直重复着这个美丽瑰丽的梦,在意识深处模糊地闪动,真实如同疼痛的感受,像一部置身于其中的电影。分不清谁是主角,是我还是那个梦中闪现的女孩。我想纵身奔跑追随她身后,却无力操纵自己的行动,无动于衷,呼喊周围却消失般寂静。只是看见穿素花白裙子的女孩在欢跃地奔跑。
直到有一天,我进入梦境看见女孩坐在野花丛生肆意浓烈绽放的河流旁,头埋在两膝间静静地哭泣。天空是微凉透明的蓝色,清冷的河风拂吹着她浓密的长发,河水清凌缓缓濯洗着她被花朵浸染的脚趾。
我走过去。她抬起头,眼瞳里溢满了晶莹的泪珠,在湿润的脸庞无声无息地蔓延滑落,背对着问我:你看见我的麦子哥哥了吗?
在她抬头的一瞬间,我看见了河中清晰的脸庞和自己的像水草一样搅缠在一起,呈现一幅又一副跳动的画面。
于是,从她湿润的脸上我看到了自己绽开的梦境。
{一}
我看到自己十三岁穿白裙子的光景,恍若隔世。
那是个明媚的春天。春末夏初。我看见自己穿着白裙子,怀中抱着一个毛茸茸的布袋熊,坐在颠簸不止的汽车上向窗外惊恐新奇地张望。汽车行使在崎岖的乡村小路上,空气中弥漫着清新湿润的青草味儿,从天空中跳跃下来的阳光像白色鸽子轻柔的羽翼在脸上温柔的洒落抚摸。
时间的光和影碾成了碎片,耀眼般眩目,刺痛了久经黑夜的眼睛,被轻轻地洒落在身后没有痕迹的路上
舅舅领着我乘着去奶奶家的长途汽车,从一天一夜呼啸不停的行驶中下来,来到了遥远的北方小村-清河村。
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已是中午,我紧紧地抓住小舅舅温暖宽大的手,唯恐自己那一刻被无助地丢弃。
村口早已有人在张望地等待。我看见舅舅疲惫的脸上顿时积满了笑容,像一朵干枯的花朵迅速汲取了大量过分的水分,变得饱满膨胀,在看见村口路旁每一个人的时候。
大伯和随行的人接过小舅手中的包裹,彼此问候了两句,然后一言不发地低着头带着我们大步地向奶奶家走去。
村口许多坐在路旁吃饭聊天的人,小舅每看见一个蹲在路口吃饭的人总会松开我无助的手。脸上绽开着像是不会凋落的笑容,向那些陌生的人寒暄一句,递或抛上出发前准备的香烟。他们和身边女人回应的笑像是贴在脸上的纸。透着冰凉拍打在瞳孔理。我紧紧抱这怀中的布袋熊,紧紧的。
看着前方陌生的面孔,我惊恐低下头。恍惚中看见左边一双蓝白色的球鞋在随着我晃动,午后的阳光流溢在上面,雀跃地跳动。
我抬头看见一个少年清秀的脸庞,一直在对着我憨厚的微笑,这笑容仿佛在哪里见过,想不起来却让人心安。阳光粉洒在他洁净的脸上,让我想起了收割后光滑的麦子,闪耀着光芒在阳光下微笑。
强烈的阳光打在瞳仁上,我低下头,周围一片昏花暗淡,前方像是一条暗黑冗长的暗道,两边是呼啸冰冷的风,在我的身旁却有一道粲然的光芒陪伴指引我走向前方。到奶奶家这一段路似乎无限的漫长,像是我走过的十三个岁月。而我甘愿一直在那幻的境界中走下去,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世界的尽头。
因为我看到了少年午后麦子般温暖的笑容,在那个十三岁明媚的春天。
他就是我的麦子哥哥。
我永远忘不了后来他对我说的一句话:“第一次看见你时,心就莫名的疼,像水草纠缠在一起,觉得你是那么地让人怜惜。”
到奶奶家时,奶奶和大妈已做好午饭在门口焦急等待我们。一家人表面的欢喜,自然掩饰不了压抑的泪水,奶奶终于哭了,在看见我时舅舅把我教给奶奶时像是举行一场很重要的交接仪式。然后我看见舅舅和大伯还有同室的几个伯伯在香烟缭绕的堂屋里肆意地喝着酒。小舅和大伯的脸膛通红,大量浓烈的酒扩散的痕迹。酒杯碰撞,大杯大杯辛辣浓度的液体灌进喉咙咕隆咕隆的声音中,声音中夹杂着爸爸和妈妈的名字。我看见了舅舅眼眶中溢满了泪珠和脸上沁出的汗珠混在一起在脸上蔓延,在烟影酒气的弥漫中。
这一切似乎那么熟悉却有那么陌生。
我在堂屋里忍着胃中翻滚的咕噜声。不肯吃下奶奶精心准备的木耳鸡汤。那是我每次和爸爸妈妈来奶奶家时,最喜欢要吃的。看着汤碗中香气肆溢的汤,想着昔日熟悉的一切,看着舅舅和大伯,和奶奶喃喃的自语,掉泪抽泣的声音,再也抑制不住心中汹涌的东西,泪珠翻滚在热气中,让泪水冲刷所有的一切,不愿回忆的记忆。
那一天下午,始终没有吃下任何一点东西。对曾经美好的拥有,对生命的贪婪和罪恶,造成的恐惧,已经蔓延到胃上,以及正常的活动中,没有一点欲望,只有过去的一切的一切。
春日午后的阳光,异常明亮眩目。过度的疲惫和悲伤让人昏昏的沉睡,我躺在靠窗的小床上迷迷糊糊地昏睡,
临窗的一棵桐树兀自孤独地站立着,大朵厚重的淡紫色花朵钝重地摔打在湿润的地上,重重地洒落了一地。梧桐嫩绿的叶子透了出来,桶花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
窗外不远处一棵粗大高耸的槐树即将刚开始一场浩浩荡荡的扬花旅程,斑驳的光影从树叶上倾泻下来,闪动着鱼鳞片的光芒,洁白素净的槐花氤氲着清香的甘甜,生命的繁盛在夏日还未来临的时候已经开始挥洒。
人的生命是否也如窗外的一切,一颗树上颓败的花儿凋谢了,灵魂跑道另一颗树上,重新开始一段纷香灿烂的旅程。
阳光婆娑着串串米色的槐花,像是精灵在明亮地微笑。我又看到了槐树下的少年在安静地对着我笑,清目黑亮的头发,穿着白色的长袖衬衫,蓝白色的球鞋,清朗恬淡的笑容点点粉粉地倾洒在我渐渐模糊的视线上,蕴含着槐花的清冽香甜,我在春日灼亮的午后沉沉地睡着了。
春日温暖的睡眠让人混昏沉沉的,浑身慵懒漂浮。空空的胃饥饿男忍,双眼浮肿,我挣扎着起来。迷朦中有熟悉的身影在窗前一闪攸地消失在槐树长长的影子下。
循着消失的影子,我看见了放在窗台上一碗满满的蜜饯槐花。从那一天春日的下午,时光中疼痛而又甜蜜的痕迹开始了交叉蔓延,温馨的日子长长地横跨在苦涩记忆的年少青葱岁月里,始终闪烁着明亮的光芒,像一条伸向远方的路,装在午后打开的盒子里,一遍又一遍被拉长。静止。收藏。
那一夜繁星灿烂,如细碎的小花镶嵌在空茫深邃的蓝色屏幕上,清凉的夜风抚摩着静谧的大地,像妈妈在凝视着摇篮中沉睡安静的婴儿。在槐花弥漫中我睡得格外深静香甜。
我梦见了七岁时爸爸妈妈带我一起回奶奶家的情景。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张罗忙碌着,我像一个骄傲的公主穿梭在其中,翻弄着好奇的一切,和身边的孩子霸道地争夺着喜欢的玩具,脸上露出诡异得胜的笑容,单纯的快乐,庸常的幸福在梦中一波一波不停地荡漾。
(二)
第二天,金色阳光洒满庭院的时候,我从冗长的睡眠中醒来,舅舅已乘早班车离去,留下他所给我买的新衣服,今年的还有下一年的。我跑去追赶,呼啸的风从耳边疾驶而过,大块大块的阳光厚重地粉碎在脚步后面,疼疼的。蜿蜒的道路在茫茫的麦田阻隔下消失不见。孤独无助的泪水一瞬间变得廉价,肆无忌惮地蔓延下来。
我终于被遗忘在了春末夏初阳光明媚的北方。
那些日子,从春末夏初到夏末秋初,一个人像受伤的小兽蜷缩在屋里,抱着布袋熊,望着窗外耀眼发亮的晴朗天空发呆,很少出门,直到看见熟悉的笑容在窗前闪耀.
来临前将近一个月的营养不良,到奶奶家吃很少的食物,以前红润的脸庞渐渐瘦削苍白,很快出现了低血糖.
一日下午,走出庭院眺望南方不远处开始泛黄的麦田,白花花明亮的阳光刺痛了长期不见日光的瞳仁,眼前顿时漆黑,一阵火花刺耀而过,我在过道门口晕倒了.
醒来的时候模糊中看到了泛着光芒的的笑容,在阳光下.犹如门外一望无际的金黄色的麦子,光滑宽亮的额头如麦子般饱满,从那时起,我便叫他为麦子.
麦子是在打采槐花的时候看见晕倒在门口的我.
有些事是注定的,我们把那些不可避免的相遇或陪伴叫做缘或宿命.我们拥有的只是其中行走过程中的经历记忆,而不是最后的终结.
以后每天的中午饭后我都会吃到一份蜜饯槐花,从槐花树一小片一小片绽开露角到满树芬芳的槐花如扬雪般洋洋洒洒。芬香洁白的槐花白润润地散在碗中,甜而不腻,润滑可口。那些日子午饭后,其他人都在午睡,我都会做在大门口的石台上,等着越来越熟悉的身影,从对门口的庭院里走出来,先是闪耀着明媚光芒的脸庞在阳光下出现,轮廓清晰。棱角分明的未成年俊美的脸庞,让人无限欢喜。最后是亮在眼前芬芳四溢的槐花蜜饯。
后来,我知道那是麦子亲手蒸制的。麦子出生的时候,母亲失血过多躺在床上,永远都没有起来。
相似的人容易在一起,彼此的缺失都会在所需求的气氛中找到平衡的安慰。
连续吃了几天他送的槐花蜜饯,我都不好意思再继续白吃了。上午麦子穿着干净的白衬衫从庭院中出来采折槐花时,我便腼腆安静地跟随在他身后。麦子看见我极为惊奇高兴。笑容像是槐树上打落不尽的槐花,密密缝缝挤在眼角,迈着轻盈的步子直直地走着。
到了村西南的一片槐树林前麦子停了下来。
大片大片的槐花一簇簇拥挤在槐树枝头的每一处缝隙,朵朵洁白的槐花如细小的白色风铃般悬挂在青翠忮叶间
清风抚过,成片的槐花纷纷扬扬,整片槐树林成为了花的海洋,波浪般氤氲着芬芳清甜。
我仰头凝望,阳光沿着枝间间隙倾洒下来,椭圆的叶子闪烁着斑驳的光影。溪流般金色的蜜蜂翁翁声穿过耳膜,一波又一波。
麦子站在一棵粗壮挺拔的槐树下,竹竿的另一头绑这一把t字形的镰刀,划割坠慢槐花低垂着的槐枝。一枝一枝的槐花条随着竹竿的来回拨动悄然落下
我小心翼翼地拾起带刺的枝条,顺着纤细的条梢把素白洁净的槐花捋进竹篮中。槐树上细小的刺稍微一不小心就会刺破手指。我捋的很慢,不一会儿,面前就堆满了槐枝条。
麦子停了下来,熟练地采摘槐花。我举起竹竿,试着划割槐枝,看似纤细的槐枝向下拉划时却沉重无比。折腾了半天,也只有零星的枝条滑下来。而我却双臂酸疼。
麦子让我停下来歇息。我四处打量,看着周围春日里生机勃勃的一切,抬头看见不远处的一棵槐树上有一个精致的鸟巢。毛茸茸的鸟雏伸着好奇的大眼睛望着四周。槐树葱茏茂密处,离鸟巢很近的一条树枝上,有只浓密黑圆的蚂蜂窝悬挂在两枝交叉的枝头。黄身黑头的大蚂蜂密密麻麻地贴伏在蜂巢上,不时有几只不安分的蚂蜂在鸟巢边来回旋转。
我担恐孱弱的雏鸟受到大黄蜂的伤害,顿时想到了手中的竹竿。我暗自开心为自己的想法窃喜。便不动声色地举起绑着镰刀的竹竿,狠狠地朝蜂巢划去。蜂巢在镰刀下晃动了几下,没有被划下来,耷拉在树枝上,惊慌失措的蜂群立刻就围绕蜂巢来回飞转,向我飞来,我被惊吓得哭了起来。
麦子见我时,长长的头发上已停留一只大黄蜂在寻找薄弱点,许多只在一旁趁机围攻。他大声喊叫着让我趴下,利索地脱下白衬衣,用手打掉我头发上的那只,不停地挥打急涌而来的蜂群,像是被火烧似的蜂群嗡嗡如雷声般集聚在麦子周围,不停地找机会叮咬。我看见他平锐的头上,背上顿时返起了红肿。他一直挥动着手中的衣服向背向着我跑,蜂群全都吸引到了他身边。
跑到树林边的池塘处,麦子扑腾一声跳进了碧清的水里,不见了。水面泛起一阵涟漪。四处飞散的黄蜂在水面叮寻了一会儿,等水面平静后集聚回去了。
我从树林里跑到池塘边,看见波光粼粼的水面没一丝动静,大声喊着麦子的名字,急得哭了起来。我在这里。正在我手足无措时,忽有声音在池塘对面浮起,然后我看见麦子灿烂的笑容湿漉漉地映着上午灿烈明亮的阳光在舒展。我惊吓淌着泪水的脸上顿时有了笑容,麦子在水里挥着胳膊在对着我笑呢。
疼痛惊恐的记忆总是令人记忆深刻,不易忘却拂去。许多时候在春日明媚的上午,我都会想起在泛着阳光的水面,少年清澈的笑容在水面处荡漾。
那一天我听到了麦子在隔壁的庭院疼痛压抑的声音。第二天见他时,他一脸灿烂的笑容,一如初时。心莫名地开始疼痛,也许每个人都有同样的感受,在时光流逝中,一个与自己没有多大关系的人在那些时候可以舍弃自己,保护别人,让人感到安全。始终对生活充满着希望和信任。
第二年槐花飘香的时候我就会做蜜饯槐花了。麦子身传力行教会的。从槐树上采折花色正浓的槐花,放进竹篮里,用清凉甘甜的井水浸泡淘洗干净后和上面粉,湿润地放在锅里焖蒸,掌握好火候,焖制一段时间,芳香可口的槐花蜜饯就可以出锅了,可以根据口味添加蜂蜜或蒜汁。
在初去奶奶家的日子里,心情漫漫苏起。与单调宁静的日子相比,食物的缺乏是每个在村落中生活的人的长兴不率的话题。心和胃始终相连着。对那些记忆依然历历在目,铭刻在心犹如昨日过往。
五月末六月初,北方的桑葚成熟了。桑树青翠椭圆的叶子间,挂满了暗红色。黑色的桑葚像玛瑙般在阳光下闪耀着光芒。阵风缓过,枝叶间就会有熟透的桑葚洒下来;用手用力摇树。黑色暗红色的桑葚像大颗般的珠子哗啦哗啦地洒打下来,簌簌地粉打在身上,疼疼的。绛红的桑葚汁顺势向下蔓延扩散,如渲染的墨汁肆意泼洒出来的水彩画。
我依然清晰地记得自己站在桑葚树下,羡慕地仰着头望着几个胆大的男孩子猴子般爬上树干,骑在树杈间,伸手就可摘到荡漾在眼前的果实,他们忘乎所以的尽情地吃着。看见我傻傻在站在树下,挥动着手中的桑葚枝诡异地笑着朝我喊,让走到树下。等我站在树下再次仰头的时候,他们猛地摇动满是桑葚的枝条,顿时无数的桑葚像雨滴般哗哗地砸在我脸上,头发上,白色的衣裙上,疼痛难忍。桑葚汁像屈辱的泪水一般在渗浸蔓延,脏脏的浓重的颜色。
我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哭着跑回了庭院。麦子见我身上的桑葚汁就明白了发生什么事了。拉着我愤怒地回去。
他们见麦子,还没来得及滑下来,就全被麦子堵在树上了。不知麦子从哪儿拾了一把碎石子,特意举得高高的掷着,恐吓他们说要把桑葚树干上涂上稀泥。见状他们担恐地向麦子求饶,麦子站在树下,佯装没有听见。他们扶着树枝,向我投来求救的目光,一遍又一遍地向我道歉。我拉拉麦子的胳膊,麦子终于同意让他们下来,但有个条件:必须每人折一杈桑葚,要熟透最甜的。麦子最后大声说。
我笑了。
他们麻利地折一段桑葚枝,在麦子目光的震慑下,面露笑色地把桑葚小心翼翼地递到我手中,那一刻我像是骄傲的公主。
我满满地吃了依次不同寻常的桑葚,而且是第一次,芬芳甜润的汁液染红染黑了我贪吃的嘴唇,在整个夏天顺着记忆缓缓流淌。
麦子告诉我,村子北边树林里,还有一棵白色的桑葚树,而且是仅有的一株。是白色如玉的桑葚。表层没有湿漉漉的汁液暴露流淌出来,柔软饱满,比暗红色和黑色的桑葚甜上不知多少倍,它们比起来就像白天鹅和野鸭子的区别,不可比拟。就是最后这句话,促使我让麦子顶着火辣辣的太阳陪我去寻找那株桑葚树。
长着白玉色桑葚果实的桑树突兀地生长在一片高大的桐树间,靠近围绕村子的池塘。粗糙的树干沧桑地显露出风雨摧残的伤痕,树皮已有部分干裂。脱落。耸入半空中的枝梢上依然有苍翠的叶子倔强地生长,果实很少且长在树干顶梢的部分,像人参果般挂在枝头闪烁着夺目的光芒。
待麦子利索地爬上顶端的树干上,抬头望去,远远看见麦子飘渺模糊的身影在阳光倾泻的树叶间晃动,在树杈间一点一点地移动,明亮的阳光白花花地让人眩目。
我恐慌了,开始为自己的任性而后悔害怕了。大声朝麦子喊:麦子,我不吃了,你快点下来。
麦子站在两树杈间的交叉处向下望着我问:什么?
我大声重复了一遍,“你快下来,我不吃了,我害怕。”
麦子哦了一声,大声朝我喊:“你别说话,摘完我就下去。
我屏住呼吸,紧张地望着麦子在树枝间穿梭,心里忐忑不安。
时间像流动的风在缓缓移动,感觉像蜗牛爬行般缓慢。一刻钟的时间像是一场冗长的梦一样。
过了一会儿,我焦急地喊:“麦子,快点下来吧。”
“等一会儿这就好。”麦子伸手摘着闪烁光芒的桑葚对我说。
许久,麦子慢慢地顺着粗裂的的树干滑了下来,胳膊小腿上摩擦的痕迹露出片片绚红的颜色,有几处细小的伤口渗出了血液。
他走到我面前,望着转忧为喜的我,笑着从口袋里掏出满满两把白色的桑葚。脸上滑动的汗珠在阳光下缓缓蔓延跳动,闪烁着光泽。
那一刻,心底涌起的暗流一瞬间汹涌起来,没有尽头的来回起伏。原本来此冷漠冰冻的心一点一点地融化了,释解掩饰的疼痛。
那个明媚的上午,明亮的记忆渗透着桑葚的清冽甘甜,浓密的绿叶洒下来的斑驳细碎的光影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收集网罗了年少时光缓缓流淌出来的幸福,在时间凝固的那一刻,变幻成一张灿若如花般的笑容。
(三)
春末夏初的那一段日子流失的缓慢而又迅疾,犹如初来时田地里安静无息的青翠麦子,默默无语地生长,转眼间田地成为大片大片金黄色麦子的海洋。
收割完麦子后,麦子要去上学了。开学前一天的傍晚,我正在庭院里望着西边红炽绵延的霞光发呆。麦子悄悄地出现在我面前,双手背在身后,一脸诡异,故作神秘地对我说:闭上眼,我给你变样东西。等我睁开眼时,便看见一对雪白的小兔子在篮子里安静地偎依在一起,两双红色的大眼睛骨碌骨碌地惊奇地望着四周。我欣喜若狂地抱起它们欢叫了起来。毛茸茸的耳朵,短短的尾巴特别讨人欢喜。麦子在一旁呵呵地笑着。
麦子去上学的那些日子,我满天带着它们在河边·田边路旁割采新鲜的野草喂它们。有时候它们会不安分地从篮子中蹦出来,蹦蹦跳跳地草丛中来回穿梭,我不得不拔弄着浓密繁盛的草丛抓住它们,提着它们软软的耳朵,装进篮子里,
有时麦子放学回来的很早,手中也会带大把青草,浓翠的青草,在小兔子瓣状的嘴中咀嚼,那个时刻,是最开心的了。
暴烈的阳光和雨季浸迷中显得无限冗长,而转眼间发觉过得疾快。
晴朗的夏后黄昏,和麦子一起去割新鲜未沾露水的青草。麦子给我捉鸣叫的蛐蛐和蟋蟀放在高粱片编成的小笼子里,在安静的日子唱歌。
暴雨冲刷的时候,便坐在屋檐下逗着两只日渐活泼成长的小兔兔,听着迅疾而有节奏的雨声打在屋顶上的瓦片上,顺着房檐似珠子般不停地散落在砖头间的缝隙间,还有兔子吱吱的咀嚼声。一切让人安心宁静。
暑假新生入学时,大伯托人让我进入了小街上的初中,读我未完成的初二。麦子和我一个年级,不同班级。
记得班主任领我进班介绍自己时,我只羞涩地写出了自己的名字,然后站在靠近讲台的墙角在全班同学众目睽睽之下一言不发。当时穿着中学里很少人穿着的白色裙子,像朵百合,楚楚怜人。后来听一位男生这样形容我。也就是因为这,好长一段我受到全班女生的孤立。
学校是白色的平房,一字排开,向两方延伸,旁植满了冬青,学校的中心是一座花园,四季都有不断繁盛的花朵一层接着一层地绽放。无事时最喜欢一个人坐在花坛边数看盛开的花瓣。
初始,在班中很少说话,也没有认识的人。同桌是个骄傲的小女孩,有我以前的影子。十分讨班中男生喜欢。
班中的男生见外地来的女孩,总是很热情新奇,总是找着各种理由和我说话。这就引起了其他女生的不满。特别是麦子的出现。
那时侯麦子时常在课间找我玩,我也经常跑到隔壁去找他麦子骑着单车带着我上学,放学后载着我回家。事情也就发生在这里。当时并不知道同桌喜欢麦子,况且麦子在学校中并不是特别出众,只是在同龄中显得比较成熟些。伶俐漂亮的同桌喜欢上麦子倒是另人惊奇。年少的女孩总会在青葱时光中对显得成熟的男生抱有纯真的幻想。
记得每一次见麦子时,同桌都会凝神地望着麦子,但一接触麦子的目光,她却脸红地底下了头。再骄傲泼辣的女孩在自己喜欢的男孩都会无限地温柔起来。许多时候,同桌的眼神直灼灼地望着麦子远去的身影。那时学校男女生的喜欢只限于暗恋,私下偷偷地喜欢。看到麦子每天和我在一起,麦子对我谈笑,同桌的眼中都会呈现失落的暗光,还有积聚起来的“嫉恨”,而且随着麦子和我在一起频繁的程度增加而愈来愈多。
期中考试后的一次班会投票选举成了同桌和我之间的导火线。我因学过大半年,成绩在班中总是排在前两位,特别是我的英语,全年级第一,超过了一贯以英语取胜的同桌(在小城里学校条件不好,学生的英语成绩也普遍不好)。选举结果很明显,我以绝对票当选学习委员兼英语课代表。男生在班中占多数,大都支持我。我似乎有回到了以前众星烘月的日子。慢慢地忽略了隐在黑暗中的疼痛伤疤。
正在我一朝看尽长安花的时候,掩藏在深层中的记忆像梦魇般被惊醒,在刺亮的阳光下赤luo裸地流淌。
我无法忘记那个去年将近春节的一个寒冷的早晨,大家都在喜气洋洋地迎接新的一年。我在睡梦中被一阵突如其来的脚步声惊起,朦胧迷糊中看见爸爸被穿着制服的人带走了,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从妈妈断断续续的电话声音中知道爸爸可能永远都回不来了。家里的东西在春节过后也被查封。
我和妈妈搬进了未婚小舅的房中。阳春三月,草长莺飞的一个中午放学回家,有熟悉的饭菜,只有小舅一人坐在客厅一言不发地抽着烟。
妈妈走了。我傻傻地望这那一切,却什么也看不到。
那些日子,一个人害怕明亮的阳光,害怕被熟悉的眼神捕捉到身上的阴影。渐渐麻木,绝望过后的没有感觉,疼痛难受的,全都在绝望后消逝匿迹。当一个人没有了欢喜没有了痛恨绝望的时候,一切都无所谓了。哀莫大于心死。心死了一切都变的无所轻重,什么都不会乎。
那段日子,依然刻骨铭心。我经常看见自己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两眼木呆地望着窗外繁盛的樱花盛开飘落。没有疼痛没有感觉,干干净净的。
直到四月末,来到我第二家,偏僻的老家。遇到麦子,掩藏的心又活了起来。曾以为会淡忘,乃至遗忘突至而来的灾难。可我忽略了不愿揭开的记忆,像风一样如影随形,是隐藏在黑暗中的洪流,暂封的闸口不经意间打开,伤痛在明晃晃的阳光下肆意蔓延,无处可躲。
班中开始议论纷纷,一样的眼光像刀片般从身上扫过。男生也都远远地看着我,没有人愿意去承受着流言蜚语去触及会波及在身上的黑色阴影。
年少的时候总会以自认为羞耻的事情而自我折磨。一连好长时间我都不去学校,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什么都不想做,只是无声无息地哭,任泪水悄悄地滑过脸庞。
后来不知麦子从哪里知道了这件事的原由,到了同桌。在校园操场上做了一个下午。我记得当时阳光充沛,天空辽远高阔,很安静。
第二天,同桌来找我了,还有同班的同学。他们什么都没提起。我接受了那一切,不得不面对过去所发生的一切,接受了一切都可以释然。就像麦子说的,那一切都已过去了,每个人被阴影伤害的人都是无辜的,过去累及的罪孽与疼痛我们不应该在去背负。生活还要继续,属于我们的东西在现在和未来的路上。
我不曾知道麦子是如何处理好这件一直让自己不堪回首的往事。麦子没有告诉我,我亦没有问起关于他们的谈话。
后来同桌成了班中我最好的朋友。寒假过后同桌随家人搬到县城后,我们还一直在联系中。
恢复简单快乐的日子,在气温骤降中缓缓流动。
那年的春季异常寒冷。从入冬一开始就不间断地飘起零碎干燥的雪花,愈演愈烈。将近除夕的前一天,天空展开了自己的翅膀,大片大片的雪花一直飘个不停,无声无息,像天空中成群白色的鸽子的羽翼在激烈凌乱地飘落。天地间空茫茫的安静。地上积了厚厚的雪。错落的枝桠突兀地挺立着,伸向天空,冰凉的阵风吹过,雪花纷纷扬扬的从树枝上翩跹下来。踩上去吱吱作响。
我穿着厚厚的棉袄,系着红围巾。跟着麦子一铲一铲地堆积着雪人。从远处铲新鲜的积雪,囤好雪人坚固臃肿的身子。雪花凌乱地飘落下来,我不停地呵着冻得通红的小手。口中呼出的热气似乎一经呼出就要被凝固,雪人越堆越高。我们脸上沁出了细细的汗珠,飘落在脖颈上的雪花融化顺着脖子流淌。我们望着彼此湿漉漉的脸庞呵呵地笑着来回铲着滚动的雪球。
雪花不停地从天空中像梨花般从缥缈的天空中飘舞下来。雪人枣红色的鼻子,围着大红的围巾,头顶上的草帽遮掩着不断飞逝的雪花。雪人安静地伫立着寂静的庭院中,树桠直直地挺立着。
天空晴朗的日子,阳光斜斜地射在明亮的雪地上,刺目眩晕。麦子带着我,阿黄追赶陷在雪地里无法疾速奔跑的兔子。积雪很厚,覆盖了青色的麦子。机灵的兔子躲在松软深厚的雪层下面。稍微一跑,就会陷入雪窝里。阿黄跑在前面,顺着路边野兔交叉的足迹,在草垛旁,河边迅猛地捕捉惊慌失措的兔子。阿黄总是要和六神无主的兔子玩会游戏,待筋疲力尽的兔子躺在地上无法动弹市心脏来回起伏,眼睛惊恐望着我们时,阿黄才就此罢手。蹲在兔子身旁,摇着尾巴,等待后面呼喘而来的我们。
除夕的那晚,麦子教我放年炮。我拿着燃着的供香胆怯地躲在树后,点燃后立刻就捂着耳朵跑进屋里,听噼里啪啦的爆破声。
(四)
寒流来得快走得也极为迅速。转眼间第二年的三月末,去年两只可爱精灵的小兔子已臃肿得要下崽了。在一个明媚的下午,十二只光滑柔软的小兔子就偎依在一起了。那些日子,我和麦子一有时间就沿着河边,在路丛旁给大白兔割采新鲜的青草。有时候看见大朵芬芳绽放的野花,麦子摘下来夹在我浓密的头发上。采折大把大把的雏菊放在房间里。傍晚通红的彩霞无声无息从西边天空滑过,两个人的身影在夕阳余光下拖得很长很长,那一抹红照得我们满脸通红。
快乐的日子疾速得让人来不及思考它是怎么流失的。这年的季风来得特别早,以至在麦子收割的时候雨水都疲惫的休息了。我和麦子提这篮子在空旷的收割后的田地地拾麦穗。天空是明亮亮的蓝,远处丝丝的热气若隐若现。汗珠从脸上蔓延下来,搀杂着麦秸上的灰尘在脸上肆意地渲染。远远地看去,天地间茫茫的空旷。我们走了好远,脚趾在麦茬来回的摩擦下微微发疼,
我看见村后的河堤上有一群人在捉鱼。我去洗自己猫腻腻的脸。河里水很少但很青,水草茂密地长出水外,伸望着孱孱的脖颈。河边野草因缺水颓废无力地生长着。我坐在一片低矮的草上丛,双脚不停地在河里扑腾,河水清冽缓缓地流过。
河中有几个年龄相仿的邻村男孩子在河里趟水捉鱼。看着一条接着一条的白花花闪烁着银色光泽的鱼被扔上岸。我忍不住在河水浅处的草丛中捕捉四处乱窜的草鱼。
麦子让我上岸,他卷起裤腿下河在草丛中来回探捉游窜的草鱼。惊慌失措的鱼在草丛中四处躲藏。肥肥光滑的鱼很滑,特别是有一条凶猛的鲇鱼,麦子捉了好几次,都被它机灵地逃脱,从手中滑落,还把湿腥的水溅在麦子脸上,手背上还被它的尾巴重重地拍打通红。麦子耐心地寻找那条鲇鱼,看见它一动不动地栖息掩藏在水草浓密的淤泥里,稳而有力地捉住了。那条凶猛的鲇鱼依然在挺挺地挣扎。麦子双手握住,递给岸边接鱼的我。就在接鱼的瞬间,我的手一滑,鱼逃脱了。
我在看见那条鲇鱼逃窜到不远处的一片芦苇处,慌忙中就跑去,刚到芦苇处,就听到见利器刺入脚趾的声音,随后是持续麻木后刺骨的疼痛灼热感。。殷红的鲜血刹间漂散上来。我疼痛的一时忘了怎么哭。
麦子见状,从河堤上跑下来。许多年以后我依然清晰的记得那一幕:麦子扔下手中的篮子,趟过满是杂草的长河,把我背到岸上,在草丛里采了两株小蓟,放在口中嚼碎,掩在伤口处,撕下他洁白衬衣上的衣袖,包扎伤口。我疼痛地看到麦子口中流出了细小的血丝,被小蓟齿状的刺划伤的。
麦子背着我回去。血流的越来越慢,渐渐地止住了。残留的血在麦子洁白的衬衣上留下了一道道痕迹,像冬天盛开的红莲花。我躺在麦子宽阔火热的背上,灼热的疼痛感让我昏昏欲睡,我的头埋在他的脖颈处,流动的热风缓缓从身边穿流而过,不断有鸟群从头顶上飞过,身后那一抹彩霞越开越烂漫,在麦子缓慢的脚步中渲染着整片天空。
我一直在那个黄昏中做着绚丽纵横的梦,不愿醒来。时间定格在漫天彩霞缓缓流动的天空中,麦子背着我一直走,一直走,直到世界的尽头。
伤口过了整个麦假开学后才愈合,那些天空开始浮躁炎热的日子,我安静地躺在床上,看庭前槐树花飘落,高阔辽远天空中浮云飘散。日子在麦子每次送鱼汤中一点一点地流失。
暑假来临的很快,这年的夏天异常炎热。很多时候我都和麦子坐在麦子家瓜田树下的凉席上数星星。初时夜色如水,繁星满天。偶尔有流星从眼前飞逝流失,我们不知疲倦地聊天,说着过往和理想。说着说着我就睡着了,麦子便背着我送我回去。当时凉月满天,露水滴滴,秋虫不听嘶鸣。
玉米收割后成捆成捆的玉米秸被放在田地里暴晒,天地间又恢复了初时的辽阔空旷。
天格外的晴朗。澄亮湛蓝的下午,天空碧净如洗。麦子带着我在河堤旁烧红薯。淡淡烟火袅袅升起,偶尔阵风刮过,野灶里红火呼呼向外扩张。烟尘熏染了麦子圆圆的脸孔,犹如一只黑色大猫腻腻的脸庞。我在一旁咯咯的偷笑,麦子莫名其妙地望着捂着肚子的我指向他的脸,他用手抹了才发觉,然后使坏地用满是烟灰的手在我脸上涂抹后转身跑走了,我在后面呼喊追赶着他。阳光暖暖地倾洒在身后,深蓝无际的天空在头顶静静地俯视着奔跑中的年少孩子。清脆洪亮的呼喊音从远方遥遥地传入耳畔,烤烧的地瓜在滋滋作响,分外香甜。
炎热酷躁的暑假过后,初三轮荒的岁月也在夏蝉最后的嘶鸣中无声无息地展开,悄然无声沉闷地滑过。
初三的那年初夏,雨水特别的多,像是长期被压抑孩子的泪水。哭累了睡,睡醒了又接着不知疲惫地哭。淋淋漓离的雨水,顺着青翠光滑的叶子倾泻下来,汇成一条条沟渠肆意流淌。村后的河水漫过了刚探出身子的玉米,清澈急流的河水不舍昼夜的自东向西汹涌地流逝。门前的房檐几乎没有完全干燥过,很多时候我和麦子在屋檐下做着习题,不知不觉一天就过去了。
转眼间中考来临了,短暂的两天升学考试漫长地结束后,然后是漫长折磨身心的等待。发榜的那一天,两个少年仰着头看刚张贴上去的通知,然后对着明晃晃的天空傻傻地笑着,我和麦子同在学校的宣传栏上看到彼此过于熟悉的名字。
那天下午,我穿着白色的碎花裙子,在收割后的麦田地奔跑,一圈又一圈围着奔跑,上天夺走我所拥有的,必然会归还我所缺失的。我对自己说。
太欢快的生活总是让人对未来抱想简单的幻想,我憧憬着以后的日子在开满鲜花的道路上舒放地展开。总有些事忽然迸出,让人措手不及。
八月初的那一天,我依然难以忘记那天,淋漓不尽的天空忽然停止了哭泣,太阳终于绽开了久违的面孔,阳光强烈地炙晒着大地,空气中弥漫着大地潮湿的味道。天气放晴,下午找麦子去镇上买书,天黑得不见五指时回到家,开门叫奶奶时没人回应。一走进屋就感到扑面而来气氛的压抑。失踪三年的妈妈回来了,身后还有一个陌生的男人。我脑中顿时嗡嗡地响着,不断浮现过往的一切一切,所有模糊的画面一个接着一个的闪现,所有的话语都充斥在耳外,只有嗡嗡的声音。妈妈用意直接明了—带我走。她感到对不起我们,他们也没有孩子。
我听不下继续诉说的言语,夺门跑出庭院。天很黑,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在泥泞的路上,磕磕绊绊地顺着大路向村后跑去。我听见后面有人叫着我的名字。谁也不想见,只是想一直地跑,一直地跑,跑到什么都想不起来。跑了好远,有成片的玉米森然地林立着,四周黑茫茫的一片,我没有方向地向前跑去。恍惚中我听到了水流的声音,继续地向前跑去,只感脚下一滑,身子轻轻地失去了平衡,有透凉的水从我脚上瞬间蔓延到了嘴部。我大声呼喊着麦子,麦子。才张开口叫了几声,冰凉的水就立刻灌进了嘴中。我时沉时浮地晃动着,叫着麦子。昏沉中看见一道明亮的光向我这儿过来。随后有扑通入水的声音,一身影向我游来,我慢慢地向下沉,一点一点地,像是进入一个不能控制的梦境,一点一点地坠落,一点一点地坠落……
第三天,我从昏迷中醒来,跌如一个不愿醒来的梦境。一直沉睡一直沉睡,在河岸寻找等待那个晚上在水中托我上岸后筋疲力尽,被激速的水流带走的少年,我年少时光中永恒不灭的火焰,一直一直寻找,一直一直……
本文已被编辑[夏莫]于2008-3-8 8:37:17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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